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論熟,顯然有一種出仕用心。做人要求熟仁,做官上也得如此刻意。據知,二程均有做官的經曆。大程顥,官至京兆府戶縣、江寧府上元縣主薄,澤州晉城令,監察禦史裏行等。小程頤,官曆汝州團練推官、西京國子監教授、崇政殿說書等。這些做官的經曆可能給他倆更能體會出儒家“熟仁”的仕價值。在《二程集》,收集了一批二程為政書疏,讀後不免感覺,“熟仁”不是一種空洞的說教,二程在政治道德裏,運用其“熟”。圍繞這些文字,我們看到,“熟仁”,在仕上的用意,二程著意刻畫出的深義,是不言“熟仁”二字而有“熟”之講究。
二程看到,仕途上須講個“熟”字。在這批書疏裏,二程多有重申。元祐元年,《上太皇太後書》,麵對出仕與否、將仕何為,伊川強調:“不三五次,便當習熟。若不如此漸致,待其自然,是輔導官都不為力,將安用之?”言下之意,小事要求漸漸而習,何況像出仕一類的大事,就更要三思而行,仕途中要有熟之功夫,漸漸用力而為,就有自然而然。官員不努力不用功會有這樣的成績嗎?元祐二年四月,《又上太皇太後書》,伊川強調領導者須有“熟”之品性:“人主聖明,習熟見聞”。在《晉誠縣令題名記》,明道對地方官吏之於“熟仁”作了實踐性要求:“今之為吏三歲,而代者固已遲之矣。使皆知禮義者,能自始至,即皇皇然圖所施設,亦教令未熟,民情未孚,而更書已至矣。”地方官吏,事關地方風化之要,禮義教令自己要熟知,也要讓天下人熟知,才會有好的民風和民情。這是“熟仁”化為官德的一種努力、風氣和方法,所以仕途中要緊緊連接住“熟仁”。
二程看到,熟仁,就是仕途中張揚和顯示儒家的道義論。二程帶有堅定而純真的儒家出仕觀,因為它有個孔、孟“道義”在其中。二程堅信:“尚以何義,複齒仕列?”沒有道義的支持,就決不為仕。當然這是以天經地義的儒家道義為標準。這就叫“儒者進退,當如是乎?”即“去就之義當然”這是最典型的儒家出仕觀,義務論的又是道義論的。我們注意到,伊川從元祐二年十一月至元祐九年春的好幾篇“狀”裏,幾乎都在講一個儒者進退去就的問題,其中貫穿著這個道義論基調。在元祐三年春的《第三狀》,他坦陳:“道合則從,不合則去,儒者進退之大節。黜陟失當,則亂所由生;進退忘義,則道所由發。”《乞致仕第一狀》:“自古為臣陳力,不能則致其仕,禮也。”致仕,古代稱為退休製度。去就之“義”,蓋以道義左右,也屬義務應當。“熟仁”,就是要達到道義境界。為官出仕也莫不如此。
二程看到,為政之道裏講“熟仁”,也是在發展一種“若要熟,也須從這裏過”的治道精神。如果說“熟仁”具有一種良好的方法論價值,那麽,運用其在從政上,就得把握一種為政的先後程序。在《論王霸劄子》,明道說得如是:“夫事有大小,有先後。察其小,忽其大,先其所後,後其所先,皆不可以適治。”能夠把握得好,就是一種政治的嫻熟、治道的本領。對此,二程發現一個“治道”係列:“故治天下者,必先立其誌”,“既立求治之誌,又思責任之道,則以求賢為先。”熟仁有先後、本末、大小之辨,治道也如此。先抓什麽後抓什麽、先做什麽後做什麽,都屬於一個“熟仁”的進程,隻不過這裏是在講治道。可能出於二程的為官經曆,這裏的嫻熟,二程講得體會頗深。治平二年,伊川在《為家君應詔上英宗皇帝書》說得這樣:“今言當世之務者,必曰所先者:寬賦役也,勸農桑也,實倉廩也,備災害也,修武備也,明教化也。此誠要務,然猶未知其本也。臣以為所尤先者有三焉,請為陛下陳之。一曰立誌,二曰責任,三曰求賢。”
“三者之中,複以立誌為本,君誌立而天下治矣。所謂立誌者,至誠一心,以道自任,以聖人之訓為可必信,先王之治為可必行,不狃滯於近規,不遷惑於眾口,必期致天下如三代之世,此之謂也。夫以一夫之身,立誌不篤,則不能自修,況天下之大,非體乾剛健,其能治乎?”
“故臣願陛下以立誌為先,如臣前所陳,法先王之治,稽經典之訓,篤信而力行之,救天下深沈固結之弊,為生民長久治安之計,勿以變舊為難,勿以眾口為惑,則三代之治可望於今日也。”這些話語中雖有反對王安石變法之嫌,但是話語之中,不時流露出儒家“熟仁”的腔調和道義論的期待:“立誌為先”、“篤信而力行”、“以道自任”、“立誌不篤則不能自修”,無一不含有這方麵的情懷和思緒。在伊川的《上仁宗皇帝書》裏,對治國的左一個“道”、右一個“義”的不斷重申和強調,就是希冀統治者和當官的要有責任、要有品德、要有道義在身,就是要一身正氣,“惟王道之本,仁也”,這哪裏來?靠自身努力,靠“熟仁”的修煉,如伊川說的“道必充於己,而後施以及人;是故道非大成,不苟於用。然亦有不私其身,應時而作者也。出處無常,惟義所在。”這裏的話語深處,已經是在翻開孟子的精神了。
§§第二十三章 朱熹“熟”論之洞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