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和尚伸在“連體人”鼻子邊的手也似乎沒有感到明顯的呼吸,心中一驚,但仍不放心,便抓起楊振鳳的手,摸了摸手腕,似乎摸到了一點微弱的脈跳,也顧不得旁邊站著許多和尚道士,又用手伸進楊振鳳胸前摸了摸,似乎也有心跳。再摸了摸聶細龍的手脈和心跳。舒口氣說:“阿彌陀佛,還是活的,隻是喝多了水。要趕快搶救,想辦法弄出他們腹中之水。”
一個和尚說:“要弄一口鍋來,將鍋反過來放,把他們的肚子壓在鍋頂上,就會吐出水來。”
一個尼姑反對說:“寺裏又沒有閑鍋,總不能將灶上做飯的鍋取來吧?我看找一頭牛來,將他們麵朝下,放在牛背上,也會吐出水來。”
那個和尚不服氣道:“寺裏沒有閑鍋,難道有牛?”
住持用權威的口吻製止道:“阿彌陀佛,你們不要爭吵了!你們的辦法都不錯,可是不現實。我看這樣,我們蹲下來,將他們放到我們膝蓋上,我們一邊在他們肚子上揉,一邊在他們背上壓。這樣,肯定也能吐出水來。”說完,帶頭蹲下來,對兩個小和尚說,“快,將那女施主搬到我膝蓋上來。你們其他人趕快救男施主。”
兩個小和尚不敢怠慢,連忙抱著楊振鳳放到住持膝蓋上。住持對小和尚說:“你們輕輕地壓女施主的背,我來揉肚子。”兩個小和尚遵命壓著楊振鳳的背,住持右手摸著楊振鳳的P股,左手伸進楊振鳳內衣裏。說是揉肚子,肚子壓在他膝蓋上,如何揉?因而,住持揉摸的範圍自然漸漸擴大,上至山包似的胸脯,下至柔軟平坦的小腹,都成了揉摸的範圍。兩個小和尚看得真切,心中不免微波蕩漾,暗自歎曰:要做到六根清淨真不容易啊!
大約一袋煙功夫,楊振鳳先是身子動了動,接著“哇--”的一聲,口中像決了堤壩一樣往外噴水。住持口中念著“阿彌陀佛”,左手漸漸縮小揉摸的範圍,最後戀戀不舍地抽出來,說:“謝天謝地,女施主得救了!”
一會兒,伏在一個大個子和尚膝蓋上的聶細龍口裏也洶湧澎湃地噴出水來。
楊振鳳蘇醒了,見自己伏在一個和尚膝蓋上,羞愧難當,掙紮著站起來,哭著說:“我們是去西方極樂世界找來生的,你們為何不讓我們去?”
“阿彌陀佛!今生未了,何談來生?”住持說著聞了聞左手,頓覺心曠神怡。
“你們不救,我們不就過完了今生?”楊振鳳生氣道。
“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們紅塵中人不是說‘寧在世上挨,不去土中埋’嗎?女施主何事想不開,尋此短見?”住持望著楊振鳳曲線優美的身材問道。
眾和尚、尼姑、道士見兩人都脫離了危險,心中釋然。當初忙於救人,不曾細看,現在都不免仔細打量起兩個人來。尤其是楊振鳳,濕漉漉的單薄襯衣緊緊貼著身子,襯托得全身線條柔美,凹凸得當,十分誘人,不僅吸引了所有的眼光,而且人們不禁關切地詢問起來,問她何方人士,父母是誰。楊振鳳雖說就是白馬寨人,可是,平日裏深居簡出,與外界接觸不多,更與和尚們沒有什麽往來,雖說前不久抽過一次簽,但抽簽的人多如牛毛,和尚們哪裏記得許多?自然他們不認識。
楊振鳳隻是搖頭,並不說話。聶細龍沒有細想,心直口快地代替她說出了身份,氣得楊振鳳連連跺腳。
住持聽說是楊萬儒的千金,連忙吩咐兩個尼姑:“你們找兩件幹衣服給女施主換上,守著她,天亮了再送她回家吧。”
楊振鳳知道自己已經畫虎不成反類犬,執意回家,怎奈兩個尼姑奉了住持之命,忠於職守,嚴加看管,才不得不在禪林暫且棲身。
楊萬儒躺了幾天,服了一些藥,血壓逐漸平穩。這天,天剛蒙蒙亮,楊萬儒想起鎖了幾天的楊振鳳,照例來到女兒閨房前問話。見閨房的門上雖然掛著鎖,可是房門洞開,房內沒有楊振鳳的蹤影。楊萬儒仔細一看,發現是拔掉爐釘開的門,心中大怒,連忙叫醒睡在旁邊廂房裏的丫鬟,說:“小姐跑掉了,你不知道?你睡得這麽死,沒有聽見一點動靜麽?”
丫鬟揉揉眼睛,臉色立即煞白,搖頭說:“我晚上睡覺死,真的一點動靜都沒有聽見。”
“還愣著幹什麽?找人啊,趕快找人!這個不成器的東西,這是要氣死我啊!”楊萬儒捶胸頓足,高聲大叫。
因為剛上梁沒幾天,楊振遠父子都還沒有出去做生意,家裏上上下下二十幾口人,頓時全部起床,你呼我叫,東尋西找,好像翻了天,亂成一鍋粥。
正在一片忙亂時,兩個尼姑帶著穿著尼姑衣服的楊振鳳來了。其中年長一點的尼姑對著楊萬儒施了一個禮,說:“阿彌陀佛!楊老爺,我們將令愛振鳳小姐交給您了,請照看好,千萬莫再出事。”
滿屋的人驚得張飛穿針--大眼瞪小眼,不知何事。楊萬儒見女兒穿著尼姑衣服,又聽尼姑說“千萬莫再出事”,十分驚詫,向尼姑問道:“女師傅,這是怎麽回事?”
尼姑將事情緣由詳細稟告一番,最後說:“楊老爺家裏福大,楊小姐命大,所以,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阿彌陀佛!”
楊萬儒一聽,女兒竟然和聶細龍去“放生池”尋死,真是丟人現眼!頓時心中一股熱血直衝腦門,隻覺天旋地轉,耳朵轟鳴,眼前一黑,身子晃動,像一棵被狂風搖撼著的枯樹。
“爸,爸!”楊振遠大驚失色,見父親身體搖晃,連忙跑過去攙扶,可是,晚了一步,楊萬儒已經轟地倒在了地上……
“老爺,老爺……”頓時爆發出一片驚呼聲,人們一個個臉色驟變。
那個年長尼姑把了把楊萬儒的手脈,搖搖頭,歎息說:“阿彌陀佛。楊老爺雖然尚有脈象,但十分微弱,生命垂危,恐不久於人世。”
“爸--”楊振鳳歇斯底裏地哀叫起來。
“爸……”
“爺爺……”
“老爺……”
驚呼聲、哀號聲衝破屋頂……
楊萬儒終於再也沒有醒來。
楊萬儒死了,楊振鳳半死。楊振鳳抱著楊萬儒,一下子暈厥了過去。楊振遠掐著楊振鳳的人中,楊周氏揉摸著楊振鳳的心口,丫鬟端來半碗茶水,撬開楊振鳳的牙關灌了一些進去。人們手忙腳亂一陣後,楊振鳳總算是蘇醒了。楊振鳳醒來後,一個勁地捶打著自己的頭,號啕大哭,邊哭邊說:“我該死,我該死啊!爸爸,我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啊……”
“各位施主,節哀順變,貧尼告辭了。”兩位尼姑心裏明白,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便向楊萬儒的遺體行了個告別禮,向眾人作了個揖,匆匆離開。
楊萬儒的屍體停放在堂前,眼睛卻睜著,怎麽也閉不上。楊振鳳跪在父親身邊,哀哀地哭泣著:“爸爸,您就閉眼吧,我有罪,我不但對不起您的養育之恩,也對不起九泉之下的媽媽,下輩子再做你們的女兒,一定好好聽話,好好聽話……”一邊訴說著,一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楊萬儒的眼皮,眼淚一滴滴掉在楊萬儒的麵上。或許是楊萬儒冥冥之中感到了楊振鳳的悔恨之心,漸漸地,昏暗的眼睛終於閉上,眼角流出兩點渾濁的淚水。
楊萬儒停屍三天,楊振鳳哭了三天。頭一天半,楊萬儒光著身子躺在地上的竹簟上,楊振鳳就跪在父親頭邊,開始哀號,後來幹號,再後來哽咽,再後來就默默地流淚,最後,沒有眼淚,隻是有一聲沒一聲地呻吟。第二天下午,楊萬儒穿好壽衣,安放到棺材裏,蓋上棺材蓋,棺材蓋下麵墊上一些草紙,給棺材留一條縫,便於吊唁者瞻仰遺容。楊振鳳便趴在棺材邊上,從縫裏癡癡地看著楊萬儒。第三天,吃過早飯,準備出殯。“八仙”們拿掉棺材蓋下麵的草紙,將棺材蓋放好,一個“八仙”舉起直刀,“啪,啪”,敲下兩顆長長的棺材釘。就在“八仙”敲下棺材釘的那一刻,楊振鳳一聲慘叫,頭撞在棺材蓋上“咚”的一下,額頭上立即鼓起一個雞蛋大的包;接著又“咚”的一下,包上馬上冒出血點。楊振鳳還要再撞第三下,被楊周氏死死地抱住了。楊周氏哭說著:“振鳳姑娘,你要想開呀!不能這樣啊!爸爸已經走了,你可不能再有什麽好歹了啊!”楊振鳳已經三天三夜沒吃沒喝,也沒睡覺,本來隻剩下一口氣,沒有什麽力氣。可是,不知為什麽,她竟十分有力,瘋了一般,將楊周氏推倒在地。幾個男女頓時湧上去,抱著身子抬起腳,將楊振鳳搬開。人們一鬆手,楊振鳳又跌跌撞撞地奔向棺材……
楊萬儒安葬完畢,楊振鳳隻剩下遊絲一般的氣息,不吃不喝,呆呆地跪在楊萬儒靈前,看著靈牌邊楊萬儒的瓷像,既沒有眼淚,也沒有話語。楊振遠、楊周氏、丫鬟等人輪流勸導也無濟於事,楊振遠唉聲歎氣,楊周氏、丫鬟淚珠漣漣。終於,楊振鳳支持不住,身子一歪,癱倒在地。
家中人忙將楊振鳳搬到床上。楊周氏找來樟腦油,塗抹於楊振鳳太陽穴,吩咐丫鬟道:“去,化一碗白糖水來。”待丫鬟端來白糖水,楊周氏要丫鬟用筷子撬開楊振鳳的牙關,自己用調羹緩緩地往楊振鳳嘴裏溜進白糖水。慢慢地,楊振鳳星眼微睜,似有似無地呻吟了一聲。楊周氏流著淚說:“振鳳姑娘,你可醒了!你剛才嚇死我了。”
楊振鳳醒是醒了,可是,拒絕進食。丫鬟將飯端進房間,喚她起床吃飯,她充耳不聞,閉著眼睛,直挺挺地躺著,死去一般。丫鬟隻好流著淚,回稟楊周氏。楊周氏心下著慌,和丈夫商量對策。楊振遠說:“沒想到鳳妹這麽強。要是生意上的事情,我還有點辦法,可是這女人心裏的事情,我還真是沒辦法。你是女人,女人懂得女人心,你今晚跟她睡,好好勸勸,看她能不能聽你的。”
楊周氏說:“光說大道理沒有用,勸人要勸在心上。心病還要心藥醫。我看她的心病就是聶家那個木匠。為這事,氣死了爸爸,她心裏難過、愧疚,但仍然放不下那個木匠。要保住振鳳這條命,恐怕還是要答應她的婚事。要不然,天王老子爺也勸不了她。現在父母不在了,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我們要為她做主。爸爸死了不能複生,不能再賠上一個妹妹呀。要我說,我們幹脆答應他們的婚事,成全了他們。古話說,‘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你說呢?”
楊振遠十分憂慮道:“問題是他家裏太窮,隻有一畝田,全靠他做木匠,生活缺乏保障啊。”
“我倒有個主意,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我們將龍窪灘那十畝田送給你妹妹做嫁妝。那田離聶家不遠,過港便是。我們在港上修一座橋,就叫龍窪橋。有了橋,他家裏作起田來很方便。不管是自己作還是租給別人作,吃飯還是不成問題的。這樣,他家裏生活便有了保障。加上聶細龍有門好手藝,日子應該過得下去。再說,夫妻恩愛水也甜,隻要兩公婆恩愛,日子緊一點也不在乎。你看行不行?”楊周氏目光柔柔地望著楊振遠。
楊振遠抓住妻子的手,摩挲著,眼眶濕潤,感激地說:“你做嫂子的同意,我做兄的還有什麽意見?難得你這麽通情達理,善解人意。人家說兒好不如媳好,我們這是兄好不如嫂好。你真是我楊振遠的好內人啊!”楊振遠說得忘情,一把摟過妻子,吻了一下。
楊周氏推開丈夫,嬌嗔地說:“老夫老妻了,還說這種哄小孩子的話!我是不是好內人,光你說沒用,要白馬寨全村的人說才有用。”
楊振遠又說:“出了這麽大的事,聶家那頭還不知道怎麽樣呢?我們派人過去看看,就說我們同意這門婚事,讓他們吃下定心丸。”
楊周氏點頭稱是,說:“我派一個老成一點的人去,莫誤事。”
晚上,楊周氏果真睡到楊振鳳床上,和她頭挨頭,耐心地勸導著:“振鳳啊,凡事要往好的方麵想。爸爸走了,我和你哥哥也很難過。但是,人死不能複生,死的死了,我們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爸爸的死雖說與你有關,但也不能完全怪你,你追求自己的幸福沒有錯,爸爸要是沒有高血壓,也不至於出現這樣的事。我和你哥商量了,同意你們的婚事,並送十畝田作為你的嫁妝。我派了人去聶家告知。你猜怎麽著?聶家也差點出大事!”
楊振鳳先是背向著楊周氏,任她絮絮叨叨,一聲不吭,後來聽說聶家也差點出大事,吃了一驚,急忙費力地轉過身子,麵對著楊周氏,吃力地說:“嫂子,聶家出什麽大事了?”
“唉,也是好事多磨吧。”楊周氏輕言細語地說開了。
那天早上,一個和尚將聶細龍送回家,告訴聶老根事情的頭尾。聶老根一聽,先是短暫的發呆,繼而暴跳如雷,扇了站在身邊的妻子一個耳光,說:“你這個憨貨,差點送了兒子的性命!”說完,轉向聶細龍,說,“我說了你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不聽,相信算命先生什麽‘豬牛同欄’的鬼話!哪個有錢人會看上我們這樣的人家羅?你自己去死也就算了,怎麽還帶著人家楊小姐?楊萬儒老爺是個十分愛麵子的人,知道了這事還得了?還不翻天?你這個孽畜!”說著,操起一根扁擔朝聶細龍的頭上劈去。聶老根滿以為兒子會躲讓,沒想到兒子經過昨晚的事情後,有點懵懂,並沒有躲讓。結果,一扁擔劈在耳朵背,兒子當即倒在地上……
“細龍死了?”楊振鳳像電擊一般,奇跡般地坐了起來,圓瞪著眼問道。
“差一點點羅。他爸馬上請人跑到我們村請金剛去推拿,紮針。還好,活過來了。”楊周氏說。
“哦,謝天謝地!”楊振鳳重新躺下。
“所以,不為別人,為了聶細龍,你也應該好好活下去。”楊周氏因勢利導地說。
“我餓了。”楊振鳳忽然輕聲說。
楊振鳳的聲音雖然如同蚊子叫,可在楊周氏聽來,不啻一聲春雷,在心頭轟然炸響,全身為之一振,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說:“我的好小姑呃,你終於知道餓了!我就等著你這句話呢!你等著。”說著就穿衣下床。
“嫂子,叫個傭人老媽子去做點什麽就行了,你就不要去了。”楊振鳳說。
“深更半夜的,人家都睡了。還是我去。”楊振鳳說著邁出了房門。
不一會,楊周氏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開水蛋來了,說:“小姑,你餓得太久了,餓得肚子都黏到了背脊骨,現在不能多吃,隻能吃兩個開水衝雞蛋,明天早上吃點鍋巴粥。中午,我燉一隻紅參老母雞給你補補身子。”說著,放下碗,扶起楊振鳳,用調羹舀上一調羹開水蛋,嘬著嘴巴吹了吹,放到嘴唇邊試了試,送到楊振鳳嘴邊,哄小孩子似的說:“來,慢慢喝,小心燙著。”
楊振鳳喝下一調羹開水蛋,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說:“嫂子,媽在世也不過如此啊!”
“媽走得早,嫂子我就要代替媽來嗬護你。我就你這麽一個小姑,金貴著呢!”楊周氏笑笑說。
“嫂子,我這麽大的人了,還要嫂子費心,真沒用。”楊振鳳說著又傷心起來。
楊周氏慢言慢語地說:“姑嫂之間,還說這話?我想好了,過兩天,就要聶家派人過來提親。今年是不好嫁過去了,爸剛走不久,屍骨未寒;明年正月初六,幫爸做了新年,再選個日子讓你出嫁。按照規矩,做了白喜事再做紅喜事,叫作以紅蓋白,是吉利的事情。等爸滿了末七,你哥也要出去照料生意上的事情,從上梁到接末七,前後接近兩個月,你哥急呢!你哥出去了,我就來為你籌辦嫁妝。”
“送了十畝田做嫁妝,其他嫁妝就不要了。十畝田做嫁妝,白馬寨還沒有人這麽做過,這就已經太臉麵了,還辦什麽嫁妝?”楊振鳳淚花閃閃道。
“田凡田,嫁妝凡嫁妝。田是送給你們活命的,嫁妝是日常要用的。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床上蓋的,日常用的,包括棺材,一樣都不能少。你出嫁,要像爸媽在世一樣,風風光光,不能讓人說不像嫁女像嫁小姑。你從小失去母愛,挺不容易。”楊周氏說到動情處,不免流下淚來。
“嫂子,我的親娘……”楊振鳳控製不住激動的情緒,一把抱著楊周氏,號啕大哭起來……
轉過年來,光緒三十三年。正月初六,楊萬儒“做新年”。按照風俗,人去世的第二年正月,不論是否滿了一年,兒女要為登仙的老人擺酒宴,請吹打鑼鼓,張掛祭聯,寄托哀思。俗話叫“做新年”。沒有“做新年”,孝子不能出去拜年,外人也不能來家裏拜年。所以,新年是一定要做的。二老如果有一人健在,做新年的日子選逢單;兩人都仙逝,日子則選逢雙。楊萬儒夫婦都仙逝了,所以,日子選在逢雙的初六。
做過新年,楊周氏請人選了個日子,正月初九為楊振鳳出嫁。一乃初九隱含著“天長地久”之意,二乃初九白馬寨當街,格外熱鬧。
初九這日,白馬寨街上人山人海,都爭著觀看楊振鳳出嫁的場麵:別人出嫁是兩人大轎,她是四人大轎,且裝扮得金碧輝煌;轎夫穿著一律的大黃衣服,紮著紅腰巾;六頂吹打,吹打上都吊著紅穗子;六個伴娘,個個披紅掛彩,穿金戴銀,天仙一般;挑被子、枕頭、衣服、家具的擔子排成一條長龍;棺材上蓋著紅毯子。迎親的隊伍前麵到了白馬橋,後麵的還沒出總巷口。
“送了十畝田做嫁妝,還送這麽多東西,真是大方!”
“人家有錢啊。”
“有錢也要舍得。”
“這哪像沒有爹娘的人出嫁?比有爹娘的人出嫁還風光萬倍呢!”
“這個嫂子做到了家。”
看熱鬧的人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到了晚上,喝過喜酒,折騰了一天的人們紛紛離去,新郎新娘好容易盼到了同床共枕的良辰美景。聶細龍一邊寬衣解帶,一邊像上梁喝彩一般催促楊振鳳說:“新娘新娘快上床,新郎等得心發慌!”
楊振鳳尷尬極了,紅著臉說:“細龍,上床可以,但你不能碰我。”
“為什麽?新郎不碰新娘,這叫什麽同房?”聶細龍驚奇地問。
“我身子不方便,還要過兩天。”楊振鳳站起來,背向著聶細龍,說,“你看看我背上。”
“你背上沒什麽啊!”
“你看仔細點。”
借著蠟燭的亮光,聶細龍認真察看,發現楊振鳳背上棉襖上穿著一個針,針上一根紅絲線。
“不就是一根紅絲線嗎?”聶細龍不以為然道。
“對,就是因為有那根紅絲線,所以才不能……”
“這話怎麽講?”
“你真不知道紅絲線的意思啊?”
“不就是說月下老人為我們穿針引線,美滿姻緣一線牽麽?”聶細龍常聽人們說起月下老人穿紅絲線的故事,估計這也可能是那個意思。
楊振鳳搖搖頭,說:“這是一種鄉俗,新娘身上穿著一根紅線,表示她身子沒幹淨,不能同房。”
“啊?”聶細龍呆了。扳著指頭算日子,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盼到了洞房花燭夜,新娘卻成了鏡中花,水中月,能看不能用!年輕的男女睡在一個被窩裏,摟摟抱抱,摸摸捏捏,卻不能來真的,豈不比死還難受?聶細龍全身頓時涼颼颼的,十分沮喪,說:“那……你睡吧,我就不上床了。”
“為什麽?”
“我怕忍不住……”
楊振鳳僅僅脫了棉衣棉褲,慢慢睡下,說:“那你這一晚上怎麽辦?”
聶細龍歎口氣,說:“細龍心中好淒涼,新婚之夜難同房;左思右想沒辦法,背誦彩詞熬時光。我就在這裏背誦上梁喝彩的彩詞吧。”
聶細龍說是背誦彩詞,可是一顆心卻一直在楊振鳳身上。過了許久,聽見帳子裏的楊振鳳仍在長籲短歎,輾轉難眠,內疚地說:“鳳,是不是我聲音大了一點,吵得你睡不著?”
“不是。你認為我好受啊?我也……唉!”楊振鳳唉聲歎氣道。
“算了,我不背誦了,我來創作彩詞,免得吵擾你。你好好睡吧,明天還要起早呢。”聶細龍說著,找來文房四寶,苦思冥想,開始創作彩詞。他不忍心弄得妻子也睡不著,否則,明天起床晚了,父母會不高興。
按照風俗,新娘新婚的第二天早上,要早早起床,為公公婆婆燒好洗臉水,煮好麵條,端到公公婆婆手上;婆婆則要為媳婦洗內褲,看看媳婦內褲上有沒有血跡,目的是檢驗媳婦是否處女,倘若不是處女,媳婦在婆婆麵前一輩子都抬不起頭。所以,新娘的內褲都是白顏色的,有無血跡一目了然。這叫婆媳緣。如果一切正常,則標誌著婆媳關係有個良好開端;否則,婆婆會一輩子看不起媳婦,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裏必然時常磕磕碰碰。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楊振鳳牢記嫂子的囑托,毅然起床,為公婆燒洗臉水,煮麵條。剛下床,隻見聶細龍伏在梳妝台上呼呼睡著了,麵前放著幾張寫滿彩詞的毛邊紙。楊振鳳輕輕喚醒丈夫,說:“現在去床上睡吧。”
聶老根夫婦倆早早醒了,但是不起床,要等著兒媳婦端來洗臉水。聶老根說:“我看還是起床吧,人家是大戶人家小姐,哪裏燒過洗臉水,煮過麵條?”聶陳氏怯怯地說:“他爹,我們一世就這一個媳婦,再等等看吧,這是規矩。說不定越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越懂規矩呢。我說得對麽?要不,我起床?”聶老根想了想,點頭道:“沒想到你這個憨婆子還能說出一點道理。好吧,那就再等一等。”
聶老根話音剛落,楊振鳳便端來熱氣騰騰的洗臉水,甜甜地說:“爸,媽,請二老洗臉。”一會兒,又端來兩碗雞蛋煮麵條,送到公公婆婆手中。聶陳氏端著麵,熱淚盈眶地對聶老根說:“他爸,我們真有福氣。”聶老根滿意地點點頭,吃了一口麵條,突然問道:“振鳳啊,細龍怎麽還沒起床啊?”
“他正在睡覺呢。”楊振鳳輕聲說。
“還在睡?你都起來了,他還好意思睡?”
楊振鳳勾著頭,不好意思地說:“他昨晚一夜沒睡呢……”
“那你也一夜沒睡唄。你不是早早地起來了?”
“我……睡了。”楊振鳳的聲音更低。
“他沒睡,你怎麽睡得了?”聶老根笑了起來,心想,這個媳婦真好,說謊都說不圓。他看著楊振鳳黑黑的眼圈,想起自己當年新婚之夜也是一夜未眠,暗暗為兒子感到高興,別看媳婦是千金小姐,心裏還挺順從丈夫的。於是滿意地說:“那就讓他再睡一會。”
吃過早飯,聶陳氏趁著楊振鳳洗碗的空隙,連忙來到新房尋找媳婦的內褲,見榻凳上的一條白色內褲幹幹淨淨,一點血跡也沒有,心中大驚,趕忙推醒睡得正酣的聶細龍,拿著內褲對他說:“細龍,這是怎麽回事?啊?”
聶細龍揉揉眼,說:“我們沒……”
“為什麽?”聶陳氏更是驚詫。
“她身上穿了根紅線。”
“哦……這麽巧?”聶陳氏滿肚子高興勁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她是過來人,自然明白新娘身上穿紅線的意思。心裏為兒子深感委屈,猜想兒子昨晚活受罪的情景,不覺滴下淚來。
兩個難熬的夜晚終於過去了。第三日,是新娘去娘家回門,新郎去嶽母家上門的日子,稱之為“回門”。別的地方,新娘回門是必須回婆家過夜的,白馬寨則不然,新娘新郎須在白馬寨住。當然,不是住在嶽母家,嶽母家是不能住的,而是住在村裏一棟叫作“龍鳳樓”的房子裏。“龍鳳樓”是專門供白馬寨女兒、女婿歇息之所。回門的新婚夫婦住進“龍鳳樓”,能增進夫妻恩愛,家運旺盛。所以,不論遠近,回門的夫婦都不回家,而要住進“龍鳳樓”,來一晚刻骨銘心的龍鳳呈祥。
楊振鳳離開白馬寨才兩天多一點,好像離開了兩年多,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十分激動,頗有一種遊子回家之感。走路時,腳下一陣風,臉上滿臉陽光,說:“又可以看見我嫂子了!”聶細龍卻好像沒有吃飽飯一般,走路踩死螞蟻,慢慢挪動著腳步,沉默寡言,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你怎麽了?不高興?”楊振鳳問道。
“高興什麽?結婚三天,味道都沒嚐到。哼!”聶細龍懶洋洋道。
“不是情況特殊嗎?我不也沒……”楊振鳳臉上不覺紅了,指著白馬寨西南方向“得其門”一棟巍峨的磚瓦房說,“今晚去‘龍鳳樓’嚐,讓你嚐個夠……”
“說起白馬寨的‘龍鳳樓’,可真有點特別。”聶細龍聽說今晚可以同房,心中的高興勁兒頓時上來了,話也多了起來,說,“細龍我自認為走得遠,上至撫州、臨川,下至豐城、高安,也算見過世麵。可是,哪裏也沒有‘龍鳳樓’這樣的旅館。”
“那當然!這就叫白馬寨!”楊振鳳十分自豪地說。
的確,“龍鳳樓”可謂天下無二。
事情要從楊振鳳的太祖父楊勤耕說起。
楊勤耕終年經商,當鋪,錢莊,南雜貨,什麽店都經營過。到了六十歲,身子骨欠硬朗,便告老還鄉,生意上的事情交給兒子們料理。那年,最小的女兒楊曉莉剛剛遠嫁湖南長沙,聽說父親身體欠佳,帶著新婚丈夫來看望。楊勤耕在一個老中醫名下就診,二十服藥一個療程。楊曉莉想觀察父親一個療程的療效,如果不行,就帶父親去長沙醫治。所以,小夫妻倆打算最少住上二十天。按照規矩,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住宿,不能和丈夫同床共枕;否則,娘家出現什麽不吉利的事情,一切責任全部歸結到女兒女婿身上。因此,誰也不敢破壞這一規矩。
開始幾天,楊曉莉丈夫還算老實,在妻子麵前一本正經。可是,過了十來天,丈夫就有點不自在起來,吃飯沒味,喝茶不香,說話答非所問,前言不搭後語,神情恍惚。楊曉莉納悶,問丈夫怎麽了。丈夫愣愣地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胸。忽然,一把抱住她,流著淚說:“我實在受不了啦,我們回去吧!”
楊曉莉十分愕然,說:“那怎麽行?說好了最少住二十天的,看看爸爸的病情再做決定,怎麽能中途回去呢?那多不孝順。”
“那你就和我……”丈夫說著就拖著妻子往西邊後間走去。
“你……瘋了?就這點出息?你就忍一忍吧……”楊曉莉哀求說。
“我實在忍不住了……”丈夫說著就要跪下。
“你……”楊曉莉默默地盯著丈夫,半晌,歎口氣,流著淚,走到堂前一張竹床邊,緩緩地蹲下身子,將竹床扛上肩,對丈夫說,“走,去屋後豬圈裏,反正白天豬圈裏的豬出去了。”
丈夫一愣,奇怪地問道:“去豬圈幹什麽?”
“你不是說想做那事嗎?”楊曉莉淚流滿麵。
“做那事也不能去豬圈裏啊。”
“狗窩太小,進不了人,隻有豬圈最合適。你去不去?”楊曉莉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淚,站著不動,嚴肅地看著丈夫。
“你……”丈夫羞愧滿麵,仰天長歎一聲,說,“唉!算了。”
楊勤耕躺在床上聽得一清二楚,心裏一陣陣酸楚。自己是過來人,知道年輕人的事,新婚夫妻,恩愛有加,年輕力壯,精力充沛,有幾個不經常做那事的呢?女婿天天看著妻子在自己眼前晃,就是不能在一起親熱,那滋味也確實不好受。這樣生生地讓年輕夫妻分鋪而睡,忍受煎熬,心裏還真愧得慌。可是,老規矩誰也不能破,天知道破壞了這個老規矩會發生什麽禍事!世上沒有後悔藥,一旦有什麽三災兩病的,到時候悔青了腸子也沒有用。要是城裏,這事好辦:住旅館。可是,白馬寨離豐城三十來裏路,走路要幾個鍾頭,怎麽方便呢?要是白馬寨有旅館多好。想到這裏,楊勤耕忽然有了一個主意,輕輕地敲了敲床屏風,招呼楊曉莉進去,說:“曉莉,你扶著我到族長家去一趟。”
“去族長家幹什麽?”楊曉莉莫名其妙,問道。
“商量一件大事。”楊勤耕喘著氣說。
到了族長家,一番客套後,楊勤耕說:“族長,女兒女婿來白馬寨不能同床睡,這個老規矩實在有點不人性化。但是,老規矩誰也不能破。我有一個想法,既不違背老規矩,又方便兩夫妻,兩全其美。我想在村裏建一棟樓,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龍鳳樓’,專門供我們村的女兒女婿住。這樣,不是住在娘家,兩口子就可以同床共枕,免得後生夫妻在娘家住不慣。按說,我自己完全蓋得起這棟樓,可是,那樣就成了我私人的樓,別人不好來住。所以,我想請族長出麵,全村每戶人家出一塊錢,家裏窮一點的出一個銅板也行,反正是表示意思,剩下的錢我全包。你看怎麽樣?”
族長一聽,滿心歡喜,說:“勤耕老弟,你這做法可是敢為天下先,功德無量啊!好事,真是好事,我一定盡力支持。”
於是,白馬寨全村人湊了兩百來塊錢,楊勤耕出了八百多塊錢,蓋了棟一連三進的“龍鳳樓”。“龍鳳樓”上下兩層,樓上是跑馬樓,間裏和堂前一樣平,兩邊是房間,中間是廳堂,一共二十四個房間,可以同時滿足二十四對夫妻居住。
“龍鳳樓”門口青石門框上,刻著一副顏體字對聯:“金鳳回巢溫馨依舊,玉龍探海浪漫愈新。”門楣上橫批:“龍鳳呈祥。”
“龍鳳樓”背靠塔嶺山,蒼鬆翠柏;麵對新月塘,波光粼粼;左右兩邊是丘陵,茂竹修篁。空氣清新,風景優美。且與村子隔開一箭之地,夫妻倆在裏麵做愛時即使弄得地動山搖,昏天黑地,村中也聽不見半點動靜,真是一個理想的愛巢。豐城方圓百裏的女兒女婿,無不羨慕至極。
“你知道為什麽女婿不能在嶽母家同房麽?”聶細龍問楊振鳳。楊振鳳搖頭說不知。聶細龍說:“我曾聽人傳言,真假我也難辨。說是一對年輕夫妻,婚後長期兩地分居,丈夫在外做生意,妻子住在娘家裏。一天丈夫回家轉,來到嶽母家接妻。嶽母對郎真客氣,又是煮蛋又殺雞。吃過晚飯天已黑,女婿隻好住在嶽母家裏。嶽母善解女婿意,安排兩口住一起。沒想到,第二天死了牛,第三天瘟死雞,第四天,生個孫子沒雞雞……”
“你真能編。”楊振鳳搖頭晃腦地說,“這是你編上梁彩詞那樣編出來的吧?”
“信不信由你,我也隻是聽人傳說,沒法考證。”聶細龍笑笑說。
小兩口沐浴著初春的太陽,邊走邊聊,想起晚上可以去“龍鳳樓”揭開人生新的一頁,心潮澎湃,恨不得一腳將太陽踢下山。聶細龍看看前後無人,趁楊振鳳不注意,一把抱住,“啪”,響亮地親了一個嘴。楊振鳳一激靈,指著兩裏來路遠處竹林中若隱若現的“龍鳳樓”,驚駭道:“你瘋了?羞死人!晚上到‘龍鳳樓’讓你瘋個夠。”
“沒事,附近沒人。我現在就想瘋……”聶細龍說著又將嘴巴湊過去……
來到堤氹拐彎處,隻見一棵高大的烏桕樹上結著一個碩大的鳥窩,鳥窩裏傳出“唧唧戛戛”的小鳥叫聲。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像貓兒一般,抱著樹幹,刷刷地往上躥,要去捉鳥窩裏的小鳥。楊振鳳抬頭看看,說:“這小孩真厲害,猴子一樣。”想起剛才聶細龍親吻之事,臉上飄上紅雲,說:“你還說沒人,剛才人家肯定看見我們做那事……”“自己老婆,怕啥?”聶細龍說著,一眼認出是劉友新的孫子,可能是來白馬寨外婆家做客,忙對小孩叫道:“小家夥,小心,那樹枝太細,馱不起人,不要上去。”
“沒事,我總是這樣爬……”小孩話未說完,腳下那根大拇指粗的樹枝急劇地往下閃了閃,最後沒能彈起來,“哢嚓”一聲。“嘎吧吧--嘩啦--轟!”眨眼工夫,小孩栽進了玉龍港,濺起高高的水柱。
“哎呀--”楊振鳳大驚失色,驚叫道,“不得了……”
“這個家夥,我還提醒了……”聶細龍說著脫掉棉衣,交給楊振鳳,說,“幫我拿著。”說完,縱身跳進了玉龍港。
“細龍,小心……”楊振鳳急了,嚇得身子發抖。
年前連續下雨一個多月,玉龍港裏的水滿滿的,少說也有兩丈深。聶細龍在水下沒有看見小孩,探出頭,喘了口氣,又沉下去;還是沒看見,又探出頭喘口氣,再沉下去。如此幾次。好一會,聶細龍終於將小孩舉出水麵,向岸邊遊來。到了岸邊,剛剛將小孩推上岸,伸手想抓住岸上的一棵小樹,忽然,腳底抽筋,疼痛難忍,伸手去抓腳板揉搓,不料,另一隻腳也抽筋,身子一下子縮成一團,漸漸地沉入水裏……
楊振鳳看見聶細龍沉下去了,頓覺大事不好,大叫道:“細龍,細龍……”好一會,仍不見聶細龍浮出水麵,楊振鳳哭叫起來,“救人啊,救人啊……”可是,附近一個人影也沒有。
這正是:
如願以償樂開花,花燭之夜事尷尬。
危難之處顯身手,毅然舍己救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