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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行善者果斷行善 癡情人決然殉情

  聶細龍猛抬頭,見是楊振鳳,撐著一把洋布傘,牽著一個小男孩。於是,憨厚地笑笑說:“振鳳小姐,你……從哪裏來啊?”

  楊振鳳指著身邊那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說:“到羅橋接我侄子。說是聽不得上梁的吹打鑼鼓聲,躲到我表姑家去了。”

  “哦。遺憾,沒有拜梁。”聶細龍點點頭。

  楊振鳳看著聶細龍黑紅的臉上冒著一層密密的汗珠,心疼道:“聶師傅,這麽大的太陽,不帶個草帽?看你曬的!”

  “我曬太陽沒關係,你要這樣會脫皮。”聶細龍說。

  “我可吃不消。”楊振鳳微笑著說。

  聶細龍撩起腰間圍巾擦把汗,說:“小姐,沒事我走了。”

  “你……”楊振鳳不想就此匆匆而別,可又找不出挽留的理由,正左右為難,忽然想起昨天喝彩之事,便說,“聶師傅,你昨天真有量,劉師傅感謝你了麽?”

  “感謝一聲不值錢,隻要自己心裏甜。”聶細龍說。

  “那他就不知好歹。”楊振鳳說。

  “劉師傅不憨也不呆,到底還是知好歹;剛才回家就客氣,硬是叫我步先邁。”聶細龍說。

  “哦。”楊振鳳點點頭,又不知道說什麽了。她看見聶細龍又準備走,有點著急,忽然說,“聶師傅,魯班乃木匠祖師爺,可上梁喝彩為何不叫魯班叫伏以?伏以是何人?”

  “這事說來話就長,三言兩語難端詳。”聶細龍說。

  楊振鳳一聽,正中下懷,心中高興,說:“那就多說幾句嘛。”

  “你大家閨秀不做工,了解這個有何用?”

  “好奇唄。”楊振鳳紅了紅臉,說,“這事還保密?”

  “既然小姐好奇,我就慢慢說起。”

  “我們到樹下去坐一會吧。這樣曬得難受。”楊振鳳提議說。

  三人來到一棵如傘如蓋的烏桕樹下,席地而坐。聶細龍解下腰間的紅腰帶,折疊得四四方方,給楊振鳳墊坐,自己則坐在一根暴突的烏桕樹根上。聶細龍還是第一次這樣麵對麵地、靜靜地和楊振鳳說話,雖說還有一個第三者,但畢竟是屁大的孩子,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因此,聶細龍第一次大膽地甚至放肆地看著楊振鳳姣好的麵容和豐滿的胸脯,心裏不免突突地跳起來,說話也就顯得有點慌亂:“我也是聽師傅們傳說的,不知是真是假。”

  “伏以是魯班的第一個徒弟,聰明透頂,手藝學得呱呱叫。一次,做木人木馬,做得比魯班的還好看。可是,魯班的木人木馬會走,伏以的不會走。伏以問魯班是何原因,魯班說:‘你手藝還不到家,到了家便會走。’伏以知道這是師傅有意保密,不肯傳真訣,心中不悅,悶悶的繼續幹活。

  伏以不僅聰明,而且勤快,經常幫著師娘幹一些雜活,深得師娘喜歡。一天,師娘關切地問起伏以學藝情況。伏以便把做木人木馬的事如實匯報,話中流露出一種遺憾。師娘知道,這是做師傅的在徒弟麵前留一手。但凡傳藝都如此,無論什麽行業,師傅都要留一手,而且是最為關鍵的一手,以防徒弟奪了自己的飯碗。師娘想了想,便對伏以如此這般交代一番。

  晚上,魯班和妻子正親熱到了高潮,妻子突然問,木頭沒有生命,你做的木人木馬為何會走?魯班不知是計,便說,隻要用斧頭在木人木馬的榫鬥處敲幾下,木人木馬不但會走,還會騰雲駕霧。

  師娘生怕躲在床下的伏以沒聽見,故意大聲問道:‘用斧頭在木人木馬的榫鬥處敲幾下,木人木馬就會走?’魯班說:‘是,簡單得很。’

  伏以聽得清清楚楚,心想,真是江湖一點訣,點破就不靈。翌日,伏以試著在木人木馬的榫鬥處用斧頭敲幾下,果然,木人木馬突然獲得生命般走動起來。於是,高興地說,師傅,我做的木人木馬也會走了。

  魯班深感詫異,自己的訣竅沒人知道,就是昨晚和妻子說了,怎麽今天伏以便學會了呢?肯定是妻子告訴的。妻子和伏以這麽好,定有奸情。於是,魯班既恨妻子也恨伏以。一日,魯班為一個東家上梁,想起此事,心中憤恨,便五尺一指,念動咒語,伏以立即從房頂上摔下來,不幸身亡。

  魯班的妻子聽說伏以被丈夫害死,非常生氣,便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魯班。魯班知道自己錯怪了妻子和伏以,心中愧疚,便每次上梁喝彩都叫一聲伏以,表示懺悔。於是,後來上梁時,木石二匠都叫伏以而不叫魯班。”

  楊振鳳聽得入迷,不無惋惜道:“如果真是這樣,魯班的肚量還不如你。”

  “這也隻是傳言,是真是假問天。小姐你千萬別笑,我也是跟著別人瞎叫。”聶細龍嘿嘿地笑著說。

  “能叫出名堂就好。”楊振鳳說。

  “關於魯班和伏以,還有一個故事也蠻有意思。”聶細龍說。

  “哦?說來聽聽。”楊振鳳興趣更濃,將身子向聶細龍身邊移了移,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魯班懷疑妻子和伏以有染,便想捉奸。一天,魯班見伏以來了,聽說還沒有吃飯,便熱情地煮了一碗麵條給伏以吃,偷偷地在麵條裏下了一些春藥。然後,自己裝作有事出去了。如果伏以吃了麵條,和魯班妻子交合時,那東西會發脹,一時抽不出來,便於魯班捉奸。沒想到,伏以那天腸胃不舒服,來不及吃那碗麵條便出去解手。伏以出去了,一隻雞飛到灶上想吃麵,翅膀打在碗上,將碗打潑在地;還沒等雞飛下來吃,一條狗跑進來,三下五除二,將那碗麵條吃個精光。不曾想,那狗吃了麵條後,獸性大發,找到一條發了情的母狗瘋狂地交媾起來。魯班回來捉奸,伏以出去做事了,妻子坐在堂前縫衣服,門外兩條狗P股相連,頭朝兩頭,張嘴吐舌,肚子一閃一閃。看見魯班來了,那條公狗想跑,可是身子好像黏在了母狗身上,怎麽也跑不開。魯班氣得恨恨地罵道:‘孽畜,你以為麵條是那麽好吃的啊?’”

  “哈哈哈……”平時難得一笑的楊振鳳,掏出手帕擦眼淚。

  講完了故事,似乎該走了,可楊振鳳還意猶未盡,想了想,突然說:“聶師傅,你今年多大?”

  “二十,屬豬的。”聶細龍一愣,心想,怎麽問這個?

  “大我兩歲。我屬牛的。”楊振鳳說著,取下吊在脖子上的一個黃金掛件--一隻小牛,說,“這不,我做周歲時,外婆給我買了這隻金牛,讓我天天戴在身上。”說著,取下掛件,遞給聶細龍,說,“你看看,好看麽?”

  聶細龍仔細把玩了一番小金牛,說:“真好看。”

  “好看你就留著。”楊振鳳深情地望著聶細龍,臉上泛起紅暈。

  “那可不行,我不敢……”聶細龍驚慌地說。

  “牛是老實動物,又不是老虎,你怕什麽?”

  “姑姑,叔叔不要,你就給我嘛。”那個小男孩淘氣地說。

  “給你?你頸上不是有一隻小金虎嗎?”楊振鳳摸了摸小男孩脖子上吊著的小金虎,說。

  “小少爺莫急,叔叔給你。”聶細龍想順坡下驢將小金牛還給楊振鳳。

  “莫!”楊振鳳低沉地喝了一聲,摸著小男孩的頭,說,“雪虎乖,不要。”

  “姑姑向著外人,壞!”雪虎撅起小嘴,很是生氣。

  “人小鬼大!”楊振鳳手指在雪虎額頭上輕輕地一戳,扭頭盯著聶細龍,說,“你看看,就怪你!”

  聶細龍笑嘻嘻地對雪虎說:“小少爺,莫生氣,叔叔我來學鳥啼,希望少爺能歡喜。”說著,嘬起嘴唇,上下唇之間留一條細縫,腮幫內陷,舌頭輕輕地攪動,先是吹出響亮的“嘰戛戛戛,嘰戛戛戛”的喜鵲叫聲,後又鼓起腮幫,吹出“咕咕咕咕,咕咕咕咕”的布穀鳥聲。雪虎立刻高興起來,拍著手說:“好聽好聽!”

  楊振鳳深情地望了聶細龍一眼,紅著臉說:“細龍,和你在一起真好。”

  聶細龍見楊振鳳目光辣辣地盯著他,心中又驚又喜,湧起一陣波瀾,縮回手,將小金牛牢牢地握在手心裏,說:“你說話輕言細語,和你說話真舒服。我也有一個小掛件,一隻小豬一根線。不是黃金是白銀,幹活不敢帶在身。明天我就找得來,親手交給小姐您。”

  “好,我等著。”楊振鳳低頭擺弄著辮梢,柔聲說。

  聶細龍說:“前幾天,媒人為我來說親,女的住在隔壁村,年齡比我小一歲,我媽一聽就不行。算命先生早有話,我的配偶在東南,豬牛同欄貴如金。”

  “哦?”楊振鳳驚喜不已,白馬寨不正在聶家東南方向麽?他屬豬,自己屬牛,不正好應了“豬牛同欄”一說麽?於是,目光久久地看著聶細龍,對那隻金牛掛件努努嘴,說,“那你可要藏好哦!”

  “放心,我會藏在誰都偷不到的地方。”聶細龍喜滋滋地說。

  “姑姑,你將金牛送給叔叔,我回去告訴爺爺。”雪虎突然爬到楊振鳳背上說。

  “你……”楊振鳳先是一驚,隨即平靜下來,說,“隨你的便。”她正愁不知如何向父親說起此事,如果雪虎去告狀,正好免了自己開口的尷尬。

  楊振鳳和聶細龍坐了一會,心裏似乎都有說不完的話想與對方傾訴,可是,嘴上誰也沒說,都覺得找不到合適的詞語準確表述此刻的心情,隻是四道柔柔的目光彼此碰撞著,編辮子似的編織著,默默地交流著那種相互心領神會的情感。彼此心裏湧起一股難以言狀的春潮,希望此春潮像大海漲潮般永不停息,一直洶湧澎湃下去。無奈雪虎有點耐不住,扯著楊振鳳的衣服,鬧著要回家。於是隻好作罷,一步三回頭地分開。

  楊振鳳走過白馬橋,正要往東南方向回家,迎麵碰到兩個老太太,感歎著今天抽簽真靈。楊振鳳好奇地問:“今天的簽怎麽特別靈呢?”

  一個老太太說:“你不曉得啊?昨天從南昌西山萬壽宮來了一個老和尚,到我們北屏禪林當住持,他帶來的簽太靈了!”

  “哦?這兩天家裏事情多,沒出來,不曉得。”楊振鳳說。

  “你要不信,自己去抽一支試試。”另一個老太太說。

  這話正合楊振鳳心意。聶細龍算命說要和屬牛的結婚,自己去抽一支簽,看看是否要和屬豬的結婚?既然兩個老太太都說今天的簽靈,何不去試一試?於是,楊振鳳問雪虎:“我們也去抽簽,好不好?”

  雪虎平時在家裏管得很嚴,很少出來玩,聽說去抽簽,雖然不懂抽簽是什麽意思,但估計蠻好玩,自然求之不得,高興得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叫著說:“好,去抽簽羅,去抽簽羅……”

  北屏禪林果然與平日不同,路上信眾如潮,院內人頭攢動,觀音殿前人們排著長隊等待抽簽。楊振鳳耐心地等待,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輪到了她。

  楊振鳳從未抽過簽,好在看了前麵的人抽簽程序,便依樣畫葫蘆,照著別人的方式抽了一支簽。簽上寫著四句讖語:“龍鳳呈祥遨太空,苦盡甘來不受窮。豬牛同欄來生福,長伴暮鼓與晨鍾。”楊振鳳不甚明白,請教老和尚。老和尚接過簽,隨意一瞥,先是一愣,隨即馬上堆下笑臉道:“阿彌陀佛,恭喜女施主抽得上上簽。”

  “此話怎講?”楊振鳳心中一喜,問道。

  “施主,你看:‘龍鳳呈祥遨太空’,說明你姻緣天成,夫妻恩愛,好比龍鳳在太空自由翱翔;‘苦盡甘來不受窮’,說明施主這輩子衣食無憂;‘豬牛同欄來生福’,施主屬牛,夫君應該是個屬豬之人,你們不但今生有福,而且還修到了來生之福;‘長伴暮鼓與晨鍾’,施主是個與佛有緣之人,婆家大概就在禪林不遠處,每天能聽見寺院鍾鼓聲,長期信佛,福田廣種,福壽綿長。”

  楊振鳳聽老和尚如此一說,高興不已。尤其是第一句讖語“龍鳳呈祥遨太空”,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聶細龍就是自己注定的丈夫嗎?他叫細龍,自己叫振鳳,龍鳳呈祥,真乃佳偶天成!而且,讖語還提到了“豬牛同欄”。難道這是巧合?不,這就是命中注定啊!於是,滿心歡喜地離開北屏禪林,牽著雪虎,碎步回家。

  ……

  一聲晴天霹靂,擊得楊萬儒目瞪口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女兒竟然私訂終身,而且男方是個窮木匠!

  楊萬儒看見雪虎回來,想起他沒有參加拜梁,覺得委屈了他,親熱得一把抱住孫子,說:“雪虎,昨晚住得好嗎?”

  雪虎沒有正麵回答爺爺的問話,而是嘴巴對著楊萬儒的耳朵,悄悄地說:“爺爺,告訴您個秘密:姑姑將小金牛送給木匠叔叔了。”

  “什麽小金牛?”楊萬儒沒有當回事,隨便問道。

  “姑姑脖子上戴的那個小金牛。”

  “啊?”楊萬儒認真起來,說,“送給哪個木匠叔叔了?”

  “幫我們家做屋的那個聶叔叔。”

  “不會吧?”楊萬儒半信半疑,以為孫子是瞎說的。

  “真的,騙您是小狗!就是在我回家的路上給的,我親眼看見。”雪虎兩眼圓瞪,作古認真地說。

  楊萬儒見孫子不像說假話的樣子,心裏咯噔一下,背脊窩裏有點發涼,叮囑雪虎說:“這事不準向別人說,要是你告訴別人,爺爺就不喜歡你。”

  “好。”雪虎莊重地點點頭。

  楊萬儒頓時像塌了天,五心不定。自古婚姻大事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私訂終身的?盲人曾經在村裏唱《西廂記》時,自己就和盲人說過,王實甫什麽戲不好編,偏偏編出這麽個戲,誤人子弟,教壞了女子。這種事根本不可能有,肯定是瞎編的。盲人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世上有就戲裏有,戲裏有就世上有。再說,私訂終身也不一定是壞事,崔鶯鶯最後不是得到了好結果麽?自己一個勁地說,王實甫讀少了聖賢書,蔑視儒學,有傷風化。沒想到,自己家裏竟然也要出個崔鶯鶯!

  楊萬儒本想吃飯前問女兒,可想起睡前莫教妻、飯時莫訓兒的古言,便強忍著。晚飯後,獨自來到楊振鳳閨房,屏退丫鬟,笑眯眯地問女兒:“振鳳,你那個小金牛的掛件戴了這麽多年,可能退了一點色,拿給我去請人洗一洗。”

  楊振鳳估計父親已經知道了內情,便來了個灶神爺上天--照直稟報,說:“不用了,我已經送人了。”說完,兩眼直直地望著楊萬儒。

  “送人了?送給誰了?”楊萬儒一臉凝重,胡子一翹一翹的,盡量壓低聲音。

  “聶細龍。”楊振鳳很平靜地說。

  “送給他幹什麽?”楊萬儒目光灼灼,臉色鐵青。

  “信物。”

  “你……”楊萬儒沒想到平時少言寡語的女兒,此刻說起如此天大之事竟然輕飄飄得猶如一根燈草,真是叫人難以置信。楊萬儒半天說不出話來,呆呆地看著似乎有點陌生的楊振鳳,隻覺得眼前發黑,身子晃了晃,差點倒下。

  “爸!”楊振鳳慌了,急忙扶住楊萬儒,驚恐道,“爸,您怎麽了?”

  楊萬儒穩了穩神,喘著氣說:“可能是血壓升高了。”

  “爸,對不起,惹您生氣了。”

  “你還知道惹我生氣了?你私訂終身,我能不生氣嗎?你怎麽也學《西廂記》裏的崔鶯鶯呢?”楊萬儒扶著椅子靠背,慢慢坐下,氣呼呼地說。

  “崔鶯鶯最後不是挺好麽?”

  “張生是個讀書人,所以有翻身之日;聶細龍是個木匠,今後有什麽出頭之日?我們和他家門不當戶不對呀,怎麽能結親呢?”楊萬儒盡量心平氣和地說。

  “他人好。”楊振鳳爭辯說。

  “人好?他敢私訂終身,就不是什麽好人!我不能眼看著你往火坑裏跳而不管。你娘走了十多年,我怕你們姊妹受委屈,一直沒有給你們找後娘。你怎麽就不明白為父的一片苦心呢?你的婚事我也有打算,我想讓你嫁給豐城南門口那個開當鋪的陳老板的大兒子,怎麽會讓你嫁給一個窮木匠呢?你明天就問他要回小金牛!”楊萬儒越說越動情,大大的眼袋微微地顫動,窄窄的眼眶裏溢出汪汪的淚水。

  “我不。”

  “那就我去要回來。”

  “您也不能!”

  “你不能嫁他!”

  “就嫁他!我抽了簽,簽上說我們該結婚。”

  “簽上的話你也信?”

  “信!”

  “你……”

  父女倆越說越氣,楊振鳳氣得抓起一把剪刀,剪下一把頭發,哭著說:“您不答應,我就一輩子不嫁人,做尼姑!”

  “你……”楊萬儒揚起抖動的右手,“啪”地扇了楊振鳳一個耳光,一把奪過她剪下的頭發,大聲叫道,“你這個不孝的東西,你是要活活氣死我啊……”話未說完,腦袋往椅子後麵一靠,臉色紫黑,嘴巴張開,隻是呼呼地喘氣,無法言語。

  “爸,爸!您別嚇我啊……來人啊……”楊振鳳驚慌失措,大聲哭叫起來……

  ……

  聶細龍回到家,將小金牛獻給父母看,高興得語無倫次地說了半天,總算把意思說得八九不離十。父親聶老根不以為然地說:“我們家這麽一點點水,養得了一條那麽大的魚麽?就算小姐願意嫁給你,你養得起麽?白馬寨的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過個天井要撐傘,哪是我們這樣的人家養得起的?龍配龍,鳳配鳳,跳蚤配臭蟲,我們隻能娶一個窮人家的女兒,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知天高地厚!明天趕快把小金牛還給楊小姐。”

  “楊振鳳小姐很喜歡我。她會繡花、織布,我會做木匠,怎麽養不活?”聶細龍也不以為然地說。

  聶老根還想說什麽,一向謹小慎微、唯丈夫馬首是瞻的妻子聶陳氏接嘴了:“孩子他爸,你說的沒錯,我們細龍是配不上楊小姐。不過,姻緣分,天注定,老天注定他們有緣,也就分不得高低了。算命先生說了,細龍要和一個東南方向的屬牛的女子結婚,楊小姐屬牛,正好應了那句‘豬牛同欄’的話,這不就是緣分麽?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到時候結了婚,我餐餐吃粥,省給她吃,總該養得起吧?”

  “你呀!你把嘴巴縫起來都是枉然!人家喝碗燕窩湯,就夠你吃一年,你怎麽去省?你們要信算命的就去信吧,我管不了就不管,隨你們怎麽辦!到時候別哭得沒眼淚哦!”聶老根生氣地走開。

  “孩子他爸,你莫生氣唦,我說得不對你就權當我起燒打亂哇。再說,說不定女方家裏也不同意呢。你何必先就氣著等呢?”聶陳氏小心翼翼地說。聶陳氏嫁到聶老根名下二十多年來,總是丈夫說東,她不說西;丈夫說鴨,她不說雞。說話前先看看丈夫的臉色,丈夫臉色高興,她就說幾句;丈夫臉色陰沉,她寧可話爛到肚子裏,也不肯說出來。於是,人送外號“老公應聲蟲”。今天是因為兒子的婚姻大事,才鬥膽多說了兩句,看見丈夫氣走了,心裏突突的,一時沒了主意。

  聶細龍找來自己的掛件小銀豬,用一塊紅布包好,要母親縫在紅腰帶上,紮在身上。這比放在衣袋裏穩當多了,怎麽也不會丟了。可是,一連三天,連楊振鳳的影子也沒看見。聶細龍好生納悶:莫非楊振鳳害羞,躲著自己?從那天送小金牛看,她不是那種膽小之人啊!她不露麵,小銀豬怎麽送給她呢?第四天,聶細龍看見楊振鳳的丫鬟,見旁邊沒人,便悄悄地問道:“怎麽幾天不見你家小姐?”丫鬟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楊老爺四天前發了高血壓,小姐被他鎖在了房間裏,餐餐送飯,不準出來。

  聶細龍心中一驚:莫非是楊老爺知道了楊振鳳送小金牛的事,不同意他們的婚事?果真如此,那該如何是好?聶細龍六神無主,心中茫然。

  “振遠居”雖然已經上梁,可並未竣工,楊萬儒一家還住在一棟兩進的老房子裏。夜深人靜,楊振鳳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已經第六天了,沒有出去半步,整天囚犯一般關著。那天,父親氣得發了高血壓,暈過去許久,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要大兒子楊振遠將楊振鳳鎖在房間裏,不準任何人與她來往,吃喝拉撒睡全部在房間。每天一早,楊萬儒來到房間門口問一次:“想通了沒有?”楊振鳳回答得很簡單:“沒有!”天天如此。楊振鳳心中著急,六天沒見聶細龍,他會不會認為自己故意躲著他?他的掛件自己還沒看見呢,手頭沒有他的信物,心中總覺得空空的,沒有著落。每當這種憂愁難以排遣時,楊振鳳便默默地背誦聶細龍喝彩的彩詞,背著背著,眼前便浮現出聶細龍憨厚的笑臉,心裏便稍稍得到一點安慰。

  忽然,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布穀鳥叫聲。楊振鳳心下狐疑,四月都快要過去,怎麽還有布穀鳥叫呢?正迷惑不解,又傳來一陣喜鵲叫聲。楊振鳳恍然大悟,這是聶細龍在學鳥叫呢。他這深更半夜的學鳥叫,是何意思?肯定是幾天來沒有看見自己,心中著急,變著法子來尋找自己的。可是,自己被鎖在房間裏,如何出去?楊振鳳爬起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手心裏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忽然,楊振鳳借著窗戶照進的朦朧月色,看見門框邊的爐釘,心中一亮,計上心來。她輕輕地捏著爐釘,用力往上拔。為了不弄出響聲,不敢使勁拔,隻好暗暗用力。折騰了半天,終於將上下兩個爐釘都拔出來了。房門沒有爐釘,楊振鳳抓住門框,輕輕地往左移動,房門不聲不響地開了。楊振鳳將鞋子提在手中,光著腳,躡手躡腳邁出房門,借著天井裏朦朧月色,悄悄地走到前後兩進之間的耳門邊,一點一點地慢慢抽開門閂,貓兒一般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家門。

  蹲在楊振鳳屋後麵的聶細龍,看見楊振鳳出來,高興得跺腳,說:“你可出來了!”楊振鳳搖搖手,穿上鞋,三腳兩步地撲進聶細龍懷裏,眼淚嘩嘩地流出來,哽咽道:“細龍哥,總算見著你了……”巷子裏頓時傳來一陣“汪汪”的狗吠聲。楊振鳳牽著聶細龍的手,說聲“快走”,穿過一條條彎彎曲曲的巷子,鑽出了迷宮一般的白馬寨。

  深更半夜,何去何從?楊振鳳和聶細龍毫無目標,兩人相互依偎著,機械地挪動著步子,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北屏禪林的“放生池”邊。楊振鳳不想再走,在池邊上一塊平整的石塊上坐下,說:“這裏清靜,沒有狗叫,坐下來,好好說說話吧。”

  聶細龍順從地坐下,解開腰巾,小心翼翼地拿出那隻銀豬掛件,遞給楊振鳳,說:“小姐,你看。”

  楊振鳳接過掛件,在朦朧的月色下仔細看了起來。許久,將掛件掛在自己脖子上,搖頭歎氣道:“細龍哥,我們的事難辦。”

  “細龍是個窮苦人,你爸肯定不讚成。”聶細龍已經明白了八九分。

  楊振鳳點點頭。

  “大人反對不要緊,關鍵你要有決心。”聶細龍安慰道。

  “你看看我頭上的頭發,就知道我有沒有決心。”楊振鳳低下頭讓聶細龍看。

  聶細龍見楊振鳳的頭發剪掉了一綹,又感動又驚駭,摸著楊振鳳的頭,說:“你有如此決心,婚事一定能成。”

  楊振鳳還是一個勁地搖頭歎氣,說:“我好為難呢。我爸已經氣病了。我若再堅持,萬一他氣出個好歹,我就成了罪人;不堅持,我又舍不得你。真是為難死了!”

  聶細龍沉默了。許久,說:“既然你我都有心,幹脆我們就私奔!”

  楊振鳳心中一動,沉思一會,搖頭道:“不行。我要是私奔,我全家在白馬寨都抬不起頭。我爸會氣死的。”

  “既不能私奔,又不能結婚,真是難死人!”聶細龍垂頭喪氣道。

  楊振鳳想起前幾天抽的簽,心中似乎領悟到了什麽,倒在聶細龍懷裏,絕望地說:“細龍哥,看來我們今世無緣,來世才能成雙。”

  聶細龍驚得身子一挺,擦著楊振鳳臉上的眼淚,說:“這話怎麽講?”

  楊振鳳將簽上的讖語告訴聶細龍,說:“你想想,‘龍鳳呈祥遨太空’,太空是天上,不是人間,豈不是說我們要歸天後才能呈祥嗎?‘苦盡甘來不受窮’,我們下輩子都到有錢的人家去投胎,不是就不要受窮了嗎?‘豬牛同欄來生福’,要想豬牛同欄隻有來生才有這種福分啊!我們今生都是善良之人,特別是你心地善良,這就是為了修來生的福啊!‘長伴暮鼓與晨鍾’,是說我信佛,與佛有緣,能長期得到佛祖的保佑,不僅會保佑今生,還會保佑來生。你說,不是與佛有緣,我們今晚怎麽鬼懵了頭似的,來到這‘放生池’呢?‘放生池’是放生的,看來,我們就要在這裏投生,這個‘放生池’就是我們今生的歸宿。”

  聶細龍聽楊振鳳如此一說,猶如醍醐灌頂,猛然驚醒,說:“你說得對呀!是啊,要不,我們怎麽走到這裏來了呢?那簽上的讖語句句說得對。那我們隻有來生成夫妻了。”

  “我們怎麽投生?”楊振鳳問聶細龍。

  “我們手牽著手,同時走進這‘放生池’。怎麽樣?”聶細龍這時完全忘記了自己是獨子,也忘記了家中有父母要贍養,一心隻想著歸天後“龍鳳呈祥”。

  “我有一個主意:用你的腰巾綁著你的左腳和我的右腳,再同時走下去。這樣,就像月下老人係的紅線,我們來生就不會分開,會牢牢地綁在一起。”楊振鳳提議說。

  聶細龍一拍腿,說:“這個主意好!生生死死不分開。”說著,便動手綁起來。綁著綁著,聶細龍的手無意間觸到了楊振鳳的胸脯,頓時全身一陣酥麻,那手竟然神使鬼差地伸進了楊振鳳的小衣裏,慌亂地摩挲起來。楊振鳳也全身酥麻,身子軟得像抽掉了骨頭,縮作一團。漸漸地,聶細龍下身那東西像冬眠的蛇蘇醒了,慢慢伸展起來,一種本能的生理需求在全身激活了。猛地用嘴唇堵住楊振鳳的嘴,右手顫顫地伸向她的大腿根,呢喃道:“振鳳,我們臨死前來一次……”

  楊振鳳突然受到驚嚇一般,急忙扯開聶細龍的手,說:“不,我們沒有拜堂,還不能做那事!我們要修來生福呢。來生再做那事吧。”

  聶細龍像頓時兜頭潑了盆冷水,全身涼透了,剛才還噗噗亂跳的心突然不跳了,大腿根部那東西瞬間回到了冬眠狀態。說:“好吧,聽你的,來生再做……”說完,繼續綁起來。綁好後,兩人手拉手站起來,摟摟抱抱,一步步走向“放生池”。

  四月下旬,又是半夜時分,“放生池”裏的水明顯帶著寒意。剛下水,兩人不禁同時打了個寒戰,但這僅僅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就適應了水裏的溫度。水,越來越深,從膝蓋到大腿,再到小腹,漸漸地到了胸口。水溫顯得越來越低,冷得身子打戰,心中有點發悶,呼吸急促起來。突然,楊振鳳想起了臥病在床的父親,有點後悔地說:“我們這樣走了,我爸會氣死……”話沒說完,一腳踩進了一個深潭,咕嚕嚕地沉了下去,同時將聶細龍也帶進了深潭。“救命……”聶細龍也突然有了求生欲望,大聲喊叫,可後麵那個“啊”字還沒說出來,水已經沒過了頭頂,水隨著張開的嘴鑽了進去,立即響起“咕嚕咕嚕”的水泡聲。聶細龍本來略微懂一點水性,會踩水,可是,左腳綁在了楊振鳳的右腳上,沒法踩水,隻有任身子往下沉去……

  北屏禪林的值夜和尚慧緣,在院子裏巡視了一圈,來到門口的香火田邊,看看有沒有家畜、野獸來侵害莊稼。剛出院門,隱約看見“放生池”裏有兩個人,忽然一下子沉下去了,想跳下去救人,一想起自己不會遊泳,撒腿跑進院子,撞響暮鼓,大聲叫道:“救人啊,救人啊!”

  頓時,寺裏眾僧道紛紛跑出來,亂紛紛叫道:“哪裏救人?”

  慧緣和尚指著“放生池”說:“‘放生池’裏有兩個人沉下去了。”

  幾個懂得水性的和尚迅速跳下水,遊泳的遊泳,紮猛子的紮猛子,一齊趕往“放生池”中央。經過一陣緊張忙碌的搶救,人們終於將兩個“連體人”救了上來,放到路上。可是,任憑和尚們如何叫喚,兩個“連體人”就是毫無聲息。一個小和尚將手放到“連體人”鼻子下試了試,大聲驚叫道:“不好了,仙逝了!”住持一聽,也慌忙將手放到兩個人鼻子下試了試,也大吃一驚。

  這正是:

  愛情之酒濃又烈,毅然殉情心堅決。

  出家之人總行善,緊急關頭逞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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