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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遇突變鬼子進村 施族法彩蓮沉潭

  江南望族白馬寨跌出驚天大事,氣得老天靛青,嚇得太陽煞白。

  “咣--咣--,族長有令……”揪心的鑼聲裹著中年男子沙啞的吆喝聲,將白馬寨男女老少召喚到蓮花塘邊。

  一九四二年七月八日--白馬寨曆史上不可忘卻的日子!

  白馬寨村口蓮花塘邊,無形的驚駭之網網住一切,沉重的空氣擠壓得人們近乎窒息。黑壓壓的人群鴉雀無聲,人們屏聲斂氣,臉上寫滿驚恐,相互用眼神說話,誰也不敢隨便用柔軟的舌頭輕易攪碎這僵硬的空氣。慘白的太陽好像剛從太上老君的八卦爐中鉗出來一般,亮晃晃,銀閃閃,一根根燒白了的鋼針紮在人們身上,滾燙燙,麻辣辣;蓮花塘裏的荷葉木然地挺立,紋絲不動;水中偶爾躍起一條悶得發慌的鯉魚,水聲轟然,猶如炸彈爆炸,令人心驚肉跳;幾隻蜻蜓呆頭呆腦地在荷葉間飛來飛去,神色黯然,惴惴不安,似乎預感到末日來臨;塘岸邊柳樹上幾隻知了驚恐萬狀地慘叫著“咪呀--嘻嘻嘻,咪呀--嘻嘻嘻”,翻譯成人語仿佛就是“大禍--來臨也,大禍--來臨也”;一黃狗蹲在“父子符卿”牌樓口的旗杆石下,借著旗杆石擠出的一點瘦得可憐的陰影,伸出長長的粉紅色舌頭,肚子一閃一閃,藍色目光經過淚水的浸泡,顯得格外的幽深與哀憐。旗杆石是白馬寨的驕傲,神聖莊嚴,乃光緒二十七年十月,因楊初蘭授為通奉大夫四品銜升戶部陝西司主事加三級,奉旨而建。人們經過此處,文官須下轎,武官要下馬。今日之旗杆石格外嚴肅冷峻,如一高挑而瘦骨嶙峋之老者陷入痛苦的思索。

  蓮花塘好似一把弓,又如初七八之月亮。弧形的外岸後麵,乃平整的稻田。田裏鵝黃色的水稻葉片像一柄柄尖尖的青銅劍,劍刃銼出密密的鋸齒,鋒利得近乎吹風斷發,憤怒地指向藍天;綠豆黃的稻穗微微低垂,像一串串不斷線的淚珠,為生命的即將結束而潸然淚下。舉目望去,整片田野猶如一張女人胖嘟嘟的驚恐成蠟黃色的臉,忽然一絲風兒吹過,臉上蕩起蒼老的皺紋;隨著皺紋的顫動,飄來沙沙的低沉的歎息聲,有如遠處天邊傳來的悠悠的挽歌或是寡婦哀怨嘶啞的啼哭,聽得人愁腸百結。

  稻田後麵乃連綿舒緩之丘陵,丘陵的表麵覆蓋著蔥翠茂密的樹林,暗綠色的馬尾鬆主宰著汪洋的綠色,綠色的海洋中聳立著些許如傘如蓋的闊葉樹,主角便是香樟、苦櫧,它們好比偉岸魁梧之男子霸道地立於纖細瘦弱的女子群中。山林深沉、嚴肅,默默地注視著蓮花塘邊將要發生的一切。遠遠的“夜明珠”山岡一片深黛,在這毒辣辣的太陽下顯不出那神秘的“夜光”,顯得臉色沉寂、鐵青。

  驚恐不安的人們臉上滾著黃豆大的汗珠,似乎熬過了幾個世紀,終於聽見一聲威嚴的咳嗽。隨著這地動山搖的咳嗽聲,“父子符卿”牌坊後麵的石板古巷裏吐出一串慌亂的“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人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古巷幽深細長,宛如遊蛇;經年的腳踩車碾,麻石鋪成的巷麵明顯地凹陷下去,好似一條淺淺的水溝,默默地向世人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豐城通往撫州的行人車輛,不經此巷,插翅難飛。巷道中途隆起,比兩旁房屋的地基高出一尺有餘,按照風水學的說法,此乃白馬寨的“龍脊之地”。一條“龍脊”將白馬寨分成兩個坐向,“龍脊之地”東邊的房屋坐西向東,西邊的房屋坐東向西。外地人不經意很難看出此間微妙區別。一條看似不起眼的“龍脊”,成就了整個白馬寨。因而,此巷乃白馬寨村的中軸線,是總巷,人們舉辦各色紅白喜事均由此巷進出,通過“父子符卿”牌坊。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一個白發銀須的清臒老者,右手拄著紫色龍頭拐杖,左手托著一杆棗紅色的、被歲月打磨得亮光閃閃的黃煙筒,在幾個男子的簇擁下,緩緩地、極不情願似的從巷子裏排泄了出來。那根龍頭拐杖猶如皇帝的尚方寶劍,是族長權威的象征,誰當族長,拐杖就由誰拄著。平時,族長看見誰違反族規,隨時可以揮起拐杖抽打,誰也不能還手;進祠堂動用族法時,如果處以“杖刑”,則用此拐杖抽打P股。別看那拐杖不粗,因是檀木質地,鐵棍一般,沉甸甸,硬邦邦,親吻人們P股時接觸麵僅僅一條線,打在身上結結實實,比衙門裏的板子厲害許多,體質柔弱之人挨不了幾下。所以,再調皮搗蛋的後生看見族長手中的拐杖,都像看見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無不心裏發怵,後腦窩裏發涼。

  老者後麵四個男子抬著一張木樓梯,樓梯上綁著一個妙齡女子,女子身著一條潔白的旗袍,襯托得臉色更加白皙。女子身邊跟著一個三十出頭的漂亮女子,嗚咽道:“彩蓮,你就認個錯吧……”樓梯上的女子倔強地說:“我沒錯。”

  “來了來了。”人群裏一陣騷動,猶如呆板的水麵忽然被風吹皺了,蕩起一絲絲漣漪。幾個女人看見樓梯上的女子,張大著嘴,說不出話來,眼眶裏憋了許久的淚花終於不爭氣地流淌下來。遠遠地站著的一個大個子“女人”猛地奔過來,眼光碰上須髯飄飄的老者那犀利的目光,不由得敗下陣來,腳板被地心引力牢牢地吸住,挪動不得。

  “進家廟。”白發老者左手捋著垂到胸前的銀色須髯,右手提起拐杖在麻石板上輕輕地點了點,發出“咯咯”的響聲。老人口裏吐出的和石頭哼出的聲音分貝並不高,可是鑽進人們心裏,卻變成金屬相碰發出的那種尖銳而悠長的聲音,銼得人的心鮮血淋淋。

  四個抬著女子的男子遲疑了一下,順從地往村東“楊氏家廟”走去,其中一個男子抬起手臂,用袖子輕輕地擦了一下眼睛。平時,他們抬轎子,抬著心花怒放的新娘,邁著整齊而癲狂的步子,閃動著肩上的轎杆,顛得轎中的女子翻腸攪肚,甚至尿濕褲襠,而他們卻說些不葷不素的混話,打著陰陽怪氣的哈哈,開心極了。眼下,雖然抬著的也是一位如花似玉的花季少女,可是,他們並不是要將她抬進撕心裂肺疼痛、忘乎所以瘋狂、淋漓盡致舒暢的洞房,而是要抬進陰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的閻羅殿!這是造孽啊!做這事肯定會折壽。如此想著,他們的腳肚子似乎抽掉了骨頭,軟綿綿的,幾乎要跌倒;悄悄地流下心酸的眼淚,低聲說:“彩蓮,你別怪我們,我們也是沒辦法……”

  樓梯上的女子一聲不吭。

  看熱鬧的人們雜亂地跟在手拄拐杖的老者後麵,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奔赴刑場一般走向家廟,誰也不敢僭越那老者。老者走路時身板挺直,顯出威嚴。那身黑色長衫在銀發稀疏的腦袋下顯得特別黑,那顆白色的腦袋在黑得發亮的長衫上方顯得格外的白,黑白映襯,反差明顯,十分刺眼。細瘦的身子好像夜色朦朧中一根盛開著蘆花的蘆茅,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地點頭。

  到了“楊氏家廟”門口,老者回頭對眾男女下令道:“記住規矩。”跟在樓梯邊的那個漂亮女子不由得停住腳步,其他許多女人也頓時停住腳步,隻有少數手中抱著兒子或者牽著兒子的婦女隨男人一道走進家廟。了解中國農村的看官都知道,在“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之舊中國,女人無權進祠堂。白馬寨則不然,生了兒子的婦女在兒子未成年時,是可以帶著兒子進祠堂的。這在全中國恐怕是獨一無二的特例了。因為,白馬寨的男人大多在外經商,若女人不能進祠堂,那商討村裏大事就缺乏代表性了。所以,白馬寨的媳婦們幾乎人人有進祠堂的機會。

  人們腳步雜亂地塞進“楊氏家廟”那張黑洞洞的長方形大口,最後全部被吞進了那深深的胃裏。

  “楊氏家廟”一連三進,青磚灰瓦,飛簷翹角硬山頂,像一頭雄獅昂立在村東頭。家廟門口一對石獅子,雄東雌西,分蹲於高高的基座上。獅子環眼凸暴,獅口大張,鋒利的牙齒上跳著寒光,似乎要把世上的一切邪惡一口吃掉。大門兩側一副陽刻的顏體對聯蒼勁有力:“祖德流芳思木本,宗功浩大想水源”。

  說起這“楊氏家廟”,白馬寨人心裏自然升起一股驕傲和自豪。要知道,一般村莊隻有宗祠,沒有家廟。豐城杜市的獅子鄧家有座家廟,乃因村裏在明朝出了個赫赫有名的副總兵鄧子龍。白馬寨的“楊氏家廟”也來曆非凡。其前身為“楊氏宗祠”,始建於明崇禎十年(1637)。清光緒十二年(1886),由丙戌科進士楊初蘭捐銀六百兩修葺一新。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楊初蘭為通奉大夫四品銜升戶部陝西司主事加三級,光緒皇帝禦筆親書“楊氏家廟”四字,封贈“理法所在”匾牌。於是,“楊氏宗祠”華麗轉身為“楊氏家廟”。想起皇帝敕名家廟,白發老者心裏湧動起一股騰騰的熱氣,灰色的眼珠濕潤起來,不由得滴下兩滴熱淚。邁進大門,隻見禦贈“理法所在”橫匾高懸家廟正中。繼續往前,第三進為祖寢,正麵神龕裏擺列著先祖的畫像和靈位,東西兩邊的椽枋上分別陽刻著八個鎏金大字:“清白為人”,“誠信處事”。此八個大字乃白馬寨六百多年來的祖訓。看見橫匾、祖訓,老者長長的銀須翹動了幾下,絲瓜瓤一般的麵頰顫動了兩下,然後拉得更長更窄,像兩塊敲打得皺皺巴巴的錫板,折射出一絲冷光;因為沒有牙齒支撐而變得沒有下巴的嘴巴抿得緊緊的。他看了一眼豎在家廟東側的女子,微微昂起幹棗般的腦袋,走到家廟神龕前麵,在一個墊著紅毯子的蒲團上緩緩跪下,對著正中一個酷似他的畫像三叩九拜以後,低沉地說:“桂公始祖,我楊寶錚教育無方,管理不嚴,楊門不幸,出現不肖子孫。今特向您請罪。”然後,想從容站起,不料剛爬起一半,膝蓋發軟,撲通地跌倒在地。兩個男子飛奔過去,一人掖著一條胳膊,將其慢慢扶到太師椅邊,讓他緩緩地但很有威嚴地坐下。

  老者是白馬寨楊氏字派最高的,為人正派,不苟言笑,德高望重,當了幾十年族長。因“寶錚”與“包拯”近音,人們昵稱為“包拯族長”。族長身後的神龕中央掛著那幅酷似他的畫像,須髯飄飄,麵部清瘦,目光柔和。畫像下方寫著一行楷書小字:開基始祖桂公畫像。兩邊分列著許多遠祖遠宗畫像。

  族長狹長細小的眼眶裏射出兩道柔光,在立於家廟兩旁的幾十位男子戚戚的臉上摸來摸去,摸得目光發澀,眼眶發熱。這是他族長生涯中第二次使用族長權力,動用族法。那次,也像今天一樣,他坐在這把太師椅上,家廟兩旁站立著幾十名楊氏男丁,隨著他一聲令下,象征著族權的紫檀龍頭拐杖“噗噗”地打在一個男子的P股上,沉悶的呻吟聲隨著棍子的起落而跳舞。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白馬寨人以經商為主。或“一個包袱一把傘,跑去湖南當老板”,男人在湖南常德或貴州銅仁經商,女人在家操持家務,服侍公婆,經營田莊;或坐地經商,在自己家門口開店營業,“早見父母晚見妻”,經商種田兩兼顧。所以,雖然是一個村子,竟逐漸形成了商業區和農業區。北半村開辟了縱橫交錯數條街道,街上店鋪林立,旗幡飄揚,熱鬧非凡;南半村幾乎都是女眷在家,請人種田或者靠出租田地過活,沒有推進湧出的買賣人,少了幾分熱鬧,多了幾分清淨。北半村的人自稱街上人,南半村的人自稱鄉下人。其實,真正的富商巨賈都在南半村建房,謙卑地自稱是鄉下人;而住在北半村的人大多是小商小販,但由於常年經商,倒都以街上人自居。大人倒沒有什麽,誰都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吃得幾碗飯,而不懂事的孩童就不同了:街上的小孩竟然有一種盲目的優越感和自豪感,覺得比鄉下的小孩高人一等,漸漸地形成了街上派和鄉下派。

  這天,十幾個鄉下派的孩童,看見街上派的孩童用柳枝紮著龍玩耍,便對自己的“領袖”“小虎子”楊衝道:“虎子哥,我們也紮柳樹龍玩吧,稻草龍玩膩了。”

  “小虎子”抓抓頭,眨巴眨巴眼睛,說:“我們一直玩稻草龍,突然玩起柳樹龍,街上人會有意見吧?”

  “有意見就讓他有意見,我們人多,怕什麽?”幾個小孩擼拳紮手,嗷嗷叫。

  “小虎子”還是猶豫不決,說:“‘禮之用,和為貴’。老師說,小孩要和睦相處,不能打架。我們也玩柳樹龍,我怕弄不好會打架。”

  “我們保證不打架!”幾個夥伴信誓旦旦道。

  “那好吧。一定不準打架!”“小虎子”終於同意了小夥伴們的要求。

  十幾個小孩來到村北的玉龍港,爬上婆娑的柳樹,折下一條條柳枝,紮成一條一丈有餘的柳樹龍,由“小虎子”撐龍頭,其他小孩依次撐著龍身和龍尾,一路翻騰著由北向南而來。剛走到街上,迎麵碰上正在舞弄著柳樹龍的街上派小孩。街上派小孩看見鄉下派小孩竟然也舞起柳樹龍來了,氣不打一處來,停住舞龍,攔住去路,氣勢洶洶地質問“小虎子”等人:“你們鄉下人怎麽玩起柳樹龍來了?柳樹龍是我們街上人玩的,你們沒有資格玩!”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互不影響,有什麽關係?”“小虎子”說。

  “關係大著呢!柳樹龍隻有街上人能玩,鄉下人就是不能玩!”街上派的頭目、人送外號“天不怕”的楊小強雙手叉腰,怒目圓瞪,唾沫四濺道。

  “這規矩誰訂的啊?族長爺爺都沒有這樣說過。”“小虎子”說。

  “我訂的,怎麽啦?”“天不怕”蠻橫地說。

  鄉下派一個外號“黑鐵塔”的小孩氣不過,說:“你算什麽卵東西啊?你認為你叫‘天不怕’我們就怕你了?老子還叫‘不怕天’呢!虎子哥,別理他,我們走!”

  這下可就捅了馬蜂窩!因為“天不怕”父親的外號就叫“不怕天”!“天不怕”扔掉手中的柳樹龍,一個箭步躥到“黑鐵塔”跟前,揮拳就打,說:“你還想當我爸?”

  “打,打!”街上派小孩全部扔掉手中的柳樹龍,向鄉下派小孩衝過去。

  “不能打,不能打!”“小虎子”連忙扔掉龍頭,跑過來勸架,“都是一個村的人,不能打架!”

  大家你拉我扯,亂成一團。“小虎子”不知道該拉誰的架,想起“擒賊擒王”的話,急中生智,緊緊地抱住“天不怕”的身子,說:“小強哥,別打了,別打了。”

  “天不怕”和“黑鐵塔”勢均力敵,正打得難分難解,突然被“小虎子”攔腰抱住,難施拳腳,“黑鐵塔”趁機揮拳砸向“天不怕”腦門;“天不怕”腦袋向上一揚,拳頭不偏不歪,正好砸在鼻子上。頓時,暗紅色鮮血委委屈屈地從兩個鼻孔裏湧出來。“天不怕”覺得人中處有蟲子蠕動感,用手背一抹,見是殷紅鮮血,立刻“哇”地哭了起來,扁著嘴說:“不要臉,兩個人打一個。我告我爸去,我告我爸去。”

  “小虎子”見“天不怕”出了血,心裏也慌了,趕忙撒手,用手背幫著“天不怕”擦鼻血。

  打架雙方頓時作鳥獸散。

  “滿口香”茶館座無虛席,香氣四溢。人們天南地北地神聊,口裏吐出的聲波黏在碗中冒出的熱氣裏,嫋嫋地上升,擴散,最後蒸發得無影無蹤。三十來歲的“不怕天”,腮幫微微鼓起,嘴巴急速地往淡黃色竹煙筒裏灌進一股氣,隻聽“噗”的一聲,一粒豆豉般的煙灰從煙筒頭上的煙眼裏蹦出來,掉到地上,扯著一絲淡藍色的煙尾巴,苟延殘喘著,慢慢地悄然逝去。“不怕天”吐掉了煙灰,嘴巴騰出了空閑,不甘落後地張開,大聲呱叫地說:“肏,這次到九江行動真過癮……”話未說完,兒子“天不怕”嗚嗚地哭著跑進來,說:“爸,鄉下人欺負我。”

  “不怕天”看見兒子胸前的白衣服上染著紅血,驚問道:“誰打得你這樣?”

  “天不怕”如此這般、添油加醋地訴說一番。“不怕天”一聽,火冒三丈,P股從板凳上蹦起來,說:“走,找他們大人算賬去!”

  “不怕天”領著“天不怕”,奔出茶館,往南徑直而去。剛走一箭之地,迎麵碰上“小虎子”母親楊李氏,提著一小竹籃雞蛋。楊李氏見了“不怕天”父子,連忙滿臉堆笑,十分內疚道:“金剛侄子,真是對不起,我那個憨崽哩不會勸架,弄得小強挨了打。我拿點雞蛋來給他補補身子。”說著將籃子遞給“不怕天”。

  “不怕天”左手一揮,一籃子雞蛋滿地打滾;右手揚起手中的煙筒,往楊李氏頭上一砸。隨著“咯嘣”一聲悶響,一股殷紅的鮮血從楊李氏額頭上流下來,楊李氏身子晃了晃,慢慢地倒了下去。

  “不怕天”見楊李氏躺倒在地,心裏不免發怵,嘴裏卻說:“怎麽啦?你還會裝死啊?”說著就想腳板搽油--溜之大吉。不料,族長托著煙筒背著手由南向北而來。族長大驚,說:“你這個不孝之人,竟敢打嬸娘?打得嬸娘倒在地上,不但不扶,反而說裝死?你乃習武之人,怎麽毫無武徳?當年武舉人楊寒柏,三歲小孩打了他,他都摸摸腦袋笑。你卻打嬸娘!我今天要是拄了拐杖,你便作死!”

  “不怕天”雖然看見族長手中是托著煙杆,不是拄著拐杖,但到底還是有點怕,結結巴巴道:“我……我……沒想到……”

  族長扶起楊李氏,從煙袋裏撮出一撮金黃柔軟的煙絲,揉成團,敷在她傷口上。楊李氏臉上的紅色蚯蚓慢慢地停止了蠕動。族長瞪了“不怕天”一眼,說:“你等著!”

  ……

  族長耳朵裏仿佛至今還回響著龍頭拐杖敲打P股時“噗噗”的聲音。聽見這聲音,就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起殺豬刮毛前,木槌敲打在死豬肚子上那種沉重的富有彈性的聲音。那次,“不怕天”本來也要沉潭,由於他母舅出麵求情,族長看在他母舅和他母親的份上,網開一麵。白馬寨有個規矩,沉潭者的母舅出麵求情,可以免於沉潭,改為“杖刑”。

  那天,族長正和幾個房長商議對“不怕天”動用族法,一個拐腳男子跌跌撞撞地閃進來,撲通地跪在族長麵前,淚流滿麵地哀求道:“求族長開恩,求族長開恩……”話音未落,一個年近五十的女人也搖搖晃晃地跌進來,跪在族長麵前磕頭如搗蒜,哭哭啼啼地說:“族長,我十六歲守寡,就這一點血脈,您就看在我的老麵上,放他一馬吧!我娘倆下世一定做牛做馬報答您……”

  看著這位額頭挨著地麵的楊萬氏,族長不由得生出幾分敬意。她十五歲結婚,婚後三天,丈夫跟人去常德經商,三個月後,患急症而死。楊萬氏悲痛欲絕。晚上,楊萬氏躺在床上垂淚,淚水洇濕了半個枕頭。忽然,楊萬氏隱隱約約聽見後間的婆婆哭唧唧地和公公說:“老頭子,我們這戶人家要散了。”公公也哽咽著說:“我們命苦啊,生了一夥女,老年得子,沒想到他沒帶壽來!現在……媳婦太年輕了,守不住啊。”婆婆說:“沒有生育,守什麽啊?這個家早晚要散羅。唉!”楊萬氏聽了,好比鋼刀挖圓心,連忙擦幹眼淚,起床叫開公婆的門,哽咽著說:“爸,媽,二老放心,我已經有了。生下來無論崽女,我都守一輩子,將孩子帶大,為您二老養老送終,決不改嫁。”說得二老又悲又痛,又驚又喜,摟著媳婦號啕大哭一場。七個月後,楊萬氏生了三天三夜,急得婆婆三步一拜、九步一跪地前往北屏禪林求觀音菩薩,終於生下一個八斤半重的兒子,取名楊金剛。

  楊金剛是全家唯一的希望,視如太子,含在口裏怕化了,捧在手上怕飛了。隻要一聲啼哭,公公婆婆就心驚肉跳,楊萬氏就渾身篩糠。長到三歲,看見村裏一個官員騎馬回來,哭著要騎馬。公公沒辦法,立即趴在地上,叫孫子坐上去,自己在地上慢慢爬行,一邊爬,一邊“嘶嘶”地學著馬叫,逗得楊金剛咯咯大笑;婆婆則拿來一根小棍子,塞到楊金剛手中,教他一邊抽打公公的頭和P股,一邊“駕駕”地叫著。楊金剛平時看見村裏哪個小孩手上有什麽好吃的或者好玩的,他誌在必得;倘若對方不肯,他便大哭大鬧,滿地打滾,哭得昏厥過去。嚇得公公婆婆連忙找到對方的家長,求情乞討或花錢購買,以滿足楊金剛。慢慢地,楊金剛就成了村中的小霸王,自稱“不怕天”。

  族長雙手手掌往上一托,示意楊萬氏姐弟倆平身,看了幾個房長一眼,深深地歎了口氣,說:“我們也不是鐵石心腸,隻怪你兒子自小慣壞了,忤逆不孝,不懲罰也不行。要不,看在你和他母舅的麵子上,放他一馬。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第一,叫他向嬸娘打爆竹賠禮;第二,進家廟,打三十族棍。此乃我個人看法,還不知幾位房長意下如何?”

  村中大事小情向來都是族長一言九鼎說了算,房長隻是個陪襯,誰也不會違背族長的意誌說什麽,何況都是一個村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得饒人處且饒人。所以,紛紛點頭同意,說族長考慮得周到,楊金剛也是村裏一個人才,或許是一時考慮不周,行為莽撞,應該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白馬寨墟場人山人海,人們踮腳翹首,兩個眼珠子瞪得如同兩個黑葡萄,一眨不眨地盯著戲台上。戲台東側坐著族長,西側坐著幾位房長,正中端坐著頭裹白毛巾的楊李氏。族長看著戲台下麵人頭攢動,估計能來的差不多都來了,便慢慢站起,走到戲台前,雙手朝下按了按,示意人們肅靜。戲台下頓時鴉雀無聲。族長輕輕咳嗽一聲,說:“各位父老鄉親,我們白馬寨出了個不孝之人,就是自稱‘不怕天’的楊金剛,竟然用煙筒打破了嬸娘的頭。在我們白馬寨,別說是嬸娘,便是一般婦女也不能打!女人是什麽?女人是男人生命的另一半!道教《太平經》講得多好,‘女之就夫,比若男子之就官也,當得衣食也。’我們白馬寨女人不比一般地方女人,任人打罵。我們白馬寨女人不容易,男人在外掙錢,女人在家管田管地,建房蓋屋,孝敬公婆,教兒育女;而且,個個識文斷字,知書達理,人人都稱得上巾幗英雄。所以,絕不允許任何男人欺負!‘不怕天’打嬸娘,大逆不道,按照族規,本該沉潭。可是,他母舅出麵求情,加上他是個遺腹子,他娘楊萬氏十六歲守寡,守身如玉,幾十年來沒有半句閑話,不容易。要是沉潭,楊萬氏沒人養老送終。所以,我和幾位房長商量,網開一麵,從輕發落,叫他一是賠禮道歉,二是打三十族棍。下麵,就要楊金剛向他嬸娘賠禮道歉。”族長邁著八字步,坐回原來的位置。

  “不怕天”從戲台後麵出來,雙手托著一個棗紅色傳盤,傳盤上一隻青花瓷小茶盅,冒著騰騰熱氣,跪在楊李氏麵前,將傳盤舉過頭頂,說:“嬸娘,對不起,侄子金剛打了您,罪該萬死。侄子在這裏向您賠罪,請嬸娘喝了這盅茶,原諒侄子行事魯莽、忤逆不孝的罪過。侄子今後一定像孝敬親娘一樣孝敬嬸娘您。”

  楊李氏眼淚汪汪,右手顫顫地接過青花瓷茶盅,大拇指和食指輕握於茶盅口下緣,中指和無名指抵住食指,小指伸直,姿勢優雅大方。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放回傳盤,說:“金剛侄子啊,嬸娘今天要嘮叨你幾句。嬸娘二十歲當家,家裏長工、傭人、大人、小孩,上上下下三十幾口,沒有一個敢對我說個‘不’字,你卻敢打我,真是‘不怕天’啊!按照我的脾氣,我要打你一煙筒還禮;可是,有族法為我討回公道,你也認錯了,我今天就原諒你一次。今後,你可要上回當學回乖,清白為人,誠信處事啊。”

  楊金剛敬過茶後,拿來一掛爆竹,來到戲台前邊,對著台下的人群說:“各位公公婆婆、伯伯姆媽、叔叔嬸娘、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侄孫子侄孫女們,我楊金剛鬼懵了頭,打了嬸娘,今天在這裏向嬸娘和大家打爆竹賠禮!希望大家莫學我的樣,做一個清清白白的白馬寨人。”

  一陣小小的騷亂後,爆竹傷心傷意地哭叫開了。隨著戲台上族長們緩緩站起,人們開始潮水般湧向“楊氏家廟”……

  楊金剛從“楊氏家廟”抬回家後,盡管服用了許多傷藥,一是傷勢沉重,二是羞於見人,硬是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重新出現在村人麵前時,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看見長輩笑容滿麵,看見平輩稱兄道弟,看見晚輩和藹可親……

  什麽“不怕天”,還是怕死啊!螻蟻尚貪生,何況人?經過了生死考驗,人總是會發生變化的,連自稱“不怕天”的楊金剛吃了三十族棍都脫胎換骨,這麽一個弱女子麵對沉潭會毫不畏懼?會一條道走到黑?打死我也不信!不撞南牆不回頭,現在讓她撞一下南牆,再倔的人也應該回頭吧?族長看了一眼綁在樓梯上的女子,心中暗想。

  族長擼了擼胡須,挺了挺身子,咳嗽一聲,緩緩站起來,目光炯炯地掃視一眼大廳,拄著拐杖,移步來到樓梯邊,低沉地說:“彩蓮侄孫女,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這是最後機會。我問你,你還要嫁聶國生嗎?”

  “嫁。”被稱為彩蓮的女子俯視著族長,平靜地吐出一個字。

  “難道你不知道我們村與聶家不準通婚嗎?”族長緊逼著問道。

  “知道。”楊彩蓮這次多吐出一個字。

  “既然知道,為何還明知故犯?”

  “喜歡。”楊彩蓮嘴裏同樣是吐出兩個字。

  “我們兩村發過毒誓,如果通婚,必有一方絕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就不怕娘家或者婆家一方絕代麽?”族長眼裏跳動著一點火苗。

  “迷信。”楊彩蓮冷笑一聲。

  “你若不思悔改,便要沉潭。你難道不怕?”族長目光如刀,威嚴地問道。

  “不怕!”楊彩蓮聲音陡然提高八度。

  “古人說,‘知恥近乎勇’。你很勇敢,可是怎麽不知恥呢?”族長厲聲道。

  “我沒有錯,知什麽恥?可恥的是你!這家廟裏明明掛著皇帝禦賜的‘理法所在’的橫匾,你濫用族長權力,對我沉潭,理在何處,法在何方?”楊彩蓮用盡全身力氣叫道。

  “我們白馬寨的祖訓是‘清白為人,誠信處事’,你怎麽就不記得了呢?”

  “我沒有做見不得人的事,怎麽不清白了?我清清白白,冰清玉潔!”楊彩蓮憤怒道。

  “你……”族長氣得臉色鐵青,胡須顫抖,說,“彩蓮侄孫女,難道你不知道族法大如天?你這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呀!我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你還要這樣冥頑不化,一條道走到黑,我真愛莫能助,愛莫能助啊!那就隻好沉潭,讓你到那邊去和那小子成婚吧!老天啊,楊門不幸,楊門不幸啊!沉潭……”族長哽咽著,轉身要往外走。

  “慢!”楊彩蓮大叫一聲,淚流滿麵地說,“族長公公,我真想不明白,為什麽長輩的怨恨要延續到我們晚輩身上?已經十多年了,怎麽還抱著老黃曆不放呢?兩村不通婚,給兩村帶來了什麽好處?難道您孫女秀梅死了還不夠麽?還要死更多的人麽?您今天就是沉潭浸死我,我下輩子也要嫁給聶國生!沉吧,你們沉潭吧,我告了一下饒就不是楊彩蓮!”

  族長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悶棍,身子搖了搖,差點倒下去,幸好被旁邊的人扶住。楊彩蓮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支利箭,射得族長的心成了蜂窩,淅淅瀝瀝地滴著血。他眼前突然出現奇跡,離別多年的孫女秀梅從天空駕著彩雲,展著翅膀,飄飄地降落到他麵前。

  秀梅長得小巧玲瓏,說起話來臉上總是蕩著笑容,好像世上根本沒有憂愁,十五六歲的大姑娘了,見了族長還要撒嬌,公公長公公短地叫著,撲進他懷裏,要他抱。幾年前,抗日的槍聲打響後,南昌的江南中學搬遷到白馬寨,秀梅也像許多白馬寨女孩一樣,進了江南中學讀書。不料,竟然和班上一個聶家的男生好上了,那男生的公公就是聶家村族長。當年,就是他和白馬寨的族長因玉龍港糾紛同時發下兩村不通婚的毒誓。自然,兩個族長都不同意這門親事。沒想到,平時嘻嘻哈哈的秀梅,關鍵時候性子十分剛烈,竟然瞞著家裏,和聶家族長的孫子離家出走。走到半路,遇上日本兵,男的破腹致死,女的蹂躪喪命。

  那還是一朵剛剛開放的鮮花啊!

  眼前同樣是一朵剛剛開放的鮮花啊!

  族長的心一陣痙攣,頭上冒出一層密密的汗珠。他本來是想嚇唬嚇唬楊彩蓮,讓她回頭是岸,沒想到她和自己的孫女一樣剛烈,九頭牛都拉不回頭!現在,弄成這種僵局,真是騎虎難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否則,自己這個族長臉麵何存,威信何在?族長狠了狠心,掃了一眼楊彩蓮,說:“那是她自尋死路,怪不得我。”說著,對四個抬楊彩蓮的男子一瞪眼,說:“你們耳朵聾了?”

  人們一走出“楊氏家廟”大門,門口跪著一排女人,為首的是先前跟在楊彩蓮身邊的姑姑楊雪梅。楊雪梅哭著說:“族長叔叔,不能啊,不能!我們不是說好了,隻是嚇唬嚇唬彩蓮嗎,怎麽真要沉潭呢?我哥哥嫂子都不在家,彩蓮跟著我過日子,你要將她沉潭了,我今後怎麽向哥嫂交代呀?”楊雪梅磕頭如搗蒜,額頭上磕起一個雞蛋大的包,包上流著殷紅的血。

  楊彩蓮愛上聶國生,楊雪梅早就知道,打心眼裏承認這是天生的一對,非常般配。可是,她清楚地知道,由於十六年前那場刻骨銘心的事件,白馬寨和聶家結下了深仇大恨,兩村不準通婚。雖說這不符合國法,但是,族法大如天,族法弄死了人,國法也無奈何。所以,楊彩蓮與聶國生的愛情花兒再鮮豔也很難結出甜蜜的果實。因此,背地裏規勸過侄女,胳膊擰不過大腿,忍痛割愛,離開聶國生。可是,楊彩蓮認死理,說:“你怎麽連聶小剛死了也不回頭呢?”噎得楊雪梅啞口無言。沒法,楊雪梅隻好找到族長,請求族長幫忙--族長打個噴嚏,白馬寨都要抖三抖,他的話沒人敢不聽。族長找到楊彩蓮,說教了一番,沒想到好像對壁嗬氣,對牛彈琴,打水澆石頭。族長想,軟的不行,來點硬的,嚇唬嚇唬楊彩蓮,或許有效。於是,和楊雪梅商量,對楊彩蓮來次假沉潭,或許能嚇得她回頭是岸。不料,楊彩蓮一根筋,不但毫不悔改,而且當眾頂撞族長,弄得族長騎虎難下。因此,假沉潭的事就成了劉備招親--弄假成真。

  “族長開恩哪,族長開恩哪!”眾多女人齊刷刷跪下,低下高貴的頭顱,響起一片腦袋和地麵親密接觸時發出的咯咚咯咚的聲音,好像那腦袋不是磕在地上,而是磕在人們心上,痛得人們的心一陣陣痙攣……

  族長扶起楊雪梅,說:“雪梅侄女,叔叔原是想嚇唬嚇唬她,可是她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將我的軍,弄得我下不了台啊!你說我怎麽辦?我也是沒辦法可想啊!我不狠心,村裏人會說我偏私心啊。你起來吧,我對不住你,我也難啊!我今天行使了族長的權力,明天我就交出龍頭拐杖,不當這個族長了。我會親自向你哥嫂謝罪。”族長擦了一把淚,毅然向前走去。人們隻好跟著走。

  “等一下!”楊雪梅走到族長前,攔住族長,說:“族長叔叔,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朝廷宰犯人之前都要讓犯人吃一頓‘上路飯’,你現在要彩蓮沉潭,總得讓她吃點什麽吧?不能做餓死鬼呀!”

  族長沉吟了一下,說:“可以。你問一問她要吃點什麽。快一點。”

  楊雪梅痛哭流淚地跪於楊彩蓮麵前,說:“彩蓮,是姑姑害了你啊!你告訴姑姑,吃點什麽上路?”

  “我要吃掉這個不講理、不人道的世界!”楊彩蓮大聲叫道。那聲音撞在“楊氏家廟”的磚牆上引起一陣陣的回聲“我要吃掉這個不講理、不人道的世界……”

  族長兩手一攤,說:“大家聽聽,這是什麽話?我已經被逼得沒有退路了!”

  到了蓮花塘邊,族長一聲令下:“沉潭!”四個男子慢吞吞地將樓梯伸進水裏……

  “莫啊,莫啊!族長……”楊雪梅瘋了一般撲過去,抓住樓梯。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她怎麽扯得起樓梯?何況還有四個男子把持著樓梯。

  “國生,我們來世見……”彩蓮話未說完,塘麵就“咕嚕嚕”冒出一串水泡……

  “彩蓮,彩蓮……”蓮花塘邊頓時爆發出鋪天蓋地的哭喊聲。

  族長忍不住老淚縱橫,須髯微動,龍頭拐杖在地上用力一頓,說:“沒想到視死如歸啊,真沒想到啊……”身子晃了晃,風吹楊柳般,幸虧旁邊兩個男子扶住,才沒有倒地。

  “不得了,不得了,族長,日本鬼子來了,過了金印山……”樓梯剛剛伸進水裏,一個男子慌慌張張地跑來,臉色如蠟,汗如雨下,結結巴巴道。

  族長一愣,穩了穩神,心中驚駭,臉上卻毫無風起雲湧之狀,一派風平浪靜之色,沉著鎮靜道:“看你慌的!不就是日本鬼子來了嗎?有什麽不得了的?大家不要慌,都回家抄家夥,保衛村子。金剛,你帶著你那十兄弟,見機行事。各位白馬寨的子孫,我們要保護好村子,不能讓六百多年的白馬寨毀在鬼子手上!”

  “族長,彩蓮怎麽辦?”四個男子中一個為首的望著水中不斷冒起的水泡,急切地問道。

  “你二百五啊?”族長氣憤地吼了一句。

  這正是:

  癡情女子心誌堅,縱施族法也枉然。

  風雲突變起戰事,逢凶化吉天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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