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對於“熟仁”的洞察,試圖將其上升到一般的方法論。朱熹通過提升“熟”的實踐價值來加強和充實方法論洞察。朱熹這樣做,並非僅僅定位在做人,做事做官無不如此,而且更看出熟仁具有的廣泛的社會意義,朱熹對以下幾個問題論述得猶為詳細和精到:
1、熟與和諧。和諧有熟,熟會帶來人的和諧、社會和諧。朱熹同意這樣的說法:“其初須持敬。持之久則漸熟,熟處便和。”有熟便有和和諧。這個“和”,就是孔子講的“禮之用,和為貴”的“和”。儒家斷定的“禮”:象征的是一種製度、一種規則、一種原則,麵向的是調整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也包括個人本身的內外和諧。朱熹解釋此“和”,具有“熟處便和”的多向取舍。朱熹對《學而》的“禮之用,和為貴”做了如此說明:“禮中自有和。須是知得當如此,則行之自然和。到和處方為美。”熟禮會帶來知行和諧,因為禮中有和,熟禮就能夠知道“和”的道理與采取和諧的行動,這些都源自熟於仁禮。“自然和”、“方為美”,就是熟仁的最佳狀態。朱熹舉了若幹例子生動說明熟生和諧的這種情景,如有人問朱熹“君子所貴乎道者三,若未至此,如何用工?”朱熹描述了這個情景:“隻是就容貌辭色之間用工,更無別法。但上麵臨時可做,下麵臨時做不得,須是熟後能日常。初間未熟時,雖是動容貌,到熟後自然遠暴慢;雖是正顏色,到熟後自然近信;雖是出辭氣,到熟後自然遠鄙倍。”待人接物,誠信溝通,“容貌辭色”,練個熟仁和熟禮,就能與人親近。朱熹弟子心領神會:“辭是言語,氣是聲音,出是從這裏出去,三者是我身上事要得如此。”方能得個熟生和諧。又如,義精仁熟,要和諧於道德。朱熹從“樂有五聲十二律”的和順和諧,有“義精仁熟,而自和順於道德”的感慨。有人問朱熹“注》言‘樂有五聲十二律’雲雲,‘以至於義精仁熟,而自和順於道德’,不知聲音節奏之末,如何便能使‘義精仁熟,和順於道德’?”朱熹感悟其中是樂律和諧:“所以聽之自能‘義精仁熟,和順於道德’。樂於歌舞,不是各自為節奏。”節奏與節奏在歌舞裏是互相和諧的,有了“和諧”就有協調的樂律和節奏,就有了道德意義,而這樣的“和諧”是基於“和順”的樂律中產生的,更有意義的是,朱熹看出了此中的“道德”意蘊:“如人唱曲好底,凡有聞者,人人皆道好。樂雖作於彼,而聽者自然竦動感發,故能義精仁熟,而和順道德。”朱熹的敘述無非要強調,義精仁熟,自和諧於道德而來,又推進了和諧的健康發展,這樣的“義精仁熟”,是有感染力的。
值得指出,朱熹對於熟與和諧的思量,融進了“久”的思考,熟生和諧,“持之久則漸熟,熟處便和”,和諧來之不易,其中無疑有個“久”的心智力行的鍛煉和考驗。關於“久”,朱熹更多的從熟上考量,所謂“久之自然成熟”、“久而自熟”、“久而益熟”、“久之自熟”、“持養久之,自然成熟”、“久久精熟”、“久之成熟”、“久之曰熟讀”、“隻是習得熟,熟則自久”、“蓋學之既久,自然純熟”、“且須熟讀正文,久當自悟”、“久久自當純熟,充達向上去”、“既沸之後,方用慢火養之,久之須自熟”。熟離不開久,就是持之以恒,就是見得聖人,就是成人之熟。如朱熹強調:“久而思得熟,見得理而不見事”;“須要熟看熟思,久久之間,自然見個道理四停八當,而所謂統要者自在其中矣。”更有意思的是,朱熹界定“久”,符合了儒家和諧能力思想的原則,即如孔子稱為的“推己及人”,朱熹說出這個意思:“然學者但能盡己以推之於人,推之既熟,久之自能見聖人不待推之意。”儒家和諧的道理就是朱熹稱謂的“義理”,故和諧的建立也靠“以義理養之,久而自熟。”“這處熟,性、天道自可曉。”社會和諧在性與天道的相互交往中漸漸習熟“義理”裏形成。
2、熟與義理。熟在見義理,把握仁義禮智,需要熟的工夫。朱熹看得真切:“仁義禮智隻趯著腳指頭便是。這四個字若看得熟,於世間道理,沛然若江海而下,莫之能禦矣。”仁義禮智,也在不斷的“熟仁”中展開和獲得,朱熹作了“熟仁”的如此比喻:“仁字如人釀酒:酒方微發時,帶些溫氣,便是仁;到發得極熱時,便是禮;到得熟時,便是義;到得成酒後,卻隻與水一般,便是智。”隻有熟,才能見得把握仁義禮智的道理。朱熹一貫有如此信念:“心熟後,自然有見理處”、“精熟後,理自見得”、“文字不可硬說,但當習熟,漸漸分明”、“須熟讀之,便得其味”、“若熟後,敬便有義”、“後來看熟,見許多說話須著如此作”、“而今去熟看那解,看得細字分曉了,便曉得大字,便與道理相近”、“要先理會個知止,待將來熟時,便自見得”、“若是見得道理熟,自然有所分別”、“理會得熟時,道理便在上麵”、“看得道理熟,見世間事才是苟且底”、“到得熟了,在日用之間隻見許多道理在眼前”,就有助於人們日日常常的行動了。
那麽朱熹是如何強調“熟仁”有助於“行”呢?朱熹發現了“熟仁”對於“行”所帶來“浹洽”的別致境地:“到得常常做得熟,自然浹洽通快,周流不息,油然而生,不能自已。”是“熟仁”把握了“義理”而引領出“常常做得熟,自然浹洽通快”的行動新境地,它叫“熟便透”,朱熹是這樣描述的:“學者須是熟。熟時,一喚便在目前;不熟時,須著旋思索。”“這一邊道理熟,那一邊俗見之類自破。”“到得熟後,方始會活,方始會動,方有得受用處。”“若是熟時,則自不相礙矣。”“人見得義理熟時,自然好。”“看得道理熟後,隻除了這道理是真實法外,見世間萬事,顛倒迷妄,耽嗜戀著,無一不是戲劇,真不堪著眼也。”這真是達到了由“熟”帶來的一番知行新境地,它是和諧的,又是透的。
3、熟與透。“工夫熟時,義理自然貫通,不用問人。”這就是“熟便透”。有熟則有透,所謂“熟便透”,就是自然貫通、見得精微、涵泳浹洽、研得極底,朱熹常以莊子“庖丁解牛”喻個“透熟”之理。朱熹一再申辨:“聖人與庸凡之分,隻是個熟與不熟。庖丁解牛,莫不中節。”朱熹作了些解釋:“如庖丁解牛,他隻尋罅隙處,遊刃以往,而眾理自解,芒刃亦不純。”“莊子說‘庖丁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正是此意。”“正是此意”,就是到熟了,就是“通”:“如庖丁解牛,固是‘奏刀騞然,莫不中節’;若至那難處,便著些氣力,方得通。”“必於其中卻得個通底道理。謂如庖丁解牛,於族處卻‘批大卻,導大窾’,此是於其筋骨叢聚之所,得其可通之理。”朱熹讀《莊子養生篇》感慨:“因論‘庖丁解牛’一段,至‘恢恢乎其有餘刃’,曰:理之得名以此。目中所見無全牛,熟。”更有意思的是,朱熹把“庖丁解牛”與孔子“不逾矩”之熟作了互解,似乎勾勒出儒、道二家在“熟”上有共通性質:“所謂德盛仁熟,‘從心所欲,不逾矩’,莊子所謂‘人貌而天’。蓋形骸雖是人,其實是一塊天理,又焉得而不樂!”出於儒家,朱熹以莊子思想解得“熟便透”,也顯朱熹融會百家之氣魄,也深化了儒家“熟仁”之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