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跡墨沒開車,他叫了輛出租,直奔大馬夜店。他很想醉。
“大馬”依舊冷清,老劉依舊熱情。從田跡墨不會掩飾的羞憤眼神和一臉頹喪的神情,他已看出,田跡墨受傷了。
“小田兒,這酒哥剛學會調的。你仔細品品。——我來給你唱首歌。”老劉遞過一杯晶瑩剔透的酒,走上台。“這首歌獻給我的兄弟,名字叫《我的沉默》。”
“靈魂在擁擠/蒼白的城市裏/豐滿的軀殼裝滿空虛/思念漸漸裸去/是誰還在尋覓/夜的沉默是星星的歌聲/傷口在火焰中痛定思痛/完美的殘缺是無望的旅程/短暫的停歇隻為尋找夢的永恒/春天已遠去/變幻的四季裏/歲月的訴說還在繼續/故事漸漸老去/是誰還在哭泣/海的沉默是潮水的歌聲/生命在輪回中痛定思痛/殘缺的完美是今生的宿命/執著地奔跑隻為尋找夢的永恒/黑暗裏燃燒著光明的信仰/我的沉默是顛簸的命運中不變的堅強/冰冷中回望我溫暖的故鄉/我的沉默在塵世的喧鬧中/固執地流浪/流浪……”
“聽著耳熟嗎?這是你博客上的詩。我覺得好,就做了首歌。”
“好聽。以後火了要付我版權費。”田跡墨強作笑顏,擺弄著空杯,“劉哥,你逗兄弟玩是嗎?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品了半天,喝到最後才算明白了。這是酒嗎?”
“嗬嗬。”老劉狡黠地笑了,“這是水。酒是出發的時候喝的,上路之後精神百倍。看你現在滿心疲憊,需要休息,需要平靜。”
“沒那麽嚴重。對了劉哥,問你個事。我怎麽很少見你喝酒?”
“我不能喝。”
“別騙我了。要不是上次親眼見你跟小吳吹了一瓶,我還真信了。”
“我戒酒快五年了……”
“哦?為什麽?”
老劉半天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陷入了回憶。
“算啦算啦,看樣子有故事。不逼你說啦!”
“酒是好東西。能助興,能調節氣氛,開心的人越喝越開心。可它也是麻醉劑,是迷幻藥,它能讓你失去知覺。你疼你難受你喝酒,拚命地喝,然後你覺得你忘了你所有的疼,所有的傷。其實呢?那隻是騙自己,隻是暫時的逃避,可是你早晚還得麵對,尤其——”老劉若有所思地看著頭頂的霓虹,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尤其咱們男人。就像你這首詩裏寫的,男人需要點‘顛簸的命運中不變的堅強’。”
“唉,可惜詩歌早就死了。90年代以後,中國就再也沒有過真正傑出的詩人。”
“就像齊兵。”老劉接著自己的話說下去,轉頭望向二樓的小包廂,“他和劉星又在裏麵呢。連續來了好幾天了,每天都醉得爛泥一樣。”
“難怪一直看不到他。這小子嘴真嚴,我一點都不知道!我真服他,劉星就是個傍大款的小太妹,他到底看上劉星什麽了?”
“劉星不是你看上去的那個樣子。”老劉這話聽著耳熟,好像齊兵也這樣說過,“她挺苦的。她爸精神有問題,她媽是聾啞人。有一個混蛋哥哥,整天遊手好閑,就知道賭博,家裏能賣的東西都賣光了。她十五六歲就進城打工,就她這麽一個勞力,要養活家裏,還得供下邊的弟弟讀書。城裏環境多複雜,幾年時間足以把一個農村小丫頭身上所有的天真、單純徹底毀掉,毀成你現在看到的那個樣子。”
“那也不能成為墮落的理由啊!我聽說,她來你這裏之前是在歌廳當小姐的。”
“你所說的墮落,是她對自己的偽裝。她會下意識地覺得,這偽裝可以保護自己,至少可以讓她在這個城市的縫隙裏活下去。”
“活下去……你是說,張揚的時尚和個性,往往是為了逃避冷酷的現實?這些齊兵都知道嗎?”
“我想是吧。兄弟,你是寫書的人,有文化的人。哥哥比你虛長了幾歲,多說兩句。其實啊,每個人都不是你看上去那麽簡單,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和苦痛。這個社會也一樣。你在其中撲騰了很多年,自以為認清了很多規則,明白了很多道理,可是轉過頭來真正麵對事情的時候,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對吧?所以,不管遇到什麽,都想開些。”
“劉哥,難怪你一直這麽淡定。不然,光看這每天沒人來的酒吧,也夠你上火的了!”
“酒吧就是我的一個理想,因為我喜歡玩音樂——和齊兵一樣。所以我特別能理解齊兵的痛苦,理解他為什麽喜歡和劉星這樣的人在一起。其實我很羨慕他,他還這麽年輕,雖然現實不那麽如意,但還有的是機會去抗爭,去折騰,去戰鬥,去改變命運。不像我……”
“你也不老啊。劉哥,就你這個大光頭就能掩蓋所有的滄桑了。嗬嗬。我去看看齊兵。”田跡墨起身就要上樓。
“最好別去。齊兵這孩子個性強,要麵子。你最好當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