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很簡單,隻要填上一張表,招工的人瞄過一眼,就算有了工作。一夥嘰嘰喳喳的徒工湧入廠房,如一群小雞般,還大都是些未長成的半大人。別看那時是些乳臭未幹的女孩子,可幹起淘氣事來,比男孩子毫不遜色。
記得徒工中有個年歲大的,算得是個大姑娘了。她的豐乳肥臀也被我們當作看不起她的理由,常以此作為背後的笑料。不久,她與一個男人好上了。我們便齊齊地與她劃清界線限,似懂非懂地把這當作一種恥辱。而那男的臉上還有太陽疤,尤其惹我們生厭。從電影、圖書中接收的信息,“太陽疤”不是二流子便是地痞。當然這該怪那時的“革命”文化人太喜歡臉譜化。傍晚時分,我們坐在廠房高高的木條堆上瘋瘋傻傻地唱歌、吹牛、講故事。見了她躲躲閃閃地到集體宿舍的房間裏“談”去了,我們竟惡作劇地衝進屋去,弄她個好不尷尬。我們卻又開心地逃出來。豈不知,那時的我們曾虔誠地勾指頭永生不嫁。所以說,對於陣容中的這個叛逆者的不容忍是必如其然的了。我們還編了段順口溜嘲笑她,有時會齊聲地朝著她念。事態的結果竟然是嚴重的,為不知事的我們所始料不及。她竟然被廠裏除名了。理由是徒工談戀愛。這消息是廠裏的瘦高政工幹部來宣布的。我們似乎突然懂事了,意識到做了件無可挽救的大錯事。她悄悄地離開了工廠。頭腦簡單而又愛憎分明的我們便把對她的愧疚轉為對那位政工幹部的怨恨,很長時間都不理睬他,覺得此人有間諜、特務之嫌。長大了的我,每想起她,總有一股難以排遣的愧疚。
許多年後,又見到她,街邊上扯起根繩子,擺了些衣服,她拘束地立在衣服邊上,見了我,總默默地低下頭,避著,似有羞愧。不知是為當年的難堪,還是為眼下的處境。已是機關幹部的我,勾著串鑰匙在街上悠閑地走著時,見了她,就收斂起那份自在悠然,極想表示一點親熱,以彌補什麽。可她總是躲著,一副自卑的形色。
再後來,她在街上開了個服裝店,聽說是發了些財。總見她在小店裏裏外外忙乎地應酬著,遠遠地看見我,扯著嗓子招呼著,已沒了先時的羞澀……
原載1992年《企業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