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木桐

第十三章 一個女人的故事

　　街頭演唱，早在西方社會流行，中國，隻有屈指可數的昆明、廣州、武漢幾個城市開始興起。九江，這個位於江西省的內陸中小城市，很快接受了這種娛樂方式，遍布市區街頭露天的卡拉0K一年多時間發展到260多家，把九江的夜晚映照的五彩繽紛。

　　一種新興的街頭文化如此火爆，不禁引起了我的興趣。初秋的夜，我騎單車在街上溜了一圈，所聞所見，實錄於此。

　　公園門口的空地上，約有五六個由電視機、音響、幾張椅子等簡陋設備組成的卡拉0K圈。湖水靜靜，涼風習習，倒是個散心遊玩的好去處。此時，聽見傳來一陣低沉略帶幾分淒涼的歌聲，原來是攤主用歌聲招攬顧客。果然，路邊行人紛紛駐足，漸漸圍成一個半圓，足有三四十人。有的人把自行車支在路邊，過來觀看。此刻過來一個年輕人，他拿起話筒站著，用腳合著節拍，連續唱了三首流行歌曲，其中兩首用粵語演唱，港味十足。唱得不錯。他，24歲，家住公園附近，幹臨時性的水電工，白天工作緊張辛苦，晚上很想輕鬆輕鬆。他很喜愛唱歌。而家裏沒有條件。街邊擺起了卡拉OK，一首歌一元錢，個人能力承受得起，一個星期來幾次，覺得很開心。

　　又來了一個臉上長滿青春痘、略帶幾分醉意的年輕人要唱歌。這位煉油廠的工人說，下了班覺得很無聊，喜歡往市裏逛逛，喝喝酒，唱唱歌，吃吃夜宵。歌舞廳消費不起，一次要花二百餘元，飲料、點歌等費用是外麵的幾倍。他月薪三百多元，隻能在這些地方坐坐。他邊說邊無奈地伸出小指頭。

　　九江，這個中等消費水平的城市，掏腰包進得起歌廳的人為數不多。

　　呼喚自己的文化，渴望溝通，渴望理解，渴望找到一個宣泄、娛樂的天地。或許正是這種娛樂方式迎合了大眾文化的需要。

　　另一圈內，有個女孩正唱著電視劇《新白娘子傳》插曲，嬌嬌甜甜，很討人喜歡。在場聽眾有人點她再唱五首，小女孩欣喜萬分。八歲的女孩楊洋每天不放過點歌台節目，她媽媽常常帶她來唱歌。一年輕爸爸抱著三歲兒子也來湊熱鬧，爸爸拿著話筒，兒子半詞半曲地唱著。

　　看來，唱通俗歌曲不僅是年輕人的節目，且為少年兒童所喜愛。

　　戴眼鏡斯文的女攤主說，來唱歌的，絕大多數唱的是通俗歌曲，偶爾，也有個別四十歲以上的中老年人唱《紅太陽》或《天涯歌女》一類老電影插曲。

　　通俗歌曲的流行幾乎遍及全國城鄉。這種文化現象之所以為大眾接受，是因為通俗中最具文化意蘊的歌詞反映了時代和社會的心態。再則，通俗歌曲聲調優美、自然，抒情色彩濃，易懂易唱易記，深為人們喜愛。

　　潯陽路中段，是九江夜市最熱鬧繁華之地，霓虹燈、各色彩燈色彩斑斕、相互輝映。夜宵點、飲料點、小食品點、卡拉OK點雲集，人聲喧鬧，夜晚的文化宮，煙水亭比白天更熱鬧。

　　文化宮前的卡拉OK設備是鐳射影碟，畫麵、音響效果很好。靠西邊的一家場麵較大，二十多把椅子座無虛席，場內氣氛熱烈，不時響起掌聲和善意的笑聲。衣著入時的少男少女們爭著唱歌，也出現了紅歌單，一首歌收費2元，有人出到10元。有個一臉孩子氣的青年很大方地拿起話筒，剛剛站起，場內立即響起一陣掌聲。他的歌聲吸引了來往行人，椅子外迅速形成密密幾圈。踮足相望，足有二百來人，但很安靜，看得出人們聽得十分專注而忘情。一首《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唱得優美動人。一曲完畢，場內響起熱烈的掌聲、喝彩聲。不習慣鼓掌的我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這是位九江歌壇高手。曹曉昆，25歲，曾在1988年九江市業餘歌手通俗歌曲比賽中奪魁，1993年又拿了廬山區十家卡拉OK大獎賽冠軍。我說，你唱得很投入，能打動人，看來你真有個“特別的你”。他默然，說有過初戀，很懷念初戀的日子，但初戀的情人往往不是終身伴侶。他說最近天天從幾公裏外的廬山區來這兒唱歌，這裏氣氛自由、無拘無束，唱者聽者容易溝通。這份開心是歌舞廳裏找不到的，而且在這裏還結識了不少唱歌的朋友。

　　有位披著長發的女學生說，她喜歡聽童安格的歌，很美很抒情，有種溫柔的感覺；也喜歡聽齊秦的，甜甜冷冷，一種苦澀的憂愁味；聽痛快淋漓、狂放小羈的歌曲，會覺得自己也很堅強。她說，她喜歡唱歌，但更喜歡聽歌。別看低消費的場所，歌手不少，欣賞層次卻不低。

　　這家攤主極好客。他說，自己原來是個無業市民，整天打麻將賭博過日子，被派出所關過幾次，現在沒時間去賭了。此時，圈外又增加了一批新顧客，他說是歌舞廳、影劇院散場後的觀眾。他們餘興未盡，還要來坐坐。場內見有手持大哥大的氣派生意人，我猜是等車船的外地遊客。老板說，他有一批較固定的顧客，其他圈子也一樣。顧客中本地人占80%以上。

　　另一圈內，是清一色的學生。老板說是同學聚會，一百元包了一晚，其中有複旦大學、上海交大的學生，回家休暑假。老板十分高興地說，他辦卡拉0K得到市工商、公安、文化部門的支持。當問及他收入情況時，如其他攤主一樣，支吾不語。我聲明不是收稅的，但他仍不願透露實情。

　　煙水亭處傳來一對男女對唱，實不敢恭維，走腔跑調、尖聲刺耳，在心裏留下一絲不快，似乎噪音太大。

　　十二點了，卡拉0K攤前人員漸少，但這些勤勞的經營者要堅持到兩點多鍾才肯收兵。他們說冬季也會照常營業。

　　如果說九江的夜是一塊調色板，那麽街頭卡拉0K就是其中最絢麗的色彩；如果說九江的夜是一首協奏曲，那麽街頭卡拉0K就是其中跳動的音符。

　　回家的路上，汽車站拐角處，傳來卡拉OK歌聲。“藍藍的夜，藍藍的夢……”

　　原載1993年《九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