強子媳婦在院牆上晾了一雙運動鞋,那鞋是強子舅舅回大陸探親時從台灣帶來的名牌貨。強子不舍得,僅僅穿了一回。為了防止鞋掉到隔壁仇家寡婦蓮蓮的院裏,強子媳婦特意用鞋綁到樹丫上。
收鞋的時候,鞋不見了,找遍各個角落,也不見鞋的蹤影。於是,強子媳婦爬到院牆上往寡婦院子裏瞄,結果一無所獲。她意識到鞋被人給偷了,懷疑是寡婦蓮連幹的。
她本來就對寡婦蓮蓮恨之入骨,原因是強子沒娶她前和寡婦談過戀愛,當時在村裏鬧得沸沸揚揚,最後是強子娘以死相挾,強子和寡婦蓮蓮才沒談成。表麵上,強子再也沒有和那個騷貨來往。可強子媳婦時時刻刻都感覺他們在眉目傳情,因此,她對丈夫盯得非常緊,就怕出點差錯。今天鞋不見了,她正好借這個機會指桑罵愧地咒一通,出出心中久憋不下的怨氣。
有一天,強子媳婦到院外倒垃圾,正好碰上寡婦往家裏領男人。強子媳婦一看就認識,那是村東頭的光棍,蓮蓮的新相好--地瓜。她別的地方沒注意,就是瞅見了光棍腳上那雙鞋,那不是強子前天幾丟失的台灣鞋麽?強子從地裏一收工,她就把這事告訴強子,強子大怒,罵道:“你可別冤枉好人,那鞋城裏到處都有的賣。”
強子一罵,強子媳婦便蔫了,心裏堵了個大疙瘩。雖沒能走上去瞧清楚,但她認定那雙鞋就是強子的。因此,她在村莊上逢人必說:寡婦偷了強子的鞋給野漢子穿。這種桃色新聞在村裏很具有生命力,不久,全村鬧得沸沸揚揚,每人都知道此事。漸漸地,那些風言風語傳到了蓮蓮的耳朵裏,蓮蓮再也沉不住氣了,找到強子媳婦大聲質問:“誰偷你家的鞋了?到處瞎說你缺不缺德?”強子媳婦心裏早就窩著火,寡婦一上門,強子媳婦更加咬定就是她偷了強子的鞋。兩個女人爭得麵紅耳赤,越罵越狠。強子媳婦罵不過,就惡虎般地撲了過去,扯住寡婦蓮蓮的頭發便把她按倒在地。強子媳婦人高馬大,弱不禁風的寡婦顯然不是她對手。強子媳婦拳腳齊上,打得寡婦蓮蓮熬熬直叫。“我叫你偷我的鞋,我叫你到處勾引男人,臭婊子……”
強子家院門口圍滿了鄉親,不但沒有上前勸架的,還有人不停地叫好。得到觀眾的支持,強子媳婦越打越高興,越踢越痛快,最後竟發狂地去剝寡婦蓮蓮的衣服。
一小孩感到事情不妙,一溜煙地跑到地裏去通知正在幹活的強子。強子一聽,丟下鋤頭就心急如焚地往家裏跑。強子回到家,扒開人群一看,寡婦蓮蓮已被媳婦剝得一絲不掛,渾身到處青一塊紫一塊,下身還滴滴答答地躺著血,正蜷縮成一團痛苦的呻吟著。強子一看這種情況,心中頓時燃起一團無名怒火,二話沒說,拎起媳婦伸出大掌就給她兩個耳刮子。女人被打得兩眼直冒金星,蹬蹬向後連退幾步,撲通一下摔倒在牆根。
強子驚惶失措地幫寡婦穿好衣服,頭也不回抱著她往醫務所跑。醫生用手探了探寡婦的鼻息,匆匆給她止了血,連忙催促強子送她上縣醫院,強子聽醫生這麽一說,也嚇慌了神,知道媳婦闖大禍了。
他也來不及通知光棍地瓜,向醫務所借了點錢,抱起寡婦蓮蓮一口氣跑到大馬路上,搭車就往縣醫院趕。幸好,他們村離縣城不遠,不到一個小時,便把寡婦蓮蓮送到縣醫院的急救室。
在急救室門前,強子如熱鍋上的螞蟻,搓手頓足地叫著媳婦的名字,大罵不止。就在這時,地瓜汗流浹背地趕進醫院,他一見到強子就抓住他的衣領反複地質問:“你倆口子咋這麽欺負人,你倆口子咋這麽欺負人!”強子理屈地低下頭。
“我早知道你沒安好心,這破鞋你拿回去,我不穿。蓮蓮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今後也沒好日子過!”地瓜氣呼呼地脫下腳上的鞋,往地下一扔,然後把強子不停往外推,強子被迫退到醫院門口,有點茫然不知所措。
強子和地瓜從小一塊長大的,感情勝似兄弟。隻是後來強子結婚,強子媳婦嫌棄地瓜,經常從中作梗,他們才慢慢減少了來往。地瓜也正因為家中一貧如洗,三十多歲了,仍舊打著光棍。還是強子從中撮合,寡婦蓮蓮才和他好上了。在地瓜和寡婦蓮蓮戀愛期間,強子一直在經濟上偷偷地接濟地瓜。強子舅舅從台灣帶來的那雙運動鞋,就是強子瞄著媳婦送給地瓜的。強子根本想不到媳婦會因為一雙鞋,把事情鬧得這麽大。他覺得自己沒管好媳婦,對不住蓮蓮和地瓜。
一個多鍾頭過去了,診室的門才緩緩打開,強子一個箭步竄了進去,搶在地瓜前麵抓住醫生的袖子,迫不急待地問:“她不要緊吧,她怎麽啦?”
“你們別緊張,她已度過危險期,大人是沒問題了。”
“醫生,你是說他肚子裏的小孩有問題?”地瓜一把掀開強子,雙手不停顫抖,麵部肌肉抽搐不已。
“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她實在被踢得太厲害了。”地瓜聽完,撲通一下癱倒地,孩子般嗚嗚地哭了起來。強子聽後,嚇得魂飛魄散,他做夢也沒想到,蓮蓮已經懷孕了。
寡婦蓮蓮隻住了一個星期,便康複出院了。出院以後,強子媳婦一直提心吊膽,她害怕寡婦蓮蓮和地瓜來報複自己。可一連半個月,也不見隔壁有什麽動靜。等傳來寡婦和地瓜準備結婚的消息,他才暗暗鬆了口氣。就在這時,強子突然冷冷地向她甩出一份離婚協議書,要她在上麵按手印,強子媳婦死活不同意。一直拖到蓮蓮告別寡婦生涯和光棍地瓜結婚那天,強子獨自一人悄悄離開家去沿海打工了。強子一離開,強子媳婦便有點瘋瘋癲癲,她逢人便說,寡婦蓮蓮偷了她家的鞋。
隻是這時,再也沒有人相信她了。
湯麵
那時,他還是一位高二的學生,滿打滿算才十七歲。她剛分到該中學當老師,年紀也不大,僅僅二十二歲。他是她的學生,她是他的英語老師。
他在全年級英語成績最出色。全縣要舉行一次學生英語口語大賽。他被選中了,她負責補習他的課外口語。
白天,他要正常上課,而她也要正常備課,隻有晚上,她才有時間為他輔導、補習。因此,比賽的前半個月,常常可以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在吃完晚飯後,抱著一大摞書準時出現在教師校舍門前,等她的英語老師出現。直到午夜時分,男生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從她單身宿舍走出來。而她總會出現在家陽台上,目送他消失在濃濃的夜幕之中,才轉身回到房裏,輕輕把門關上。
男孩其實在第一次看到來上課的英語老師就深深地暗戀上她。他很想引起她的注意,因此,在英語課上他下的功夫特別多。她沒來教他們之前,他的英語成績很一般。她來教他們半年不到,他的英語成績突飛猛進,每次考試,他的英語成績都全年級第一。這樣一個學生,自然深得英語老師重愛。每次他來她宿舍補習口語,稍稍晚點,她都會為他做頓夜宵。說是夜宵,其實是一碗湯水麵。男孩以前從不吃麵的,但老師為他煮的麵,他覺得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不管她煮多少,他總連湯帶水,吃得碗底朝天。他吃麵的時候,她就靜靜地在一旁看著,她喜歡看她的得意門生那副狼吞虎咽的樣子。那種感覺很微妙,有時會讓她興奮的一夜睡不著覺。
工夫不負有心人,全縣英語口語比賽,他得了第一名。當然,她功不可沒,學校為了鼓勵她,給她漲了一級工資。而他,第二年被保送到上海一所名牌大學讀外貿英語專業。
上大學以後,還和高中英語老師有書信往來。後來,她告訴他她有男朋友了,是本縣教育局工作的一位幹事,並把那位幹事的照片寄給他,讓他提提建議幫忙參考。接到這封信,他捂著被單在被子裏偷偷地哭了一夜。從接到那封信開始,他再也沒有給她回過信。不久,他也找了一位女朋友,是他的同班同學。畢業後,他們一起留在了上海工作,並結了婚。結婚後的他是幸福的,妻子不僅能幹而且賢淑,眼看他生日到了,妻子問他,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他想也沒想,說:你給我煮一碗湯麵吧,很久沒有吃過麵了。妻子感到很驚訝,說:我還以為你討厭吃麵呢,從來不敢買麵條。今天是你生日,怎麽想到吃這東西哪?說歸說,妻子還是咚咚地跑下樓去附近的超市買麵。
麵一買回來,半個小時還沒用,妻子就給他把麵煮好了,油露露香噴噴的,連湯帶水滿滿給他端了一大碗。男人吃了一半,就覺得肚子被填滿了。妻子見他放下筷子,很緊張地問:這麵,不好吃嘛。男人不想掃妻子的興,假裝打了個飽嗝,說中午要是吃得不飽,他會連湯帶碗一起吞進肚子。其實,他覺得這麵作料放的太多,吃不出原來的麵味兒。不知不覺,他懷念起高中時英語老師給他煮的那一碗碗夜宵麵。她變的怎麽樣了,過的還好嗎?他突然產生回母校去看看她的衝動。
他再次見到她時,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原先的芳華已逝,夢中的青春不在。眼前見到的是一位粗聲粗氣訓斥著自己孩子的肥胖中年婦女。他很難從這樣一個女人身上找到學生時代的記憶了,陌生感油然而生。
他的英語老師要請他到附近的海鮮酒家去吃海鮮,結果,被他拒絕了,他說;你就給我煮碗麵吧。女人的丈夫極力反對,說:你大老遠從上海趕回來看你老師,怎麽能讓你吃麵呢。他拽起他就往外走,說要和他好好喝上兩盅。最後,女人把丈夫阻止了。蹬蹬地下樓去買麵。
女人買回來的還是十年前的那種粗麵。水一燒開就把麵從紙筒抽出來,下到鍋裏,然後放了一勺鹽,挖了一勺豬油,洗了幾根蔥把它切成蔥花撒到湯麵上。麵很快煮好了。女人給他和丈夫都滿滿乘了一大瓷碗。
麵還是原來的麵,女人還是那個女人,做麵的方法還是原來的方法,可麵條吃到嘴裏,再也找不到十年前的那種味兒。僅僅吃了一半,他就覺得難於下咽。
“吃不完就別吃了,我給你做點別的東西吧。”
她看見他吃麵的表情和以前完全不對了,不忍心讓他再吃下去。但男人都很要麵子,他強行把剩下的半碗麵填進了肚子。沒想到,胃不和他合作,他一站起身,它就把他強行灌進去的湯湯水水擠了出來。“哇”的一下,麵渣和湯水吐了滿地。他真不明白,讓他懷念了十幾年的湯麵,今天會讓他把麵子丟盡了。
“你怎麽買這種劣質麵,現在吃壞了學生的肚子你高興了。”女人的丈夫氣呼呼地把自己吃剩的大半碗麵倒進了廁所,順手捎來一條濕露露的毛巾給他遞上。女人沒有理會丈夫的埋怨,找來拖把打掃起地板。女人的丈夫見女人不理自己,也就沒再作聲,而是拽起她的學生咚咚地下樓進館子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乘上了回上海的列車。在火車站告別的時候,英語老師塞給他一包整整齊齊的東西。列車開動後,他小心翼翼地撕去封紙,裏麵露出一大遝發黃的信封。他給她寫的每一封信,她都完整無缺地給他保存著。打開那一封封久違的信,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某個夜晚,英語老師正忙碌地給他煮著熱氣騰騰的湯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