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楊吳氏聽丈夫說了蔡袁坊一事,心中大喜,說:“老爺,你把賤妾看成何等女子?這事還用商量?賤妾嫁與老爺幾十年,老爺還不了解賤妾?賤妾是那種小肚雞腸之人麽?老話說,‘好漢腳下十八妻’,哪個高官巨賈不是三妻四妾?我們村娶幾個老婆的男人多得是。老爺現在身為朝廷命官,娶個小老婆就像餓了吃飯、冷了穿衣一樣正常,有何不可?賤妾高興還來不及呢。你放心,賤妾絕不會和她爭風吃醋。賤妾在生育上不順,現在這麽大年紀,可能不會再生了;老爺也年紀不小了,應該抓緊時間討個小,傳個後。亞聖孟子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老爺乃官宦之人,是楊家的人傑,豈能無後?一定要有後,要瓜瓞綿綿。那才不枉爸爸葬了穴地呢!老爺明天就派人去回信,趕快娶過來。”
楊雲翔心中滾雷,感激不已,一把將楊吳氏摟得緊緊的,淚花閃閃道:“夫人,夫人,我的好夫人!我原來還擔心,我剛剛入仕,就要娶小,你會說我是陳世美第二,小人得誌。沒想到你如此通情達理,深明大義。我真要羞得鑽地縫了!不過,我暫時不想去回信,我要看看她是否真心。如果真心,她會找上門來的;要是不真心,娶了也是個麻煩。”
“哪有女子主動找婆家的?你別錯過了好姻緣。”楊吳氏不以為然道。
“她信誓旦旦,親口所言。”楊雲翔說。
“既然如此,那就等吧。不過,要是三個月之內她沒有來,賤妾托媒人幫你找一個。隻要你吃得消,養得起,你娶十個八個,賤妾也沒意見……”楊吳氏漸漸聲音低沉,有點哽咽。
“夫人怎麽了?怎麽了?”楊雲翔捧著妻子的臉親吻著,隻覺嘴唇舔到些許鹹鹹的液體。
楊吳氏顫聲道:“沒事,沒事……”
話說湖南蔡袁坊妙齡女子袁媛,望穿秋水,盼了兩三個月也不見楊雲翔影子,心急如焚,毅然收拾好行裝,對父母說:“爹,娘,楊老爺沒來,可能是家中有事情耽擱了,也可能是他在考驗我,看我是否真心。我想好了,他不來找我,我便去找他。”
父親為難地說:“你看上了人家,人家不一定看上了你唦。就算看上了你,他有妻室,倘若妻子不同意,他也身不由己唦。他是個重情重義之男子,決不會不顧妻子感受而強行娶小。如果是妻子同意,他又看上了你,為何不來回信呢?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婚姻之事,可不能剃頭挑子--一頭熱啊。”
母親流著淚說:“千裏迢迢,你去哪裏找他?我和你爹就你這麽一個寶貝女兒,你嫁到遠天遠地去,你就放心我和你爹?我們要是有個頭痛腦熱的,誰來照料?你要嫁當官的,今後到我們附近慢慢找,總會碰到的。你就聽娘一句話,別去唦,啊?”
袁媛說:“爹,娘,並非女兒貪圖富貴,喜歡嫁當官的,而是女兒命中注定要嫁這個楊老爺。你們忘了前年算命先生說的話麽?”
袁媛一句話,提醒了二老。那是前年冬天的一日,一位算命瞎子,扛著一麵“鄭半仙”的藍色旗子來到村裏打卦算命。袁媛母親想起女兒十八歲還未婚配,心中著急,想算算她的姻緣如何。“鄭半仙”掐弄著手指,翻動著熟螺螄肉一般的灰白眼球,許久,搖頭晃腦道:“千裏姻緣一線牽,好姻緣,好姻緣。隻是現在還不到時候。這位姑娘的姻緣要高親遠對,孔雀東南飛,夫君在千裏之外的東南方,是位精通風水之官人。隻是,隻是……”“鄭半仙”突然卡殼,神情怪異,不往下說。
袁媛父親知道有什麽不方便說的地方,心裏咯噔一下,說:“先生,不必顧慮,但說無妨。”
“鄭半仙”猶豫片刻,說:“我說出來,二位不見怪?”
“不怪,不怪,隻管照直說。”袁媛母親說。
“鄭半仙”輕輕地歎氣道:“姻緣是好姻緣,隻是這位姑娘做不得正室夫人,要做偏房。”
“做偏房?”二位老人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眼下,袁媛舊話重提,勾起了二位老人的心事:如果女兒決意如此,豈不被算命先生言中?難道這真是命中注定?莫非“鄭半仙”果真料事如神?怪不得女兒什麽人家都看不上,偏偏一見鍾情,看上了這位遠在江西的楊老爺。命,一切都是命啊!既然命中注定如此,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二位老人隻好認命。父親說:“袁媛,既然你相信算命先生之言,我們也不強行反對。人生一切都是命。隻是這去江西,山重水複,千裏迢迢,你一個女孩子家,獨身一人第一次出遠門,又不認識路,叫我們如何放心得下?”
袁媛胸有成竹地說:“爹,娘,你們放心,嘴在鼻下,路在嘴裏,我會問的。再說,我想好了,我女扮男裝,日行夜歇,穩穩當當,不會有事的。”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二位老人知道女兒去意已決,難以更改,隻好揮淚送女兒到村口,千叮嚀,萬囑咐,彼此嗚咽一番,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孑身踏上尋夫之路。
八月天氣,秋高氣爽,雖說不像六七月那麽炎熱,可是,跋山涉水,也難免大汗淋漓。袁媛雖說在家也經常上山砍柴,可那畢竟路途不遠,挑柴累了,可以隨時歇息。可是,這一個人趕路,一是孤單寂寞,二是艱難跋涉,不免腳底發麻,腿肚發酸。那種艱辛,遠非砍柴挑水可比。走到第三日,太陽還有杆子高,碰上一個圩鎮,袁媛覺得時間尚早,便不歇息,繼續趕路。不料,走了一個時辰,太陽眼看就要下山,來到一座大山前,山嶺這邊不見村莊的影子,隻見路邊一個茅棚,住著兩個老人和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袁媛向老人打聽,前方有無圩鎮。老人說,附近十裏沒有村莊,更別說圩鎮了;翻過大山,再走二十裏,有個圩鎮。沒有一個時辰根本翻不過大山,更別說再走二十裏地了。沒法,袁媛隻好向兩位老人借宿。
老大娘打量一番袁媛,說:“這位小哥,一副書生打扮,莫不是進京趕考?”
“不,我去江西投親。”袁媛說。
老大娘歉意道:“小哥也看見了,我們貧窮人家,你要不嫌棄,就到這裏住一晚吧。”
“謝謝大娘借宿之恩。我也是貧寒人家子弟,沒關係。”袁媛說著,放下包袱,身子有點僵硬地一P股坐在一把搖搖晃晃的竹椅子上,壓得竹椅子咿呀作響,嚇得袁媛本能地緩緩站起,再小心地坐下。
山裏的天,說黑就黑,眨眼工夫,草棚外麵便黑乎乎一片。老大娘點亮油燈,燈光如豆,忽閃忽閃,將草棚裏物品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男青年端來一碗芋頭煮粥,放到一張油漆斑駁的飯桌上,招呼袁媛用餐。
袁媛想趕快站起來,可是,腰還沒伸直,腳下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拉扯著她的身子往下坐,身子晃了兩下便頹然坐下。袁媛試圖再來一次,可就是無法站起來,身子一點不聽使喚。
老大娘看見,立即奔過來扶著袁媛,說:“這位小哥慢點,你可能是走路走得太累了。”說著招呼那位青年男子,“憨古,快過來幫一把,扶著這位大哥到飯桌邊去。”
青年男子趕過來,雙手攙扶著袁媛的右胳膊,袁媛艱難地站起來,一拐一拐地移到飯桌邊,緩緩坐在一個杌子上。袁媛用筷子攪了攪碗裏,說是粥,其實沒有一粒米,隻有芋頭片和一些蘿卜菜。要在以往,袁媛是難以下咽的,可是,近段時間天天趕路,走得饑腸轆轆,竟然覺得這芋頭粥十分香甜可口,便狼吞虎咽,大快朵頤起來。
老大娘很是愧疚道:“讓小哥見笑了,客人來了還吃粥。不瞞你說,我們是躲債躲到這裏來的。就是這樣的粥,我們也隻能一天吃兩頓,幾年都沒有吃過三頓。小哥你就將就些,填填肚子吧。”
“沒事,挺好,挺好,我吃得慣。”袁媛故意唆一口粥,唆得響響的,哧溜一聲吞下去。
青年男子光著膀子,用手指著袁媛的身子,說:“大哥,這大熱天的,我打赤膊都感到熱,你怎麽還穿這長衣擺袖?不如脫掉,涼快涼快。”
袁媛趕忙護著身子,說:“不不不,我身子弱,容易感冒,在家三天兩頭生病。所以,就是六月天我也穿得長衣長褲。我可不敢像你一樣打赤膊。”
“這位小哥斯斯文文,可能身子骨是弱一點。”老大娘端詳袁媛一會,忽然說,“這位小哥,你耳朵上怎麽吊著耳環?”
袁媛心裏一驚。化妝時,竟然疏忽了耳環!眼下聽老大娘一問,還真不知道如何自圓其說。吭哧了一會,紅著臉說:“說出來讓大娘見笑了。我出生之前,我娘生了好多兒女,可是沒有一個活到了三歲。生下我時,我娘已經四十歲了,後來就沒有再生育過。我娘怕我也不順利,就把我當女兒帶養,不僅給我穿女的衣服,而且幫我戴耳環,取個名字也是女孩子的名字:袁媛,讓我整天跟著女孩子玩。所以,我就有點不像男孩子了。”
“哦,怪不得!你娘聰明。要不,怎麽你的哥哥姐姐沒有長大成人,你就長大成人了呢?你是個福人,你哥哥姐姐的福氣都聚到你一個人身上了,今後出息大著呢。”老大娘說。
吃過晚飯,老大娘為難地說:“這位小哥,我家就隻有兩個鋪,隻好委屈你,晚上跟我兒子住,你看行麽?”
袁媛慌忙搖頭道:“不不不。大娘,您不知道,我有個怪毛病,一個人睡慣了,和別人共一床睡不著。這樣唦,你們睡你們的,我就在這睡椅上睡,挺好的。”袁媛指著堂前靠東邊壁下一把古董般的竹睡椅說。
老大娘滿臉尷尬道:“怎麽讓客人睡睡椅呢?要不,我兒子睡睡椅,你去我兒子鋪上睡吧。”
“不用不用,我這就已經打擾你們了,還要小弟讓鋪,那就太不好意思了唦。我睡睡椅挺好的,沒事。”袁媛堅持不讓,老大娘也沒法,隻好按照袁媛說的辦。
袁媛輕輕地往睡椅上一躺,睡椅立即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這把睡椅早就到了垂暮之年,竹片成了暗紅色,四條腿隻有三條半,那半條腿下麵墊著幾塊石頭。然而,正因為睡椅陳舊,所以特別涼快,盡管穿著長衣大衫,躺在上麵還隱隱感到一絲涼爽。隻是,袁媛盡量忍著不敢翻身,生怕弄得睡椅發出怨恨的叫聲,吵擾老大娘一家人休息。
……
這日,楊吳氏正在花園澆花,忽聽一陌生聲音問道:“請問這位大嬸,這裏是白馬寨麽?”
楊吳氏抬頭,隻見低矮的圍牆外麵站著一個後生,麵目清瘦,一身藍色長衫顯得有點肥大,頭上裹著黑色方巾,左肩背個包袱,腋下夾著一把油紙雨傘,右手拄著一根木棍。臉上汗水在灰塵的底色上留下一道道河床,顯得風塵仆仆、疲憊不堪。楊吳氏點頭道:“這裏原來叫白馬寨,現在叫上點。小兄弟你是……”
對方答非所問地說:“請問楊雲翔老爺住在哪棟房子?”
楊吳氏一愣,好生納悶:那人男子打扮,聲音可有點像女的,莫非……於是好奇地問道:“小兄弟認識楊雲翔老爺?”
對方點點頭。
“你從哪裏來?何方人士?”
“我從湖南來,湖南蔡袁坊人。”
楊吳氏心中一驚:湖南,蔡袁坊……丈夫說的那個叫袁媛的姑娘不就是那裏人嗎?於是說:“楊老爺就住這棟房子。你找他……”
不等楊吳氏說完,對方立即大叫一聲:“哎呀,總算找到了!我在村裏問了半天,七彎八拐,才找到了這裏。楊老爺,楊老爺……”話沒說完,竟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楊吳氏恍然大悟,趕緊走出花園,來到堂前,跨出門檻,牽著來人的手,說:“你莫非就是袁媛妹子?”
袁媛眼淚汪汪地點點頭,說:“您是……”
“我是楊老爺的內人,你就叫我大姐吧。”楊吳氏牽著袁媛走進屋,大聲叫著,“老爺,老爺,你快來看看,誰來了?”
楊雲翔正在書房看書,聽見妻子叫喚,連忙出來。到了堂前,先是一愣,隨後接過袁媛的包袱雨傘,又驚又喜,說:“袁媛,真的是你?你怎麽這身打扮?怎麽找到了這裏?”
“楊老爺,可找到你了!”袁媛不顧一切地撲進楊雲翔的懷抱,“哇”地大哭起來。見楊吳氏遞過一塊手帕擦淚,連忙破涕為笑,說:“對不住,見笑了。我實在忍不住才哭唦。”袁媛說著,扯下頭上的方巾,甩下一頭瀑布般的黑發,放心地說,“這下好了,終於可以還我女兒裝了。楊老爺,我說了,你不回信我就找上門來。你沒想到吧?”
楊吳氏打量著袁媛:瓜子臉有點瘦削,水汪汪的大眼睛陷進眼窩,小嘴雖算不上櫻桃小口,可也不算寬大,尖刻的下巴中間有點凹陷,好像雙下巴。身上、臉上一層薄薄的灰塵。楊吳氏知道,這是她旅途勞累,消瘦所致;如果休養幾天,身體複原,便是一個美人胚子。賢妻美妾,丈夫有這樣一個美麗的偏房,也算有福。楊吳氏高興地說:“袁媛妹子,你這一路很是艱辛吧?老爺,去,你去準備水,讓大妹子洗洗澡,換身衣服;我去廚房,給大妹子煮碗麵條。大妹子肯定餓壞了。”
楊雲翔見妻子高興,心裏樂開了花,走進東廂房,吩咐傭人何大媽趕快燒水。然後,來到東廂房旁邊的洗浴室,將本來就很幹淨的浴室用水衝洗一遍。
袁媛洗浴一番,重新來到廳堂。楊吳氏親自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麵條上臥著三個玉石般的荷包蛋,笑盈盈道:“大妹子,來,趕快趁熱吃了。”
袁媛看見碗中雞蛋,心裏十分熱乎。她曾經聽楊雲翔說過,在豐城一帶,用三個煮熟的雞蛋招待客人是最高禮遇。可見楊吳氏是把自己當成上賓來招待的。看來,自己嫁給楊雲翔做小她不會反對,自己這千辛萬苦地來找楊雲翔沒有白來。想到這裏,袁媛不覺鼻子發酸,幾滴熱淚滾落下來,悄然掉進碗裏,說:“夫人,謝謝你,謝謝你……”
“大妹子,以後不要‘夫人’‘夫人’地叫,就叫大姐。老爺回家時就和我說起過你的事,你的來意我知道,你放心,我舉雙手讚成。等你吃了麵,我們再商議你們圓房的事。”楊吳氏眉開眼笑地說。
袁媛吃過麵條,肚子裏有了熱量,加之飯前剛剛洗浴過,臉上頓時紅潤許多,顯得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眼若珍珠,臉似桃花,宛若施過脂粉,楚楚動人。
楊吳氏親親熱熱地牽著袁媛來到客廳,叫來楊雲翔,坐定後,說:“老爺,我們商量商量你和大妹子的婚事吧。”
楊雲翔略帶歉意道:“這事……我並沒有那想法,可是,現在……我進退兩難。既然夫人這麽大度,我就聽夫人的,夫人怎麽安排怎麽好。”
袁媛沒想到楊吳氏如此爽快,竟然主動提出此事,心中感激不已,說:“大姐,我孤身一人,遠離家鄉。我想,這事就一切從簡,選個良辰吉日,成親拜堂便是,其他一切蠲免。”
楊吳氏正色道:“那怎麽行?婚姻大事,女人一生就一次,哪能簡單馬虎?再說,我們家老爺乃從五品官員,不是普通之人,雖說是娶小,也要搞得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和娶大一樣榮耀、風光。大妹子回去再嫁過來恐怕太麻煩,路途遙遠,沒有必要;但又不能草草了事。我想了個兩全之策,你們看是否可行?大妹子先跟我睡,過幾天揀一個黃道吉日,請好三媒六證,結婚的頭一天,大妹子入住豐城城裏某旅店,第二天,我們用轎子從豐城街上把大妹子接來,再風風光光地拜天地,進洞房。怎麽樣?”
楊雲翔沒想到楊吳氏想得如此周到,聽妻子如此一說,心裏又愧又喜,說:“夫人果真細心,這樣最好。一切由你安排。”
袁媛心裏更是熱浪翻滾,撲通地跪倒在地,說:“大姐,你比我父母想得還周到,真是我的好大姐,一切全憑大姐做主!”
“大妹子,你這是何來?我年齡上可以做你的娘,可是輩分上我是你大姐。今後,我們姐妹倆同心協力,貼心貼意,共同好好服侍老爺便是。你快快請起。”楊吳氏連忙雙手扶起袁媛。
選黃道吉日,楊雲翔是行家,用不著求人。楊雲翔將自己、楊吳氏、袁媛三人的生辰八字寫下來,掐指一算,便選出九月初六這個黃道吉日。然後,向族長匯報一番,請好兩個媒人。本來伴娘要女方安排,可考慮到路途遙遠,楊吳氏便在豐城城裏請了六個花枝招展的少女做伴娘。
一切準備就緒,楊吳氏突然對楊雲翔和袁媛說:“老爺,大妹子,婚姻大事本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說大妹子父母對這樁婚事同意,可是,畢竟不知道具體情況。何況,大妹子出來一個多月,家中父母肯定日夜懸心。我看,最好派人騎馬前往湖南蔡袁坊報告一聲,一是好讓大妹子父母放心,二是將聘禮送過去。”說到這裏,專門對袁媛說,“大妹子,你們那裏風俗我不知道,我們這裏聘禮很有講究,不僅要禮金,還要禮物,比如:肉、麵、花餅、對雞對魚、雞蛋、喜糖,等等。你家離這裏千裏迢迢,不好帶,我看幹脆所有禮物全部折成禮金。我們這邊的禮金,小戶人家也就一二十塊,可是,我們老爺是朝廷命官,不能和小戶人家相比,我看,百色開支包幹,總共三千六百塊大洋。你看行不?”
袁媛心中一驚,雖說自己家裏還算殷實,可是,三千六百塊大洋也是個天文數字啊!娘家村裏別說三千六百塊大洋,就是三百六十塊大洋的聘禮也很少有啊!何況自己還是做小!這是否她在試探自己?於是連忙說:“大姐,不要這麽多,這禮金太重!”
“這禮金是不少,在我們村算數一數二的了。因為,衝著你這一份真情,我也要多出一點禮金。三千六,六六大順,這個數字吉利。另外,娘家陪嫁的東西,我看就統統蠲免,我們自己置辦。衣服、帳子和裁縫店說一下,要裁縫師傅老五來量一下你的身材;被子和絮匠老六說一下,要他加班加點彈出棉絮來;箱子、桌子、馬桶、腳盆、吊子等東西和木匠店的大春師傅說一下,叫他現在就趕做。老爺,你看這樣行不行?”
楊雲翔看著楊吳氏,心裏波濤洶湧,連連點頭說:“夫人想得周到,一切聽你的。”
楊吳氏又說:“我們村裏娶小的不少,可是大多是在外麵娶了以後帶回家的,村裏人沒有看見他們的熱鬧場麵。老爺你不同,你是在家裏娶小,我要讓十裏八村都看看,楊老爺娶小和娶大一樣熱鬧,一樣風光,一樣體麵!你是第二次結婚,可大妹子是第一次嫁人,我不能委屈了大妹子。大妹子,你說是不?”
袁媛已是淚流滿麵,說不出一句話,一下子撲倒在楊吳氏肩上,肩膀顫抖,叫了聲“大姐”,便嗚咽難言……
眨眼到了九月初六。太陽約莫杆子高,上點村口,蓮花塘前,人流如蟻。人們踮腳翹首,遙望著豐城方向。隨著悠揚的嗩呐聲,一支長長的迎親隊伍從豐城方向迤邐而來。
“來了,來了!”人群裏有人自以為眼尖,首先發現了新大陸,抑製不住激動地叫了起來。其實,看熱鬧的人們都已經看見。
迎親隊伍終於進了村,鑼鈸激昂,嗩呐嘹亮,琴聲悠揚。四位身著絳色服裝的轎夫,開始賣弄起扛轎的高超本領,雙手叉腰,邁著整齊劃一的八字步,走著S形,昂昂然蛇行。轎杆顫顫悠悠,轎子晃晃蕩蕩,繡著鴛鴦戲水圖案的大紅轎簾搖搖擺擺。坐過轎子的女人心裏清楚,此刻裏麵的新娘必定五髒六腑倒海翻江。這是轎夫折騰新娘的絕招,絕大多數新娘受不了如此折騰便會叫停,發給轎夫一個紅包。楊吳氏早就準備了紅包,放在袁媛身上,交代她關鍵時刻使用。沒想到,袁媛早上控製了進食,隻吃了半個雞蛋,腹中便沒有那種翻湧的感覺。雙手牢牢地抓住轎板橫條,兩腳用力蹬著轎底,坐得穩穩當當,並不覺得特別難受。因而,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並不叫停。
轎夫們都是抬了十幾年轎子的“老鴨崽”,折騰新娘是拿手好戲,沒想到碰到了厲害主,折騰了半天也沒見紅包,心下不服。領頭的轎夫一聲喝:“夥計們,加把勁!”其餘三個轎夫心有靈犀一點通,自然知道“加把勁”的意思,不約而同道:“好嘞!”於是,雙手牢牢抓住轎杆,肩膀使勁往上一縱,轎杆跳離肩膀,轎子受驚一般跳了起來,隨著轎杆回落到肩上,轎子也呼地往下一沉。如此循環往複。轎子裏傳出“噗噗”的響聲,大概是新娘腦袋碰到了轎頂。轎夫們心中暗喜,估計紅包就要到手了,相互問道:“哪裏響雷了?”“天上唄!哈哈……”轎夫們正折騰得起勁,忽見楊雲翔身著黑底紅花的新郎服站在村口,心中涼了半截,不敢放肆,隻好恢複正常行走。
轎子到了楊雲翔屋前,頓時響起熱烈的鞭炮聲。一個衣著鮮亮的司儀先生招手停轎,將嗓門擠得細細的,說:“請‘攔門’先生唱‘攔門彩’!”一位身穿藍色長袍的“攔門”先生咳嗽一聲,拉著長長的嗓門,唱起了“攔門彩”:“金爐縹緲一炷香,朝拜諸神表鸞凰。諸神受謝歸空去,保佑夫婦壽命長。行嫁會上,一切神煞,今敬奉神,攔門解煞。五方神煞,各歸原位,祈恩專保。保佑夫婦,齊眉到老;早生貴子,光宗耀祖。福祿壽喜,天地無忌,陰陽無忌,東西南北,百無禁忌。天長地久,大吉大利。”本來彩詞中是“夫妻”二字,因為袁媛是妾,不屬正妻,“攔門”先生便將“夫妻”改念為“夫婦”。
“攔門”先生唱完彩,司儀先生拉著長腔道:“請新郎開鎖--”楊雲翔舉著一把亮閃閃的銅鑰匙,莊重地打開轎門的銅鎖。司儀先生右手一揮,示意轎夫抬著轎子進屋,抬到第三進的“香火堂”前,輕輕落轎。
轎子剛剛落下,司儀先生又唱道:“請新娘下轎--”一位身穿紅色綢褂的“交杯娘”不慌不忙,雙手緩緩打開轎門,牽出新娘袁媛。袁媛頭戴鳳冠,鳳冠上遮蓋著紅色的絡頭,身穿大紅的右衽長袍,腳上的紅鞋繡著精美的並蒂蓮圖案。袁媛雙腳一著地,司儀又癟著嗓門說:“請新娘跨‘五花燈’!”“交杯娘”便牽著袁媛,輕聲提示說:“新娘子注意腳下,跨‘五花燈’了。”說著,牽著袁媛的手,高抬右腳,輕輕跨過點著五根燈芯的“五花燈”。“五花燈”寓意五世卜其昌,跨過“五花燈”,則隱喻著夫婦世世代代像燈芯發燈花一樣,紅紅火火,繁榮昌盛。
袁媛剛剛跨過“五花燈”,兩個身穿綠褂的伴娘分別牽著袁媛兩手,走往上堂的西邊。“攔門”先生隨即唱道:“男站東來女站西,一對鴛鴦好伴侶。”
楊雲翔和袁媛分東西站好後,司儀說:“請新郎揭開新娘絡頭!”
楊雲翔走到袁媛麵前,雙手抖抖地揭開袁媛頭上的紅絡頭。隨著紅絡頭的緩緩揭開,漸漸露出銀光燦燦的鳳冠和麵如桃花的臉龐。人群裏立即發出一陣輕輕的驚歎聲:“真漂亮!”“攔門”先生趕快唱道:“左轉三轉添貴子,右轉三轉狀元郎。”
楊雲翔雙手捏住絡頭,在袁媛頭頂上左轉三圈,右轉三圈。
司儀先生從袁媛臉上戀戀不舍地收回明亮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莊重而神聖地唱道:“拜天地羅!一拜天地--”
“攔門”先生唱道:“夫婦雙雙拜天香,拜謝天地日月長。四福萬靈皆幸福,子孫繁衍壽命長。”
“二拜祖先--”
兩位新人轉身對著祖宗牌位,舉手長拜。
“攔門”先生唱道:“祖宗積德有餘光,慶澤流芳後裔昌。唯願祖宗同降福,保佑夫婦福綿長。”
“夫婦對拜--”
兩位新人麵對麵站著,舉手對拜。袁媛拜時,細腰低彎,峨眉近地,十分敬重和虔誠。
“攔門”先生唱道:“天地交合兩相當,才子佳人結成雙。夫婦恩愛同拜下,千秋佳偶大吉昌。”
“喝交杯酒--”
“交杯娘”將兩杯米酒分放於兩位新人手上,楊雲翔右胳膊挽著袁媛左胳膊,將酒杯送到袁媛嘴邊;袁媛左胳膊挽著楊雲翔右胳膊,將酒杯送到楊雲翔嘴邊。然後,同時“吱吱”地將酒喝幹。
“攔門”先生唱道:“新郎新娘喝交杯,陳年美酒味道香。喝了交杯即交心,夫婦從此恩愛長。”
“良辰已到,送入洞房--!”司儀兩手往中間一合,做了個曖昧的動作。“交杯娘”托著一條中間挽著“同心結”的大紅綢子,一頭交給楊雲翔,一頭交給袁媛。楊雲翔牽著袁媛,款款步入洞房。
雖然入了洞房,可是,此刻並不能同房。因為,此時尚是上午。楊雲翔看著香腮紅潤、杏眼含春的袁媛,真恨不得一腳將太陽踢下山,讓它立刻閉上羞澀的眼睛,落下玄色紗帳。可是,太陽不結婚,它才不著急呢,仍然我行我素,在天空慢慢地、懶洋洋地往西邊移動,甚至比平時還磨蹭許多。別說進行實質性的同房,就連摸一摸、親一親也不可能,因為,半大不小的崽哩妹子不時地湧進洞房,故意搗亂,猴得楊雲翔心如猴抓,坐立不安。
吃過中飯,便是“謝媒”和“分大小”。
“謝媒”乃新郎新娘給媒人敬獻美酒,對其作伐誠表謝意。然而,但凡結婚,“謝媒”並無出彩之處,出彩之處在“鬧媒”。所謂“鬧媒”,即在“謝媒”之前,人們搞點惡作劇,作弄作弄媒人,讓媒人當場“出洋相”。可見,做媒賺錢也非易事。兩個吹鼓手巡視一遍所有酒席,看看都已散席,便吹起了散席曲。一男一女兩個媒人走下席麵,冷不防一個婦女將一個藏有苟艻刺的酒糟籮往女媒人頭上一按,說:“媒婆媒婆戴紅花。”那苟艻刺紮得女媒人尖叫不止,頸脖上和臉麵上滲出針尖大的血點。男媒人得意地哈哈大笑,不料嘴未合攏,兩個小夥子將一根木棍穿在他胯裏,猛地往上一抬,男媒人撲通地跌倒在地。幾個男女蜂擁而上,將早就準備好的一球豆渣往他口裏亂塞,拊掌笑道:“媒公媒公吃豆渣。”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兩個媒人雖被鬧得洋相百出,但此種場合出洋相並不丟人,此為風俗,人人皆然,況且得了豐厚的媒錢,自然高興不已,喜滋滋地走到一旁看“分大小”。
“分大小”乃新郎攜著新娘,向所有親戚和本房老幼分清輩分大小。堂前靠近上方的正中央,放著兩把椅子,親戚和本房的人按照輩分,從大到小,依次坐在椅子上,接受新郎新娘的拜認。長輩的自然理所當然地坐著,接受新郎新娘的跪拜;平輩或者晚輩就隻能站在椅子邊,接受新郎新娘的鞠躬。不論什麽輩分,都要給新郎新娘送上一個紅包,稱為“膝蓋禮”。所以,“分大小”乃新郎新娘創收之良機,雖說辛苦,還是樂意而為的。
袁媛在楊雲翔的引領下,下跪作揖了一個多時辰,雖說收到一笸籮紅包,可累得腰酸背痛,說不清是苦是甜,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一切程式總算結束,太陽終於被月亮擠往了地球的另一麵。興奮、勞累了一天的新人,終於盼到了幸福時光。高高的紅蠟燭將洞房照得如同白晝,燭光搖曳,將兩位新人投影在潔白的羅紗帳上,漂浮不定。楊雲翔揭開羅紗帳,床上水紅色床單上橫擺著一對蓋著鴛鴦戲水圖案枕巾的枕頭,枕頭下是一條折成三折的大紅綢子被麵的薄被子。楊雲翔柔聲說:“袁媛,時候不早,該歇息了。”
袁媛知道,楊雲翔是要自己鋪床疊被,準備就寢。俗話說,鋪床容易放枕難。被子隻需抖開即可,可枕頭就不好放了:兩個枕頭放在一頭還是分放兩頭?放一頭,丈夫會不會說自己輕薄?放兩頭,丈夫又會不會說自己不懂得浪漫和恩愛?正所謂左右為難。一般人家睡覺是有講究的,男東女西,男人右手向床裏,女人右手向床外。袁媛後悔來之前沒有向娘請教此事,頗有點“書到用時方恨少”之感。猶豫片刻,將一個枕頭放在床東頭靠近屏風邊,另一個枕頭則抱在懷裏,身子直直地坐在床檔中間,含情脈脈地看著楊雲翔,柔聲說:“老爺,上床吧。”
楊雲翔暗自佩服袁媛的聰明機靈,一把奪過袁媛懷中的枕頭,放到自己枕頭右邊,笑笑說:“寶貝,你真是聰明絕頂!來,別難為情。”
袁媛感激地看了楊雲翔一眼,猶猶豫豫地開始解衣扣。
楊雲翔結婚幾十年,乃沙場老將,不像初婚男子懵懂倉促。楊雲翔脫光自己的衣服後,手腳麻利地幫著袁媛寬衣解帶。楊雲翔想起初婚晚上,楊吳氏嚇得索索發抖,躲在床角落裏的往事,知道袁媛今晚心裏必定緊張、恐懼,便一邊寬衣,一邊安慰道:“寶貝,別怕,沒什麽,女人都要經過這一關。我是過來人,會好好待你,溫柔體貼,別緊張。”說完,將潔白赤裸的袁媛輕輕地平放在床上,放下羅紗帳。羅紗帳中,躺著兩個赤裸的身子,燭光鑽過羅紗帳的紗孔,將淡淡的紅光塗在潔白的身子上,使得身子好像裹上了一層薄薄的紅紗,產生一種朦朧美。楊雲翔盡管大腿間身經百戰的將軍早就威風凜凜,蠢蠢欲動,但強忍著不“上馬”,俯下身子,在袁媛額頭上、臉上、嘴唇上蜻蜓點水般吻著,舔著,兩手在她胸前撫摸著,揉捏著,並漸漸地向下移動,移動,移到她私處作短暫的停留後,便像鋼琴大師一般彈弄起來……
片刻工夫,袁媛全身像有千萬隻螞蟻爬動,蜷縮著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伸直,微微顫動;大腦像喝醉了酒一般暈暈然,飄飄然;兩腿情不自禁地向外張開;嘴巴猛地一下將楊雲翔的舌頭吞了進去,緊緊地吸吮著,恨不得將整個舌頭吞下肚;堅挺的乳房上那兩個紅寶石般的乳頭昂然挺立;鼻孔呼出一聲重似一聲的香氣;身子下麵突然噴出一股熱乎乎的液體。楊雲翔知道戲前的鋪墊已經到位,進行房事已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便輕輕跨鞍上馬,斯斯文文,一邊呢喃著“別怕,別怕”,一邊進入實質性的戰鬥攻堅。楊雲翔想起和楊吳氏新婚之夜時,由於自己年輕魯莽,餓猴一般,不懂憐香惜玉,第一次“挺進中原”時使盡平生力氣,猛虎下山一般,痛得楊吳氏嚶嚶直哭。現在年紀大了,麵對比自己小女兒還小的袁媛,楊雲翔不忍心使她痛苦,便從容斯文起來。袁媛隨著身子某部位異物的插進,輕輕地一聲“嗯”。楊雲翔不覺一愣,誤以為動作過於粗魯,給袁媛帶來了不爽,便停了下來。袁媛蚊子叫般吐出三個字:“莫停唦。”便雙目微閉,鼻翼張開,隨著楊雲翔身子的起起伏伏,口中發出沉重的、雜亂的呼吸聲……
楊吳氏張羅了好幾天,尤其是今天,忙裏忙外,陀螺一般,生怕出一點差錯。忙碌時,並不覺得勞累,到了晚上,客人散去,新郎新娘進了洞房,楊吳氏突然覺得身子像被人抽去了骨頭,疲憊軟塌。到香火堂前剪了燭花,往清油燈裏添加了一些清油,到灶前檢查了一遍灶坑裏的火星,簡單盥洗一遍,便匆匆上床睡覺。
楊吳氏躺在床上,身子不願動彈,腦子卻是天馬行空一般,怎麽也靜不下來。已往,楊吳氏總是枕著丈夫的手臂,靠著他寬厚的胸脯,慢慢入睡;今晚,左邊隻有一個空枕頭,那種粗重的呼吸聲沒有了,那種微微帶著一點狐臭的體香沒有了,有的隻是半邊空床。楊吳氏悵然若失,一種空前的孤寂感襲上心頭。
楊吳氏正胡思亂想著,西邊房間傳來沉重的、咯噔咯噔的床板震動聲和丈夫那熟悉的喘息聲以及袁媛斷斷續續、時輕時重的呻吟聲。楊吳氏想,這第一進房子隻有自己和丈夫、袁媛三人,不久前剛請來的傭人住在第三進的廂房裏,原來三個女兒住的第二進房子空著,中間隔著兩道中門,中門被自己關得嚴嚴實實,丈夫知道這些,今晚“老牛吃嫩草”,自然毫無拘束,十分放縱,弄出這一陣陣撩人心魄的響聲。這響聲,住在第三進的傭人自然聽不見,可楊吳氏卻聽得真真切切。以前,女兒未出嫁,丈夫和自己行房時,總是輕手輕腳,不敢放縱,生怕女兒聽見;隨著最後一個女兒出嫁,丈夫行房便肆無忌憚地放縱起來,每次都弄得風生水起,折騰得夫妻雙雙氣喘如牛。雖說累一點,可是,比那種小心謹慎、風平浪靜的房事實在爽快愜意許多。楊吳氏聽著這刺耳的響聲,心裏像一隻小鹿在蹦躂;大腦裏似乎一隻手在搗騰著,產生一種脹痛感;身子變成了一片雲,從床上輕輕地漂浮起來;那敏感部位也不覺濕潤起來。禁不住雙手抓住丈夫平時用的枕頭,緊緊地抱在胸前,床頂仿佛旋轉起來。楊吳氏眼前不由得浮現出和丈夫一次次的行房情景,心裏漸漸地舒坦開來……許久睜眼一看,壓在胸前的隻是一個內裝蕎麥殼、麵繡並蒂蓮的枕頭,而一陣陣愜意的呻吟聲從西邊房間飄來,心裏一下子從沸點跌到了冰點。自己人老珠黃,成了一棵老芥菜,房事艱澀;袁媛含苞怒放,正值妙齡,巫山雲雨正適時,相別天壤。楊吳氏越想越難過,不禁淚如泉湧,淚珠悄悄地在臉龐上滾淌,滾淌……
許久,楊雲翔鳴金收兵。袁媛沉浸在幸福的回味中,一動不動;片刻,呢喃地對楊雲翔說:“老爺,我已經夠了,你去大姐那邊,好好安慰安慰她。人心都是肉做的,大姐今晚心裏肯定不好受,你去陪陪她吧。”
“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我哪能中途離開呢?”楊雲翔為難道。
袁媛說:“剛才不是已經新婚過了?我們剛才動靜弄得那麽大,大姐肯定聽見了。我是女人,知道女人心。要不是我,你還不是抱著大姐同床共枕?所以,我覺得挺對不住大姐的,心裏不好受;你要不過去,我就不理你。”袁媛說著,將一個雪白圓渾的P股甩給楊雲翔,臉朝床裏,嚶嚶地哭泣起來。
楊雲翔趕緊扳過袁媛的臉,親吻著,說:“寶貝,別哭,我去我去,還不行嗎?你呀……”
不知為何,楊吳氏今晚睡覺竟然忘記閂門,楊雲翔輕輕一推,房門便開了。楊雲翔借著窗戶瀉進來的月色,嫻熟地摸到了楊吳氏身邊。楊吳氏驚愕道:“怎麽了?新婚之夜就吵架?”
“沒。”
“那你過來幹什麽?”
“袁媛要我過來陪陪你。”楊雲翔說著,伏在楊吳氏身上親吻起來。楊雲翔隻覺妻子麵上濕濕的,鹹鹹的;伸手往枕頭上一摸,濕漉漉一片。因而驚問道,“夫人,你哭了?後悔了?”
“沒,隻是心裏……”楊吳氏哽咽著說不下去。
“怪不得袁媛說你會難過,果真……”楊雲翔雙手在妻子身上撫摸著,呢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楊吳氏捉住楊雲翔的手道:“說什麽傻話?新婚之夜,你來陪我,我成了什麽人?我要是如此小肚雞腸,毫無賢德,還有什麽資格做大?說出去還不讓白馬寨人笑掉牙?去,趕快回去,和大妹子好好那個……”
“我們已經……那個了……”
“我知道。你忘了我們新婚之夜麽?”楊吳氏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新婚之夜,一陣鑽心的疼痛之後,灼熱感慢慢消退,不過半個時辰,忍不住又抱著楊雲翔的身子不安分起來。那晚,玩玩歇歇,歇歇玩玩,反複綿纏。那種刻骨銘心的幸福,至今記憶猶新。
“去吧,別冷落了大妹子,說不定大妹子現在……”
“我今後上半月陪你,下半月陪她。如何?”楊雲翔征詢道。
“不,你就一直陪她,讓她早生貴子。我年紀大了,夫妻之間那點事,有沒有無所謂。大妹子就不一樣,她是一朵開得正豔的花,正是需要男人的時候。你年紀也不小,不是當年,已經力不從心了,還分心惦記我,那就更會委屈大妹子了。你就一心一意陪著她,不要讓她覺得我是一個醋夫人。去吧,快過去吧。”楊吳氏擦幹眼淚,將丈夫送出房門。
袁媛見楊雲翔重新回來,生氣道:“老爺,你怎麽又回來?”
楊雲翔將楊吳氏的話如此這般述說一遍,袁媛感激不已,熱淚盈眶,說:“大姐真是天下少有啊!我真命好,不僅遇到一個好丈夫,而且碰到一個好夫人。真好,真好。今後我要把她當親娘敬重……”
楊雲翔一把將袁媛摟進懷裏,無比幸福地呢喃道:“我楊雲翔真有福氣,人說賢妻美妾,我是妻賢妾也賢,妾美妻也美。”一邊說著,一邊撫摸著袁媛私處,柔聲道:“還痛麽?”
袁媛羞澀地搖搖頭。
“還想麽?”
袁媛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此刻的袁媛,正應了那句老話:“好了瘡疤忘了痛”。
“那就好。”楊雲翔知道袁媛已是苦盡甘來,興猶未盡,便雙手在袁媛身上揉麵團似的動作起來,並示意袁媛的手也不要閑著,須上下配合。袁媛滿臉滾燙地說:“老爺……”
“在外麵叫我老爺,在床上就叫我‘地瘋子’吧。寶貝,在外麵我叫你二姨太,在床上我就叫你寶貝。”楊雲翔說。
“‘地瘋子’,你年紀……身子骨……吃得消……”袁媛聲音黏黏的。
“放心!寶貝,你是一塊風水寶地,我這個‘地瘋子’就是拚著老命也要盡情地發瘋!新婚之夜不能滿足女人,不算真正的男人!”楊雲翔說著,一掃斯文,瘋瘋癲癲地在袁媛身上動作起來,好像進行一場生死搏鬥,恨不得每一次進攻都讓對方癱瘓。經驗告訴他,剛才那種和風細雨式的交合好比隔靴抓癢,必須來一陣狂風暴雨才是久旱逢甘霖。袁媛由少女變成少婦的短暫的痛楚已經扛住了,那種火辣辣的灼熱感已經消退,且享受了一段時間的快樂,生理和心理都希望這種快樂能夠長久一點,猛烈一點。因此,楊雲翔瘋狂的撞擊和“蹂躪”,將袁媛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激活得蹦蹦跳跳,昂奮不已,急忙奮力迎戰,心甘情願地毫不防守,讓陣地的每一個角落都暴露在對方的進攻火力之下,死心塌地承受著一次接一次的沉重打擊,即使招架不住也表現出一種寧死不屈的勇氣,在心裏疾呼:瘋吧,盡情地瘋吧;猛烈些,更猛烈些,便是要了奴家半條小命也心甘!於是,身子時而變成一團膠泥,緊緊地黏住楊雲翔,隨著楊雲翔身子的翻滾而翻滾;時而變成一條活潑的泥鰍,搖頭擺尾,肆意地扭曲;鼻子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嘴裏“媽呀”“媽呀”地尖叫著。十分結實的觀音床也不得不頻頻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和心悅誠服的讚歎聲……
不知過了多久,楊雲翔和袁媛終於變成了兩堆拆骨肉,一動不動地攤在床上,誰也說不出一句話,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任大腦沉沉睡去。似乎過了半個世紀,忽然響起“咯咯”的敲門聲,楊雲翔不由得腦子嗡的一聲,隻見房間裏仍是明晃晃的燭光,驚問道:“誰?”
這正是:
千裏姻緣一線牽,癡情女子幸福男。
賢妻美妾天作成,你尊我敬世人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