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男時代

3

　　田跡墨轉身又進了醫院。不過，他沒去找菅子，而是鑽進了衛生間，打起了電話。“桂琳……真的是你？”

　　那邊沉默了半晌，忽然傳來了輕微的抽泣，又過了好一會，才說：“是，是我。”

　　“我早該想到是你的……我真笨！”

　　“不怪你，是我不想讓你那麽早認出我來。我是不是應該出現，我一直下不定決心。你……還好嗎？”

　　“我……你記得奧斯特洛夫斯基臨終前說的話嗎？”

　　“‘我們所建成的，與我們為之奮鬥的，完全兩樣’？”

　　“是啊！可能，是我們的青春透支了太多的快樂，讓今天生活幸福的起點變得太高吧。”

　　“你還是一點沒變，就連談話，都要讓自己像個哲人。”

　　“沒辦法，你不常誇我是天生的思想家麽。嗬嗬。可惜啊，光有思想填不飽肚子，而且思想沒法交易，要不我非去市場賣兩斤！對了，你怎麽知道我的電話？”

　　“隻要想知道，總會有辦法。你出了書，咱們同學都很以你為豪，四處炫耀呢。你都不肯告訴我，還是我自己上網搜索看到的。”

　　“我知道了！微博？你看我微博了！微博裏我留過電話！”

　　“你第一次發微博，我就看到了。對了，我給你發信息，沒給你帶來什麽麻煩吧？你老婆……”

　　“沒事。我這是3A級信用單位，質量國家免檢！”

　　“哦。”桂琳略有些尷尬，忙轉移話題，“你要開婚慶公司？”

　　“是啊，正在籌備呢。現在就差人力資源了。找臨時串場的主持人，沒辦法體現咱們自己公司的文化，塑造不起服務品牌；挖同行牆腳，一是沒那麽多錢，二是不太道德。而且，我還打算做主持人培訓，需要既有實踐經驗，又有理論基礎的講師……這公司，想起來很簡單，真一開起來，頭疼的事也真多。”

　　“你老婆呢？讓她幫你啊。”

　　“親愛的，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秀外慧中，能文能武啊？”田跡墨本是玩笑的一句“親愛的”，說出口就後悔了。電話兩端都沉默了片刻。

　　“桂琳，可惜你離得太遠了，不然有你這才女幫我，這公司不火都不行了！”

　　“我不遠。是這聲‘親愛的’，太遙遠了……”

　　桂琳語氣裏充滿了淡淡的哀怨，田跡墨的心猛地疼了一下。一時思緒翻江倒海，往事像緩緩回放的電影，一幕幕在眼前重現。從最初高中時代在天涯論壇上的彼此欣賞、愛慕、QQ傳情、相互表白，確定網戀關係，到兩個人一起努力考取同一所大學，假期裏一起打工，一起吃泡麵，用攢了幾學期的錢一起去西藏旅遊，一起進學生會，一起主持……第一次視頻、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接吻……幾乎與戀愛有關的每一個最初都像雕刻一樣印在青春的記憶中。當然，也包括最後的分手。田跡墨永遠無法忘記，分手那個晚上的滂沱大雨，大雨中兩個人歇斯底裏地哭泣，桂琳一遍遍地喊著“我愛你，對不起”……就在那一刻，他才真正體驗到現實的殘酷，誓言的脆弱和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渺小與無助。

　　“跡墨，你恨過我嗎？”

　　“不，為什麽要恨你？當初分開不是你的錯，隻是今生，這一段姻緣，不屬於你我。唉，不說這些掃興的了。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們都不是當初的笨小孩了。”

　　“是啊，五年了。一切都變了……我不知道，此刻跟我通電話的田跡墨，還是不是當年的田跡墨。”

　　“人之所以覺得珍貴，正是因為當初沒有珍惜，或者無法珍惜。這就是遺憾的真正含義。我不但不恨你，還很感激你。畢竟，最美好的日子，是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是的。作為一個女人，我也應該很滿足。因為有一個男人，給了我一份完美的愛情，可以讓我每一次想起的時候，都帶著微笑，都感到溫暖，覺得自己算是真正充實，真正快樂地活過。”

　　“瞧咱們倆，又開始吟詩作對了。一個人開始喜歡回憶，意味著他已經開始變老。咱們可別未老先衰啊！不說過去了，咱們數數風流人物，看看今朝吧。”

　　“嗯。你現在……過得怎麽樣？”

　　“時間順流而下，生活逆水行舟。過得如何這個問題，其實是最難回答的。我要說‘還行’，那是最大的敷衍；我要是‘很好’，那是最大的謊言。反正，除開所有的挫折與磨難，日子始終按部就班……唉，我發現，一跟你說話我就特有作詩的靈感和衝動，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別說我了，你呢？蕭雨這會兒都正科了吧？”

　　“副處。龍虎市最年輕的副處級幹部。”

　　“哦。”話到此處，田跡墨忽然覺得尷尬。也許，這並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也許，潛意識裏，他很希望聽到蕭雨不好的消息。一向口若懸河的他突然詞窮。在初戀麵前，一個男人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混得不如初戀現在的老公吧。田跡墨覺得自己迅速變得渺小，蒼白、失去重量和尊嚴。電話那端的桂琳，想必有一絲小小的得意吧。

　　“不過，跟我沒有關係了。”

　　“沒有關係？你的意思是……”

　　“對。我離婚了。”

　　“啊……怎麽會……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實在不好意思。”田跡墨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變得這麽客氣起來。桂琳離婚了！她離婚了！田跡墨五味雜陳，說不清是種什麽感覺。“為什麽？他對你不好嗎？”

　　“剛結婚的時候還好。你也知道，他心是很細的，很會體貼人。我一度告訴自己，不要總是不知足，跟一個最懂浪漫的男人轟轟烈烈地談了場戀愛，跟一個最懂婚姻的人在一起平平淡淡地生活，還求什麽？很快，我懷了孕，他對我百般嗬護。大冬天，我半夜想吃冷麵，他跑遍整個龍虎市給我買。”

　　“那不是挺好的嗎。說心裏話，上學的時候，他對你就挺好的。”

　　“可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懷孕快半年的時候，我摔了一跤，意外流產，掉了一個男孩。我特別傷心，他卻和他家人一起責怪我。那時剛好他逐漸走上仕途，應酬一天比一天多，經常出去喝酒。每次喝完回到家，他就罵我，從掉了孩子的事情說起，數落我的種種不是，罵得很難聽，到最後開始打我。醒酒了，又跪在地上跟我認錯，每次都是這樣。我就是從那時開始上網找你，四處打探你的消息。我那時真的特別需要你的安慰，也隻有你，能安慰我。因為我誰都不敢說。你知道嗎？他在外麵，包括我父母和他父母麵前都表現得特別成熟、穩重、負責任。我跟他提離婚，他揚言要殺了我。我真的很怕……”

　　“像《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那裏麵的安嘉和？”

　　“是的。我真想不到，在實際的生活裏真有這樣的人。”

　　“蕭雨這個孫子，打女人，真他媽不是個男人！”

　　“我想到了死……”

　　“你可真傻！你還是那麽軟弱，不懂得抗爭。死隻是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田跡墨的心又一次隱隱地疼起來。

　　“是的……如果不是我軟弱，當初也不會和你分手……”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最後我實在受不了了，就告訴了我媽媽。可我媽媽居然都不相信。她寧可相信女婿，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親女兒。她還懷疑我，是不是一直放不下你，心思不在蕭雨身上。這真是可笑，可悲！我把衣服脫了，給她看我身上的傷，她這才信了。

　　蕭雨不肯離婚，打了整整兩年的官司。你知道，他們家族在當地勢力很大，一直拖著我。最後，總算是下了判決。”

　　“琳琳，別灰心，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我恨不得殺了蕭雨！”田跡墨不由地攥緊了拳頭。

　　“嗚嗚嗚……”桂琳痛哭失聲，“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實在受不了了，就開了煤氣，在電腦前打遺書……”

　　“你瘋了啊！開著電源，是會爆炸的！”雖然明知桂琳沒有死成，田跡墨還是很焦急。

　　“我以為我一定會死了。可是，就在快失去意識的時候，我想起了你。我想在死之前，再看一眼你……我撥了120.”

　　“琳琳，傻丫頭，你真是個傻丫頭……”

　　“跡墨，你還肯喊我琳琳，喊我傻丫頭……我，嗚嗚嗚……我想你……我想見到你……”

　　“琳琳，我……”

　　“你想見我嗎？”

　　“現在？”

　　“現在！我在濱海。”

　　§§第十六章　悶騷男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