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相司馬光在撰寫《資治通鑒》的過程中,深刻地反思了這個既老又新的爭論:是德勝才還是才勝德?何者為優?抑或德才兼備?司馬光總結治國曆史經驗,提出對德與才的看法: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勝德也。夫才與德異,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謂之賢,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聰察強毅之謂才,正直中和之謂德。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才德全盡之謂聖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之謂君子,才勝德之謂小人。凡取人之術,苟不得聖人、君子而與之,與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夫德者人之所嚴,而才者人之所愛;愛者易親,嚴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於才而逸於德。自古昔以來,國之亂臣,家之敗子,才有餘而德不足,以至於顛覆者多矣……故為國為家者苟能審於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後,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這是記載在《資治通鑒周紀一威烈王》的一段代表儒家德才之辨的經典表述。在司馬光看來,德才兼備是最理想的,這是“聖人”之所為;德才俱亡是最可悲的,這是“愚人”之所為。但現實的情況往往是德才兼備者為數不多,怎麽辦?德與才,有高低、優劣之別,也要有個先後之辨。所以擇官、為官,應以德(德性、德行)為先,決不能以才為先,即便有才但無德,在實際為政活動中也會處於劣勢、甚至喪失“才”的優勢。如春秋時的晉卿智伯,有才但為人驕而好利,率韓、魏兵攻打趙襄子,結果為趙襄子所敗。於此司馬光道明:才是德的輔助,德是才的統帥;不能親才疏德,要辨清德先才後。司馬光深刻總結曆史經驗,看到德優於才、先於才的規律性事實:“自古昔以來,國之亂臣,家之敗子,才有餘而德不足,以至於顛覆者多矣!”對此,司馬光不無感慨:“取士之道,當以德行位先,其次經術,其次政事,其次藝能。”
司馬光的德才之辨,差不多代表著儒家官德論的主導觀念。甚或也是整個中國古代官德的基本理念。一代重臣曾國藩,據司馬光德才觀並結合自己的從政實踐,從德才兼備方麵發揮司馬光的觀點。曾國藩寫過一篇筆記《才德》,文字不長,但以小見大,寓意深刻。《才德》言:“司馬溫公曰:‘才德全盡,謂之聖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餘謂德與才不可偏重。譬之於水,德在潤下,才即其載物溉田之用;譬之於木,德在曲直,才即其舟楫棟梁之用。德若水之源,才即其波瀾;德若木之根,才即其枝葉。德而無才以輔之則近於愚人,才而無德以主之則近於小人。世人多不甘以愚人自居,故自命每願為有才者;世人多不欲與小人為緣,故觀人每好取有德者,大較然也。二者既不可兼,與其無德而近於小人,毋寧無才而近於愚人。”曾國藩同意司馬光的德先於才的基本態度,但又發揮,德與才“不可偏重”,他以“水”、“木”喻德與才的辯證關係,但在不能做到兩者兼備的情況下,曾國藩還是堅持德勝才的儒家信念,願做有德“愚人”而不做有才“小人”。
應該指出,德勝才,確實成為中國古代官德由來已久的價值傳統,深入人心。大多有作為的君王帝相差不多都以這樣的價值觀念,去考量官吏、去成就事業。《三國誌魏書武帝紀》:“議者或以軍吏雖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國之選。所謂‘可與適道,未可與權’……治平尚德行,有事賞功能。”有些人可與其成事業,但在缺乏或喪失德性的條件下,就很難與其權變通達。齊家治國平天下,崇尚的是德行。明帝朱元璋似乎也在此種意義裏道出帝王的某種共同心聲:“有司察舉賢才,必以德行為本,文藝次之。”這是從帝王的立場上看待德勝才的。當然對於帝王君相眼中的“德”,我們要辨析。還有更理想的一麵,取以德為先,但也不否定才,它內在地包含著德才兼備的理想性要求。有大臣進言康熙擇官:“臣願陛下慎選賢才,以克闕位。選之有三:一曰德,二曰量,三曰才。所謂德者,剛健無私,忠貞自守,非碌碌庸庸,無毀無譽而已。所謂量者,能受善言,能容賢才,非包藏隱忍,持祿保位而已。所謂才者,奮發有為,應變無窮,非小慧辯捷,圓熟案牘而已。備此三者,然後可勝股肱之任。”這裏的“量”,實質上仍是一種廣義的“德”和“才”的確定,所以“德、量、才”實質上還是歸於德、才兼備。所以,康熙回答這位大臣:“必才德兼優為佳,若止才優於德終無比於治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