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公司的規模越做越大,李達華的名字也時不時出現在本市的新聞中。他知道,前妻也一定會看見,按她的性格,生活再困苦,她也斷然不會來尋找自己的援助,她是那種愛恨決然的女人,雖然沒有什麽文化。但是對於一個已經離心離德的男人,愛,她比誰都明白,當年婚姻裏,對於一個滿腹才情卻要以鋤代筆的男人來說,隻是某個時候的某種需要。
對著他用第二段婚姻換來的衣錦榮歸,她隻怕是,連一絲羨慕也沒有,生活於她的苦澀,亦是應了他喜歡寫的那首詩詞:“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古人早已用紛呈的筆墨道盡了愛情的悲哀。像他這樣的男人,秋色青衫,亦是要做古道馬蹄之後、用鋼筋水泥鋪就、坐在轎車上風頭無限之男人。
他也明白,前妻也隻是不知道,婭婭是被他帶走的了。如果知道,那麽,她也會不顧一切地尋來,他的生活也從此會泛濫成災。而他又是何許人也,當然在處理這件事情的信息方麵自然有一套方式與辦法。
對於陽雪萍,他當然是感激不盡的。她無疑是給他插滿種植羽翼的女人,讓他豐滿,讓他無限風光地結出碩果。但是像所有男人一樣,他喜歡女人的溫婉和順。陽雪萍的霸道,讓人可以燃燒得激情沸騰,也可以燒得人心枯如井。他也有很多無奈與壓抑,愛的感覺慢慢變得鈍重無比,其中的情意在一絲絲地斷裂、凋零。
他也曾想淡泊名利,而隨著榮耀增多了,頭上的光環一束束的照耀,陽雪萍變得神采飛揚,對於來家裏找他辦事的人都是笑臉相迎。這一切,都讓他受用不已,以致最初公司運作出現虧空的時候,他從陽雪萍日夜灌輸的枕邊風裏動搖自己堅持的信念。是怎麽樣踏出第一步的,有時候連自己想起來都有些恐懼與模糊。以致後來一再出現資金短缺問題的時候,他更要麵子,不能讓頭上苦心經營的光環失去,膨脹的私欲終於打斷了多年堅守合法經商的思路,他需要更多的金錢來維持屬於自己的光環,終於在利益的沉浮之間行走到了法律的刀刃上。他後怕,他膽怯,常常在夢中驚醒,一聽到警車聲,他的心跳就要出膛。而日子一天天流逝,窗外的陽光依然燦爛,他也就慢慢地放下了心,過起了現世安穩的日子。
經過這些年,他是不能表露出情感的壓抑,同樣的事情可以發生一次,絕對是不能發生第二次的,就算其中如絲如繭束縛著,他也一生中再不想尋求解脫。他一路走來,與陽雪萍之間,默契的配合除了春光無限的床帷之間,更是在商海上瞬息萬變的驚濤駭浪中共同掌舵中。人生彈指芳菲暮,縱然愛已如落葉般地發出了腐爛的氣息,他也要在其中吸取養分,不能去背叛與她之間的距離。這一刻,已與愛情無關。
無論愛與不愛,他除了陽雪萍,沒有找過其他的女人。
婭婭慢慢地大了,也在日子的流逝中記不清過去。她開始叫他為爸爸,喊陽雪萍為媽媽。蘇蘇也牽著她的衣角開始依戀有姐姐的日子。但是,隔膜還是隔膜,婭婭,始終跟陽雪萍之間親熱不起來。倒是陽陸建,對婭婭有種超乎異常的寵愛,這讓陽雪萍非常地不滿,她讓父親分清楚誰是主角誰是陪襯。在對父親抗議未果的情況下,她在婭婭六歲那年,要求婆婆帶回去撫養。
李達華的父母親,在城裏住著兒子買來的房子裏安享著晚年,對於這個媳婦,他們二老當然是不能不聽從的。當然,有個孩子在麵前,畢竟給晚年添了不少樂趣。已經初懂人事的婭婭,又開始了記憶中的又一輪印象。這樣在爺爺奶奶家一住就是十年。十年的時間,她沒有辜負時不時上門來看望的陸陽建的希望,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做事情有條有理,是一個人見人誇的女孩。成績從來就是排在班級前三名之內,報考警校成了她在十五歲那一年就立下的目標。
婭婭離開自己的母親的時候畢竟太小,很多事都無法再想起,連記憶中的小妹妹都忘記了。李達華和家裏的人都改叫她亞亞,但她知道,陽雪萍不可能是她的親生母親,她也從來不問,大人亦是更加不提。
隻是在她十八歲那年,她問過李達華關於母親的事。李達華含糊其辭,答非所問。隻是說:“因為你母親和我性格不合,所以離開了,你不要再提起你母親的事了,如果給陽阿姨知道,她會生氣的。”說的時候一臉痛苦,看見父親這樣,亞亞也不好再問什麽。但是她的心裏,充滿了困惑的疼痛,她不明白,母親為什麽這些年也沒有來找過她。
長大的亞亞,性格卻酷似陽陸建,從警校出來後,個性中的善惡也更加分明。這些都讓李達華的心裏忐忑不安。陽雪萍曾無不嘲諷地告訴李達華:“你那個女兒根本就是一個反骨,家裏的事若讓她知道了,隻怕,你我的後半生,都要上牢裏去度晚年。”
這些話讓李達華很是不爽,他說:“亞亞的個性這麽尖銳,這些年還不是跟你爹那個十足的老政府做派耳聞目睹學來的。不要說亞亞,就是這些事讓你父親知道了,隻怕他大義滅親起來毫不手軟。”
陽雪萍沉默了,她明白,李達華說的話也是實情。
自小陽雪萍就知道,父親嫉惡如仇,視貪為敵。隻要是涉及不合法的事情,違反黨紀和國法,那麽父親從來都不會給對方一點空隙。早些年,為了李達華的前程她想走一走人事關係,給父親知道,當場就把她訓了個無地自容。
李達華知道有條路就是叫作不歸路,走上了無法回頭。他曾經試探過亞亞這方麵的人生觀。
沒有想到亞亞一腔的豪情萬丈:“爸爸,怎麽現在的一些風氣會變得這麽壞呀!人這一輩子,從一個細胞長成一個人,本來就是上天的賞賜,我可以站在太陽月亮下,我就已經感激這個世界。財富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能帶走,又何必去用不正當觸犯法律的方式去獵取呢?用職權暗撈起來的不義之財,是活得不正常的。第一:就說胃口,有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蠟。第二:睡到一間大房子裏,也會夜不成眠。如果半夜有人敲門,隻怕又嚇得半死。還有就是一上街的時候,看見警車就會手腳冒汗。”
亞亞又說起陽陸建:“外公他這一輩子都是手上提著烏紗帽上班做事的,幹好了,到退休的時候就可以把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頭上見人民。幹癟了,那麽,自己就把帽子放在人民的麵前,讓老百姓的正氣直接來踩扁。”
這些話讓李達華聽得額頭直冒汗,心跳加快。
偏偏亞亞還很得意似的摟住他的脖子說:“好爸爸,我就知道我有一個好爸爸,那些活在歪風邪氣黑暗中的人,早晚會知道吃多少下去,吐多少出來。這個世界什麽都很公平的,所有我要走這條斬妖除魔之路,長握正義之劍!”說著亞亞還做了一個舞劍的姿勢。
李達華勉強地笑笑說:“還是我們家的亞亞有出息,看來爸爸沒有白疼你。”說著的時候他的心跳又加快了,表情非常複雜。
相反,蘇蘇卻性情張揚驕橫,凡事都要順著,像被人供在暖房中的名貴花朵,這一切,都來自母親陽雪萍,無一例外給予的最大包容和嬌寵。
蘇蘇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隻要是她想要的,就理所當然會得到,而她也可以輕易地得到。
李達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屈指算來,自己從商已經差不多三十年,這些日子總是擔驚受怕,想到李知蘇帶回來的羅方智,這個看上去修養良好的年輕人,應該是可以給知蘇一個非常美滿的人生,他提的教育建設項目非常不錯,如果他能和蘇蘇走在一起就太好了,想到這些,他的心又起了安慰。
思緒不再停留在婭婭的身上,他眨了眨眼睛,剛剛濕漉漉的情緒在一番思量下慢慢地返回到現狀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