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蘇看著鏡子,用手揉著臉蛋,眼淚又流出來了,從小到大,大人們一句重話都沒有對她說過,她就是這個家的公主,身邊的人對她更是眾星捧月一般。外公雖然一直都好像不是太喜歡她,但是也沒有對她說過這麽暴怒的話,更沒有碰過她一個手指頭。
陽雪萍心疼地拿著毛巾繞著李知蘇走來走去,口中不斷地埋怨父親:“我看他真是老糊塗了,真是病魔入腦了,怎麽對蘇蘇下那麽重的手,等下我就去醫院看他是怎麽回事?還有那個什麽叫阮月笛的,我去找院長,讓他開除她,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們蘇蘇就是插句公道話倒惹了自己外公的巴掌,真是太豈有此理!”
李達華看著嘮嘮叨叨的陽雪萍和哭哭啼啼的李知蘇,說:“蘇蘇,你過來告訴爸爸,你當時是怎麽去說別人的?”
陽雪萍尖聲叫了起來:“聽你的口氣,好像在審問女兒似的,女兒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你不幫她做主還像個父親嗎?”這話讓李知蘇聽了更加委屈,哭哭啼啼換成了一陣一陣的號啕大哭。
李達華不禁皺起眉:“你急什麽呀!蘇蘇就是給你慣壞了,凡事都比較霸道任性,好不容易到市電視台實習也不好好上班,電視台反饋的意見說不滿意!昨夜回來就一身酒氣,還哭得眼睛紅紅腫腫,今天這件事,也不一定就是人家小護士的錯!”陽雪萍怒道:“你說什麽?你不是跟著老頭子一樣腦袋也壞了吧!”
李達華說:“蘇蘇是受了委屈,但是你也知道你爸的性格,他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嗎?你跟了爸爸這些年,就是他手中還拿著槍上膛的時候,你看過他用巴掌打過誰啦?就蘇蘇這脾氣,隻有她欺負別人的份,哪裏有別人可以欺負她的?”
陽雪萍氣呼呼地坐了下來,口上不認,心裏卻不得不承認李達華說的是事實。
“所以我說呀!是不是蘇蘇你當時說的話太過了些,才會讓老爺子大動肝火的呀!如果你媽這個時候又借此事跑去找什麽院領導,那不是完全惹怒了老爺子?讓別人看我們家的笑話!”李達華長長歎了一口氣說。
李知蘇扁著嘴抽泣地說:“爸爸,你就跟外公一樣偏心,你們就是喜歡亞亞,兩個大男人每次有什麽事都說我的不是,每次看亞亞都是誇獎她好像還誇獎不夠似的!”
李達華不滿:“說你的事怎麽就扯到亞亞去了呢!”
李知蘇說:“我說錯了嗎?今天一早她就跑去看外公了,整天神出鬼沒的,外公說起她來還眉開眼笑讚歎不止,我去看外公就挨打了!”說著捂著臉的手放了下來,拿起桌上的紙巾使勁地撚出鼻涕,大聲哭了起來。
李達華說:“這事跟亞亞有什麽關係呢,她整天看不到人是因為她的工作性質不同,你怎麽可以說你的姐姐神出鬼沒,怎麽用詞的!”
李知蘇說:“你們就是偏心,如果今天挨打的是亞亞,你一定不會這樣說話了。”
李達華怒道:“放肆,你不要太過分了,我告訴你,今天的事情如果是亞亞,絕對就不可能挨外公的巴掌,你自己好好去反省一下,看看為什麽和亞亞之間的差距那麽大!”
李知蘇哭著跑進臥室。
她心裏憋著說不出的痛苦和委屈,昨夜約黃成良喝酒吃飯,本來是想他配合著得到羅方智的心,沒有想到喝紅酒的後勁那麽厲害,喝得整個人都失了常態,到酒醒的時候才發現竟然一絲不掛和黃成良躺在一張床上。她瘋狂地廝打著眼前這個毀了她的男人,而黃成良隻是跪在她麵前,任她打罵一聲不吭。
她打累了,罵累了,哭都哭不出來了。看著她的樣子,黃成良說了一句:“我們已經是夫妻了,結婚吧!”她氣得幾乎昏死過去,重重地一口呸到黃成良的臉上,說:“你給我滾出去。”黃成良一動不動,她抓起床上的枕頭、床頭櫃上的遙控器、文件夾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接著又抓起小冰櫃裏的罐裝飲料砸了過來,黃成良終於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奪門而出。
隨後穿戴整齊出門的她,卻在走廊上遇見了肖岱,後者的眼光裏麵似乎帶滿了嘲弄和理解,這讓她羞得無地自容,她感覺到肖岱一定是看見什麽了。她恨死了黃成良,更覺得自己從此以後無法再去麵對羅方智,這股氣憋著,讓她幾近窒息。
她想去告黃成良,卻又無法擺脫自己身陷其中的尷尬角色,如果不是自己欲拒還迎,如果不是喝醉酒惹的禍,怎麽會讓黃成良得逞,約黃成良的目的如果說出去,她也不能做人,何況自己的父親在南貝頗有聲望,這事更不能張揚出去,她決定硬生生地吞下這枚自釀的苦果。
帶著這份說都不能說出口的委屈,她到了醫院,看見阮月笛,正好找到了發泄怨氣的對象,沒有想到話一出口就挨了外公的一巴掌,她的痛苦和委屈更深了,回家抱著被子哭得昏天暗地。客廳裏,陽雪萍對著李達華怒不可遏地說:“你看你把女兒都氣成什麽樣了!我也不喜歡聽到亞亞的名字,以後你在這個家也少提她,她隻是你遺傳出來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李達華陰沉著臉說:“蘇蘇那個樣子就是跟你學來的,有什麽樣的母親就有什麽樣的女兒,這個是成長中的家教問題,不是遺傳問題!”
陽雪萍氣得聲嘶力竭:“這麽說你就是誇獎你的前妻多麽優秀咯!那你當時還離什麽婚,一輩子就在那個山溝溝裏窮死好了!”
李達華氣得直接拿起公文包,說了一句:“不可理喻!”接著摔門而去。
走到樓下,楊樺林開著車早已在等候,李達華說先去一下市人民醫院。楊樺林有些發愣,“嗯”了一聲很快就調轉車頭直奔市人民醫院而去。停了車,李達華說:“你等一下,我去看一下我的老嶽父,就回來。”楊樺林連忙點頭。
住院部內科貴賓房,李達華輕輕地幫陽陸建倒好了吃藥的溫水,遞到老人的手中,陽陸建一仰頭吞下藥丸說道:“達華,你整天事情這麽多,不用那麽牽掛著我這個老頭子的,這裏的醫生護士很好,對我好像自己的親人一樣,什麽都安排得好好的,時不時也過來噓寒問暖。”
李達華點頭,看著眼前的老人更加消瘦衰竭了,坐起來都很費力。他心裏有些酸楚,雖然說自己在後來的路途中跟老嶽父的人生觀點越離越遠,但是這個老人的行事作風無疑是讓人尊重的。隻是自己偏離了軌道行駛,已經回不去了,如果一切讓老人知道,隻怕老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死不瞑目。想到這裏,他的表情異常複雜。
“爸!亞亞今天來過?”李達華問。
老人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眉梢上揚說道:“是的,才六點多就過來了,八點多就走了,這段時間她都沒有回去是不是?我聽她說都在執行任務,市內的黃賭毒的工作取得了非常好的成果,她的工作成績非常顯著,現在年底了就更多事了,她所在的那個位置,是沒有空休息的。”
老人接著歎了一口氣:“亞亞是個好孩子,她回去也不一定會開心的,那麽多年了,雪萍那態度讓她是受委屈了,還有蘇蘇,整天對她也沒大沒小的,讓人難過呀!”說著連連搖頭。
李達華握著老人的手:“爸!這些年我和亞亞都很感激你的,如果沒有你的支持,我的亞亞,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流落在哪裏,她可以當上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都是你一手栽培的呀!”
老人眼神變得異常熠熠:“頭天她局裏的譚局長來過這裏看我,說亞亞現在是骨幹,是一塊好材料,組織已經打算送她去黨校學習一段時間,回來以後就會提升為刑偵支隊下麵的重案大隊副隊長。你看看,這個職位在我們市曆來都是男人幹的,想不到我們亞亞巾幗不讓須眉呀!”
老人頓了一下說:“這些都是亞亞憑自己的真本事拚來的,譚局長說前段時間市裏的幾個黃賭毒要案,亞亞在其中做臥底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功不可沒呀!”
李達華認真地聽著,腦海中掠過亞亞穿著警服英姿颯爽的樣子,那時候的他,是多麽的自豪多麽的開心,可是這段時間,隻要一想到這樣,心跳就加快了,皮膚上似乎都想滲出冷汗來。
陽陸建深思地看著李達華,說:“你想什麽?想得這麽走神?”李達華慌忙搖搖頭,說:“沒有沒有,我隻是在想亞亞這個孩子真不簡單。”
陽陸建看了看窗外,意味深長地說:“亞亞當然是不簡單的孩子,沒有什麽渾濁的激流可以衝垮她幹好事業的決心。”
李達華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陽陸建看著他,說:“你冷嗎?”眼神犀利,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李達華心裏陣陣升起的寒意。
李達華有些不自在:“是的!爸,可能是這裏麵的氣溫低了些,你早晚一定要穿多些衣服呀!”
陸陽建哼了一聲:“我這輩子從來就不做什麽虧心事,身體現在還冒著熱氣呢!”
李達華有些尷尬說:“爸,你說到哪裏去了!我沒有別的意思。”
陽陸建直視著他的眼神說:“我也沒有別的意思!”
突然,陽陸建問道:“達華,你老實告訴我,你和你前妻除了亞亞之外,還有沒有另外一個女兒?”李達華吃了一驚說:“爸爸,你這是什麽意思?我除了亞亞和蘇蘇,沒有別的孩子呀?”陽陸建犀利的眼神直視過來問道:“那當年亞亞過來的時候,口中一直哭喊著要照顧妹妹是怎麽回事?她口中的妹妹說的可不是蘇蘇,在見到蘇蘇之前她就這麽哭喊的了!”李達華額頭冒汗了說道:“是有這麽一個小女孩,但那是我前妻再嫁時生的孩子!”陽陸建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李達華如坐針氈,更加不自在了。盡管老人的身體日漸衰竭,但眼中那種如鷹一般的亮光,讓李達華不寒而栗,他知道嶽父的厲害,當年在任的時候,當地走黑道的人一提到他的名字就聞風喪膽。而今就算長臥病榻,那亮光,在整張已經黯淡的臉上,依然綻出明亮的光芒,似乎時刻都在警惕地注視著腐蝕黨和國家的細菌、病毒、蛀蟲的活動。現在老人為什麽會突然這樣問起亞亞的身世,這裏麵難道有什麽……
李達華忍不住拿出一塊紙巾抹了一下額頭,他感到自己真的會在和老嶽父的對視之下給迫出汗來,雖然什麽汗也沒有,但是仍然感覺全身在冒著冷氣,心跳在加速。
陽陸建似乎沒有打算放開他,說:“天氣那麽冷你還出汗,是不是骨子裏太弱呀!平時要加強自己的屏障保護,骨子裏就不會侵入風寒了。”
這下李達華的脊梁真的出汗了,他明顯地感到,老嶽父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他的什麽事?手中握著他的什麽證據?按照老人的性格,如果給他掌握了自己的那些交易,隻怕是在他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他爬都會用爬的方式爬去紀檢部門。
他幹咳了幾聲,卻覺得喉嚨嘶啞,有些隱隱作痛的感覺。
陽陸建說:“看來你還真有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呀!”
李達華躲閃開陽陸建的眼神說:“爸,今天你打了蘇蘇?”
陽陸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說:“這丫頭該打,她如果在這裏我還打!”說著胸部一起一伏,激動起來。
李達華忙扶著陽陸建躺在床上,說:“爸,你別生氣,我們不說這話題了!”
陽陸建說:“我就知道蘇蘇這丫頭是給你們慣壞了,你說她怎麽做人做事的,別人小護士是多好的一個人,就這樣來給她當眾糟蹋,你說她該不該打?”
陽陸建口唇顫抖:“她就為了那個叫羅方智的小夥子,也不知道別人是不是喜歡她,就把氣撒在那個阮月笛身上。阮月笛這丫頭今早上還叫我外公呢!我的耳朵都還沒有聽熱,就給蘇蘇全破壞了,她真的是想把我提前送到閻羅王那裏去!”說著陽陸建拍拍床欄說:“為什麽我當時一定要給蘇蘇起名叫知蘇嗎?就是希望無論遇見什麽事情,都應該保持一個做人的度,做錯的事情就要知道醒,謂之蘇也!”說著陽陸建的胸膛一起一伏,一臉的怒氣。
李達華聽了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問:“那個阮月笛現在上班了嗎?”
陽陸建說:“哪裏上班了呀!今天那丫頭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遇邪了,一個病人說是她打的針沒有控製滴速,弄得病情變化搶救了,現在好像是把她直接貶到一個什麽後勤的地方上班去了。我看到的時候,她的眼睛腫得好像大核桃一樣,唉!可惜了,那麽好的一個丫頭,工作那麽認真負責的一個人,怎麽就會出這樣的事情呢!早上她跟亞亞做了朋友,亞亞也說有空的時候就去找她玩的。”說著神情無限蕭瑟。
李達華說:“亞亞也認識她?”
陽陸建說:“是的,亞亞也是剛剛才認識她的,就跟我說兩人投緣。這段時間我住院,也多虧了阮月笛,真個一個開心果,可以和我談人生談書法談趣事,現在都沒有了!”說著拚命地搖搖頭,跟著又是一聲長歎,眼中有閃亮亮的東西在晃,李達華知道老人是動了感情了。
畢竟在人生最後的歲月裏能出現一個讓老人還如此憐惜的人不容易。李達華想了想,站起身說:“爸,你休息吧!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有空的時候再來看你。”
老人對他揮揮手,閉上眼,一副已經不想再講什麽的表情。
李達華輕輕地關上門,走廊中偶爾有醫護人員經過。看見他,都微笑地點頭示意。他知道這些微笑不是單單對著他,他看見,每個經過的醫護人員,都會對每一個經過身邊的人報以微笑。哪怕是在那厚實的口罩下,依然可以看見眼睛都帶著笑意。他的心,一下子輕鬆了一些。
他拿出手機,調出了耿有誌的電話說:“你好,我是李達華,你在哪裏?”耿有誌說:“我在醫院辦公室呀!”李達華簡短地說了一句:“你等我,我就到你那裏!”說著就掛了電話直接走到電梯裏。
耿有誌放下電話,有些意外李達華要親自過來,看著桌麵上的一疊材料,他拿起放進抽屜裏。很久以前,他們就是認識的朋友,隻是各自忙於事務,很少一起相聚了,這一次,是為了他女兒的事情還是為了他老嶽父的事情?各種念頭交織,耿有誌心裏忐忑不安,他忙著打開茶壺泡茶。
李達華走入辦公室,攔住他忙忙碌碌的雙手,說:“你別忙了,我還有事要走,我就是過來看一下。”耿有誌忙請他坐下。
李達華說你不要忙著泡茶,我就是想來問你一事,清了清嗓子他說:“你們醫院有個叫阮月笛的護士是吧?”耿有誌點頭稱是。
李達華說:“聽說她今天出了事已經調離內科了?”耿有誌說:“是的,她的工作出了問題,輸液沒有控製滴速,病人都差點出事了,這件事我一定要嚴肅處理。”
耿有誌還想再說,李達華打斷他的話說:“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她能不能給安排回內科?就是說不要把她放在那些後勤的地方!”
耿有誌吃驚地看著李達華,他懷疑自己的耳朵有問題,聽錯了!放回內科,為什麽,他用探尋的眼光看著李達華。
李達華拍拍他的肩膀,把陽陸建的情況說了一遍,接著說:“我嶽父時間不多了,他一生辛苦,我希望可以在他走之前心情安寧些,你看是不是可以把阮月笛安排回她原來的工作崗位!”說著道別離去,耿有誌看著他的背影,思考片刻,他撥通護理部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