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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保貞操誓死守玉 為香火圖謀爬灰

  楊振鳳又哭又叫,沿著河堤兩頭跑,嗓子叫啞了,終於叫來了兩個男子。男子聽了楊振鳳的訴說,看著吐著泡沫、翻著波浪、滾滾向前的江水,麵麵相覷,慌亂無神,說:“這麽大的水,誰知道人在什麽地方,怎麽救?”楊振鳳一聽,立即跪下,一個勁地磕頭,哭著說:“兩位大哥行行好,行行好,一定想辦法救起我家細龍來,救起細龍來……”其中大一點的男子為難地說:“不是我們不救,是實在沒辦法救。我看這樣,回村裏多叫一些人,紮排來撈,看看能不能撈到。人是沒指望了,也就是撈個屍身上來吧。”

  楊振鳳早就沒了主意,隻好對著那個男子磕頭,說:“那就拜托大哥快跑一腳,回村裏叫人來紮排,快,快呀……”

  聶家村聽說聶細龍被淹,全村出動,劃船的劃船,紮排的紮排,撒網的撒網,玉龍港裏人聲鼎沸,呼天喊地。玉龍港變得驚恐不安。經過整整一天的打撈,終於在玉龍港灌入玉龍湖的入口,撈起了聶細龍的屍體。

  新婚才三天,丈夫就遭此不測,楊振鳳悲痛欲絕,抱著聶細龍的屍體,哭得死去活來。聶老根夫婦捶胸頓足,哭得昏天黑地,幾次昏厥過去。村裏人無不動容,唏噓不已。劉友新牽著孫子,跪在聶細龍屍體邊,一個勁地哭叫著“恩人”,說:“沒想到是你救了我的孫子啊……”

  聶細龍盡管是見義勇為犧牲的,可畢竟不是死在枕頭上,屬於“野鬼”,屍體不能進村。隻好在村外搭一個棚子停放屍體。聶老根老兩口三天三夜守在聶細龍身邊,不吃不喝。楊振鳳本也無心吃喝,可是,看見公公婆婆那樣,生怕弄出個好歹,便隻好強撐著吃了一點東西,並且端來一碗白糖水,跪在聶老根夫妻麵前,哭著說:“爸,媽,喝一點糖水吧。你們這樣不吃不喝的,身體吃不消。細龍走了,今生今世,我生是聶家人,死是聶家鬼。我會給你二老養老送終……”楊振鳳說得在場者無不動容,都幫著勸說聶老根夫婦想開一點,身子要緊。

  為聶細龍接頭七的晚上,月黑風高,聶老根、聶陳氏、楊振鳳都哭累了,早早睡覺。聶陳氏坐在被窩口,默默地流了一會眼淚,歎口氣,對躺在身邊的聶老根說:“他爸,我們細龍白做了一回男人哦……”

  “不是拜堂成親了嗎?怎麽白做了一回男人?”聶老根不解地問。

  “堂是拜了,親恐怕沒有成羅。”聶陳氏說,“我接連幫振鳳洗了兩天的內褲,褲子雪白,沒有一點血跡。”

  聶老根頓時坐了起來,說:“怎麽會那樣?是細龍不行還是……”

  聶陳氏搖搖頭說:“命,這都是命啊!”於是,將楊振鳳月經未幹淨的事情訴說一遍,說,“我當時都沒看清楚,聽了細龍的話,第二天,果然看見振鳳背上穿著一個針,針上一根紅絲線……”

  “天啦……”聶老根歎息一聲,潸然淚下,說:“我先還指望振鳳是不是懷上了一男半女的,能不能幫細龍傳根苗,現在聽你這麽一說,徹底沒指望了。我公公九兄弟,傳到我父親一輩隻得三兄弟,傳到我這一輩就我一個人,我也隻傳了細龍這根獨苗。細龍這一走,香火就徹底斷了啊。九兄弟,隻傳了四代就絕了代,真是作孽呀!祖宗在打瞌困啊!”

  聶陳氏拿著手帕幫著丈夫擦眼淚,也哭著說:“這就是命啊,人蠻不過命。不過……”聶陳氏話到嘴邊又停住了,望著丈夫,試探著說,“我倒有個主意,不曉得行不行?”

  “什麽主意?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聶老根見妻子猶猶豫豫、吞吞吐吐的樣子,有點生氣。

  聶陳氏膽怯地說:“你看‘放鴿子’行麽?”

  “‘放鴿子’?怎麽放?”聶老根說。

  “我娘家村裏也有一戶這樣的人家,獨根獨苗,結婚第二天新郎就得暴病死了,新娘身上也有一根紅線。沒幾天,家倌家婆商量,要媳婦‘放鴿子’,後來生下一個孫子。孫子現在傳出了一夥曾孫子。”聶陳氏輕言細語地說。

  聶老根沉吟半晌,說:“主意是個好主意,隻是有兩個問題:一是振鳳肯不肯?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家教很嚴,不一定會亂來。二是‘放鴿子’生下來的孩子長得像娘倒沒什麽,要是長得像男方,那就會出死相,那祖祖輩輩都會被人恥笑。”

  “那倒是。”聶陳氏點點頭說,“我娘家村裏那個女的生的小孩像娘,男方又是外地人,別人不好說什麽。”

  “看來,我聶老根是絕定了啊……”聶老根捶著腦袋,想了想,心中忐忑,麻著膽子說,“除非……我來……”

  “你?你想爬灰……”聶陳氏壯著膽子,聲音躲在喉嚨管裏,問道。

  聶老根話一出口就後悔不已,說:“我打亂哇,我打亂哇……”

  聶陳氏猶豫了一會,說:“跟了你,生下的孩子就不會出死相。這樣或許能傳後。為了傳後,我倒是沒什麽意見,問題是你行麽?我們都好久冒……”

  “不是行不行,而是做這事缺德,天雷會打。別人知道了,我怎麽做人?”聶老根垂頭喪氣道。

  “做這事是有點那個……不過,世上爬灰的人也不是冒有。熊家熊大苟兒子得了縮陽症,不會跟老婆,不就是他爬灰爬出了一大夥孫子孫女?這事誰不曉得啊?我們去年聽嘭嘭戲,戲裏不是說皇帝也爬灰麽?做這種事的人,關起門來一個,打開門來千千萬。你要怕天雷打,那就算了。唉,命還是要緊。”聶陳氏歎氣道。

  “我是說絕戶頭難辦,今後我們墳前一年四季沒有人來燒一張紙,我們在陰間裏沒有錢用,要討飯。”聶老根憂心忡忡地說。

  “那怎麽辦?要不就試試。別人沒有被天雷打,你就會被天雷打?我就不相信會這麽背時。”聶陳氏試探著說。

  聶老根靠在聶陳氏肩上,柔柔地說:“你說得也對。要不然,結婚鬧洞房時,為什麽給家倌背一個灰耙子呢?說明好多家倌會爬灰。你真答應?”

  聶陳氏點點頭,說:“不曉得振鳳會不會答應羅。這事要快,算日子,她幹淨六七天了,正好;拖久了,生下來對不上時間,會招來閑話。”

  “我也這樣想。就怕她不答應。”聶老根憂慮道。

  “這種事不能蠻來,你明天偷偷地問問振鳳,看行不……”聶陳氏說。

  “這事要你問,你們女人好說話。我一個大男人怎麽好開這種口呢?”聶老根說。

  “也是。那就我去問。”聶陳氏說完,先是悄悄地抹眼淚,後來,慢慢地哭泣起來。

  黑夜沉沉,楊振鳳躺在被窩裏輾轉難眠。原以為哥嫂善解人意,玉成了自己的婚事,找到了一個知冷知熱的如意郎君,又抽到了一支上上簽,今生今世龍鳳呈祥,豬牛同欄,幸福美滿。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結婚三天,丈夫就撒手而去。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誰,就生是誰的人,死是誰的鬼。女人要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婚後從夫,夫死從兒。自己雖說結了婚,可是,根本沒嚐到結婚的真正味道,就稀裏糊塗成了寡婦。要是真同了房,說不定還有生個一男半女的希望,今後還有熬出頭的一天;然而,事情就偏偏這麽不湊巧,結婚的時候月經沒幹淨,弄得枉結了一次婚。兩個人的身子都沒有碰一下,怎麽有可能懷上孩子呢?今後的日子還有什麽望頭?活在世上還有什麽意思?不如一死了之,追隨細龍去,早死早投胎。想到這裏,楊振鳳格外鎮靜,心裏很坦然,穿衣起床,準備尋短見。

  想死容易,可是怎麽死就不那麽容易了。楊振鳳想起床頭邊有把剪刀,拿起剪刀,閉上眼睛,手顫顫的,默念著“一,二,三”。剛說完三,舉起剪刀往胸口捅去。剪刀剛碰到胸口,忽然一想,要是剪刀捅進去沒捅到心髒,一下子死不了,那不就麻煩了?還不如割手脈,手脈上的血管不深,割起來容易。於是張開剪刀,對著左手的血管剪去。剪刀口剛觸到手脈的皮膚,腦子裏又忽然閃出一個念頭:自己暈血,看見血就會暈,如果出了血,血管沒剪斷,自己暈過去了,到時候沒有死成,還害得公公婆婆找醫生來搶救自己,那就不劃算了。歎了口氣,放下剪刀。

  楊振鳳左看看,右瞧瞧。忽然,抬頭看見房間門口有一個四四方方的樓梯口,門背有一杆梭鏢,一張小樓梯。從樓梯口看上去,樓上第二個柱頭上掛著一根禾稈繩。楊振鳳有了主意。

  楊振鳳放好梯子,貓兒般輕輕地爬上樓,取下繩子,又貓兒般回到間裏。呆呆地在床前站了一會,猶豫片刻,搬來床前的凳子,放在樓梯口中央。站上去,將梭鏢橫架在樓梯口上,拴好繩子,挽好套結,用手拽了拽繩子,覺得還牢固,便將頭伸進套結裏。眼睛緩緩地閉上,兩滴碩大的淚珠從兩個眼角滾落下來,掛到腮幫處。口裏輕輕地說道:“細龍,我陪你來了。”剛要蹬開凳子,忽然眼前閃過一個恐怖的鏡頭--一個女子披頭散發,一個煞白的舌頭伸得長長的,眼球鼓鼓的,十分難看。這是自己小時候見過的吊頸鬼的慘狀。自己生前如花似玉,死了變成一個長舌鬼,來生投胎一定長得很難看。不,不能做吊頸鬼。於是,改變主意,取下梭鏢和繩子,在凳子上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怎麽死才好看呢?楊振鳳左思右想,忽然,一個念頭閃上心來:吞金!在娘家聽人說過,吞金的人死得不痛苦,死了以後像睡著了一樣,非常安詳,而且臉色紅潤,好看得很。《紅樓夢》裏的尤二姐就是走的這條美麗的不歸路。在生漂亮,死了美麗,這種死法好。楊振鳳欣欣然,心中一熱,決定吞金自盡。可是,吞什麽金東西好呢?耳環?戒指?不行,都太小,太輕,不足以墜死人。楊振鳳想了想,想起了做周歲時外婆送的金手鐲上的鈴鐺,每個手鐲上有五個鈴鐺,都是實心的,體積不大,分量不小,沉甸甸的,可能會墜死人。對,就吞金鈴鐺。

  楊振鳳從樟木箱裏翻出金手鐲,取下一個金鈴鐺,在手上掂了掂,覺得挺合適。於是,在心裏默念道:大嫂,您對我好,我這輩子報不了恩,隻有下輩子報。下輩子還做您的小姑。再見了!

  楊振鳳張開嘴巴,剛將鈴鐺撲進嘴裏,忽聽西邊間裏傳來聶陳氏的哭泣聲和聶老根的歎息聲,心中咯噔一下,思忖道:公公婆婆兩個人夠可憐的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現在無兒無女,自己死了,他們兩人無依無靠,老了誰來贍養?自己在,家裏有困難,大嫂還會來幫助幫助,接濟接濟;自己死了,兩個老人有困難,大嫂還會來幫助麽?沒有掛帶,恐怕就不會來幫助了。哎呀,不能死啊,自己還沒有盡到做媳婦的責任,還有贍養公公婆婆的義務呢!如此一想,楊振鳳幡然醒悟,吐出鈴鐺,重新安裝上去,自怨自艾道:“楊振鳳,你好自私啊,險些一念之差釀成大錯。”

  翌日,楊振鳳照常早早起床,生火做飯。剛點著火,婆婆聶陳氏悄無聲息地來到身邊,笑模笑樣道:“鳳啊,你在娘家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來到這裏天天做飯,太委屈你了。今後不用你做飯,我來做,你歇歇。”

  “不。媽,過到哪步說那步。在娘家是闊小姐,在這裏是窮媳婦,不一樣。做媳婦就要有做媳婦的樣子,就要服侍公公婆婆。”楊振鳳真心實意地說。

  聶陳氏不善言辭,一時不知如何說好,站在楊振鳳身邊,手足無措,儼然多餘之人。愣了一會,仍然笑笑,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鳳啊,媽和你商量件事。”

  楊振鳳見聶陳氏神情莊重,作古認真,便停下手中的活,含笑說:“媽,您說,我聽您的,能做到的事一定盡力做。您是婆婆,不用說和我商量。”

  聶陳氏猶豫了一下,說:“你爸想……”聶陳氏嘴唇哆嗦著,臉漲得通紅,還是將話尾巴咬斷了,吞進肚子裏。

  “我爸想怎麽啦?您說呀,媽!我還能不聽爸的話嗎?”楊振鳳著急地說。

  聶陳氏聽見楊振鳳後麵這句話,壓在心裏的那塊大石頭撬動了一下,輕鬆了一點,升起了一線希望,鼓足勇氣,壯著膽子說:“你爸想和你……”說到此處突然打住,再次猶豫起來。

  “我爸想和我說什麽啊?您說啊,急死我了。”楊振鳳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婆婆。

  聶陳氏喘了喘氣,待噗噗亂跳的心稍微平靜了一點,再次鼓足勇氣,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說:“你要不願意,就權當我起燒打亂哇,冒哇;要是願意就點點頭。”聶陳氏終於說出了所要說的話:“你爸想和你睡覺。”然後,輕輕地舒了口氣,靜靜地看著楊振鳳,看她的臉會紅還是會白,是點頭還是搖頭,或是激烈地反對。

  楊振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做夢也沒有想到公公婆婆會有如此想法,驚得呆呆地看著聶陳氏,心中惶然,臉色緋紅。她真想痛罵公公“老不正經”,可是,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他們畢竟是長輩,傳宗接代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他們也是在十分絕望的情況下想出如此主意的;自己又是白馬寨大家閨秀,從小受到大嫂良好家教,怎能像潑婦一樣隨便罵人?答應是不可能的,罵人也不禮貌,而且會弄得婆婆十分難堪。於是,沉默了許久,紅著臉,平靜地說:“媽,您歇著去吧,我……做飯……”說完,舀一勺水倒進鍋裏,開始洗鍋。

  聶陳氏心中七上八下,玄乎乎的,不得要領。她原以為楊振鳳要麽點頭,要麽搖頭,或是放下臉來罵幾句;沒想到,她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更沒有咒罵,而是吞吞吐吐說她要做飯!真不知道她心裏怎麽想的,是同意還是不同意。這樣如何回話呢?

  聶陳氏回到房間,木然站在床前,嘴唇動了動,可沒有吐出聲音。聶老根正穿衣起床,見妻子呆若木雞地站著,問道:“振鳳答應了麽?”

  聶陳氏搖搖頭。

  “她反對?”

  聶陳氏仍然搖搖頭。

  “她罵我了?”

  聶陳氏還是搖搖頭。

  “你這個憨貨,一問搖頭三不知,就隻會搖頭,不會說話了?她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唦?急死我了!”聶老根火了,低聲罵道。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我也不曉得她是同意還是不同意。”聶陳氏如此這般描述一遍。

  “你這個憨貨,那她就是答應了啊!你想啊,女人做這種事,還會說‘同意’麽?沒搖頭,也沒有罵,不就是同意了嗎?換了是你,你會點頭或說‘同意’麽?”聶老根心中暗喜,說。

  “那倒也是……”聶陳氏點點頭,表示讚同丈夫的分析。

  “我今天晚上就過去。”聶老根果斷地說著,迅速穿衣起床。

  聶陳氏臉上掠過一絲慘白,隨即點頭讚賞,說:“是,莫夜長夢多。床底下罐子裏還有三個雞蛋,我拿去要振鳳煮了你吃,補補身子。好麽?”

  “好。人家說吃蛋補蛋,我看吃了總比沒吃好。”聶老根很快穿好了衣服,頓時年輕了許多,對妻子說,“憨貨,你放心,我隻要幫她懷上了,就絕不會再去碰她一下。”

  聶陳氏愣愣地望著丈夫,潸然淚下……

  下午,聶老根要妻子燒了一鍋熱水,冒著感冒的危險,洗了一個澡。除了六月天,聶老根平時從來不洗澡,今天破天荒,而且將妻子叫進間,說:“憨貨,幫我擦擦背,一定要洗幹淨一點。人家是千金小姐,講究慣了呢,不像我們,邋遢慣了。”

  聶陳氏心裏有點酸楚,說:“你要我時,從來都不洗一下身子,今天就……”

  “你這個憨貨,還會吃醋啊?你是老婆,她是媳婦,能一樣嗎?莫吃醋,好好擦背。”聶老根低聲罵道。

  晚上,楊振鳳盥洗完畢,準備就寢。剛要閂門,公公聶老根笑嘻嘻地進來了。楊振鳳知道聶老根的來意,正色道:“爸,您走吧,我要睡覺。”

  “爸就是來陪你睡覺的啊。”聶老根說著,反身閂上門閂。

  楊振鳳拉開門閂,打開門,站在聶老根對麵,作古認真地說:“爸,早上媽和我說這事時,我就沒答應,現在,您怎麽還來了呢?”

  “你媽說你沒搖頭啊?”聶老根詫異道。

  “媽說我點頭了嗎?”楊振鳳反問道。

  “沒說。”

  “那不就是!”

  “那你怎麽不拒絕呢?”聶老根不解地問。

  “我是怕媽麵子上下不來。”

  “你現在拒絕我,我不是麵子上也下不來嗎?”聶老根強帶笑容說。

  “爸,給了您麵子,我就沒裏子啊!您走吧,死了這條心吧。”楊振鳳耐心地說。

  “鳳啊,你就答應吧,算我求你了,行麽?要不然,我老聶家就斷了香火啦。”聶老根苦苦哀求道。

  “爸,要是我是您的女兒,您會同意我去和公公做這種事麽?”

  “你……”聶老根一愣,覺得理屈詞窮,憋得滿臉通紅,知道自己理虧,說不過媳婦,便撲通地跪下,流著淚說,“鳳啊,我求求你了!我就細龍一根獨苗,現在他走了,你又還沒有破身,我聶老根家要絕代了呀!你不生個一男半女的,你在這裏守寡也沒有指望啊……”

  楊振鳳見聶老根跪下,慌忙雙手扯著他,說:“爸,您……起來,別這樣……”說著,抽抽搭搭地哭起來了。

  “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聶老根說著,頭磕在地上“噗”的一聲。

  “爸,您莫這樣啊!”楊振鳳說著在聶老根麵前跪下,說,“爸,您莫逼我……我昨天晚上差點死了,就是想到還要贍養您二老,才沒有死。我也難呃……”楊振鳳哽咽起來,“我也是正常女人,也需要男人,也想為您老聶家傳宗接代。可是,隻怪命不好,想傳也傳不了啊……”

  聶老根趁機說:“所以,我來……”

  “爸,您去十裏八村問一下,看白馬寨有沒有對不起丈夫的女子?我要答應了您,怎麽對得起屍骨未寒的細龍?我又怎麽做人?”

  “這事不會有人知道,別人又不知道你洞房花燭夜身子不方便……”

  “我是不會違背‘清白為人,誠信處事’祖訓的。”楊振鳳滿臉正氣道,“我要依了您,還算什麽清白人?”

  楊振鳳自從丈夫死後,毫無食欲,進食極少,身體虛弱,跪了一會,隻覺得一股熱血往囟門處湧動,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一下子栽進聶老根懷裏……

  “鳳,鳳啊……”聶老根連忙一把將楊振鳳抱起來,見她渾身軟綿綿的,以為是楊振鳳不便明答應,故意如此,給他一個生米煮成熟飯的機會,也省得麵子上難為情。於是,左手摟著楊振鳳的腰,右手慌慌張張地解開楊振鳳的衣扣,抑製不住十二分的激動,嘴裏一個勁地叫“鳳啊”,心裏想: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腦子聰明,事情做得巧妙。

  楊振鳳短暫暈厥後,漸漸蘇醒過來,隱隱覺得有隻手在自己胸脯上摩挲著,急忙睜開眼睛,見聶老根正在顫顫抖抖地解她的小衣,腦袋嗡的一下,頓時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勁,一把推開聶老根,奔到床頭,伸手從枕頭下抽出一把嶄新的剪刀,將剪刀尖對準自己胸口,怒喝道:“爸!您硬要逼我,我就死在您麵前!”

  “鳳啊!”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聶陳氏跌跌撞撞地撲到楊振鳳麵前,瘋了一般奪下剪刀,號啕大哭,說,“你不能啊……”說著,握著拳頭,在聶老根身上雨點般捶打著,怒不可遏地說,“我說這事不能蠻來,你怎麽動蠻呢?你還是人嗎……”聶陳氏從來不敢在丈夫麵前重說一句話,今天破天荒地嗬斥起來。

  聶陳氏自從丈夫進了媳婦的房間,便一直站在自己房間門口,靜靜地聽著東邊房間裏的動靜。她盼望著楊振鳳同意,又盼望著楊振鳳不同意。是啊,丈夫要是和楊振鳳弄成了,今後生個孫子,百年後,自己墳上也有人來焚香燒紙,丈夫的血脈能世世代代傳承下去。所以,她希望媳婦能點頭同意,成全好事。然而,如果他們成了,有了初一,便不愁十五,哪能真的懷上了就不再碰了?老牛吃嫩草,誰能控製得住?到那時,自己就要成為這個家裏多餘的人,甚至是礙眼的人。於是,她又巴不得媳婦拒絕聶老根。開始,東邊間裏聲音很低,聶陳氏聽不清,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上了床。從沒關門這一點看,好像沒上床;不過,丈夫不用防著誰,關不關門都一樣。於是,聶陳氏幹著急。後來,聽見楊振鳳大聲呼叫,說要死在聶老根麵前,聶陳氏知道大事不好,沒談攏,生怕事情弄大了,慌忙跑過來。果然,一進房間,就看見楊振鳳手中拿著剪刀,對著自己的胸口。聶陳氏慌了神,腦袋嗡的一下,全身一激靈,褲襠裏湧出一股熱乎乎的液體,三腳兩步跑過去,奪了楊振鳳的剪刀。

  聶老根見楊振鳳拿起剪刀要尋短見,嚇得臉色煞白,大腦一片空白,渾身顫抖;看見妻子奪了楊振鳳的剪刀,一個勁地捶打他,臉上少有的恐怖,感到無地自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說:“鬼懵了頭,鬼懵了頭!”

  “爸!你別……”楊振鳳一把抓住聶老根的手,抱著聶陳氏,失聲痛哭起來。

  “鳳啊,是我們不好,我們不好……今後,我們認命,好好過日子,好好過日子啊……”聶陳氏說著,一手抱著楊振鳳,一手抱著聶老根,三人嗚嗚地哭成一團……

  爬灰未遂事件後,聶老根一家三口關係變得微妙起來。楊振鳳見了聶老根臉色就不免泛紅,心裏突突的,好像欠了他什麽似的;見了聶陳氏則生出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有事沒事都要甜甜地叫一聲“媽”。聶老根見了楊振鳳,總是滿臉愧色,低著頭,好像犯了錯的學生看見老師一樣。聶陳氏則總是搶著楊振鳳的事情幹,不讓楊振鳳多做一點事,甚至時不時地去楊振鳳房間裏尋找髒衣服洗,弄得楊振鳳很是過意不去,說:“媽,您這樣做,會折我的壽啊。隻有媳婦幫婆婆洗衣服的,哪有婆婆幫媳婦洗衣服的?”

  時間是最好的褪色劑,時間長了,聶老根一家三口的關係漸漸正常,好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都回到了自己本來的角色。楊振鳳隻是晚上思念起聶細龍,在枕頭上悄悄地流淚,白天在公公婆婆麵前,從不提起聶細龍的事,生怕觸痛了兩位老人的心。楊振鳳不會幹地裏的活,整天繡花、織布,換錢度日。聶老根腿腳不方便,便將十畝嫁妝田租給人家種,自己種點蔬菜,自給有餘的便挑到白馬寨街上出賣,換一點油鹽錢。聶陳氏天晴砍柴,雨天和晚上紡棉花。小日子雖說不寬裕,倒也過得去。

  轉眼到了四月,春雨綿綿,港裏、溝裏、田裏到處是水。有水就有魚,正是網魚和裝魚的好時節。所謂裝魚,就是做一個中間大、兩頭小的棗核狀篾具,俗名叫“毫”,兩頭有眼,用草結塞好;中間一個喇叭狀的裝置,名曰“須”,魚進去了便出不來。豐城一帶的農民大多有“毫”,到了發春水的時候,就拿出去裝魚。聶老根一條半腿,不方便下港網魚,便用“毫”裝魚,倒也有些收獲,除了改善夥食,還能換幾個零花錢。

  這天,楊振鳳照常起床做飯。廚房就在中堂後麵的拖屋裏。楊振鳳走到灶前,伸手抓一把柴火。不料,左手食指被針紮了一下似的,一種麻辣辣的刺痛感。楊振鳳低頭一看,隻見一條一節白一節黑的蛇倏地從灶前柴火中溜出來,迅速地爬出後門口。

  “蛇!”楊振鳳大驚失色,尖叫一聲。

  聶老根剛走出房間,準備去收“毫”取魚,聽見媳婦叫“蛇”,心中一驚,奔往拖屋,問道:“蛇在哪裏?”

  “從後門口走了。”

  “什麽樣的蛇?”

  “一節白一節黑。”

  “哎呀,那是我裝到的竹節蛇啊!”聶老根趕忙奔到堂前,隻見桌子底下那個魚簍倒在地上,塞魚簍的草結掉在一邊,魚簍裏空空如也。這是聶老根昨天裝魚時裝到的一條銀環蛇,準備今天拿去白馬寨街上賣。沒想到魚簍被貓打倒了,銀環蛇跑了出來,躲在灶前柴火裏。

  “咬……咬到了嗎?”聶老根結結巴巴地問道。

  “咬到了。不要緊,不怎麽痛。”楊振鳳不在乎地說。

  “真咬到了?那可不得了!竹節蛇好毒呃!我看看咬得怎麽樣。”聶老根一瘸一拐地跳到楊振鳳麵前。楊振鳳伸出左手食指。聶老根看見楊振鳳左手食指兩個米粒大小的洞,洞口冒出暗紅的鮮血。

  “不好了,不好了!憨貨,快點,你腿腳方便,去白馬寨北屏禪林找廣緣大師,他懂得蛇藥。振鳳被竹節蛇咬了,不得了啊!”聶老根神色大變,對著堂前吩咐妻子,嗓子帶著哭腔。

  “要緊麽?我看看……”聶陳氏碎步跑進拖屋。聶老根連忙推出去,說:“會死人的!別磨蹭了,快走吧!一刻也耽誤不得!”

  聶陳氏搖搖晃晃地跑出去了。聶老根對楊振鳳說:“鳳,你用右手使勁掐住左手的食指,我來幫你刮一刮,刮出毒來。”聶老根眼睛一掃,沒看見灶上有碎瓦片,毫不猶豫,抓起一隻飯碗往地上一摔,摔得粉碎;拾起一塊瓷片,左手捏住楊振鳳的食指,右手用瓷片在蛇傷處用力地刮著,刮出一滴滴豆子大的黑血。

  楊振鳳開始並不覺痛,沒把蛇咬當回事,還說公公不應該打爛一隻碗,可惜了。不料,沒過多久,便覺全身發冷,心裏發悶,眼睛發黑,腦袋有點昏昏沉沉起來;加之聶老根使勁用瓷片刮,手指鑽心的痛,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臉色蠟黃,開始呻吟起來。

  聶老根見媳婦臉色漸變,由紅變黃,由黃變白,由白變紫,由紫變黑,感到大事不好,覺得光這樣用瓷片刮可能還不解決問題,毒液還在血液裏流動,一定要改變方法。於是,顧不得許多,抓起楊振鳳的左手食指,放進自己嘴裏,用勁吮,吮一口,吐一口,吐出一絲絲的黑血。吮著吮著,聶老根漸漸覺得眼睛發花,喉嚨麻木,心裏波浪翻湧,十分惡心,正要嘔吐,突然兩眼一黑,身子軟軟地癱倒下去……

  楊振鳳心裏似乎輕鬆了一些,額頭上汗珠漸漸小了,身子開始變熱,正想說“不要吮了”,沒想到聶老根緩緩地癱倒在地。身邊沒有第二個人,楊振鳳沒了主意,嚇得一個勁地哭叫著:“爸爸,爸爸,您怎麽了……”

  這正是:

  傳宗接代莫厚非,無後為大誰不知?

  守身如玉誠可歎,以命換命更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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