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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剛烈男剛烈獻身 狠毒官狠毒斷案

  白馬寨小強和聶家小強打架,起因很簡單,僅為一條魚。

  江南的農曆四月底、五月初,正是漲龍船水的時候,三天兩頭下雨,大雨、暴雨是家常便飯。所以,到處一片水汪汪,是農村人捕魚的好季節。白馬寨背後的玉龍港先是豐滿得有點臃腫,接連晴了三天,港體迅速消瘦下來,水位下降了五六尺,正所謂“易漲易退山溪水”。港中的水小了,更加適合人們釣魚、網魚。

  這天上午,萬裏無雲,豔陽高照,“天不怕”楊小強閑來無事,邀集兩個小哥們來到玉龍港釣魚。“天不怕”坐在白馬橋往西三十幾丈的一個S形彎的內彎處,這種彎被人們稱為“絞車彎”。垂竿下去,不時釣上一些三四個指頭寬的鯽魚。“天不怕”覺得不甚煞癮,正想挪地,忽然,釣竿上的浮標猛地往下一沉,放在堤氹上的釣竿迅速往港裏方向梭動。“來事!”“天不怕”趕忙抓住釣竿往上提。可是,釣竿彎成一個大弧形,不但提不起水中的魚,水中的魚反而將“天不怕”往前拽。“天不怕”知道釣到了一條大魚,如果強行提竿,不僅斷竿,而且釣不起魚,必然雞飛蛋打。便一邊跟著釣竿往前走,一邊吩咐兩個看熱鬧的同伴:“快,你們快跑回去幫我拿網兜來。不得了,釣到了一條好大的魚!提不起釣竿……”

  “天不怕”跟著魚往前跑,跑著跑著,突然,手中的釣竿沒有拉力,懶洋洋的。“天不怕”提起釣竿,空蕩蕩的,釣竿頭上垂著半截沒精打采的釣魚線,釣竿滴答滴答滴著幾滴眼淚似的水珠。釣魚線拽斷了!

  “我肏!魚將線都背斷了,起碼有幾十斤!天啦,天啦……”“天不怕”一邊叫著,一邊往前跑,看看魚兒是否浮上來。

  正巧,前麵不遠,聶家聶小強劃著一條小漁船,手中握著一柄魚叉,逆流而上。來到一個“絞車彎”,忽見一條大草魚在港邊上時浮時沉,似乎受了傷。聶小強連忙停住船,雙手舉起魚叉,對準那條大草魚,全身發力,狠命地一戳,正好戳在草魚腹部。草魚奮力一搏,跳出水麵,很快又沉下去了,扭動著身子,試圖逃離魚叉。聶小強使盡吃奶的力氣,雙手牢牢地抓住魚叉杆,跟著魚兒往前走。走了十來丈遠,魚兒筋疲力盡,不動彈了,隻好“束手就擒”。聶小強用力舉起魚叉,一條兩尺來長的草魚躺在魚叉上做無力的垂死掙紮,嘴裏垂下一條三尺來長的白線。

  “天不怕”一見,大聲叫道:“聶小強,你那條魚是我的!”聶小強經常來白馬寨當街,所以,彼此認識。

  “寫了你的名字嗎?”聶小強笑著問。

  “你看,”“天不怕”舉起手中的釣竿,說,“那魚將我的釣魚線背斷了,你那魚的嘴巴裏不是有一條那麽長的線嗎?”

  “我不殺到,你的魚不還是一樣跑掉了嗎?”

  “這麽大的魚,不是吞下我的魚鉤受了傷,你能殺到嗎?”

  “扯淡!你看看我船上,三四條這麽大的魚,我怎麽殺到的呢?”聶小強指著船艙裏躺著的幾條大草魚,說。

  “我不管,反正這條魚是我的,就得歸我!”“天不怕”瞪著眼說。

  “我也不管,反正這條魚是我殺到的,就是我的。”聶小強也不示弱。

  “這條魚是從我們白馬寨港裏跑來的,就是白馬寨的魚!”“天不怕”說。

  “這條魚已經跑到了聶家港裏來了,就是聶家的魚。”聶小強說。

  “你瞎說!這裏離白馬寨這麽近,離你聶家那麽遠,怎麽說是到了聶家港裏?”“天不怕”不服氣道。

  “你才真是瞎說!你們白馬寨的港在白馬橋過來三個‘絞車彎’以內,現在這裏是第幾個‘絞車彎’?已經是第五個‘絞車彎’了,不是聶家港是哪裏的港?”聶小強據理力爭。

  “你們聶家人不講理,霸港霸到這麽遠來了!”

  “誰霸了?這是老古板傳下來的港界,你不信回去問大人。”

  “我不管,你那條魚就是要還給我!”

  “我就不還!”

  “還不還?”

  “不還!”

  “真不還?”

  “真不還!”

  “我肏你娘的……”“天不怕”撿起地上一個小石頭,對著船上的聶小強砸去。“天不怕”看見父親楊金剛經常練習飛鏢,便也經常練習扔石頭,練得一扔一個準。這石頭好似長了眼睛,不偏不歪,正好砸在聶小強腦門上。隨著“噗”的一聲響,聶小強腦袋頓時鮮血直流。

  聶小強並沒有覺得腦門上怎麽太痛,用手一摸,見手掌上殷紅的鮮血,頓時火冒三丈,提著魚叉,爬上岸來,說:“你打人?”話未說完,魚叉杆就敲在“天不怕”頭上。

  雖說楊金剛有一身好武藝,可是,他看見兒子脾氣暴躁,不敢往深裏教他武功,隻是教一些花拳繡腿,活活手腳而已。因而,“天不怕”並沒有什麽武功,在高出他半個頭、大他兩歲的聶小強麵前,自然占不到什麽上風,沒有幾個回合,便也打得頭破血流。

  就在這時,先前跑回家拿網兜的兩個同伴來了,見“天不怕”吃了虧,豪情萬丈地說:“你敢打我們的頭兒?作死!”說著一起撲上去廝打。恰好,聶家也有幾個小孩子在堤氹上割豬草,看見白馬寨三個人打聶小強一個人,便都圍了上來。玉龍港對岸幹活的白馬寨的幾個男子看見堤氹上打架,從叫喊的聲音裏知道是村裏“天不怕”等三個小孩,便衝過龍窪橋,跑過去勸架。而在聶家方向田間幹活的人們見白馬寨過來許多人,誤以為是來打架的,便不分青紅皂白,一窩蜂似的跑來。於是,打架的人越來越多,叫罵聲、哭喊聲鬧成一片。

  聶小剛興衝衝地穿過龍窪橋,來到玉龍港北麵聶家的地界。沒走多遠,望見前麵不遠處弟弟聶小強正和三個男孩子打架,心中一驚,趕忙跑過去。聶小強見哥哥來了,以為來了救星,頓時精神抖擻,像當年呂布大戰劉關張一般,力戰“三雄”。聶小剛大喝一聲:“小強,住手!”聶小強一愣,猶豫了一下,手腳不由得停住了。“天不怕”三人趁機揮拳,打在聶小強腰眼處,痛得聶小強“哎喲”一聲。聶家割豬草的孩子們見聶小強吃了虧,蜂擁著撲向“天不怕”三人。聶小剛拉開這個,那個圍了上來;扯開那個,這個衝了上去。弄得聶小剛手忙腳亂,不知怎麽辦。而這時,聶家村裏和白馬寨村裏都大聲吆喝著衝來許多人,眼看要打群架了。聶小剛急中生智,一把抱住弟弟聶小強,大吼一聲:“不要打了!要打就打我,我保證不還手!”

  “天不怕”三人怔住了,怯怯地停下手來。兩邊趕過來的人們見住了手,也都鬆了口氣,隻是詢問為何打架的。聶小強指著“天不怕”說:“是他先用石頭砸破了我的頭。”“天不怕”則指著聶小強說:“是他不講理,不還我的魚。”聶小剛問明了情況後,瞪著弟弟說:“為了一條魚,打得頭破血流,值得麽?”言畢,又對“天不怕”說,“楊小強,你們兩個是同名人,怎麽能打架呢?你要魚,那條魚給你;船上那幾條魚你都拿去也行。你先回家,我等會去你家向你爸爸賠禮道歉。”

  “那誰向我賠禮道歉?”聶小強嘟噥道。

  “我向你賠禮道歉,是我沒有教育好你。”聶小剛生氣地說,“總叫你不要惹禍,不要惹禍,你怎麽不聽?你不知道他叫‘天不怕’麽?”

  “小剛,你也不要太委屈自己的弟弟。這事小強沒有錯,他跑到我們聶家港來要魚,過了界,是他的錯。”聶家村一個大胡子男子說,“白馬寨的人經常會過界來抓魚。這是以大欺小,欺負我們地方小一些啊!這樣,遲早還要鬧大事的。”

  “小孩子打架,也談不上什麽欺負不欺負的。算了,小強,回家去包紮一下頭,船我劃回去。”聶小剛催著弟弟回家,自己下港劃船。

  事情到此似乎了結了。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才是個開頭,麻煩事、大事還在後頭。

  “天不怕”回到家,氣咻咻地向父親楊金剛訴說一番,要父親為他報仇。楊金剛瞪了兒子一眼,大喝一聲:“報你個傻瓜!”然後,牽著鼻青臉腫的兒子楊小強,來到族長家裏,跪在地上,說:“族長叔叔,您給評個理……”於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族長示意楊金剛坐在凳子上,沉吟半晌,說:“這條港是個惹禍的孽。當初,我們的桂公吃了誠實的虧呀。他們的港都通到我們村邊上了,真不像話。”

  “已經吃了六百多年的虧,難道還要世世代代吃虧下去?”楊金剛說。

  “依你說怎麽辦?”族長平靜地問道。

  “我不會講多少道理,是鐵匠出身--打上前。要不,兩村打一架,徹底解決這件事。”楊金剛氣呼呼地說。

  族長搖搖頭,說:“賢侄之言差矣!倘若打架,聶家不是我們村的對手,人家會說我們大地方欺負小地方。我們不但理虧,而且有違祖訓。再者,打架弄不好會死人的。”

  “就是打死了人才會恬靜。棺材要橫扛,直扛會磕腳。打死他幾個人,他就會老老實實。”楊金剛說。

  “不不不,還是以理服人的好。辦事不光要讓人口服,而且要讓人心服。我們白馬寨崇尚儒學,曆來重視仁義禮智信,素來是個講理的地方,不可動蠻。”族長說。

  “要不然,和他娘的打官司。這總算是講理吧?振遠和縣衙裏的人熟,縣長每年過年都會來向他拜年。我們肯定能告贏。”楊金剛說。

  族長點頭道:“這倒是個主意。不過,堂堂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振遠雖然和他熟,但不是他的上司,人家不見得會買多少賬。這年頭,光人熟不行,還要錢熟。”

  楊金剛應道:“也是。錢不是問題,我們村缺別的,就是不缺錢,有錢的人多得是,還愁湊不齊打官司的錢?”

  “湊倒不用湊,村裏會上還有錢。這事你費點神,請村裏老先生寫好訴狀,你拿著訴狀挨家挨戶去簽字。我們要讓縣長明白,此乃全村人意願,他便不得不考慮民意。如此,我們的勝算就大一些。”族長運籌帷幄地說。

  “好,這事我來辦。”楊金剛爽快地答應。

  白馬寨要和聶家打官司的事,很快在聶家村傳開了,引起聶家強烈地震。聶家的瘦族長死了,新選了一個胖族長。俗話說,臉上無肉,心裏藏刀;肥頭大耳,多數草包。其實不盡然。此胖族長便不是草包一類之人物。胖族長知道“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的道理,也知道楊振遠和縣長關係很鐵,打官司告狀,白馬寨占了“人和”的優勢。玉龍港的界線雖說是兩個村子的開村始祖定下來的,可是,並沒有留下任何文字根據。據說,當時聶家的始祖要立下字據,可是白馬寨的楊桂不同意,沒有在字據上簽字,所以就這樣口口相傳,並無契約。白馬寨地方大,所占玉龍港的位置比聶家少多了,要外人評理,顯然會同情白馬寨一方。因此,隻要打官司告狀,聶家必輸無疑。胖族長心急如焚!這場官司可輸不起呀!如果輸了,丟掉了祖宗基業,自己就是千古罪人,要世世代代被子孫後代戳脊梁骨哦!

  胖族長召集全村會議,商量對策。村民聽了胖族長的陳述,無不慌神,頓生大禍臨頭之感,七嘴八舌議論起來。一個大個子後生提議:和白馬寨打一架,肯定能贏。理由是:白馬寨的男人大多在外經商,村中多為婦女、老人和兒童,隻有少數男子在家。胖族長一聽便說這是餿主意。白馬寨吃了虧,必定通知在外經商者回家,發動二次戰爭;到時候,聶家根本不是白馬寨的對手,必然吃大虧。事情鬧大了,必定驚動官府,還要回到打官司的路子上來。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各抒己見,嗆嗆了半夜,誰也沒有安邦定國之良策,莫衷一是。胖族長看看到了火候,便漫不經心地說出自己早已想好的主意,說:“任何朝代打官司都離不開錢,任何官司的落腳點都是一個字--錢。錢沒有嘴,但是會說話。要想贏官司,就得花錢。我聽說白馬寨隻是挨家挨戶簽字,並沒有湊錢,估計他們是衝著自己和官府關係熟,不用送錢。所以,我們就要打好錢這張牌。要送錢就要多送,送得當官的心動。我想,全村每個人出一塊大洋,就有五百塊;十戶財主再每戶出五十塊大洋,又是五百塊。這樣,加起來就有一千塊大洋。有一千塊大洋,這場官司就有贏的希望。所以,大家要齊心,就是砸鍋賣鐵、賣兒賣女賣老婆,也要湊足這筆錢!誰要不出這筆錢,誰就不是聶家人,我就要割掉他的族譜,將他趕出聶家村!”胖族長說得慷慨激昂,斬釘截鐵。主意他早就想好了,開會隻是讓大家明白利害,產生危機感,形成團結心,出錢出得死心塌地;退一步講,萬一官司輸了,他也沒有對不起祖先的詬病,因為他做了努力,盡到了責任。

  胖族長的話像一顆炸彈,炸得人們暈頭轉向,一陣呆若木雞的短暫沉寂後,立即炸開了鍋。有人唉聲歎氣,有人搖頭晃腦,有人罵罵咧咧,有人摩拳擦掌,可就是沒人吐出半個“不”字。誰願意被驅逐出村呢?

  胖族長見還沒有出現同仇敵愾的強烈氣氛,歎氣道:“唉!我也知道,我們村都是作田的人,大家的日子過得都很緊巴,要拿出這些錢不容易。我也不忍心大家拿出這麽多錢。可是,我實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要是有誰不要大家出錢,又能打贏這場官司,那就誰來當這個族長,我心甘情願讓賢。”胖族長目光灼灼地望著大家。在農村,當族長可不是隨便鬧著玩的,一要字派大,二要家族大,三要人緣好,四要腰包鼓。四者缺一不可。在聶家,除了他,符合這些條件的寥若晨星。所以,誰也不敢毛遂自薦,伸出頭來主動要求當族長。

  人們見胖族長說出如此話語,便知趣地附和著他,紛紛表示一切聽族長的,不給族長為難,勒緊褲帶籌錢,一定要打贏這場官司,保住祖宗家業。

  胖族長滿意地點點頭,緩緩站起來,說:“既然大家信任我,擁護我的決定,事情就這麽定下了。大家回去想辦法籌錢。散會!”

  官有十條路,九條民不知。令白馬寨和聶家兩個族長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官司並沒有按照他們任何一方所設計好的套路走下去,而是出奇得叫他們瞠目結舌。

  縣長譚百寅是有名的黑臉雷公,平時斷案雷厲風行,說一不二。每次斷完案,都瞪著鷹眼問雙方當事人:“服不服?”如果誰說不服,馬上拍案而起,說:“加罰大洋一百!”直到口服為止。所以,每次斷案的結果都是雙方點頭誠服,他便哈哈大笑,說:“本縣就是當今包拯,斷案如神,沒人不服。”眼下任期將滿,自恃政績卓著,有望升遷。所以,躊躇滿誌,盼望著在離任前再打一次官司,斷一個案子,不僅能增加一筆可觀的收入,而且增加口碑,為在豐城當官的生涯打上一個精彩而圓滿的句號。苦盼了半月之久,未見有人來投訴,心中正若有所失,不是滋味。不料,天遂人願,豐城南門外有名的望族白馬寨來投訴,心中好不歡喜。

  這天,譚百寅正百無聊賴,抱著三姨太玩八哥灌食,喝著人參湯。忽見秘書慌慌張張跑來稟報,說是有人告狀。譚百寅一聽,不知是剛剛喝下的人參湯起了作用,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頓時精神為之一振,昂首挺胸,邁步走向辦公室。

  譚百寅威嚴地問楊金剛:“你狀告何人?”

  說來也怪,楊金剛平時天不怕,地不怕,見了縣長卻膽怯。楊金剛誠惶誠恐地遞上折好的訴狀,說:“草民代表白馬寨,狀告聶家村,請縣長大人明鑒。”

  譚百寅接過訴狀,慢慢打開,發現訴狀麵上是一張八百塊大洋的支票,心中大喜。迅速而巧妙地將支票折好,本沒有鼻涕,故意捏著鼻子,“轟”的一聲,鼻子裏噴出一股空氣,隨即迅速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趁機在訴狀上一抹,收回手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支票塞進了褲袋裏。這一切隻發生在眨眼之間,變魔術一般,天衣無縫,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綻。譚百寅一邊看訴狀,一邊尋思:白馬寨是豐城南門外有名的望族,村裏首富楊振遠每年都孝敬自己不少大洋,聶家雖說也不是不起眼的小地方,但終究不能和白馬寨相提並論,而且也沒有什麽巨賈賢達、社會名流,從來也沒有孝敬自己什麽。離任之前做個順水人情,幫一下白馬寨,何樂而不為?於是,盡量控製內心的喜悅,板著麵孔對楊金剛說:“你回去,本縣會派人實地調查,秉公而斷,還你們村一個公道。”

  楊金剛聽出了意思,磕頭謝恩。譚百寅故意沉下臉來說:“現在是民國,不是清朝帝製,不用來這套。你走吧!”

  楊金剛滿心歡喜地回村向族長稟報。族長聽了,自然高興不已,交代楊金剛,到時候來了調查的官員及時稟報,也要打點打點,不可得罪。

  誰知,等了幾天,鬼影子都沒等到半個。楊金剛心中著急,請示族長如何辦。族長自然也急,但畢竟是族長,不能顯得沒有城府,便安慰楊金剛,再等幾天,縣長忙完了手邊的事情就會派人來的。他們哪裏知道,事情出了岔!

  譚百寅得了八百塊大洋,好不喜歡。人逢喜事精神爽,譚百寅趁著這股高興勁,晚上和三姨太宛若新婚之夜一般,折騰得死去活來。三姨太在房事上有個特點,不知飽足。要不弄得她奄奄一息,譚百寅就莫想安生。所以,譚百寅每次和她的“夾皮溝戰鬥”,不戰個天翻地覆、全軍覆沒決不能草草收兵。日上三竿,譚百寅仍昏昏欲睡,秘書來敲門,說是又有人告狀。譚百寅像注射了強心針,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連忙穿衣起床。走到盥洗室,一照鏡子,吃了一驚!眼窩深陷,眼眶戴上了一副淡青色的眼鏡,胖嘟嘟的臉上隱隱泛起一絲漣漪。這副樣子,應該好好睡上半天,要不是有人告狀,真不該起床。可是,有人來告狀,再難堅持也要堅持。因為,這是天上掉餡餅、地上撿元寶的好事,不可錯過,了不起多喝一碗人參湯。再不行,晚上和三姨太休戰一晚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三姨太天天在身邊,想什麽時候開戰就什麽時候開戰,而告狀可不是天天有的事哦!

  到了辦公室,譚百寅見一個胖胖的男子手持訴狀,便沒精打采地問道:“你是何人,狀告何事?”

  胖子點頭哈腰道:“草民是張巷鄉聶家村族長,狀告白馬寨恃強淩弱,企圖霸占我村之港。事情都寫在訴狀裏,請縣長大人閱示。”胖子說完,呈上訴狀。

  譚百寅展開訴狀,微閉的眼睛頓時圓睜,射出驚喜的亮光。原來,訴狀麵上也有一張支票,數額是一千塊大洋。譚百寅同樣變戲法一般,將支票變進了口袋裏。大腦頓時快速運轉起來:這個聶家村,要是送七百塊大洋也好辦一點,可他偏偏送了一千塊,超過了白馬寨。這可如何是好?要是不照顧白馬寨,在楊振遠麵前不好說,畢竟關係很熟,而且白馬寨也不是普通村子;照顧白馬寨,聶家又不好打發,不看僧麵看佛麵,人家到底多送了兩百塊大洋啊!一邊是不敢得罪,一邊是不好得罪,這可怎麽辦?譚百寅進退維穀,左右為難。但是,表麵文章還是要做的,否則,下屬麵前不好看。

  聶家胖族長見譚百寅沉吟不語,以為送少了大洋,忙說:“縣長大人,事成之後,另有重謝。”

  譚百寅臉上故意掛上一片陰雲,說:“本縣素來辦事公正廉明,不偏不倚,不貪不占,豈有圖謝之理?難道你要賄賂本縣不成?”

  “草民不敢,草民知錯。”胖族長連忙磕頭。

  譚百寅問道:“你們聶家地方比白馬寨小,為何港麵占得比白馬寨多?”

  “此乃兩村的建村始祖所定,一直沿襲至今。”胖族長說。

  “白馬寨狀告你們始祖當初耍滑,提前出發,分得不公。你有何話可說?”譚百寅說。

  “實在不是耍滑,而是我村的公雞叫得早,白馬寨的公雞叫得晚。”胖族長說。

  “豈有此理!天下報時公雞都是按時辰啼鳴,豈有早晚之分?這分明是耍滑!再說,你們有何為憑?是否立有字據?”譚百寅連連發問。

  胖族長渾身出汗,說:“字據倒是沒有,隻是世代相傳,彼此守約。”

  “無憑無據,你叫本縣如何決斷?如果本縣重新按照兩村人口數量劃分港麵,你們會說本縣偏向白馬寨;如果維持現狀,白馬寨會說本縣偏向你們聶家。不過,本縣為官多年,斷案無數,自有良策,一定斷得你們兩村口服心服。你且回去,到時候本縣會現場斷案。”譚百寅說得吐沫橫飛。

  聶家的族長心懷忐忑地回去了。

  俗話說,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譚百寅大話說出去了,可是,心中並無斷案良策,急得坐立不安,連如花似玉的三姨太像沾灰泥鰍一般抱著他都激不起任何性趣。三姨太大惑不解,問他何以至此。譚百寅唉聲歎氣,說出心中苦衷。三姨太一聽,撇了撇嘴,從鼻子裏噴出一絲冷氣,說:“哼,還總在老娘麵前吹牛,說自己有管仲之才,孔明之智;是包拯再世,狄仁傑投胎,斷案如神。我看你除了在老娘身上那三下半功夫,別的什麽本事也沒有。這事還不好辦?我爺爺曾經就斷過一個類似的案子,斷得兩家口服心服。你想不想聽?”

  三姨太的爺爺是個進士出身,曾經當過光緒朝的縣令。

  “什麽好主意,快說來我聽聽。”譚百寅急不可耐。

  “急什麽?你先滿足了老娘,老娘再滿足你。”三姨太邊說邊脫衣,一副迫不及待的猴樣。

  譚百寅知道此刻的三姨太欲火如熾,不弄得她跑一趟南天門,不可能得到她的話。既然她有良策,還何必憂愁?譚百寅心中石頭落了地,體內那點欲火自然被三姨太烤得熊熊燃燒起來,免不了使出渾身解數,收拾得三姨太死過去好幾次。最後,三姨太像臨終的病人說遺囑似的說出了她爺爺的妙策良方。譚百寅一聽,先是高興得在三姨太身上猛地一個彈壓跳,壓得三姨太一聲悶呃,背過氣去;嚇得譚百寅好一頓揉心拍背掐人中,才三魂悠悠、七魄渺渺地緩過神來。後來仔細一想,心中一震,說:“時過境遷,豈能效仿?”三姨太不屑一顧道:“嚇唬嚇唬罷了,誰敢當真?”譚百寅覺得言之有理,便吩咐一個科長,說:“你去白馬寨和聶家,傳喚他們兩個族長來縣裏一趟,本縣有話要說。”

  兩個族長一前一後走進了譚百寅的辦公室。譚百寅黑著臉,說出了自己的斷案妙法。兩個族長如五雷轟頂,驚得目瞪口呆。做夢也沒有想到譚百寅會出此損招。這可要出人命的啊!為了一點河港,搭上一條人命,不值啊!

  譚百寅見兩個族長麵如土色,正中下懷,說:“你們誰不願意,誰就沒有港;如果都不願意,港就歸公,誰也沒有。不過,如此一來,你們便是無理取鬧,擾亂社會治安,每個村罰大洋一千塊。你們看著辦。”譚百寅滿以為能輕而易舉地賺到兩千大洋,不料,發生變故。

  兩個族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似乎在心裏說: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藥,現在悔青了腸子也枉然。

  聶家的族長猶豫了一下,信心十足道:“聶家願意。”因為,他心裏已經有了小九九。

  白馬寨的族長驚愕地看了胖族長一眼,小心翼翼地問譚百寅:“縣長大人,可否容我回村商量一下?”

  譚百寅很爽快地說:“可以。”因為,聶家已經應承,白馬寨不敢當場表態,他就不會棘手了,到時候他可以理直氣壯地判玉龍港歸聶家所有。再說,即使白馬寨同意,他也不是罪人,因為是兩村相互掐架,並非他的初衷。如此一來,倒是落得個刀打豆腐二麵光。

  白馬寨族長回到村裏,首先征求楊金剛意見。因為,禍是他兒子楊小強惹起來的。族長為難地說:“金剛賢侄,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要是不願意,我們村便失去了玉龍港,等於敗了祖業;要是願意,明擺著要出人命。真是左右為難。”

  楊金剛毫不猶豫道:“族長放心,聶家敢,我們怕個卵!”

  “說大話容易,做起來難。”

  “一點不難!”楊金剛拍著胸脯說,“禍是我兒子惹起來的,我不擔當誰擔當?況且,我去年在茅山跟著茅山道人學了茅山法,刀槍不入,水火不怕,正要試一試呢。”

  “隻聽說茅山法很邪乎,可是沒看見誰試過,不知道真假,你最好慎重一點。人命關天,你可千萬不要為了爭一點港而搭上一條命啊。”族長還是不放心。

  “你放心,死不了。真死了,也不悔,為了村裏的祖業,值得!”楊金剛顯出視死如歸的豪邁氣概。

  族長見楊金剛態度堅決,且穩操勝券,便隻好依了他。於是,立即趕往豐城,回了譚百寅的話。

  聶家胖族長回到村裏,立即召開村民大會,將譚百寅的話原原本本告訴大家。最後,痛心疾首而又滔滔不絕地說:“我們的始祖創下的家業,不能敗在我們手裏。我們比白馬寨人少多了,可是,我們的港比白馬寨長多了。這說明什麽?說明我們的始祖了不起,我們應該感到驕傲。如果我們守不住這些家業,我們就是不肖子孫,就愧對我們的始祖。所以,我大膽地應承了下來。白馬寨雖然村子大,有錢,可是沒膽量,族長不敢當場應承,要回村裏商量。在這一點上,我們就已經贏了。不過,話要說回來,這畢竟是人要肉吃、豬要性命的大事,需要我們聶家人拿出勇氣和膽量。我們在座的各位,看看誰來挑起這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擔子?”說完,眼睛掃視一下會場,最後,目光落在聶小剛身上。胖族長想:如果沒有人主動報名,他便要點聶小剛的名。因為,事情是他弟弟聶小強引起的。

  聶小剛聽完族長的話,馬上站起來,大聲說:“我去!禍是我弟弟惹起來的,他還小,我這個做哥哥的理應替他擔起這副擔子。再說,村裏對我家不錯,經常接濟我家,我也應該知恩圖報。”

  “你?你還沒結婚呢,想好了麽?不會反悔吧?”胖族長很有深意地用起了激將法。

  “這又不是崽哩妹子做尿羹,反什麽悔?”聶小剛斬釘截鐵地說,“了不起送條命就是羅!再過十八年又是條好漢!”話雖如此說,可一想起楊雪梅,聶小剛心裏立即充滿著絕望和悲哀,暗暗地在心裏說:雪梅,小剛要對不住你了。不是我絕情,實在是沒有退路了。今天族長開這個會,就是要點我的將,反正要一死,與其被動死,不如主動請纓,慷慨而死。這樣獻身,落得全村人讚揚和同情。我死後,家中肯定能得到村裏的照顧和接濟。穿鐵靴舍我其誰?雪梅,這樣,我倒是很英雄,可就是害苦了你了。我們今生今世不能成雙,隻有下輩子才能配對了。聶小剛不覺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淚,鼻子抽搐了一下,差點哭出聲,好在燭光昏暗,沒人注意。

  會場瞬間沉寂後,馬上爆發起一片唏噓聲。一個老頭憂慮重重地說:“就怕丟了一條命,又丟了祖宗家業羅。人是肉長的,穿那種靴子能走幾步遠?”

  胖族長充滿權威地說:“不管走幾步,敢穿就是好漢。我看白馬寨還不一定有人敢穿呢!要是他們沒人敢穿,那這條港就全部是我們聶家的。那我們就不光是守住了祖業,而且還光大了祖業呢!”

  胖族長萬萬沒想到,他錯誤地估計了形勢。

  這天,毒辣辣的太陽烤得大地像發高燒的病人,滾燙滾燙的。譚百寅帶著幾個隨從,來到白馬寨,要用奇招斷案。白馬寨是原告,所以,先在白馬寨開庭。

  譚百寅的奇招就是三姨太爺爺的高招,也堪稱絕招--穿燒紅的鐵靴。三姨太說,她爺爺當年碰到一件棘手的案子,甲乙兩村爭一口水塘,都說是自己村的,但都拿不出憑證。而且,兩村都悄悄地給她爺爺送了銀子。爺爺拿不定主意,想了三天三晚,想出了這個奇招。兩個村子聽說穿鐵靴,知道要死人,結果都沒人出來穿鐵靴,也不爭那口塘。爺爺刀打豆腐二麵光,宣布在水塘中間修一條路,各得一半。兩個村都說爺爺公正,是包公再世。一件棘手的案子便如此輕而易舉地斷好了。所不同的是,白馬寨和聶家,竟然誰也不退縮,都答應穿鐵靴。這可讓譚百寅為難,覺得於心不忍,但事已至此,沒有退路,隻能將錯就錯,來個糊塗斷案。

  譚百寅坐在白馬橋北邊的太師椅上,頭上本來就有一棵如傘如蓋的烏桕樹擋著太陽,可背後還是站著一個撐傘的秘書,麵前一張暗紅色的案幾。玉龍港的堤氹上烏桕樹綠蔭成行,樹下兩頭水牛悠閑地啃著碧綠的青草,牛背上一隻烏鴉輕佻地跳躍著。港兩邊的田野裏一片綠豆黃,水稻謙虛地勾著頭,像臨產前的孕婦低頭欣賞著自己的肚子,抑製不住麵臨豐收的喜悅。風兒吹過,稻浪翻滾,沙沙作響。譚百寅無心欣賞這美麗的田園風光,他此刻的心情幾乎全部集中在案幾不遠處的鐵匠爐裏。鐵匠爐裏那才是最美麗的風光呢!一個精瘦的鐵匠呼呼地拉著風箱,爐中跳動著淡藍色的火舌。火舌像個跳舞的巫婆,或高或低,時歪時正,扭扭捏捏,極盡賣弄風騷之能事,將兩隻鐵靴舔得通紅,閃著鮮潤的血光。楊金剛打著赤膊,穿著藍色的粗布褲頭,站在鐵爐旁,閉著眼,雙手握拳垂放,嘴唇不時地張合著,默念著什麽咒語,臉色時紅時白。族長曾提出派兩個人拽著楊金剛的胳膊,被楊金剛拒絕,說是不要戴著鬥笠撐傘。玉龍港南邊站滿了白馬寨的村民以及外村看熱鬧的人。譚百寅鄭重其事地高聲說:“穿鐵靴者不論是倒在堤氹上還是倒在水中,任何人不得施救,隻能他自己爬起來。他倒在什麽地方,什麽地方就是港界。”說完,看看爐中的鐵靴燒得差不多了,便站起來大聲宣布道:“穿鐵靴正式開始!”

  鐵匠雙手用力將兩隻鐵靴鉗出來,放在楊金剛麵前。鐵靴紅得耀眼,亮得透明,吱吱作響。人們隔著一條港,似乎都感到了它的熾熱灼人,聞到了它的鐵腥味。楊金剛咬緊牙關,將腳猛地插進鐵靴裏,隻聽“嗞”的一聲響,冒出一股藍煙,帶著濃鬱的皮肉燒焦的臭味。楊金剛“嗯”的悶叫一聲,便騰雲駕霧一般,腳不點地,射向前方。“哇--”人們一片嘩然,有人用手蒙著眼睛,蟋蟋洬洬地哭泣起來,有人狂呼“加油”。譚百寅眼睛瞪得滴溜圓,嘴唇嘬成一個圓圈,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大驚失色道:“想不到白馬寨竟有如此奇人,了不得,了不得!真乃藏龍臥虎之地,藏龍臥虎之地……”

  楊金剛飛人一般,飛過了一個又一個“絞車拐”。到了第五個“絞車拐”,腳底刀割一般,胸口發悶,心髒似乎要從口裏跳出來,眼冒金花,大腦嗡嗡作響。他看見堤氹外麵的稻田邊有一條水溝,水溝裏滿滿的水,顧不得許多,側身一倒,滾雪球似的滾向水溝。水溝接住楊金剛雙腳時,痛得“吱啦啦”地怪叫,騰地冒出一股淡藍色的青煙。港南邊的人們齊聲高呼“不好了”……坐在白馬橋頭的譚百寅遠遠看見楊金剛滾下堤氹,估摸著大約有一裏來路,心中暗暗稱奇,一個勁地念叨著:勇士,勇士!

  許久,楊金剛提著一雙已經被水浸過的鐵靴,艱難地爬上氹麵。

  “活著,活著!金剛還活著!”人群裏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的呐喊聲,“楊金剛,英雄!楊金剛,英雄!”

  譚百寅見楊金剛竟然活著爬了上來,驚詫得差點從太師椅上跌下來,脫口而出道:“奇人,奇人,楊金剛真乃我中華民國奇人也!楊金剛跌倒之處,便是白馬寨港界!”人們估摸著,港界比原來大約長了半裏地。

  話說楊雪梅自北屏禪林抽簽回來後,心裏一直晴朗朗的。尤其是昨天接到父親從常德寄來的書信,心中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口氣。信中說,劉道尹的兒子劉壽,在“花常開”妓院裏嫖妓時,死在一個外號叫“迷死人”的妓女身上下不來。這門親事自然終止,不日派人回家取走金麒麟。楊雪梅百感交集,深覺惋惜和可歎:年輕輕的,學什麽不好,竟然學起了嫖賭抽,真是可惜。想起父親很快就會取走金麒麟,頓生一種解脫感,好像看見自己通往婚姻殿堂的大道上隻有鮮花,沒有荊棘,恨不得將這一消息馬上告訴聶小剛。可是,最近兩天不見聶小剛的人影,不知何故。今天上午,楊雪梅正要向母親打聽聶小剛的情況,丫鬟碧玉慌慌張張跑來說:“小姐,出大事了!”

  “什麽大事?”楊雪梅心裏咯噔一下,忙問道。

  碧玉便將剛才在外麵聽到的穿鐵靴的事情如此這般說了一遍。楊雪梅驚得半晌無言,許久,才緩過神來,說:“碧玉姐,走,我們也去看看。”於是,碧玉撐著一把精致的花傘,和楊雪梅匆匆來到玉龍港邊。

  楊雪梅趕到玉龍港白馬橋頭時,楊金剛穿鐵靴已經結束,譚百寅將斷案現場搬到了聶家村邊,白馬寨看熱鬧的人們也湧向聶家。碧玉說:“聽說白馬寨是楊金剛穿鐵靴,沒有死,已經被人抬回治傷去了。”

  “聶家是誰穿鐵靴呢?”楊雪梅問。

  碧玉搖頭說:“不知道。反正我們去看,到了那裏就知道了。”

  聶家村建村時是聶七、聶八、聶九三兄弟,所以,慢慢地,三兄弟的後人將聶家村形成了七家裏、八家裏、九家裏三個自然村。村與村之間相隔不遠,由東往西,遠看連成一體,近看才是三個小村。七家裏在最東邊,九家裏在最西邊,八家裏居中。斷案現場就設在七家裏,因為白馬寨在聶家東邊。

  七家裏對麵的堤氹上人頭攢動,卻出奇的寂靜,輕微的喘息聲都像拉風箱。人們口裏含著怦然跳動的心,望著玉龍港北邊,拭目以待。楊雪梅在人們的有意退讓下擠到了人群的最前麵,看見聶小剛穿條短褲,上身精光,站在譚百寅麵前,左右站著一個鐵塔般後生。楊雪梅心中大驚,知道是聶小剛穿鐵靴,眼淚嘩地一下子流了下來,大聲哭叫著:“小剛哥,小剛哥……”

  聶小剛開始到處張望,真想在這非常有限的生命盡頭再看楊雪梅一眼,可是左看右看,就是不見楊雪梅的影子,心中悵然若失,十分痛苦。忽然聽見楊雪梅的喊聲,眼睛一亮,那顆一直像兔子一樣蹦跳不停的心撞擊得喉頭發癢,看見楊雪梅站在港對麵顯眼的位置,港麵不寬,明顯看見楊雪梅臉上的淚珠,眼睛也不由得模糊起來,大聲說:“雪梅,我們的事我媽同意了!”

  楊雪梅也大聲說:“劉道尹的兒子死了!可是你……”

  “放心,我命大,不會有事的!”聶小剛豪爽地說著。

  “注意,穿靴開始--”譚百寅見鐵靴已經燒紅,果斷地下令說。

  聶小剛走到鐵靴邊,隻覺一股熱浪直撲臉麵。聶小剛知道此事凶多吉少,緊張而又勇敢地向港對麵揮揮手,使出全身力氣說:“雪梅,再見了,我對不起你!”說完,左腳伸進鐵靴,臉上頓時蒼白無色;說時遲那時快,右腳也迅速伸進鐵靴。隻聽聶小剛“哇--”的一聲撕心裂肺的號叫,接著在兩個後生的攙扶下,如受驚野馬,猛地往前跑。不出五六丈,聶小剛便如醉漢,搖搖晃晃,跌跌撞撞。來到一個牛軛形的拐彎處,聶小剛或許是拐彎太急,或許是支持不住,身子一歪,鐵靴碰到了兩個攙扶的人,兩人痛得猛地一鬆手,聶小剛身子一晃,轟地倒進了港裏。

  “啊--”人群裏響起一聲海嘯般的驚叫聲。

  立時,兩個攙扶聶小剛的後生從水裏懵懵懂懂地爬了起來,各自抱著自己的腳哭叫著,隻是不見聶小剛的影子。

  “小剛哥,小剛哥--”楊雪梅歇斯底裏地呼叫著。

  聶小強和幾個年輕後生衝往拐彎處,想下水施救。譚百寅厲聲喝住,說:“不許施救!白馬寨也沒有施救。聶小剛倒下的地方就是你們聶家的港界,兩個村子中間那段港麵算公港。”

  楊雪梅撲通跪下,隔港對譚百寅哭著說:“譚叔叔,您開恩啊,讓我們救救小剛吧?”譚百寅每年正月初六都會提著點凍米糖、燈芯糕之類的點心來楊振遠家拜年,然後懷揣著一張支票回去。所以,楊雪梅和他彼此認識。

  聶家的眾鄉親見楊雪梅跪下,也都齊刷刷地跟著跪下,對著譚百寅磕頭作揖,說:“縣長開恩哪,讓我們救救小剛吧!”

  譚百寅開始見楊雪梅跪下求情,麵子上有點過意不去,現在見人們都跪下求情,怕眾怒難犯,同時也估計聶小剛已經沒救了,便說:“楊金剛沒有人攙扶,聶小剛有人攙扶,這已經夠照顧了。本不該施救的,現在看在楊小姐的分上,本縣網開一麵。”

  話音未落,人們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跳進港中,鑽入水裏,尋找聶小剛。

  忽然,一匹快馬從白馬寨橋頭飛奔而來,到了譚百寅跟前,一個年輕男子翻身下馬,樹樁般矗著,結結巴巴道:“報……報告……縣長,省府來了一個大……大官,聽說您……如此斷……斷案,大……大發雷霆,說不……不能這麽辦……”

  “啊?”譚百寅腦袋“嗡”的一下,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中暗暗叫苦:要是省長大人知道今天弄出了人命案子,頭上的烏紗帽豈不完了?唉,千不該萬不該,真不該聽信三姨太如此餿主意啊!也怪聶家這個傻族長,竟然當庭應承穿鐵靴,搞得劉備招親--弄假成真。想到此,譚百寅將滿腔怨氣發泄於聶家胖族長,氣急敗壞地對他說:“你聽好了,今日之事不許外傳,否則,此港你村無分!”

  聶家胖族長連連點頭。

  俗話說:“壇口封得住,人口封不住。”不過半個月,穿鐵靴燒死人的事終於傳到了省長耳朵裏,一紙公文下來,譚百寅的烏紗帽被大風刮跑了。當然,這是後話。

  這正是:

  自古當官多狠毒,糊塗斷案不糊塗。

  豪情萬丈鋼鐵漢,英雄美名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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