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二代

第二十章 適者生存

　　1

　　早上到辦公室，林嘉豪翻開當天的《五通日報》，一眼就看到了頭版上的一個大標題：《我市將建首座跨海大橋》。報道說，五通市計劃修建一座跨海大橋，大橋將從銅鼓山腳下橫跨五通灣，總長5公裏，總投資25億。跨海大橋建成通車後，不但能夠緩解五通市交通擁堵的現狀，而且還將成為五通市一道壯麗的景觀，為五通市再增添一處看海賞景的好去處。

　　看完新聞報道，林嘉豪的第一反應卻是想到了賈連傑的“風水橋”，心想這難道就是賈市長的“風水橋”嗎？忍不住拿著報紙跑去父親辦公室問父親。

　　林耀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難說。是也不一定。五通市好像沒有建跨海大橋的必要。”

　　“我也覺得對於五通市來說，修建跨海大橋的作用和意義並不大。特別是那個位置，並沒起到緩解交通的作用。如果僅僅是為了增添一道景觀，那代價未免也太大了。簡直是拿納稅人的錢不當數。要是建‘風水橋’的話就更不可思議了。”林嘉豪感歎道，“在美國，政府做任何事情都要受到民眾的監督。我們中國的官員為了個人的政績，可以拍腦袋亂做決定。有些官員甚至還打著公眾利益的幌子謀取一己私利。”

　　“在美國當官太沒意思了。”林耀祖卻扯開了話題，笑著說，“你沒聽過中國某市長邀請美國某市長訪問那個故事嗎？”

　　“什麽故事？”

　　“說是我們中國的某市長邀請美國的某市長訪問他們的城市，美國市長為難地說他沒有經費。中國市長一聽就很納悶，說你們美國不是很富裕嗎？怎麽會沒有錢？美國市長說，我們每花納稅人的一分錢都要受到嚴格地審計和監督，這筆錢不在政府開支的預算之內。中國市長一聽就樂了，說老兄你這市長怎麽當的啊？我什麽時候想花錢就花，一年出國考察幾趟，誰都管不了我。我大筆一揮，就新搞一個項目；我大筆又一揮，就批一大筆款子。中國市長最後就爽快地對美國市長說：這樣吧，你來回的費用我們全包了，你隻管過來就行了。”林耀祖說完就哈哈大笑。

　　林嘉豪卻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不管故事是真是假，都發人深省。同樣是政府官員，中國和美國的差別怎麽就這麽大？

　　林嘉豪有一天突然在一個網絡論壇上看到一個這樣的帖子：《五通市花25億為市長修建“風水橋”》--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讓人不可思議，但不可思議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很多都超出你我的想象力。這不，五通市要花費25億為市長大人修建一座“風水橋”這件事，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但是卻千真萬確地存在。

　　我們暫且不去探討五通市有沒有修建跨海大橋的必要，光是這座跨海大橋修建的位置就耐人尋味，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從銅鼓山腳下橫跨五通灣這個位置，傻子都知道根本沒起到緩解交通的作用，簡直就是形同虛設。如果僅僅隻是為“五通市再增添一處看海賞景的好去處”，究竟有何意義？

　　其實這座跨海大橋有著更耐人尋味的內情。據知情人士透露：該市市長賈連傑極力要修建這座橋的真實原因是想為他自己修建一座“風水橋”，而那個位置正好就是風水大師給他點風水的位置。據說那個位置能夠提升他的官運，能為他的加官進爵助到一臂之力。據說雖然很多人都對這座橋頗有微詞，但在賈連傑的極力主張下，該市的其他領導都抱著明哲保身的態度，隻有常務副市長王展鵬不識時務，敢在市委常委會議上當眾提出質疑，為此賈連傑還和王展鵬在常委會上拍了桌子……

　　看完這個帖子，林嘉豪忍不住自言自語道：“果然就是‘風水橋’啊！”

　　次日，林嘉豪想再看看那個帖子，卻發現已經被刪除了。

　　2

　　周六上午，林耀祖叫林嘉豪先趕去溫泉山莊一號別墅，賈市長等下過去。他先去接一個人，等下也一起過去。

　　林嘉豪不知道父親是去接什麽人，竟然還要親自去？他不想多問，心想既然賈市長也去溫泉山莊，父親接的那個人想必就和賈市長有關了。

　　林嘉豪在一號別墅外麵逛了一陣，林耀祖的車就到了。他的車裏還多了個美女。不用說就是和賈市長有關的人了。因為此人有著魔鬼般的身材，天使般的臉蛋，以及令男人心跳的曲線。

　　過了一會兒，賈連傑和他的秘書唐朝也趕到了。賈連傑微笑著說：“今天難得這麽清閑，我們幾個搓一下麻將吧。”

　　一幫人就坐下來搓麻將。林嘉豪不太懂，就坐在旁邊觀戰。給他們泡茶。

　　林耀祖指著那個美女介紹道：“這是小飛。五通模特大賽冠軍。藝術學院的美女。”

　　賈連傑笑眯眯地說：“小菲啊？”

　　“顏小飛，顏色的顏，飛機的飛。”顏小飛莞爾一笑道。

　　“那就是小顏嘛。”賈連傑笑著說，“我還以為你姓飛咯。”

　　顏小飛又嫣然一笑道：“他們都喜歡叫我小飛。”

　　賈連傑點頭道：“好，好。小飛好聽。那我也叫你小飛吧。”

　　吃了午飯，幾個人坐著喝茶聊天。賈連傑看上去心情不錯，臉上始終掛著親切隨和的笑容，跟在電視上慰問特困市民的親切笑容卻又大不相同。聊到興奮之處，他甚至還興致勃勃地說了幾個葷段子。把顏小飛逗得花枝亂顫，前俯後仰。在座各位隻道賈市長好幽默，也跟著哈哈大笑。

　　顏小飛坐了一下便起身說：“林總你這裏可以休息嗎？我有點困，想休息一下。”

　　林耀祖趕緊說：“樓上有幾間房，隨便一間都行。”

　　“好的。謝謝啊。”顏小飛說完就跑上樓去了。

　　幾個人又坐著聊了一下，林耀祖對賈連傑說：“市長您也上去休息一下吧。您每天都那麽忙，真的太辛苦了，要注意休息才行啊。”

　　“也好。”賈連傑馬上就打了個嗬欠，搓搓手說，“這幾天確實有點忙，很困。沒休息好，眯一下眼睛也好。”他笑著掃了一眼各位，“你們幾個也休息一下嘛。”

　　唐朝搖頭道：“我從來不午休。睡不著。我出去逛一下，看看這裏的風景。”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林耀祖也說：“我們要回一趟公司，還有點事，晚上再過來一起吃飯。”

　　“那就隨便你們了。晚上再碰頭了。”賈連傑笑著說，“那我去休息一下，眯一下眼睛。”說完就嘴裏叼著煙上樓去了。

　　說是回公司，那不過是演戲。韋小川和段旭華都去保養車子去了。林耀祖和林嘉豪隻能在山莊裏抽著煙散步。父子倆坐在竹林中的一張鐵架凳子上，林耀祖苦笑著說：“沒辦法。既然是演戲，就得配合。”

　　林嘉豪搖頭笑道：“其實我們誰不知道他們是上去眯一下眼睛啊。有必要這麽裝嗎？”

　　“知道是一回事，演戲又是另一回事。很多領導都是這樣，喜歡掩耳盜鈴，喜歡演戲，沒辦法。”林耀祖說，“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專門準備這些別墅了吧？這棟一號別墅就是專門為他準備的。”

　　林嘉豪感興趣的卻是那個美女的來源：“那個女人你是怎麽認識的？”

　　“也是劉景旗找來的啊。他這方麵的資源多得很。”說到劉景旗，林耀祖就一臉的自豪，“劉景旗的辦事能力還是不錯的。他要是在市委、市政府工作的話，以他的能力和悟性，完全能做個秘書長。”

　　林嘉豪不再說話，心裏卻覺得父親和劉景旗越來越像皮條客。以前是關誌賦，現在是賈連傑，父親和劉景旗每次給這些領導安排女人都配合得遊刃有餘，天衣無縫。

　　難道給領導拉皮條也是人際關係的需要嗎？

　　林耀祖似乎看出了林嘉豪的心思，笑了笑說：“會給領導找女人也是人際關係中的一門學問。別小看隻是一個女人，可不是亂找的，要摸準領導的喜好，懂得揣摩他們的心思，看他們喜歡什麽樣的女人，豐滿的還是苗條的？清純的還是妖豔的？學生妹還是其他女人？都要弄清楚。把這門技術掌握好了，做到家了，領導會更加喜歡你，信任你。如果是他們的下屬，你當然也提拔得最快。”

　　3

　　過了幾天，林嘉豪和錢圖結伴去海南旅遊。才發現錢圖的毒癮越來越大，甚至開始使用注射器了。為此林嘉豪感到震驚，痛心疾首地說：“錢圖，你趕緊戒掉吧。再這樣下去，絕對會毀掉自己的。”

　　錢圖搖頭苦笑道：“戒掉？要是那麽容易戒的話，就好咯。”

　　“叫你當初不要陷進去，你不聽。”

　　“唉，以前不是為了適應環境嘛。”

　　林嘉豪沒好氣地說：“明明知道是深淵，你還要跳進去。真不知道怎麽說你啊。”

　　錢圖搖頭說：“我隻是想融入環境，嚐試一下而已。沒想到一染上就甩不掉了。”

　　林嘉豪說：“說到環境，說實話我很討厭現在的環境。處處都是潛規則，做什麽都要搞關係，每天都違心地做事情。感覺心很累，沒意思。”

　　“社會環境就是這樣。我們改變不了，隻能去適應。”錢圖笑著說，“你不要老是糾結在老觀念上想不通，更不要成為另類。除非你離開中國，去外國生活--就算是國外，也並非是一片淨土，有人的地方就有潛規則。除非你離開地球--就算是離開地球、去到外星球跟外星人一起生活，我相信也會存在潛規則。因為外星人也有他們的價值觀和潛規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其實去到哪裏都是如此。”

　　“你說的這些道理其實我都懂。”林嘉豪搖頭道，“可是有時候我真的很茫然、很痛苦。我難以接受這些社會現實，總感覺自己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我甚至想逃離這個環境。”

　　“那是你對現實生活太理想化了。你對自己的要求太苛刻，對社會環境的要求也太苛刻。你一直遊離在環境之外，把自己當成另類，沒有真正融入進去。或者說你的身體雖然融入進去了，但是你的心靈還沒融入。你應該調整心態，身心合一，全部都融入到環境中去。”錢圖說，“我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感覺。也不喜歡這樣的環境。那時候讓我感到最痛苦的是：我爸不僅把他的企業交給我、讓我繼承企業，而且還要我繼承他的思想和理念，讓我融入他所處的環境。”錢圖歎一口氣說，“以前我也跟你說過，其實剛開始我也不喜歡在我爸的公司工作，想自己另外做些別的事情。我也不能接受我爸的價值觀和一些理念，甚至覺得他的很多話都是謬論。我們也經過了一段磨合期，但最終我還是接受了他的價值觀和理念，按照他說的去做、沿著他設定好的路去走。沒辦法，我們必須成為家族企業的接班人，這點是毫無疑問的。而要把父輩們的企業很好地傳承下去，就要接受和吸收他們的價值觀和處世之道，因為他們的東西才更適合這個社會環境。我們的想法雖然很美好，卻太理想化、太不現實。”

　　林嘉豪還是說：“接班不要緊。但我真的很討厭那些潛規則。有些事情，做起來感覺有損自己的人格。”

　　“我也不喜歡潛規則，但為了我們的企業和事業，我們必須喜歡。因為掌握這些潛規則，我們的企業和事業才能夠更強大。就像運動員，可能他們也不喜歡那些障礙，不喜歡那些殘酷的訓練，甚至不喜歡那些比賽規則，但他們喜歡奪冠的結果，喜歡那塊金牌。為了得到那塊金牌，他們必須喜歡那些障礙和訓練，喜歡那個過程。我們也一樣啊，我相信沒有誰會喜歡潛規則，但既然潛規則是這個社會環境中不成文的規定，是繞不過去的、客觀存在的一個東西，我們就必須去喜歡它。”錢圖笑了笑說，“剛開始我也很鄙視那些潛規則，也排斥它，但後來我還是慢慢地適應了。正是熟練地運作那些潛規則，才使得我們的生意越做越大。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還必須感激潛規則呢，因為潛規則能夠幫助我們擊敗競爭對手，取得勝利，達成目的。”他停頓一下說，“不瞞你說，我也一直都在靠賈偉業介紹生意。我們公司承接的很多工程都是他介紹的，每次我都給他5個點。前年的五海高速公路、今年的五通大劇院工程，都是他幫我操作的。五通大劇院整個工程總投資4個億，你算算他能賺多少錢？2000萬。他什麽都不用幹，賺得卻比我們還多。加上他給別人拿的項目，加上他在何祖期他們家的煤礦拿的幹股，他現在至少有幾個億的身家。他沒有任何企業、不用任何成本，卻能成為大老板。因為他是潛規則的操控者，是權力的分享者。”他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說，“找他拿項目的人都排成長隊，我和他要不是同學的話，給錢還輪不到我呢。”

　　錢圖的話讓林嘉豪唏噓不已，說：“工程不是招標的嗎？”

　　錢圖笑道：“你還信這個啊？現在的社會，還有什麽不能夠造假？”

　　林嘉豪搖頭感歎道：“賈偉業的膽子也太大了。”

　　“他隻是滄海一粟，很多官二代都是這樣。”錢圖輕聲說，“很多官員都不直接收錢，而是通過授意、縱容或者默認他們的子女在外麵搞權力尋租，通過批條子、搞項目來將權力兌換成金錢，最終實現發財致富的目的。我接觸的很多官二代都以尋租父母的權力為業。關昌昭也幫我介紹過一些工程。房產建築工程這一塊基本上都是他介紹的。他從我這裏拿走的回扣也有上千萬了。”他遞給林嘉豪一支煙，自己點上一支說，“我和你說這些都是高度機密，你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起。要不是你我是好兄弟，打死我都不會和你說這些的。”

　　林嘉豪笑笑：“你放心好了。難道連我你都不相信嗎？”

　　錢圖說：“嘉豪，你我都是家族企業的接班人和繼承人，你知道我們的父輩為什麽不光要我們繼承他們的家產和企業，更要我們繼承他們的思想、價值觀和商業理念嗎？因為他們已經用很多年的親身經曆和經驗證明，在中國經商和辦企業，需要研究市場經濟學的同時，更要研究政治經濟學。掌握市場規律的同時，還要掌握掌權者的規律。要懂得跟政府官員搞好關係，熟知官商交易中的潛規則，懂得揣摩領導的心思。古往今來都是如此。胡雪岩的書為何受到商人的追捧？就是因為胡雪岩在運作人際關係、特別是官商關係這方麵達到了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地步，後人無人能及。一直被模仿，卻從未被超越。”

　　林嘉豪躺在床上，琢磨著錢圖的話，又回想起父親的話，覺得他們的話有著諸多驚人的相似之處。他們為何能夠英雄所見略同？那是因為他們處在一個相同的環境，接觸相同的人群，做著相同的事情。當然也就能夠得出相同的感悟和經驗之談。

　　想到父親和錢圖，再想到自己，林嘉豪覺得自己確實還是個另類。錢圖說得沒錯，雖然他的身體已經身不由己地融入了環境，但心靈卻一直無法融入，一直遊離於環境之外，在徘徊，在猶豫。想到這裏，他突然想起了《麥田裏的守望者》裏麵的一段話：“一個不成熟男人的標誌是他願意為某種事業英勇地死去，一個成熟男人的標誌是他願意為某種事業卑賤的活著。”他在想：為了能夠順利地接掌、繼承父親的企業，把林氏集團做強做大，他也應該像錢圖一樣，不但要接受這些潛規則，而且還應該熟練地運用和操作，做一個成熟的男人。就像父親說的，這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4

　　這天上午林嘉豪在父親辦公室喝茶的時候，和父親聊到了錢圖說的話。父親卻提醒他說：“你們雖然是同學，但是你也不能什麽都同他說。特別是我們操作那塊地皮的事，不要說。”

　　“他知道我們的事情。他和賈偉業、和關昌昭的關係都很鐵。”林嘉豪說，“我們關係也很好。很多東西還都是他教給我的。”

　　“那是兩回事。”林耀祖甕聲甕氣地說，“再好的朋友，說話都要有所保留才行，否則就是胸無城府、不成熟的表現。這個社會到處都充滿陷阱和欺騙，沒有絕對的好人與壞人之分，也沒有純粹的朋友關係，更多的都是利益關係、相互利用的關係。與人交往的原則就是不要輕信任何人，用懷疑的眼光看待一切。包括你最好的朋友以及同你上床的女人，都不要輕易相信，什麽話都說。”他呷一口茶，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說到女人我再補充幾點：一是千萬不要和同你有生意往來、有利益衝突的女人發生關係。這種女人就算再漂亮、再吸引人，你都要視而不見。就算她們主動勾引你、要委身於你，你也要無動於衷。生意就是生意，女人就是女人，二者一定要區分開來，千萬不要混為一談。我以前有些朋友就是因為和自己有生意往來、有利益瓜葛的女人糾纏不清，後來搞得很被動，甚至輸在了女人身上。二是千萬不要在夜總會、桑拿中心這些地方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要留下自己的聯係方式。外麵應酬場合逢場作戲的女人，能隱瞞身份就隱瞞身份，不能隱瞞身份也要輕描淡寫，不要讓她們知道你多有錢。三是不要和你身邊的女人談論生意上的事情，特別是一些生意的細節和交易的潛規則，一定要守口如瓶、滴水不漏。上次你說的那個老板女兒，你千萬不要透露我們的生意細節。包括王副市長的女兒也是，也不要多說。我和你媽從來都不談工作。沒必要讓她們知道我們的事情。”

　　“好的。”林嘉豪點頭應道。父親這番話又讓他長了見識了。以前幾次他都差點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童思雨，幸好沒說。還是繼續做他的“陳老板”吧。

　　5

　　下午，林嘉豪在斯坦福大學商學院的同學邁克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到了五通國際機場。放下電話，林嘉豪跟段旭華直奔機場。

　　邁克剛剛任職一家美資企業中國區的總裁。一到中國就聯係上了林嘉豪，說要到五通市來看望老同學，想不到他這麽快就來了。

　　機場出口處，林嘉豪一眼就看見了穿著黑色風衣的邁克。高個子的邁克站在人群中特別顯眼。

　　林嘉豪握住邁克的手說：“歡迎來五通。”

　　邁克聳聳肩，笑笑：“畢業的時候你說過要在中國和我開懷暢飲，我現在來了。”

　　林嘉豪說：“好啊。那我們就一醉方休。”

　　邁克趕緊搖頭說：“不不不。合適就好。”

　　林嘉豪在五通國際大酒店接待了邁克。席間，林嘉豪以中國傳統的待客之道不斷地敬邁克的酒。邁克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看著他說：“薑，你好像變了。”

　　林嘉豪笑了笑：“哪裏變了？是變得更帥了嗎？”

　　邁克說：“我覺得你的性格變了。好像更豪爽了。比如喝酒，你現在的酒量讓我感到吃驚。”

　　林嘉豪說：“等你在中國呆上幾年，你也會變的。”

　　邁克說：“你的企業管理得如何？你在美國說的那些想法實現了嗎？”

　　林嘉豪這才想起自己以前在美國的時候曾經跟邁克說過要對家族企業進行改革的想法，沒想到邁克至今還記得。就搖頭苦笑道：“我在斯坦福學的知識隻能束之高閣，真正的用處並不大。”

　　邁克顯得很驚訝：“不會吧？為什麽？”

　　“用不上。”林嘉豪笑了笑說，“用斯坦福的知識和精神來管理中國的民營企業，是用高射炮打蚊子。”

　　“你說的是什麽意思？”邁克顯然對林嘉豪說的話不太理解。

　　“殺雞用牛刀、用衝鋒槍、用導彈，大材小用。知道嗎？”林嘉豪哈哈大笑道。

　　“噢，真是不可思議。”恍然大悟的邁克聳聳肩、攤開手，一本正經地說，“薑，另外一點就是你變得越來越幽默了。”

　　“是嗎？”林嘉豪又舉杯道，“喝酒喝酒。”

　　早已麵紅耳赤的邁克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了，不行了。再喝我就要喝倒了。”

　　林嘉豪一本正經地說：“你既然來中國做生意，那麽從現在開始你就要鍛煉酒量、研究中國的酒文化。這也是你勝任本職工作的重要功課。”

　　邁克大驚小怪的樣子：“這很重要嗎？”

　　“至關重要。”林嘉豪說，“入鄉隨俗。中國有著幾千年的酒文化，你不能喝酒、不懂中國的酒文化，就不懂中國。不懂中國，你怎麽在中國做市場？”他本來還想說說中國的人際關係和潛規則的，想想還是沒說。父親說得對，對什麽人都不能太掏心掏肺，要有所保留。何況邁克還是個美國人。

　　“噢，我……懂了……喝酒。”邁克說著又將一杯酒倒進嘴裏。他已經醉了。

　　送邁克回房間的路上，邁克攀著林嘉豪的脖子說：“薑……蘇菲為……為什麽還沒……沒來中……國？”

　　林嘉豪一怔，敷衍道：“暫時還來不了。”

　　“我知道……為……為什麽來不了。上次我問……問她，她說和你分……分手了。”醉得暈頭轉向的邁克艱難地表達著心中的想法，“薑，你失去了一……一個好……好女人……你是個混……混賬東……西。”

　　林嘉豪說：“對，我是個混賬東西。”

　　“你回……回國……後，蘇……蘇菲一直都……都等著你。金……金大明怎麽追……追求她都不……不同意……”邁克跌跌撞撞地衝進房間，一頭倒在床上，爛醉如泥。

　　林嘉豪跟邁克的隨行人員交待幾聲就悄悄退出了房間，心想像今天這種喝得酩酊大醉的機會，邁克今後隻怕還多啊。嘿嘿。

　　回到家，林嘉豪在MSN上對蘇菲說：“邁克來中國了。”

　　蘇菲說：“你見到他了？”

　　“見了。今晚還一起喝酒呢。他醉了。”

　　“你也醉了嗎？”

　　“沒有。”蘇菲這句話讓林嘉豪心頭突然一熱，說，“對不起。蘇菲……我傷害了你。”

　　“過去的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說了。”蘇菲說，“說說你現在吧。你的工作如意了嗎？”

　　“我在美國學的東西，一點都沒用。真的。”

　　“為什麽？”

　　“我的現實工作中用不著那些東西。更多、更重要的東西，在斯坦福卻學不到。”林嘉豪想了想說，“而且我父親的性格，你也知道。他隻想改變我的觀念，卻容不得別人的意見。”

　　蘇菲毫不客氣地說：“你父親是個獨裁者，他很霸道。其實你可以來美國。”

　　“我的父母和父母的企業都在中國。協助他們管理企業是我的責任。”

　　“你父親那麽粗暴地幹涉你的感情，其實你應該去法院控告他。維護你的權益。”

　　林嘉豪望著電腦屏幕哭笑不得，說：“我不可能去告他。他是我父親。”

　　“父親就可以剝奪子女愛情的權利嗎？父親就可以阻撓子女的自由嗎？人與人之間不是平等的嗎？父母侵害了子女的合法權益，就是侵權，甚至是犯罪。照樣要承擔法律責任。”蘇菲顯得有些激動。

　　林嘉豪說：“這就是兩種文化的差異。在美國確實可以去控告父母，但是在中國不可以。”

　　蘇菲說：“薑，我越來越不懂中國。我爺爺眼中的中國，原來隻是個表麵現象。”

　　下了線，林嘉豪在博客中寫下了一段話：

　　世上最遠的距離，是理想與現實的距離。理想是掛在天上的月亮，現實是擺在麵前的真理。理想永遠很美麗，現實總是太殘酷。理想總是很理想，現實總是很現實。

　　關了電腦躺在床上，林嘉豪的耳邊又想起父親和錢圖說過的那些話，那些處世絕學和商業潛規則，心中禁不住又感慨萬千。竟莫名其妙地突然想起巴爾紮克小說《高老頭》中的一些經典語句：“凡是滿載而歸的人都受到上流社會的敬重、祝賀和款待……對他張開雙臂，參加他的慶祝活動，赴他的宴會，為他的卑劣行徑幹杯……”、“人生就是這樣，跟廚房一樣腥臭。想撈油水就不能怕弄髒手，事後洗幹淨就可以了。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全部道德……”

　　林嘉豪感覺他在現實生活中見到的種種現象，竟與很多世界名著中描述的故事情節有著諸多驚人的相似之處。這是事情的巧合，還是曆史的重演和發展規律？

　　他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