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田跡墨度日如年。中午有一份給市裏某領導家人祝壽的慶典,本來特意點名要他過去的,他也臨時給推了。
“小田,你開什麽玩笑?哪有這麽辦事的!”領導顯然很生氣。
“實在是情況特殊,我親哥哥出了事故,我安排桂琳過去,肯定不耽誤您的事。”田跡墨勉強賠著笑臉,領導罵了句娘,就掛了電話。
還好,桂琳很體諒他的心情,二話沒說,就頂了上去。臨危受命,如田跡墨所料,最終桂琳完成得很不錯。
“跡墨,別胡思亂想了,我明白你對朋友們的感情,可是無論怎樣,生活還是要繼續。”
“你不知道,老劉人特別好,特別義氣,特別能吃苦。如果沒有他,我可能都寫不出第一本書。剛畢業那段日子,其實我很不適應,很迷茫。讀了那麽多年書,一夜之間就被學校拋棄了,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進了社會,沒了愛情,沒有目的,更沒有什麽狗屁理想,完全是在混日子。我總想起學校,想起你。我想著,我的青春就在那裏,雖然再也抓不到,但是一回頭就能看得見。可是,我的未來呢?它在哪裏?”
“跡墨,對不起……”
“你聽我說。其實失戀是書本裏學不到的寶貴一課,可是那時我不這樣想。整整幾年的時間裏,我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一樣,在城市裏遊蕩著,找不到體麵的工作,賺不到錢,可我也不在乎。我連你都失去了,還有什麽值得在乎的呢?每年春節的時候,我穿得光鮮一點,買上兩瓶酒,拎上點廉價的年貨回到農村,跟爹媽和親戚說,我過得如何如何好、工資如何如何高就行了。我開始學會喝酒,學會賭博,好幾次醉倒了,就在馬路邊上過夜。哦,對了,那時我也交過幾個女朋友。你知道嗎,她們每一個長得都像你。要麽是長發像你,要麽是噘嘴的樣子像你,要麽是說話聲音像你……可我很清楚,自己並不愛她們,因為,她們終究不是你。我一邊和她們交往一邊四處打聽你的消息,可是沒有人知道。你的QQ再也沒有亮過,同學錄裏也沒有任何資料,連你的舍友都失去了你的消息。”
“蕭雨有我的QQ密碼,他看到過你的留言,把我毒打了一頓。”
“我猜到了,你是因為他才消失的。”
“可我其實一直在,一直在關注著你的消息。我知道你哪天輸光了錢,哪天爛醉如泥,哪天新交了女朋友,哪天跟她分了手,哪天又換了新工作……因為你一直在寫博客。我也給你留過言,但你沒有回過我。”
“‘罪天使’,是嗎?我早該猜到,可是沒往你身上想……唉,咱們怎麽又說到這裏來了。不說這些了,那時候太幼稚,不懂事,嗬嗬。我是想跟你說,就在那段最最灰暗的日子裏,劉哥幫了我很多。我沒有地方的時候,就在他的小破房子裏住,兩個人擠一張床。他彈吉他,我幫他寫歌。有一次快過年了,我身無分文,連身幹淨的衣服都沒有,他硬拉著我去了商場,給我買了身西服。那身衣服到現在還在我家的衣櫃裏,我永遠忘不了他往外掏錢的情景:一小摞——都是開出租車賺的錢,十塊的、五塊的、一塊的都有,一共二百八十八塊錢。他對我真像對待自己親弟弟一樣,給我洗衣服、做飯……可我連盒煙都沒有給他買過。”
“琳琳,如果非要用物質的幫助來定義友情,知道我是怎麽定義的嗎?如果張三有一千萬,他給了你一萬,而李四有一百,他給了你一百,那麽我會和後者做朋友,因為——”
“他給你的是他的全部。”桂琳搶先說道。
“對!”
“我知道,你上學的時候不是也自己餓著肚子,把飯票都給了貧困同學麽。”
“其實這些還是次要的,最主要的還是劉哥幫我從失戀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他對我說:‘你如果就這麽沉淪下去,恰恰證明,人家跟你分手是正確的。將來你就是要飯要到了人家門前,人家都不屑正眼看你。是狼永遠吃肉,是狗永遠吃屎。有本事就直起腰杆來,做出點成績給她看看,讓她明白,她錯過的不是一堆垃圾,而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桂琳低下了頭。
“張丹妃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我辭職的真正原因,其實就是劉哥的這句話。因為我知道,在仕途上跟蕭雨比,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是對手,所以我寫作。可是,效果並不理想。我忍受著張丹妃和她家人的冷嘲熱諷,拚命寫出來的幾十萬字,卻隻換來幾千塊的稿費……事實上,到了今天,我也依然沒有做出什麽成績。跟蕭雨比,我實在不值一提。”
“不!跡墨,你很優秀。你一直都很優秀。十幾年前我這樣認為,今天我依然這樣認為。你看,‘親愛的’現在已經逐步走上正軌了……”
兩個人正談到情濃處,田跡墨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老公,都幾點了還沒下班?今晚必須要回來吃飯啊。”
“在路上了,堵……堵車。”田跡墨這才從回憶中驚醒,原來已經六點多了,他故意慢條斯理地收拾著辦公桌。
“快走吧。還裝什麽鎮定。”桂琳湊過來近近地盯著田跡墨的臉說,“還真是臉不紅、心不跳,說謊都這麽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