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季節便是臘月。臘月末,鄉村父老盼望異鄉打工兒女早日回家團聚,小孩則倒計時數著離過年的天數,盼新年添新衣、眾玩伴嬉戲打鬧以及那種魚肉飄香的年味。此時,若沒有節日值班,我便開始打點行囊,準備從小城市移到鄉村與父母一起過年。
每年臘月二十八九,當我走進家門,父母總是笑臉如花。我知道父母並不是看到我準備的大包小包年貨而高興,而是親人久別重逢的那種感覺,頓時我的心裏就多了一份很少“常回家看看”的愧疚。媽媽端來麵條點心,爸爸則呆在旁邊與我嘮叨。我們聊得最多的是現在黨的好政策,如農業稅全免啦,告別了“看病貴”、“看病難”實行了醫療合作保險,如今的小孩上學九年義務教育啦,還有農民勞作也沒有原來那麽累,搶收搶種靠的是現代化的機器,吃的穿的不再擔憂了……接下來,父親就會說村上某某今年過世了,某某家今年準備娶媳婦,特別是說到與父親年齡同樣大的村上人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時,父親就會發出幾聲歎息聲,感歎人生的短暫、歲月的無情。
父親在舊社會讀過私塾,不僅認得很多字,而且字寫得很端莊。雖然年已古稀,但眼睛特別光亮,每回催我回家,電話中必反複囑咐,要我順便把當年發表的文章讓他觀摩觀摩。當他看完我所有帶去的“作品”後,他就像一個大單位的領導,召集所有的孫子、孫女,號召他們向我學習,好好念書,將來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等父親發表完“演講”,小孩子便哄笑著離開,我怕掃了小孩的玩興,總在他們晚上圍坐電視邊時才說點“訓話”。對特別愛玩的侄子、侄女,我則采取“憶苦思甜”的辦法,講過去新年不僅沒新衣穿,而且沒現在這樣的大魚大肉,整年看不到魚肉,就是過年,也隻有幾斤豬肉吃。那時雖然養了肉豬,但都會賣了換錢,以此支付人情禮物等過年開銷。孩子們漸漸懂得,幸福的生活是來之不易的。
到了大年三十,天還未放亮,父母就早早起床,父親翻出春聯,母親則拿出要洗要切的過年食物開始加工整理。鄉下村民最看重的是春聯、年畫的顏色,鮮不鮮豔、美不美觀,大年三十晚上的鞭炮響不響亮。也許是為了圖個吉利,在大年三十這天,父輩總在前一兩天囑咐小孩,是不能說不吉利的話。在我參加工作以後,家裏的春聯基本上是我貼的,或許是父親望子成龍,這是父親特意的安排。因為父親認為,貼了大紅大貴的春聯、年畫,就會步步高升、健康吉祥。當一幅幅鮮豔美麗的春聯年畫各就各位時,屋裏屋外頓時平添了過年迎春的喜慶氣氛。
母親是最忙碌的一個。自從一個姐姐和三個妹妹相繼出嫁,年夜飯所有的菜肴基本上靠母親把持。在過年的時機上,鄉村的人最希望早早放了鞭炮早早過年,也就是說,越早越幸福。父親怕母親一個人做得慢,就會做幫手,刨竹筍,切魚切肉等大宗費體力的事全由父親包攬。母親在灶前灶後穿梭,或炒或燉或蒸或熬,配以生薑、大蒜、辣椒、味精等作料,整個廚房飄散著濃濃的菜香味。
吃年夜飯之前,必先到祖墳和村上的祖廳祭祀。母親準備好一些魚、肉、水果,盛好一碗飯,加上鞭炮、紙錢、香炷一同裝進小小的禮籃,全家除母親一人在家外,其餘都會前往。父親說,我們高高興興過年,也不能忘了我們的祖宗。現在知道,這不僅是鄉俗,也是對祖宗懷念的傳統美德。
等到我們從外麵祭祀歸來,真正過年的帷幕才開始拉開。鞭炮響了,煙花騰空升起,七彩光芒伴隨著悅耳的聲音響徹鄉村。父母笑嗬嗬坐在最中堂,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圍坐兩邊,邊吃邊說邊喝邊笑。席間敬酒綿綿不斷,歡聲笑語蕩漾鄉村。
吃完了年夜飯,就進入了“守歲”環節,“守歲”是鄉村人辭舊迎新的重要一環,也是延伸年事的莊重時機。據說,守得越晚,來年幸福就越多,萬事就越順利。父親搬來一捆捆幹柴,在廳堂前燒起來,一家老小圍坐四周,嗑瓜子,吃水果,試新衣,發壓歲錢,熱熱鬧鬧到深夜。小孩子白天玩累了,“守歲”自然熬不住,隻有大人們堅守著旺旺的歲火,等迎來正月初一的黎明,放完開門的鞭炮,“守歲”的任務才算圓滿完成。紅紅的歲火是莊稼人的希望,火苗越旺,表示當年萬事就越紅火,可見歲火在鄉親們眼裏是多麽的神聖!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北宋文學家王安石一首《元日》,九百多年來,讓讀過它的人對年有了深切的感受。隨著年輪的遞增,鄉村過年演繹的件件年事、濃鬱的年味總會記憶在心間,揮之不去。拜年、婚嫁、龍燈,鄉村的年事伴隨著淳厚的鄉情,在綿綿不斷的鞭炮聲中,一直延續到元宵。這樣,年事才算圓滿告罄,年的根才算植入歲月大地。
一年又一年,循環往複。年是從遠古走來,又向深處走去,喚醒記憶,激起回味。在大人們眼裏,年是歲月的感歎號;在孩子們眼裏,年是幸福的希望。
(原載於2014年1月24日《人民公安報》8版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