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眾人聽說日本鬼子來了,不免人心惶惶,保村衛家要緊,哪還顧得上楊彩蓮沉潭?男子急忙回家抄家夥,老人、婦女、小孩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慌慌張張地朝“夜明珠”方向跑去。四個負責沉潭的男子聽族長說“你二百五啊”,心裏先是一愣,隨即明鏡一般,讀懂了族長的意圖,落得好人做,心中的負罪感頓時釋然,趕緊將插在水塘的樓梯扯起來,然後回家抄家夥自衛。
楊雪梅等幾個女子見四個男子從水中扯起楊彩蓮,趕忙瘋了一般撲過去,手忙腳亂地幫著扯樓梯,將樓梯平放在地上,解開繩索。楊雪梅哭叫道:“彩蓮,彩蓮……”見楊彩蓮閉目不語,腹部隆起,嚇得大哭起來,“我的侄女啊……”
一直幫著扯樓梯的那位大個子“女子”,趕忙俯下身子,口對口地呼吸起來。
楊雪梅扒開大個子“女子”,說:“她肚子裏灌了水,人工呼吸沒有用,要想辦法弄出肚子裏的水。最好找一口鍋反過來放,把她腹部壓在鍋底上,壓出肚子裏的水。可這情急之中去哪裏找鍋?隻能用膝蓋當鍋了。來,放到我膝蓋上來。”
大個子“女子”說:“我力氣大,還是放到我膝蓋上。”說著往地上一蹲,拱起兩個膝蓋,對楊雪梅等人說,“快,抬過來吧。”
楊雪梅和另一個女子抬起楊彩蓮,俯臉放到大個子“女子”膝蓋上。楊雪梅托住楊彩蓮的額頭,叫兩個女人在楊彩蓮背上用力擠壓。大個子“女子”嫌那兩個女子擠壓的力氣小,自己左手撐著地,騰出右手,在楊彩蓮背上使勁擠壓、拍打。沒幾下工夫,“哇--”的一聲,楊彩蓮口中好像決堤一般,白色的液體噴湧而出,隨著腹部一陣陣收縮,一道接一道的瀑布從口裏傾瀉出來。楊雪梅蹲在楊彩蓮頭邊,那水不偏不斜,噴在了楊雪梅胸前,粉紅色的蠶絲裙子緊貼著胸脯,隱隱約約、朦朦朧朧地透出一對豐滿的乳房。一乃在場的都是女子,二乃處境特殊,楊雪梅也顧不得那麽多。盡管水在楊彩蓮胃裏逗留時間不長,可是經過胃的短暫加工,噴出來的水不再是無色無味,而是白中泛黃,充滿著酸腐氣味,令人作嘔。
楊彩蓮一陣嘔吐之後,終於“哼”了一聲,在場的人們都長長地舒了口氣。
“彩蓮,這下好了,有救了。你嚇死姑姑了!你就這麽強,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你要有個好歹,我怎麽向你父母交代呀!”楊雪梅破涕為笑。
“彩蓮,彩蓮。我是聶國生啊,你怎麽樣了啊?”大個子“女子”右手不再拍打了,而是輕輕地撫摸著楊彩蓮的背。
慌亂之中,誰也沒有注意大個子“女子”是男是女,這下聽說是國生,楊雪梅驚詫不已,說:“怎麽是你?”
“我聽說彩蓮要沉潭,放心不下,就化妝來看看。”聶國生哽咽著,嗚嗚地哭了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聶國生聽說楊彩蓮要沉潭,腦袋“嗡”的一聲,像是炸開了一般。他知道他們的愛情之花是開在荊棘叢中,麵對著重重阻力,但萬萬沒想到要以生命為代價!要知道後果會如此嚴重,就是打一輩子單身,也不該愛上她啊!
學生時代是艱辛的,也是燦爛的,因為那是人生的花季。小日本的鐵騎由北向南踐踏著中華大地時,江西南昌的江南中學被迫遷徙到了崇尚儒學的白馬寨,使白馬寨不僅有小學,而且有中學,給白馬寨附近的學子帶來了極大的方便。
聶國生家雖不富裕,但度日尚可,父母勒緊褲帶,東湊西借,硬是送聶國生來白馬寨江南中學讀書。
聶國生個子高,坐在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座位。前一排左前方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上課伊始,粗心的老師點完名,開始講課。那女生忽然舉起左手,大聲說:“老師,怎麽沒有點到我的名字?”老師一怔,說:“你叫什麽名字?”女生大大方方地站起來,亮著嗓門說:“我叫楊彩蓮,風吹楊柳的楊,五彩繽紛的彩,並蒂蓮的蓮。”
教室裏一陣哄笑。
“笑什麽笑?本來就是嘛!”楊彩蓮毫不膽怯,大聲喝道。
教室裏頓時鴉雀無聲。
這個楊彩蓮,不簡單。聶國生在心裏感歎道。
楊彩蓮背對著聶國生,聶國生看不到她的臉,但是,她的身子亭亭玉立,還真有點風吹楊柳的樣子。“楊彩蓮”,有意思,聶國生將“楊彩蓮”三個字嚼了嚼,吞進肚裏,印在了心上。
江南中學緊挨著白馬寨農場。農場裏有山有田,山上和田裏的收入原來用於白馬寨小學的開支,自從來了江南中學,村裏決定收入歸江南中學,用於彌補經費不足。春爭日,夏爭時,萬事宜早不宜遲。為了搶時奪日趕季節,學生們在農忙時要適當參加農業生產,一則減輕了農場人的勞動量,二則使學生學會了勞動本領,加深了對“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體會,避免了舊時讀書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弊端。
三月的江南,生機勃勃。蛙鳴陣陣,布穀聲聲,牛嘶叫,人吆喝,一派繁忙的春插景象。聶國生班上要去春插,他是班長,便說:“各位同學,我們今天要去栽禾。考慮到女同學的特殊情況,女生就不要去了,在教室裏看看書,掃掃地……”
話音未落,楊彩蓮馬上站起來,說:“女的為什麽不要去?別人去不去我不管,我是白馬寨的女,我要去!”
“白馬寨的女生去,我們外村的也不能落後,我們也去。”幾個女生同時囔囔起來。
聶國生口吃地說:“我是想……照顧你們……”
“我們有手有腳,不是殘廢,誰要你照顧?你也太小瞧人了!”楊彩蓮反過頭,臉紅耳赤地盯著聶國生說。
“好好好,都去,都去。人多力量大。”聶國生鬧了個滿臉紅,隻好順坡下驢地說。
楊彩蓮回眸一笑,輕聲說:“這還差不多。”
聶國生心裏掠過一道閃電。
楊彩蓮說是不要照顧,其實,她還真沒栽過禾,不知道禾是左手栽還是右手栽。栽禾這活計,看似很簡單,彎著腰,P股往後退,左手托把秧放在膝蓋上,右手拈一小束秧往泥裏挿。其實,栽禾是一門技術性很強的活。會栽的,栽得橫如木棍豎如垂線,禾苗筆直,亭亭玉立;不會栽的,不僅禾苗好像螞蟻上樹,上下不齊,經常栽在腳跡眼裏,右手一離開泥巴,禾苗就浮起來,而且行子也不成名堂,橫如柳葉眉,豎如蛇遊水。所以,在農村有一句流行語:“栽禾先生割禾客”。可見,栽禾不容易,栽禾的人竟然和備受尊敬的“先生”平起平坐。
楊彩蓮沒栽過禾,心虛膽怯,不敢第一個下田,站在田埂上看了看別人栽禾,覺得很簡單,便匆忙下田。沒想到,看似容易做起來難,一下田就露了餡:左手的秧苗不會撚出來,右手從左手裏摳秧出來,生怕秧苗不齊,捏著秧根部在左手上頓一頓,然後,使勁往泥巴裏一插,禾苗明顯比別人的矮一截。兩隻腳後退時,時左時右,致使剛剛栽下的禾苗馬上浮了起來。
聶國生走到她身邊,一邊示範一邊說:“左手大拇指往外撚,其餘四個指頭往裏收縮,秧苗就會自動撚出來;右手接秧苗時靠近根部,輕輕地往泥巴裏一插,隻要禾苗能立住就行,不要栽得太深。栽深了禾苗長得慢,到收割時都要矮一截。栽左邊第一蔸禾時,腦袋往左側,看著前麵的禾;栽右邊最後一蔸禾時,有意往上栽一點,橫行就不會栽成‘挺肚’行。兩腳站好後不要左右移動,隻能往後退;胯裏三蔸禾,兩邊各一蔸,這樣就不會栽在腳跡眼裏,禾也不會浮起來。盡量栽得橫直斜行,像你們女人納鞋底一樣。”
楊彩蓮平時說話粗門亮嗓,這會兒卻一邊實踐著,一邊輕聲應著,顯得聽話極了。或許是楊彩蓮女紅基礎好,懂得橫直斜行,或許是她悟性好,不多一會,就栽得有模有樣。聶國生不由得心生敬意,說:“你上手真快!”
“還不是你這個老師教得好!”楊彩蓮緋紅著臉,輕聲說。
忽然,楊彩蓮覺得右腳肚子上癢癢的,以為是蚊子叮咬,伸手一拍,手掌心接觸到一坨軟綿綿的東西。楊彩蓮一看,臉色慘白,大聲驚叫道:“媽呀,這是什麽鬼東西,吃人呢!”旁邊一個男生看見,說是螞蟥。“螞蟥--”楊彩蓮聽說是螞蟥,腦袋變得桶子大,頭皮發麻,驚慌失措地往田埂上跑。跑到田埂上,用力頓腳。可是螞蟥像是睡著了,一動不動。田裏有人大叫說:“打,用手打!”
楊彩蓮閉著眼睛使勁打,“啪,啪”,打得腳肚子紅彤彤,麻辣辣,可是螞蟥紋絲不動。螞蟥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我行我素,一頭栽進她腳肚子裏,身子一伸一縮,貪婪地吸著血,吸得身子漸漸鼓起來,由淡黃變成暗紅。
“媽呀,媽呀,它不出來呀!”楊彩蓮聲嘶力竭地叫著,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不用怕,我來。”聶國生跑過去,扶起楊彩蓮,右手抓著一束秧,說:“不用打,隻要用秧一掃就行。”說著,用秧苗在螞蟥身上輕輕掃幾下,螞蟥乖乖地抽出插在楊彩蓮腳肚子裏的嘴巴,頹然滾落下去。
“砸死它,砸死它!”楊彩蓮撿起一塊石頭,使勁砸著螞蟥。聶國生笑笑說:“這樣不行,螞蟥不怕砸,你把它砸成兩段,它就成了兩條螞蟥。”
“那怎麽弄死它?”
“要翻,像翻雞腸子一樣把它翻過來,它就完蛋了。”聶國生找來一根小木棍,抓住螞蟥一頭,木棍插進去,將螞蟥的身子順著往下捋,螞蟥立刻成了一根烤羊肉串。
處理了螞蟥,聶國生說:“彩蓮,你就不要再栽禾了,去挑秧吧。”
“不,既然用秧掃一下就會下來,還怕它幹什麽?栽!”說著就要下田。
“要不這樣吧,我去幫你弄一點辣蓼草來,用辣蓼草在腳上擦一擦,螞蟥就不會叮了。”聶國生說著,跑到田頭上的山腳下,拔來一把辣蓼草,蹲下身子,雙手合抱,捧著辣蓼草葉子,在楊彩蓮腳上擦著。要在以往,楊彩蓮說什麽也不會要別人擦,可是現在莫名其妙地乖巧起來,任聶國生擦著,擦得她腿肚子上麻酥酥的,心裏也麻酥酥的。
聶國生的手從未碰過異性的肌膚,現在在楊彩蓮暄軟嫩滑的腳肚子上擦著、揉著,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刺激和舒坦,漸漸地心中怦然,呼吸加速。聰慧的楊彩蓮早已覺察到聶國生微妙的變化,聽見了聶國生“唏呼唏呼”的喘息聲,似乎觸到了聶國生怦然的心跳,自己不免也怦然心動,鼻孔和肺部的配合變得有點紊亂,胸前的衣襟現出明顯的顫動。
聶國生擦著擦著,竟然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兩眼癡癡地盯著楊彩蓮雪白的腳肚子,嬌小精致的腳趾頭。楊彩蓮低頭剜了聶國生一眼,嬌嗔地說:“傻瓜,小心別人看見。”說完跺一跺腳,大聲說,“走,下田,看它該死的螞蟥還敢不敢來!”
聶國生借梯下樓,說:“對,試一試。”
男女之事既是一道沒解的方程,又是一道多解方程。自從“螞蟥事件”後,楊彩蓮的心就再也靜不下來,有事沒事總愛看一眼聶國生。上課時,隻要老師在板書,她就搶抓機會,側過頭看一眼聶國生。每當這時,她的目光碰到的總是聶國生熱辣辣的目光。兩道電流接吻,好似陰電陽電相撞,擦出一道閃電般耀眼的火花。於是,雙雙臉上一陣滾燙,心裏一陣狂跳。一次,上語文課,講解“暗送秋波”一詞,老師發現了楊彩蓮和聶國生正四目通電,幽默地說:“這個詞無師自通,我剛才就看見有的同學正在‘暗送秋波’。”說得同學們哄堂大笑。
漸漸地,楊彩蓮發現聶國生有點特別。吃飯時,同學們大多在食堂買菜吃,可從沒看見聶國生到食堂買菜,他打了滿滿一缽碗飯後,總是端著飯碗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一邊匆匆往寢室裏去。一天,楊彩蓮悄悄跟著聶國生來到寢室外,等聶國生進寢室幾分鍾後,便壓低嗓門用力叫道:“聶國生,有人找你。”
聶國生匆忙出來。楊彩蓮見聶國生碗裏除了白米飯就是一塊紅豔豔的黴豆腐和幾根黑乎乎的幹豆角。
“你就天天吃這個?”楊彩蓮詫異地問。
“這個怎麽了?挺好,下飯得很呢!比你們吃的大魚大肉下飯多了。”聶國生笑著說。
“你……太委屈自己了。”楊彩蓮含著淚說。
“我有飯吃,有書讀,委屈什麽?比起那些吃不飽飯、讀不起書的人來,我好得很呢。當然,我們家種田、捕魚,比不得你家裏做生意富裕。但是,有這樣我就很知足了。”聶國生若無其事地說。
楊彩蓮從身上掏出兩塊銀圓,塞給聶國生,說:“不尷尬的時候買點好菜吃……”
“謝謝你的好意。可是,一個大男子接受一個弱女子的憐憫,像什麽話?不要。”聶國生一扭身走進寢室,後腦勺傳過一句話,“不吃嗟來之食。”
兩塊銀圓叮當一聲,掉在地上。楊彩蓮撿起銀圓,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在心裏恨恨地罵道:“好心變成驢肝肺。強牛!”
“銀圓事件”後,楊彩蓮下決心晾聶國生一段時間,以示“報複”。上課時,忍受著極大的煎熬,堅決不側頭看聶國生;下了課,隻要有聶國生在場,她就“屙屎隔三坵田”,躲得遠遠的。
一天傍晚,三(一)班和三(二)班的男生打籃球比賽。以前,聶國生所在的三(一)班從來都是贏,因為每次打籃球,楊彩蓮必定到場觀看。聶國生打中鋒,球一到手,隻要看一眼楊彩蓮,不管多遠,投籃必中。可是,那天楊彩蓮故意不去觀看,聶國生搶到了籃球,左看右看,硬是不見楊彩蓮身影,頓時好像丟了魂一樣,心不在焉地舉著球一投,籃球竟然從籃球架頂上飛到了籃球場外。接下來,一連幾次投籃都落空。結果,三(一)班慘敗。
聶國生垂頭喪氣走回教室,見楊彩蓮獨自一人在教室裏寫字,麵前許多紙團,實在控製不住憤懣的情緒,恨恨地說:“楊彩蓮,你為什麽不去看打球?”
楊彩蓮猜到了八九,強裝笑臉說:“我為什麽一定要去看打球?”
“你……請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嗎?”聶國生眼睛濕濕的。
“你沒有折磨我嗎?你……這個傻瓜!”剛才還笑容滿麵的楊彩蓮,突然粉臉通紅,淚如泉湧,抓起一個紙團朝聶國生狠狠地砸去。聶國生撿起紙團展開,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聶國生”三個字,一下子愣在那裏,成了一個木樁……
突然,楊彩蓮盯著聶國生身上的玄色夾衣,不無譏諷道:“國生,你這件夾衣是租來的還是借來的?”聶國生沒聽出弦外之音,理直氣壯地說:“自己的。”楊彩蓮嬌嗔道:“既然不是租來的,這麽熱的天你為何不脫掉?裏麵的襯衣不好看吧?”聶國生一愣,“你怎麽知道我的襯衣爛了?”楊彩蓮柔聲道:“我還不知道你?活要麵子死受罪!你不呆不傻,為何每次打籃球都不敢脫得隻剩襯衣?”楊彩蓮說著,從書包裏拿出一件白襯衣,扔給聶國生,說:“這是我哥哥過年時回家換下的衣服,你拿去穿吧,估計合身。”“你……”聶國生兩眼愣愣地望著楊彩蓮,說不出話來。“你不會是不穿‘嗟來之衣’吧?”楊彩蓮含笑凝視著聶國生。“穿,穿。”聶國生接過衣服,連忙塞進自己書包。“這還差不多。”楊彩蓮滿意地笑笑……
同窗三載,轉眼即逝。畢業前夕,同學們不免難舍難分,紛紛相約郊遊。
晚上,皓月當空,楊彩蓮和聶國生雙雙來到玉龍港邊。港岸上烏桕樹如傘如蓋,樹上綠色的圓肚尖底的烏桕子鈴鐺一般吊滿枝頭,微風吹過,烏桕子撞擊著樹葉,或者說樹葉拍打著烏桕子,發出沙沙的響聲。他們走到一棵穀籮粗的烏桕樹邊,不覺停了下來。烏桕樹幹向港裏歪斜,大約呈四十五度角,一丈來高處,樹枝突然分成五個杈,好像一隻手,分叉處形成一個窩,猶如人的手掌。楊彩蓮好奇地說:“國生,這棵樹長得真有意思。我們上去坐一坐吧。”
聶國生先爬上樹去,然後,伸手牽著楊彩蓮往樹幹上爬。兩個人坐在那個“巴掌”裏,背靠著樹枝,悠閑自得,愜意極了。開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都說一些開心的事情,自然少不了“螞蟥事件”,說得咯咯咯一陣開心大笑。後來,好像都有了心事,沉默起來。許久,楊彩蓮打破沉默,說:“國生,我們的愛情有一道鴻溝,很難逾越。”
“是。隻怪前輩種下了苦果。”聶國生低沉地說。
“聽說你們村規定,誰要和我們村通婚,就割掉誰的族譜?是真的嗎?”楊彩蓮說。
“真的。”
“那你……”
“我不怕割譜。管他譜不譜的,反正誰也不能說我不是聶家人。”聶國生不在乎地說。
“你家裏人會同意?”
“不同意我們就遠走高飛!”聶國生說,“我倒是擔心你。聽說你們村裏人要是和我們村通婚,要沉潭?”
“說是那樣說,不過,還沒有先例。我就不信,族長會那麽狠心,真的弄死一個人。再說,我爸爸在白馬寨是有名望的人,族長總會給一點麵子吧。”楊彩蓮說。
“要是真的沉潭呢?”
“也不變心,十八年以後再做夫妻!”楊彩蓮說得斬釘截鐵。
“有你這句話我死也心甘。”聶國生說。
“拉鉤。”楊彩蓮說。
兩人右手的小指頭互相勾在一起,同時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是小狗!”
月亮笑嘻嘻地看著這對熱戀中的年輕人,看著看著,羞得臉色泛紅,不好意思地鑽進薄薄的雲層裏,給大地遮上了一層朦朧的薄紗。茂盛的烏桕樹“巴掌”裏,薄紗進不來,顯得撲朔迷離。聶國生喘息粗重,臉像火炭一般,訥訥地說:“‘鐵爐頭的米,白馬寨的女’,我能得到白馬寨的女,真幸福,真幸福……”說著就撲過身子,想抱住楊彩蓮。楊彩蓮害羞地一歪頭,身子一側,聶國生撲了個空,“轟隆”一聲,身子從兩個樹杈之間掉下去,栽進了港裏,濺起一攤高高的水花。
“國生,國生……”楊彩蓮驚叫起來。
好一會兒,浪花不見了,漣漪消失了,仍然不見聶國生露出水麵,楊彩蓮覺得大事不好,嚇得嗚嗚地哭了起來,慌忙趴下樹,站在聶國生入水的岸邊,說:“國生,國生,你怎麽了……”也不顧自己是隻旱鴨子,脫掉鞋子,就要往下跳。忽然,“嘩啦”一聲,聶國生鑽出水麵,爬上岸來。
“你再不起來,我就下水了。你是故意嚇我的。你壞,你壞!”楊彩蓮一個勁地在聶國生肩膀上捶著。
聶國生一把抱住楊彩蓮,說:“你害得我差點成了水浸鬼,還說我壞!我今天就壞一次……”說著,寬闊的嘴巴牢牢地堵住楊彩蓮的櫻桃小口,舌頭像黃鱔鑽洞似的鑽進她嘴裏,右手遊蛇一般在她裙子裏摩挲著,摸得楊彩蓮哼哼唧唧,渾身軟癱,靠在他身上。聶國生的手得寸進尺,從胸脯漸漸地往下遊走,剛剛遊到楊彩蓮肚臍眼處,楊彩蓮如夢方醒,猛力從他懷抱裏掙紮出來,驚慌地說:“別別別,我們還沒拜堂,不能做傷風敗俗的事。”
聶國生愣了,呆呆地看著楊彩蓮,半晌才說:“真是白馬寨的女啊!”
“白馬寨的女怎麽了?白馬寨的女牢記祖訓,時時刻刻用祖訓約束自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知書達理,拳頭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馬,有什麽不好?難道你希望我是個亂舞三千的女子麽?”楊彩蓮目光灼灼地盯著聶國生,問道。
“不……不……你誤會了我的意思。”聶國生口吃道。
“我不管誤會不誤會,國生,今天我已經被你摸了,親了。從現在起,我楊彩蓮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跟定你了,你可不能變心啊!”楊彩蓮哽咽著說。
“我若變心,不得好死!”聶國生一跺腳,說。
“你……”楊彩蓮踮起腳尖,捂住聶國生的嘴,說:“烏鴉嘴!不許說‘死’呀‘死’的話。我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楊彩蓮和聶國生好上了的事,漸漸地在兩個村子裏傳開了,好像給兩個村子扔下了一顆重磅炸彈,引得人們議論紛紛,更讓楊雪梅心如刀割。楊彩蓮父親是楊雪梅的大哥,夫婦都在常德開錢莊,家中隻有楊雪梅主事。楊雪梅聽說侄女愛上了聶國生,痛心不已。平心而論,聶國生是個不錯的後生,楊雪梅從心裏讚同楊彩蓮的選擇。可是,村裏立下了規矩,兩村之間不能通婚,這可如何是好?楊雪梅寫信告訴哥嫂,哥嫂來信堅決反對,說是不能帶頭破壞村裏規矩。楊雪梅苦口婆心勸說楊彩蓮終止和聶國生的戀愛,可是楊彩蓮充耳不聞。楊雪梅萬般無奈,隻好找到族長商量,請求族長出麵做工作。族長一聽,火冒三丈,本想拍案而起,斥責一番,但想起楊彩蓮家裏顯赫的地位--遠祖楊雲翔是明朝從五品官員,風水大師;楊雲翔的兒子是“白馬商幫”的始祖,為白馬寨富甲一方做出了傑出的貢獻;祖父是常德商會的會長。家中先後出過三代武舉人。族長想到此,便強壓著心中呼呼上竄的火苗,為難地說:“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誰也不能破啊!”思來想去,最後決定用假沉潭來嚇唬嚇唬楊彩蓮,使她“回頭是岸”。
楊彩蓮要沉潭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聶家村。聶國生慌了神,連忙和父母商量對策。父親想了半天,搖頭說:“白馬寨的女都是高親遠對,附近一般人娶不到,能娶到白馬寨的女,是我們家的福氣。可是,祖上傳下規矩,兩村不許通婚,有什麽辦法?就算我們同意割譜,人家白馬寨人也不同意彩蓮嫁過來呀!我們不能害得人家白白的丟了一條命,你就死了這條心,不要娶她了。你點一下頭,我這就去白馬寨說去,叫他們不要對彩蓮沉潭。”
高高大大的母親也在一旁抹淚,說:“是這麽個理,不能要的東西莫強要,莫害了人家妹子。”
“你們不知道,不光我舍不下她,她也舍不下我。就算我不娶她,她會肯麽?她說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這輩子跟定了我。你們說我怎麽辦?”聶國生流淚說。
一家人商量半天沒結果,聶國生急中生智,對母親說:“娘,拿一身你的衣服給我,我裝扮成女人,混到白馬寨去看個究竟,看能不能見機行事。”於是,就男扮女裝來到了白馬寨。
……
楊雪梅見自己胸前的裙子被水弄得幾乎失去了遮羞的功能,羞得滿臉通紅,趕緊將胸前的裙子往上扯了扯,火急火燎地說:“就是因為你,差點要了彩蓮的命!這種時候你就不要來添亂了,快走吧,走吧!彩蓮有我們呢!”
“彩蓮是為了我才這樣的,我怎麽能離開呢?今後……”聶國生漲紅著臉說。
“快走,鬼子就要進村了!今後的事今後再說,管不了那麽遠。彩蓮有我們,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你再不走我就要發火了!”楊雪梅呼地站起來,雙手護著胸前,杏眼圓睜,粉臉緋紅,目光灼灼地逼視著聶國生。
“你就聽姑姑的,走吧。我說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放心走吧。”伏在聶國生膝蓋上的楊彩蓮微微抬起頭,斜視了一眼聶國生,聲音微弱地說。
聶國生知趣地輕輕扶起楊彩蓮,淚光閃閃地說:“彩蓮,你……我……走了,你們也趕快躲一躲吧。”
楊雪梅彎下身子,說:“現在往‘夜明珠’山上躲也來不及了,你們扶彩蓮到我背上,我馱她回家。我家裏六進連通,和玉兔閣有暗道相通,鬼子進去了一下子也找不到人。”
聶國生看著楊雪梅等人走了,聽見村子裏大哭小叫,並偶爾傳來幾聲稀疏的槍聲,心中恐慌。想跑回聶家村,可是一想,如果從白馬寨村子外麵往家跑,非常顯眼,很可能被鬼子發現,不如先躲進白馬寨村裏,白馬寨村裏迷宮一般,倒是容易混出去。於是,顧不得細想,從“父子符卿”門口鑽進去,撒腿就跑。沒跑多遠,聶國生忽然想起,這是一條總巷,過往人多,鬼子很可能從這裏過來,如果繼續跑下去,說不定跑上一條不歸路。於是,趕忙拐彎,鑽進一條斜巷。
白馬寨真是一個迷宮,就連聶國生經常來的人突然之間也跑懵了,不知道往哪兒出去好,像一隻無頭蒼蠅東碰碰,西撞撞,弄得暈頭轉向。
忽然,聶國生麵前出現一口水井,井圈長方形。聶國生馬上清醒了許多,這是白馬寨神奇的香泉井,挖於元朝至治元年,已有六百多年曆史。聶國生看見這口香泉井,心裏對楊彩蓮更加充滿敬意,多了幾分自豪。因為,這口井的第一個傳說就和楊彩蓮的先祖楊雲翔有關。
白馬寨共有七口井,呈北鬥星狀分布,寓意“七星伴月”。最神奇的便是這口香泉井,遠近聞名。此井無論天旱或水澇,水位總是固定的,水麵離井口僅幾寸深,人們趴在井圈上可以用手捧水喝。井水清澈見底,回味微甘。這還不是神奇之處,神奇之處是此井會冒出香氣,發出吉兆,令人歎為觀止。
明崇禎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638年。夏天的一個早晨,楊雲翔內人楊吳氏來井中挑水,遠遠看見井裏嫋嫋飄升起一縷縷淡藍色的蒸汽,頓覺奇怪。水井隻有冬天水溫高於地麵溫度,井中才會升起這種蒸汽,夏天井水冰涼,比地麵氣溫低許多,怎麽會有蒸汽呢?楊吳氏狐疑地走近水井,隻覺蒸汽中一絲淡淡的翰墨之香直撲鼻孔。楊吳氏立即驚叫起來:“哎呀,大家快來看,這水井冒熱氣,飄香味。真是稀奇古怪!”立即引來許多男女。人們從沒見過這種現象,甚是詫異,議論紛紛,猜測一定會發生什麽大事。果不其然,這水井的翰墨之香持續了兩個來月後的一天,從京城傳來喜訊,“地瘋子”楊雲翔被皇帝封為尚寶司卿,深得崇禎寵信。楊吳氏高興得通村請酒,請來撫州的戲班子唱了三天三夜的大戲。從此,這口沒有名字的水井就被村民叫作香泉井。
過了兩百多年,清光緒十二年,用世界通用的紀年曆便是1886年,香泉井又冒出絲絲縷縷的翰墨之香。這次,村民有前輩傳下來的佳談,心中有底,人人喜笑顏開,等著喝酒看戲。果不出所料,又從京城傳來喜訊,舉子楊初蘭考中了進士,金榜題名。楊初蘭的家人自然效仿前輩所為,通村宴請,唱戲三天三晚。
於是,村民都說香泉井是神井,香泉井水是神水,無論住在哪個角落,都舍近求遠,來挑香泉井的水喝。人們出門經商或出門求學,臨行前都要來到香泉井,焚香燒紙,祭祀一番,並喝上一碗香泉井水,以圖吉利。
喝了香泉井水會帶來吉祥,聶國生想,今天兵荒馬亂,千萬別出什麽事,喝點香泉井的水,或許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於是,爬到井圈上,伸出雙手,捧一掬清涼的井水,咕嚕咕嚕喝起來。
“喲西喲西,花姑娘的有,花姑娘的有!”聶國生喝完水,剛伸直腰,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兩個日本鬼子端著槍,咧著嘴,對著他滿臉淫邪地笑著。高個子鬼子將槍背上肩,笑得幾顆狗獠牙一般的牙齒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伸出一雙鷹爪似的手,撲向聶國生。聶國生大腦頓時一片空白,雙腿顫抖,退到香泉井旁邊的牆角上。高個子鬼子立即將一張臭烘烘的嘴巴死死地堵住聶國生的嘴,右手急忙解開自己胯裏的褲扣子,躥出一條硬邦邦的肉棍;左手在聶國生胸前用力往下一扯,“嘶”的一聲,聶國生身上的紅底白點子花的洋布褂子成了碎片,露出高聳的白色背心;鬼子伸手到背心裏一扯,背心帶子斷了,露出兩球雪白的棉花和平原一般的胸肌。
鬼子淫邪的笑容僵住了,笑眯眯的小眼睛露出迷茫的色彩,左手往聶國生胯裏一抓,抓住一條軟綿綿的圓柱體,頓時凶相畢露,大叫一聲“八嘎!”揚起手掌,狠狠地劈在聶國生臉上,胯裏那條肉棍頹然萎縮,耷拉著腦袋。
聶國生眼前一陣金星閃爍,兩耳嗡嗡作響,臉上烙下四個紅紅的指印。聶國生恨不得一頭撞過去,拚個魚死網破,可一想到楊彩蓮,立即產生一種強烈的求生欲望,隨即改變主意,忍住麻辣辣的疼痛,賠著笑臉,說:“太君,我的花姑娘的不是……”
“八嘎呀咯!”高個子鬼子立即端起槍,對著聶國生就要扣動扳機。
“呀咩爹!”那個矮個子鬼子躥上一步,對著高個子鬼子擺擺手,然後“啪”地在槍上安上寒光閃閃的刺刀,對著聶國生小腹,古怪地笑著,說,“你的,脫掉褲子的幹活!”
聶國生臉上頓時慘白,兩腿篩糠般抖動起來,隨著命根子深處一種排泄的快感,一股熱乎乎的液體瞬間噴湧而出,從褲襠裏滴滴答答往地上滴落著。
“喲西喲西……”兩個鬼子笑得前仰後合,矮個子鬼子將刺刀尖抵住聶國生褲襠往下一按,聶國生的褲子掉到了腳髁骨處。聶國生馬上本能地用雙手捂住那縮作一團但仍然淅淅瀝瀝滴著尿液的生殖器。
“死啦死啦的!”矮個子鬼子的刺刀在聶國生手背上戳了一下,聶國生的手頓時爬出一條暗紅色蚯蚓,不免本能地鬆開。鬼子發出瘮人的狂笑,用刺刀尖在聶國生那縮成田螺一般的陰莖上撥弄幾下,然後,將刀尖移到聶國生陰阜處,順時針比畫了一圈。正要往裏麵刺進去時,突然,隨著兩道一閃即逝的寒光,“唆”的一聲響,兩個小鬼子還沒明白怎麽回事,便悶悶地“嗯”了一聲,轟然倒地,喉結處分別插著一把雪白的飛鏢。
聶國生詫異地看著鬼子倒地,茫然不知所措,隻是笨手笨腳地扯上褲子。
“你是誰?”隨著一聲輕輕地喝問,從巷子拐彎處閃出一個男子,手中提著一把鳥銃,腰間插滿白晃晃的飛鏢。此人便是在豐城一帶赫赫有名的楊金剛。
楊金剛之所以在豐城一帶頗有名氣,因為他練得一身好武藝。豐城有十個綠林好漢,結拜十兄弟,稱為“豐城十俠”,楊金剛是“十俠”中的第三俠。白馬寨人叫他“不怕天”,豐城江湖上的人則叫他“楊三俠”。“楊三俠”十八般武藝樣樣嫻熟,最擅長的還是飛鏢。十丈之內,飛鏢百發百中,他說飛你的左眼,絕不會飛到右眼上去。而且,他專門飛刺人的咽喉,叫作“一鏢封喉”,鏢出人倒,堪稱絕招。因此,江湖上又稱為“飛鏢楊”。
楊金剛如果僅僅武藝高強,還不足贏得人們的敬重,人們敬重他,還因為他仗義、豪爽。自從那年打了嬸娘,受到三十族棍責罰後,楊金剛洗心革麵,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似的,見了長輩點頭,見了晚輩微笑,見了平輩就老兄小弟、大姐小妹親親熱熱地叫。他有一句口頭禪:“我最看不得窮人可憐”。其實,他自己也不富裕,隻是來錢的路子活泛一點。白馬寨有個楊老七,六十幾歲,孤獨一人,長年幫著村裏看山,靠著村裏支付的一點微薄工錢度日。正常情況下,勉強能過日,倘若碰上頭痛腦熱、風寒水濕的,錢就顯得捉襟見肘。慢慢地,楊老七悄悄幹起了“監守自盜”的把戲,偷點樹木去石灘街賣,換點零花錢補貼補貼。這事被村裏一個識得幾個字的“假先生”知道了,決定拐彎抹角揶揄他一番。除夕那天,“假先生”幫人寫對聯,楊老七看見,說:“兄弟,幫我也寫一副吧。”“假先生”點頭微笑,爽快地應承,並且不用楊老七買紙,龍飛鳳舞地給楊老七寫了一副對聯。楊老七拿著對聯回家,高高興興地貼上了。
那天,楊金剛家裏殺了一頭豬,想起楊老七,知道他今年生病花了不少錢,擔心他沒錢買肉過年,便叫屠夫砍了一塊三斤來重的腰條肉,親自給楊老七送去。到了楊老七門口,見楊老七剛貼完對聯,正歪著頭端詳著,看是否貼歪了。楊金剛看看對聯,不禁皺起眉頭,生氣地問:“老七叔,你這對聯誰寫的?”楊老七說是“假先生”寫的。楊金剛氣憤地說:“扯淡!他這是罵你呢!你知道這對聯寫的什麽嗎?”楊老七搖頭不知。楊金剛說:“我念給你聽:人心太壞,樹木遭殃。橫批是‘監守自盜’。這不是罵你偷樹木賣嗎?”
“這……”楊老七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滿臉難為情,訕然道,“他罵得也對,我是不應該違背祖訓,做出對不起村裏的事情。”
“你做得再不對,他也不應該用過年寫對聯的方式來諷刺你啊!撕下來,我等會兒給你寫過一副。”楊金剛說著爬上樓梯,憤怒地撕下對聯,將手中的豬肉遞給楊老七。楊老七紅著臉推讓,楊金剛生氣地說:“老七叔,你還和我作禮啊?拿著,我知道你沒有買肉。不管有錢沒錢,過年總不能吃齋吧?”楊老七接過肉,嘴唇抖了抖,什麽也沒說,渾濁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楊金剛加入了“豐城十俠”,也效仿“豐城十俠”的做派,在村裏成立了一個“兄弟會”,也叫“白馬寨十兄弟”,找到了十個酷愛舞槍弄棒的男子,結拜成十兄弟,楊金剛自稱“老大”,自動擔負起看家護村的責任。“兄弟會”白天練武,晚上巡邏,守護著白馬寨,防止外地土匪進村滋事。
“兄弟會”不生產,沒有經濟來源,除了村裏一些大戶人家資助外,主要經濟來源靠賭博。俗話說,“遠嫖近賭”,又曰“十賭九輸”。楊金剛則相反,一是不在本村賭博,二是“十賭九贏”。他說,賺本村人的錢沒意思,好男兒吃四方,要賺就賺外地人的錢。因此,他經常帶著幾個弟兄去撫州賭博。時間長了,人們知道他的來曆,有點怕他,便讓他三分。所以,楊金剛賭得順風順水。
楊金剛在撫州賭博出名,還是因為那次“彎刀宰水牛”事件,宰得撫州的賭徒們傻了眼。
那天,楊金剛玩牌九,一是手氣特別背,每次的點子都特別小;二是碰上了對頭,次次瞄準莊邊的錢下注。隻要賠通,必是倒莊。連推三莊,連倒三莊,輸得身上精光。這可是十年不遇的事情。本想賺點錢給兄弟們關餉,不料狗沒打到反丟了一副鐐!楊金剛不服氣,要接著推第四莊,莊錢由五十元大洋上升到一百元。可是,他身上沒有一個銅板,賭徒們不願意壓錢。楊金剛黑著臉說:“我楊金剛什麽時候少過你們的錢?”賭徒們知道他武功了得,見他兩臉紫紅,兩眼瞪得牛眼一般,不覺膽怯起來,隻好乖乖地下注。第一副牌,楊金剛吃通,身邊有了一些錢;第二副牌,又是吃通,身邊的銀圓多了許多。這下,賭徒們眼紅了,說:“事不過三,我就不信你能連吃三次通。”於是,大把的銀圓往上壓。楊金剛一看,眼睛一亮,心想,吃了這次通就封莊。沒想到,牌不爭氣,抓了一隻地牌和一隻紮九,叫作地九一,隻有一點。而壓錢的賭徒一個是天八,一個是地九,一個是一對梅。楊金剛的牌最小,要賠通。如果賠通,不僅身邊的錢要全部賠出去,而且要拿出一百元本錢來。無錢難倒英雄漢,怎麽辦?楊金剛額頭上冒出細細的汗珠,心裏發慌。忽然,急中生智,將手中的牌用力一拍,大叫一聲:“彎刀宰水牛!唆通!”話音未落,伸手將桌上的銀圓往身邊一摟,在剩牌上抓起一隻牌,翻過來,說:“封莊!”這一莊,賺了五百多塊大洋。
賭徒們看了楊金剛的牌,說:“你這是地九一,怎麽能吃我們的錢?”
楊金剛笑嘻嘻地說:“這就是你們不懂了,我們豐城都是這樣的,叫作‘彎刀宰水牛’,最大!”
楊金剛這一招,弄得同去的幾位弟兄也如墜五裏雲霧。豐城玩牌九根本就沒有“彎刀宰水牛”一說,事後請教楊金剛。楊金剛笑而不答。兄弟們品出了玄機,便說:“你這樣不是有點違背祖訓麽?”楊金剛很不以為然道:“你們真是死腦筋。‘賭博場上無父子’,和賭徒講什麽祖訓!”
從此,楊金剛在撫州賭博便名聞遐邇……
“金剛叔,我是聶國生。”聶國生驚魂未定地說。
“你怎麽這般打扮?快,趕快走,你往右邊巷裏走,左邊那裏來了鬼子。”楊金剛將兩具鬼子屍體拖到牆角的柴堆裏,用柴蓋得嚴嚴實實,然後將聶國生往右邊巷裏一推,自己找一個隱秘處藏起來,等待鬼子過來,以便伺機發鏢。
聶國生如夢方醒,顧不得說聲“謝謝”,匆忙鑽進七彎八拐的巷道。一邊跑一邊在心裏祈禱:菩薩保佑,千萬別再碰上鬼子。聶國生暗暗慶幸剛才大難不死,心想,或許是因為喝了香泉井的水,才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楊彩蓮的先人楊雲翔當年在紫禁城揚名,是否也是喝了這井裏的水?否則,為何會因他而飄翰墨之香呢?聶國生不由得想起十裏八村關於楊雲翔許許多多充滿神奇的傳說。
這正是:
自古俠士多豪情,最愛出手鏟不平。
一鏢封喉顯奇功,可笑鬼子喪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