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鄭大海剛出差回到報社,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總編輯袁江山就把他叫到辦公室--他知道肯定又有什麽重大采訪任務了。
“這段時間真是累死我了,還說想好好地睡幾天覺呢!唉!看來又得泡湯了……”鄭大海心中暗暗叫苦。他剛剛跟隨海天市公安局從外地采訪報道“打拐行動”(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行動)回來,本來打算要好好地休養幾日,養精蓄銳再繼續投入“戰鬥”,看來他那個蓄謀已久的睡懶覺計劃又將落空了。
戴著深度近視眼鏡,或許是上夜班熬夜太多的緣故,頭發脫落得近乎禿頂的袁江山正背靠在皮椅上打盹。聽到鄭大海走進他辦公室的腳步聲,就猛地抬起頭來,伸出雙手用力地搓了搓還有些睡意的臉,還張大著嘴巴誇張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但他很快回過神來,很熟練地用手指把他辦公桌上的煙盒彈到了桌子角,朝鄭大海笑了笑說:“這裏有煙,自己拿。”
“袁總,有什麽指示?”鄭大海點燃一支煙,站在袁江山的辦公桌旁邊開門見山地問。
“不急不急,你先坐。”袁江山笑著指了指辦公桌旁邊的凳子。
“你這組打拐的係列報道寫得很好!很有深度,也很感人。照片拍得也很有視覺衝擊力,很能感染人。這樣子,昨天我們領導班子討論了,準備給你發2000塊的特別獎金。”袁江山一邊說一邊也燃上了一支煙。
聽說有2000塊錢的獎勵,鄭大海頓時感覺沒那麽疲倦了,一下子來了精神。但他知道,袁江山這麽急切地叫他來,肯定不會是專門給他講2000塊特別獎金的事,而是要布置什麽重要任務,就問:“現在又有什麽任務?”
“這樣子,主要是想叫你去臥底暗訪一個猛料。”袁江山把煙頭對準辦公桌上的煙灰缸,用食指輕輕地彈了彈煙灰,煙灰從他的煙頭飄飄灑灑。
一聽說有猛料,鄭大海比剛才聽到要給他發獎金的消息還來勁--猛料是新聞行業的行話,就是重大新聞題材的意思,作為一名職業記者,誰能對猛料不激動呢?他作為《海天都市報》記者部的首席記者,挖猛料是他最大的興趣和享受,特別是臥底暗訪的猛料最讓他興奮。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們報社的臥底猛料多數都是由他操刀出馬的。
“什麽猛料?”
“傳銷方麵的。”
鄭大海一聽是傳銷,剛興奮起來的腦細胞又歸於平靜。在傳銷盛行的今天,不光他們報紙上經常可以見到有關傳銷的新聞,同城媒體也報道了不少。他就有些心不在焉地說:“又是傳銷?這方麵的東西我們報紙都報了那麽多了,還能算是猛料呀?”
“這次不同。這次這個傳銷窩點非同尋常,牽涉到的受害人可能都有上千人,而且傳銷方式很獨特,是傳銷石頭的。這樣子。”袁江山擺擺手,笑了笑說。
“傳銷石頭?什麽石頭?石頭怎麽個傳銷法?”聽說傳銷石頭,鄭大海又來了精神。
“對呀!沒聽說過了吧?不是那些有價值的奇石寶石,而是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頭。聽說那些石頭就在他們之間傳來傳去--其實還不是換湯不換藥?歸根結底就是拉人頭騙錢害人,石頭隻是一個道具、一個幌子而已!這樣子。”袁江山說這話的時候有點義憤填膺起來。
“噢?看來比我前幾次臥底的那幾個傳銷窩點還要精彩啵!”鄭大海說。
“肯定,那是肯定。絕對比以前的要精彩得多!所以我們經過慎重考慮,還是讓你出馬才放心,因為你臥底暗訪的經驗比較豐富,文筆又好,這樣子。”袁江山不斷地點著頭說,“大海,你覺得如何?”
“沒問題!領導交辦的任務肯定出色完成!”鄭大海說完又接著問“什麽時候行動?”
“一個叫做白艾紅的受害人打過電話給我們報社的新聞報料熱線,她說窩點就在我們海天市幸福路23號一個廢棄工廠的車間裏麵。這樣子,你等下再到熱線那裏去詳細查一下,看是不是在幸福路。這樣子,報社給你三千塊錢當作臥底經費,你化裝成白艾紅的朋友打進他們內部去,直到把內幕全部摸清楚再回來!”袁江山興奮地開始布置著行動計劃。
“好的!”鄭大海興奮地點著頭,開始摩拳擦掌。
“這樣子,你這段時間的主要任務就是挖這個料,別的選題先放一放,好不好?這樣子,我們打算把這個題材做深做大做透,做成我們報紙這段時間的大賣點!你放心,把這個題材做好了到時候報社也會重獎你!好不好?”袁江山越說越興奮,一邊說一邊還用手掌拍打著桌麵,口頭禪“這樣子”隨著拍打桌麵的聲音很有節奏。
“領導放心,保證出色完成任務!”鄭大海說著轉身就準備走。
“你等一下!”袁江山叫住了鄭大海,“這樣子,你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一定要挖出最有價值的東西來。這樣子。”
“領導放心,沒問題!”鄭大海說完就快步走出了袁江山的辦公室,做臥底前的準備工作去了。
2
其實臥底傳銷對於鄭大海來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已經有過兩次成功臥底的經曆,輕車熟路,經驗豐富。他知道該如何潛入那些傳銷公司內部,如何應對他們警惕的目光和盤問,如何取得他們的信任,如何和他們周旋,在不露出一絲破綻的情況下拍照、錄音、搞到第一手資料,然後再和工商、公安等有關部門聯合行動一舉搗毀其窩點。
鄭大海前兩次臥底傳銷的經曆也還算精彩,都是1998年冬天的事情。那時候雖然我國政府對傳銷的禁令已經發布了半年多,但傳銷依然在全國各地陰魂不散。特別是在江北省的幾個城市,傳銷不但變換著花樣死灰複燃,而且還大有卷土重來之勢。
海天市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據有關部門不完全統計,全市大大小小的傳銷窩點有將近兩百多個,來自全國各地的傳銷人員多達20多萬人,高峰時期竟達到50多萬人,相當於一個中小型城市的人口數量。也正是這樣的數字,使得江北省被列為全國打擊傳銷重點省份之一,而作為傳銷重災區的海天市又被列為重中之重。
海天市的傳銷黑風之所以刮得這麽猛烈,其實是有原因的。這並不是說那些傳銷窩點和傳銷人員有隱身之術,能夠隱藏在現代化的大城市裏瘋狂到這個地步,而是有關部門打擊搗毀的力度一直都不是很大。這麽說吧,他們雷聲也不大,雨點也很小,他們也去搗了,隻不過沒毀而已。
為什麽?原因就是這數十萬的傳銷大軍成為了本市的一大消費群體,不僅能夠拉動本市房屋租賃市場、餐飲食品市場、日用消費品市場等諸多市場的消費,還可以給有關部門提供一個很好的創收平台--傳銷不僅能夠拉動內需、刺激消費,還能給有關部門提供創收?親愛的讀者朋友,你不會認為這是天方夜潭吧?
其實鄭大海早就知道,海天市這200多個傳銷窩點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工商局和公安局發獎金的“銀行”--但他同時知道這些東西是不能見報的。工商局和公安局會經常組成聯合執法小組去查處搗毀這些窩點,每次查處就把那些傳銷人員抓上車運到派出所去,然後就把他們的上線頭目找來問話。那些上線頭目被問了一兩次話也就變得精明了,慢慢地竟無師自通地摸出了門道來:接受問話的時候帶著信封去,設法把信封塞給聯合執法小組的負責人,每次塞完信封,那些被抓的人就可以走了。於是,對傳銷窩點的聯合執法漸漸地就成為了海天市工商局和公安局的重要工作日程。200多個窩點他們就輪番地去進行聯合執法,剛開始的時候還抓一些人,後來就不抓人了,隻是去檢查而已。這樣一來,每個傳銷窩點隻要一看到聯合執法小組來了,就像交稅一樣很及時地奉上信封,信封到位了,他們就可以繼續搞他們的傳銷了。另外,公安部門還對這幾十萬傳銷大軍收取暫住費,每人每年300元,按20萬人計算,光這一項就可增收6000萬元,這相當於海天市10家中小型企業一年的稅收總量。
當然,聯合執法小組也有動真格的時候。隻要是上頭來了一個什麽文件,屬於那種非要嚴厲打擊不可的專項行動的,聯合執法小組就動真格的。但就算是專項行動,他們當然也不會把所有的窩點都一網打盡的,他們隻是抓一些有代表性的傳銷窩點來開刀做典型,為的是寫總結材料好向上頭匯報工作而已。他們知道,其實這傳銷窩點你無論如何也是打不完的,既然打不完,還不如作為一種資源好好利用起來--就算能夠徹底打完,既然是可以利用的資源,就不能徹底打完,這就好比是你在魚塘裏養著的魚,你是不可以全部撈上來一次性吃完的,你必須留一些在魚塘裏麵養大了再吃或者說留來發展魚苗繁殖後代。
鄭大海前兩次臥底的那兩個傳銷窩點雖然也被聯合執法小組進行了搗毀,但是搗毀後不久又重新搭台唱起了戲。聯合執法小組之所以要去搗毀一下,是因為聯合執法小組知道,在新聞記者麵前你不搗毀他們是說不過去的,起碼表麵上要去搗毀一下,至於搗毀之後又重新發展壯大起來,那就屬於“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範疇了。
鄭大海現在想來,難怪當時搗毀傳銷窩點的時候他覺得有點奇怪。當時他跟著工商和公安組成的聯合執法小組出現在窩點時,窩點的頭目先是對他怒目相向,一副凶煞惡神要吃了他的樣子,然後就是很驚訝地看著聯合執法小組的頭頭,嘴裏還嘟囔著什麽“這麽凶幹嗎?前段時間還在一起吃飯……”
鄭大海前兩次臥底的傳銷窩點一個是傳銷西服的,一個是傳銷按摩器的。親愛的讀者朋友,你絕對想象不到,就這麽一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東西,在那些傳銷人員的手裏竟能吹成了神奇的寶貝。他們把一套普通得在地攤上隨處可見、最多也隻賣七八十塊錢的西服說成是日本進口的西服,把價格抬到3000多塊一套,每個加入他們隊伍的人都必須買兩套。他們說這種西服的布料不僅采用了當今世界上最先進的納米技術,還富含日本最新高科技成分,西服穿在身上不僅顯得富貴高檔,還能自身進行除塵清潔,不用清洗。更令人叫絕的是:這種西服能起到強身健體的功效,最重要的是對風濕、類風濕、心髒病、糖尿病、肝病、肺病、支氣管炎、關節炎、皮膚病、陽痿早泄、舉而不堅、堅而不挺、挺而不硬、硬而不射、射而不孕等等等等疑難雜症都有顯著的療效,穿上一周症狀明顯減輕,穿上兩周症狀可減去一半,穿上三周可以根治疾病包治包好。
這樣的西服聽起來確實讓人覺得簡直不可思議,你會覺得:別說那些賣西服的商場和生產西服的廠家應該倒閉了,就連那些大大小小的醫院都應該關門了。不是嗎?有病你還上醫院看醫生幹嗎?直接買一套傳銷的西服穿在身上不就得了?要是時光倒流,被那些古代的帝王聽到的話,他們恐怕也對穿在自己龍體上的龍袍失去了興趣,穿越時空來到傳銷瘋狂的當下,要改穿西服了。
當時鄭大海臥底這個西服傳銷窩點的時候,聽到台上的講師麵對台下的傳銷人員這麽唾液四濺地吹噓的時候,沒差點笑出聲來--幸好鄭大海當時沒笑出聲來,否則那時候他就出不來了,被他們看出破綻然後按在地上一頓暴打,然後對他進行洗腦,然後他說不定就從此賣西服去了。
鄭大海以前臥底那兩個傳銷窩點的時間不算長,就那麽兩三天的時間,因為其規模都不算很大。這次他打算潛伏的時間要長一些,少說也要潛伏十天八天。他要看看那些傳銷人員到底是怎麽把普通石頭吹成金銀財寶的,他們為什麽如此瘋狂?
3
鄭大海根據袁江山的吩咐,又仔細翻看了一遍熱線電話記錄,得知那個傳銷石頭的窩點確實是在海天市幸福路23號一個廢棄工廠的車間裏麵。報料人自稱名字叫白艾紅,是這個傳銷窩點的傳銷人員,她上當受騙之後幡然醒悟,想借助新聞媒體的力量搗毀那個窩點,救那一大幫子傳銷人員於水深火熱之中。
熱線記錄上就寫了這麽多,其它的信息鄭大海就不知道了。
鄭大海去報社財務處領了3000塊錢的經費,這經費是在萬一引起他們懷疑的時候,當成加入的人頭費用的。當然用不著最好不用。
鄭大海把自己打扮成一副農村進城務工青年的樣子,還特意戴上了一副用透明膠布把爛鏡片固定在鏡框上的爛眼鏡,讓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個雖然貧困潦倒但是想錢想到發瘋的熱血青年。接下來,他背著一個裝有一些舊衣服的破旅行包,穿著一件舊夾棉風衣,就出發了。這是一件被他改裝過的風衣,他在風衣的內層挖了一個小小的洞,把微型錄音筆塞到裏麵,因為他擔心他們會檢查他的包、搜他的身。他本來還想帶一個相機去的,但是後來一想這樣可能會引起懷疑,就決定不帶了。
鄭大海是坐公共汽車去的,坐在車上他就不斷地在想:幸福路23號這個廢棄工廠前兩年他倒是去過,那個地方是郊區,地方偏僻不說,那裏麵一片狼藉,怎麽能夠住人呢?那些做傳銷的人怎麽會想到去那種地方呢?
想著想著,公共汽車就到站了。鄭大海走下車,又走了300多米的路就到了那個倒閉工廠的門口了。
雖然有過兩次臥底傳銷的經曆,但是鄭大海還是有點心跳,除了有點緊張害怕之外,他還覺得有點興奮和好奇。他對自己說:“這一千多人聚集在一個窩點是怎麽樣的一種壯觀場麵呢?”
鄭大海背著旅行包走進工廠大門,沒有看到什麽動靜--別說是人,就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他就覺得納悶了:不是說有上千人的嗎?怎麽連一個人都不見呢?難道報料人報的是假料?他以前就曾經被假料騙過幾次,根本是子虛烏有的東西卻被那些無聊人士謊報成猛料,害得他興衝衝地跑去才知道是被戲弄了一回,就像那些無聊透頂的人撥打110報警電話取樂一樣--亂撥打110電話的話,派出所還可以對騷擾者進行拘留,但給他們報社報假料卻隻能自認倒黴。
“這次不會又是被耍了吧?”鄭大海對自己說。他狐疑地朝工廠的車間走去,走到車間的門口,發現門是緊閉的,但可以很明顯的聽到裏麵傳出一陣陣激烈的掌聲。
鄭大海舉起手敲了敲門。
門沒有開。
鄭大海又敲了敲。
門開了。門裏探出一張中年男子的臉,他探出個頭看到了鄭大海,一副很吃驚很警惕的樣子。中年男子很快就把頭像烏龜一樣縮了進去,順手就又把門關了起來。
鄭大海就繼續敲門,一邊敲還一邊嘟囔著:“開門呀!幹嗎開了又關呀?是什麽意思嘛!”
門又開了。這次中年男子走了出來,身材高瘦得像一根竹竿,雙手插在褲袋裏。“高瘦”又用很警惕的眼睛掃了鄭大海幾眼,對他這個不速之客的突然降臨表示高度的警惕。
“高瘦”嚴肅地問鄭大海:“你找誰?”
“我是來做加盟連鎖的。”從熱線記錄裏報料人提供的材料,鄭大海知道他們這個傳銷的名頭叫做“加盟連鎖”。
“高瘦”沉默了片刻,突然甕聲甕氣地問:“你怎麽知道這裏有加盟連鎖?嗯?”
鄭大海很自然地回答:“朋友叫我來的唄!”
“高瘦”步步緊逼:“什麽朋友?你的朋友是誰?”
鄭大海瞄了“高瘦”一眼,故意賣了個關子:“姓白的。”
“高瘦”不耐煩地說:“什麽姓白姓黑……我是問你的朋友叫什麽名字?”
鄭大海用手扯了扯肩膀上的旅行包背帶,一副很自豪的樣子:“白艾紅。”
“高瘦”不說話,而是更警惕地盯著鄭大海看,並且很快把鋒利的目光定格在了鄭大海背上的旅行包上。然後突然間拉長了臉,冷冰冰地說:“我們這裏沒有這個人!”
鄭大海心裏一怔,心想難道真的被耍了?或者報料人用的是假名字?但他在幾秒鍾之間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從“高瘦”的這副神情來判斷,鐵門的裏麵肯定是一個罪惡的世界。他就大聲說:“沒有?不,不可能沒有!她是我朋友,她親自打電話叫我來的,她說在這裏的,怎麽會沒有這個人?不可能!”
你還別說,要不是鄭大海這種經驗豐富的臥底記者能夠應變自如的話,你被“高瘦”這麽眼睛一盯再一步步追問,一不小心就會露餡。一露餡說不定你就會被打個半死。可以試想一下:幾百上千的傳銷人員衝上來打你,還不把你打成肉餅剁成肉醬?
“高瘦”聽鄭大海這麽一說,陰森的臉上才突然貼上去了一小塊微笑。
“哦!你是白主任的朋友,白主任很優秀的!很棒很棒的!”剛才還拉著個臉的“高瘦”頓時笑嗬嗬地說。
“廢話!這還用你說?我早就知道了。”鄭大海裝作沒好氣地看了“高瘦”一眼說。
見鄭大海一副生氣的樣子,“高瘦”就繼續對鄭大海賠笑著說:“剛才真是不好意思,因為我們不知道你的底細,我們當然要提防一下,特別是那些記者……”
鄭大海知道“高瘦”說出了破綻,幹脆裝作很納悶地問:“做個加盟連鎖生意還要提防什麽鳥記者?又不是做犯法的事。”
“高瘦”猛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後悔已遲,就連忙嬉笑著改口道:“哦……你不知道啊,那些記者經常來找我們拉廣告,叫我們到他們報紙上去打廣告,糾纏不休,煩人得很哩!”
鄭大海被“高瘦”的隨機應變弄得差點笑了起來,但他還是強忍住了,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嘿嘿一笑說:“哦?原來是這樣!”
“老弟,你跟著白主任想不發財都難啊!”已是滿臉笑容的“高瘦”接著說。
“是嗎?我就是想發財才來的啵!”鄭大海附和著。
“高瘦”說著就把鄭大海領到車間旁邊的一間小辦公室。“你先在這裏等一下,我去找白主任來。”“高瘦”說著就走出了辦公室。
大約五分鍾左右,一個中等個頭、身材稍胖的女人走了進來--她就是白艾紅。
白艾紅把門關上,不放心,又開門走出去看了看,確信已經沒有人在門外監視後,才又走進來把門關上,還扣上了插銷。
白艾紅靠近鄭大海,輕聲地問:“你是報社的記者吧?”
鄭大海會意地點點頭說:“是的。”
白艾紅招呼鄭大海坐下,壓低著聲音,跟他講起了她如何被騙入這個傳銷窩點的經過……
4
……白艾紅說她原來是海港市的一個超市老板,她擁有的三家中型連鎖超市是海港市最早的超市之一,她的固定資產早在10年前就過千萬,超市發展至今,無形資產巨大。但是自從她被傳銷騙進來之後,超市的生意現在已經是每況愈下,全部交給職業經理人負責,她自己基本上都沒時間去打理了。
“你做這麽大的生意,見過的大世麵應該也不少呀?你怎麽會上這傳銷的當呢?”鄭大海驚歎於如此身家的大老板竟然也會上傳銷的當,在他以前采訪過的傳銷人員當中,以小個體戶、大學生、退伍軍人、下崗職工居多,身家過百萬的人都不多見。
“唉!別說了……還不都是梅新前那個雜種把我給害的!”白艾紅咬牙切齒地說,臉上的表情複雜而痛苦。
“哦?梅新前?哪個梅新前?”這個熟悉的名字讓鄭大海心裏一驚,因為他有一個朋友也是叫這個名字,他們已經有好幾年沒聯係過了。想到這裏,他心裏突然掠過一種奇怪的想法:不會是他吧?應該是同名同姓吧?
“沒錯!就是梅新前。反正你又不認識他,說起你也不知道的。”白艾紅說,“我原本是不認識梅新前的,我是通過一個朋友認識的。”
“你們怎麽認識的?”鄭大海好奇地問,“咦?你在海港市好好的,怎麽會跑到海天市來做傳銷呢?”
“鄭記者你先別急,你聽我慢慢跟說吧。”白艾紅朝鄭大海擺擺手,繼續輕聲地說,“是這樣的,今年上半年我到海天市來出差,我剛住進酒店,就接到海天市一個朋友的電話,朋友說白艾紅你不是做連鎖超市的嗎?我說是呀。朋友說我有一個朋友也是做連鎖生意的,他說有機會想認識一些同行,方便的時候我介紹給你認識。我一聽就說好呀。鄭記者你知道我們做生意的人,哪個不想多認識幾個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嘛!我那個朋友就說今晚我引薦他來拜會一下你。我說好吧。我就這樣和梅新前認識了。”
雖然故事已經進入正題,但是按捺不住的鄭大海還是心急火燎地問:“你就被他拉去聽傳銷的課了?”
“還沒這麽快。鄭記者,你先聽我慢慢說。”白艾紅苦笑了一下,接著說,“當天晚上梅新前就真的來了。他一身筆挺的西裝,還打著領帶,一看那個派頭就像個大老板。梅新前和我簡單地聊了一下就說請我出去喝茶,我想都沒多想就去了。喝茶的時候,梅新前談笑風生,談吐說話很儒雅,很紳士,給人感覺他知識非常淵博,我怎麽也不會把他和騙子聯係到一起,況且那時候我也不知道傳銷是個圓的還是扁的,隻是偶爾在電視上和報紙上看到過一些這方麵的報道而已。我們喝著喝著梅新前就說,聽說白老板生意做得很大哦?我說哪裏哪裏,隻是隨便找口飯吃而已。梅新前接著說他也是做連鎖生意的。我說梅老板是做哪方麵的連鎖呀?梅新前說我是做加盟連鎖這一塊的。我說是什麽加盟連鎖?梅新前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加盟連鎖是21世紀最大的一股經濟潮流,現在加盟連鎖在餐飲、百貨零售、醫藥連鎖、美容保健、運動健身、服裝專賣等眾多領域都被廣泛運用,風行整個世界,像麥當勞、肯德基、上島咖啡、重慶小天鵝、柯達衝印等等都是走的加盟連鎖的路子。你付給這些品牌一定數目的品牌加盟費,他們就會授權給你,你的經營模式、店鋪裝修統一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他們把他們一套行之有效的贏利模式完全複製給你,這樣你就等於是買了一台造錢的機器,輕輕鬆鬆地賺錢。我當時聽了梅新前的話就很佩服他的口才,我不得不承認,他說話的確很有感染力和煽動性。我說那你是連鎖那一個領域的。梅新前當時喝了一口茶,微笑著說,我是搞工藝品連鎖的。我當時哪裏想到會是連鎖這些毫無價值的石頭?我說搞工藝品連鎖好賺錢嗎?梅新前說馬馬乎乎,還可以。我說一年大概能賺多少?梅新前也說沒多少,也就三四百萬這個樣子吧。我當時一聽就吃驚了:一年賺三四百萬還說是馬馬乎乎?我做了這麽多年的超市連鎖,三家不算小的超市每年的純利還沒這麽多呢!我當時一聽就有了繼續和他聊下去的興趣。我說那麽你這個生意很賺錢哦!梅新前又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說,我這個是填補了連鎖行業的空白的大生意,當然賺錢嘍!工藝品連鎖目前全國就我一家在做,基本上是獨家生意,市場大得很。
隨著市場的發展,今後會更加賺錢呢!現在好多人都想和我合作呢!我聽他這麽一說就有點心癢癢的。你也知道我們生意人就是這樣,隻要一聽到哪裏有賺錢的好項目就很興奮。我就問梅新前,不知道像我能不能做這個生意?梅新前說,別人我不好說,但是你肯定能做,因為你現在本來就是做連鎖的,隻是產品不同而已,其它方麵其實都是相通的,畢竟都是連鎖嘛!你要是有心的話,找個時間我跟你介紹一下。當時我就很想知道他那個連鎖是怎麽樣個連鎖法的。但是梅新前當時卻不急於告訴我,他欲擒故縱,說一兩句話也講不清楚,你要是有心的話,幹脆你明天再到我辦公室去了解吧。當天晚上我回去後就一直在想這個事情,很晚了都睡不著。第二天我就去到了梅新前的辦公室(他當時的傳銷規模還沒這麽大,隻是在海天市中山路的一個寫字樓租了一間辦公室,後來發展壯大了,為了避風頭才搬到這個爛工廠這裏來的),他招呼我坐下來之後就打開手提電腦給我講他的‘工藝品加盟連鎖’。他說他們的加盟費很低,基本上是象征性地收一點品牌成本費用而已,才一萬塊錢。你找5個人加盟你就可以得到公司一萬塊錢的獎金,就等於是收回了成本,以後不光你自己每找一個人就有2000塊錢的獎金,而且你下麵的人找來的人加盟到你的隊伍當中,你也可以從加盟費中抽取到錢。如果你的團隊中有50個人,你至少可以得到10多萬的獎金,如果有100個則更多,因為獎金是翻倍的。他說他現在的團隊大概有三四百人左右,他一年下來的收入將近是200萬。我當時根本就不知道這是傳銷,隻是被他講得心潮澎湃、心動得很。他講完之後就開始遊說我加盟他們的連鎖,還叫了幾個先加入的人給我分享他們的興奮心情,這些人都說他們輕輕鬆鬆就賺了幾十萬。為了進一步打動我,他還把他們所謂的美國公司總部的相片給我看,說什麽公司資金雄厚前景無量、公司老總在美國富豪榜上排名第25位等等。後來我才知道這些相片都是他從網上下載的,根本就沒有什麽美國總部,總部就是他那間不到30平方米的辦公室,老總就是他自己。當然這是我加入進去發現上當之後才知道的。我當時不知道是被金錢的欲望衝昏了頭腦,還是被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迷惑了,我當時很爽快地就交了一萬塊錢加入了。對於我來說,反正一萬塊錢也不算是什麽錢,我當時甚至還想:這麽好的項目,才投資一萬塊錢,簡直太劃算了……”
鄭大海聽了白艾紅的故事,唏噓不已,問道:“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上當的?”
白艾紅頓了頓,想了想,說:“大概是加入之後的兩個月後吧。”
“既然你發現自己上當了,為什麽還要繼續做下去?”鄭大海好奇地問,“你幹嗎不跑出來?”
白艾紅歎了一口氣說:“等我發現情況不對勁的時候,我已經不能自拔了,我已經被他們徹底地洗了腦了,已經陷進去了。他們洗腦厲害得很,可以把正常人洗成神經病,然後對你進行精神控製。”白艾紅思索了一下,接著說,“我也想過跑出來,但是你也知道,我們做傳銷的人都有一個這樣的心理,就是明明知道自己上當了也要繼續做下去,因為自己已經被騙了錢了,就想怎麽樣趕快找一些人來墊背,把錢賺回來。”
鄭大海納悶地問:“也就一萬塊錢,你也那麽在乎嗎?”
白艾紅苦笑著說:“雖然一萬塊錢對於我來說不算是什麽錢,但我還是想把本錢賺回來,這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總覺得被騙的錢如果不賺回來的話,自己心裏不平衡、不甘心。另外,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被他們洗腦之後,我也抱有僥幸的心理,夢想著一夜暴富……”
鄭大海思索著,喃喃地說:“原來是這樣……”
白艾紅說:“鄭記者你也知道,為什麽傳銷那麽難禁止?除了很多人都有一夜暴富的心理,傳銷組織精通於洗腦和精神控製之外,大多數上當受騙的人想把本錢賺回來也是導致傳銷猖獗的一個重要原因。我覺得,政府部門隻是簡單地遣散傳銷人員是解決不了根本性的問題的,就算你今天把他們遣散了,他們明天還會再回來,因為他們要拉人來墊背,把錢賺回來。連我這樣的大老板都不甘心一萬塊錢白白被騙,你想想,很多普通人都是借錢甚至變賣家產來做傳銷的,不把被騙的錢賺回來的話,他們會甘心嗎?因此我覺得政府部門在打擊傳銷窩點、遣散傳銷人員的同時,應該重點控製傳銷頭目,把下層傳銷人員的錢追討回來,最低限度地減少普通傳銷人員的經濟損失,這樣再遣散他們才有用。另外,應該給傳銷頭目判以重刑,這樣才會在傳銷人員中起到震懾作用。否則,傳銷就會永遠形成一個怪圈,上當受騙的人一層層地拉下線來墊背,盤剝下線的遊戲就會永無休止……”
鄭大海沒想到白艾紅對傳銷的認識還如此之深刻,觀點如此之獨到,心想到底是大老板啊!就說:“你能看到這一點,真不簡單啊!”想了想,問道,“你做了這麽久,本錢賺回來了嗎?”
白艾紅茫然地看著鄭大海,憤憤地說:“本錢算是賺回來了,但是也在這裏麵開銷掉了。其實我哪裏能賺到什麽錢啊?隻是幫梅新前墊背罷了……”
鄭大海笑了笑,說:“我剛才進來的時候,那個守門的說你現在好像是什麽主任了?看他那個樣子,他好像蠻佩服你的。”
白艾紅尷尬地笑了笑說:“是營銷主任,我也拉到了五六個下線,就做到主任的級別了。”
“你既然都已經做到主任了,為什麽還要找報社反映這些情況?你想好要退出了?”
白艾紅仰了仰頭,歎了一口氣說:“退出是肯定的,我不想再繼續欺騙自己、欺騙別人了。唉!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撞到什麽鬼了,你說我都有這個身家了,竟然還和他們一樣有一夜暴富的心理,想想真是太可笑了。唉!也許這就是常說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吧’……”
鄭大海和白艾紅的談話結束後,白艾紅再三叮囑鄭大海千萬不能走露半點風聲,不要暴露身份,否則他和她都不好過,梅新前可不是個好惹的東西。
鄭大海點點頭,他現在有一種強烈的好奇心,他想盡快知道這個梅新前到底是何方神聖?
5
當天晚上,白艾紅安排鄭大海在他們的宿舍住下了。
說是宿舍,其實也隻是一個很大的廢棄車間,大約有四五百平方米那麽大。車間裏是沒有床鋪的,地板上密密麻麻的鋪滿了稻草和席子,大概有上百個鋪位。車間的牆壁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標語--“態度決定一切”、“細節決定成敗”、“沒有任何借口”、“貧窮的腦袋造就貧窮的口袋”、“相信自己:我能!”、“永不放棄”……
看到這些標語,鄭大海心裏覺得好笑。這些時下在各個企事業單位中廣泛使用的勵誌語言,竟然也成為了傳銷組織的洗腦口號。
牆壁上還掛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讓鄭大海感到疑惑的是:這些衣服都是男男女女掛在一起的。鄭大海心想:難道他們是男女混住的?
鄭大海轉過臉納悶地看著白艾紅問:“這裏怎麽有女人的衣服?”
“我們這裏的人都是兩個人睡一鋪的。”白艾紅神秘地對鄭大海笑了笑,答非所問。
白艾紅把鄭大海帶到車間靠牆角的一個鋪位說:“你和小馬睡。小馬是我的下線。”白艾紅說著就把小馬叫到鄭大海跟前吩咐道:“小馬,這個是我的新朋友,剛從鄉下上來,對我們這裏的情況還不是很熟悉,你們就互相關照一下,好吧?”
小馬聽白艾紅這麽一說,就熱情地迎上來伸出了雙手。鄭大海以為小馬是要和他握手,就做出一個握手的動作。誰知道小馬不是握手,而是要和鄭大海擁抱。他迅速地展開雙臂,像久別的戀人重逢了一樣,把鄭大海一把抱住了,還用手不停地拍著鄭大海的後背,一邊拍一邊說:“歡迎歡迎!我們一起把握這個財富的機遇!”
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鄭大海被他這麽一擁抱,立即感覺到雞皮疙瘩迅速地爬滿了他的全身,他不好拒絕,更不敢反感,就隻好機械地配合著。
夜幕降臨,傳銷人員像疲倦的鳥兒一樣陸陸續續地歸巢了。鄭大海發現進來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看上去才十六七歲,有的卻像六十多歲的樣子。一群人有說有笑,他們一邊走進來一邊還聊著白天的收獲,你拉了多少個人加入,我拉了多少個人加入;你那個人是怎麽拉進來的,我那個人是怎麽拉進來的,等等。
小馬說話的速度快得像放鞭炮,聲音大得像高音喇叭,神態像吃了興奮劑。鄭大海和小馬同床睡覺聊天的時候,才知道小馬的名字叫馬中強,是從貴州被朋友騙過來的,到這裏才三個多月,剛剛進入興奮期,每天都精神飽滿魅力四射。
“小馬,你們這裏怎麽是男女混住的呀?”鄭大海裝作好奇地問道,“男女混住好像不太好吧?”
“男女住在一起怎麽了?”小馬笑著說,“我們都是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和夥伴嘛!也就等於是一家人嘛!”
“男男女女住在一起應該不太方便吧?”
“不方便?就是為了方便才住到一起的咯。”小馬說著就哈哈大笑起來,“方便得很哩!”
“你們就這麽一個宿舍?”
“在隔壁還有兩個這麽大的。”
“那幹嗎不男女分開來住?”
“幹嗎要分開住?”小馬反問道,“這樣住在一起大家不有個照應嗎?咦?我說你這人怎麽老是對這些無聊的問題感興趣呀?你到底是來做加盟連鎖的還是來查戶口的呀?”
“我隨便問問而已。我這不是剛來嘛!見到什麽都覺得新鮮嘛!”鄭大海見小馬不耐煩了,就假裝向他請教問題,“小馬,這個加盟連鎖到底要怎麽做?到底難不難做呀?”
“這個嘛……很容易的!你隻要負責去找人來就是了,找來人你就叫他交錢加入,他交錢加入你就有獎金領了。”小馬輕描淡寫地說。
“哦?這麽容易呀?那要是我找不到人怎麽辦?”鄭大海裝作茫然地看著小馬,怯生生地問,“那,要是找不到人……我不就沒飯吃了嗎?”
“你幹嗎一來就想這種消極的東西呢?找不到人你就想辦法去找呀!哪個剛來就知道找的?我們這裏沒有哪個從娘胎生下來就會找人的,都是要慢慢學習的。學到的東西多了你自然就懂得找了。”
“那我該怎麽學?”
“聽課呀!參加培訓呀!向老師請教呀!我們這裏每天都有課的,好幾個老師會一步步地教你怎麽去找人的。”見鄭大海一副謙虛謹慎、小心翼翼的樣子,小馬的臉上露出了自豪的表情,“反正你隻要負責把人找來就行了,其它的事情你就不要去管了。你放心,隻要人到了這裏就沒有不交錢的。”
鄭大海聽小馬這麽一說,就擔心起口袋裏麵這3000塊錢的命運來了。不過不要緊,報社領導已經說過了,隻要是能摸到第一手的材料,就算花點錢當誘餌也值得。
早上八點多鍾左右,鄭大海還在夢鄉裏麵,就被小馬推醒。鄭大海揉了揉朦朧的眼睛問:“小馬……你幹嗎?”
“叫我馬老師!”小馬一副嚴肅的樣子。
“哦,馬……馬老師。”鄭大海從喉嚨裏勉強擠出一句“馬老師”,已經別扭得身上又長了雞皮疙瘩。
小馬這才滿意地說:“幹嗎?上課呀?你不是想知道怎麽找人的嗎?今天剛好我們總經理從外地開發市場回來,一定又有好經驗要和我們分享了。”小馬一邊對著牆上的鏡子打領帶一邊轉過身來朝鄭大海瞄了兩眼說,“我們總經理可厲害了,他的演講真是激動人心,你聽了他的課就什麽都會了。”
鄭大海爬起來,故意放大著聲音說:“那我可要去好好聽聽。”
鄭大海跟著小馬走進會場的時候,裏麵已經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鄭大海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人頭黑壓壓的一片,少說也有六七百人。
鄭大海和小馬找了會場後麵的一個位置剛坐下,會場就響起了潮水般的掌聲。親愛的讀者朋友,你絕對無法想象得出六七百人在一個廢棄的車間裏集體鼓掌的那種感覺,除非你也能像鄭大海一樣身臨其境。
鄭大海本能地朝前麵講台的位置望去,隻見一個身材高大、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油光發亮的青年男子揮著手、滿臉堆笑著從門口款款走上了講台,樣子像是一個什麽大領導在檢閱。
看著講台上的男子,鄭大海心裏嘀咕著:這人怎麽這麽麵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再仔細一看,心裏便一驚:天啊!真的是他的朋友梅新前!
雖然鄭大海和講台的距離相隔了很遠,但是他還是準確地認出了梅新前。梅新前的樣子沒有多大的變化,隻是比以前胖了,臉色更紅潤了,他那一身行頭加上已經發福的肚子,還真像個大老板的樣子。
6
鄭大海看到眼前的梅新前,就在記憶裏搜索起有關梅新前的資料來--
梅新前和鄭大海都是江北省天池市鄉下的,分別來自不同的鄉鎮,高中的時候鄭大海和他還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年級,他們是校友。他們是高一的時候在他們學校的文學社認識的。當時鄭大海和梅新前都愛好文學,梅新前喜歡寫散文詩歌,鄭大海喜歡寫小說。他們除了在文學社的刊物上經常發表一些文章外,還經常在一些少年文學雜誌上發表東西,在學校都小有名氣。共同的愛好使得當時他們的關係還不錯,他們經常在一起探討文學規劃人生。他們當時都有一個共同的夢想,就是考大學新聞係或中文係,將來當記者、當作家。
後來高考的時候,鄭大海順利地考取了外省一所名牌大學的中文係,梅新前卻落榜了,成為了黑色七月的失敗者。
梅新前第二年又補習了一年還是沒考上。第三年也沒考上。
鄭大海大學畢業後就順利地分配到了江北省的省報《江北日報》工作,並擔任其子報《海天都市報》的記者至今,算是實現了他小時候的理想。
梅新前在備感求學無望之後,就回到他的家鄉當起了農民。鄭大海偶爾回天池市的時候也曾經見過一兩次梅新前,但都是來去匆匆,沒有來得及敘舊,也沒有告訴梅新前他在報社工作的事情,隻是說他在一個小單位工作。鄭大海知道梅新前的自尊心比一般人都要強,鄭大海怕梅新前知道他現在已經是記者的消息後自尊心會受到傷害,因為當記者、當作家是他們當年共同的理想,而現在鄭大海是省報記者,梅新前卻是農民。
後來。鄭大海聽文學社的另外一名成員說,梅新前回到家鄉務農後,先後種過田、養過豬、養過美國牛蛙、養過蠍子,但是每搞一樣都是虧得一塌糊塗。令人佩服的是:他有著一股永不服輸的勁頭,即使碰了個頭破血流也不願意向命運低頭。
再後來。鄭大海又聽說他娶上了他們鎮鎮長的女兒,他嶽父大人就安排他到鎮政府裏麵當了一名臨時的文書,憑著他的筆杆子和嶽父的幫助,他很快就轉正成了正式國家幹部,他終於跳出了農門。
關於梅新前再後來的故事鄭大海就不知道了。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呢?他又為什麽要做傳銷呢?他是什麽時候跑到海天市來做傳銷的呢?鄭大海心裏有一連串的疑問,充滿著不解。
“各位朋友!各位誌同道合的夥伴們!大家好……”
鄭大海正在記憶的碎片中尋找著以前那個梅新前的印象時,眼前這個梅新前的激情演講把他的思緒拉回了這個破舊的車間。
鄭大海斜著眼睛掃了一眼前後左右的人,他們都聚精會神地看著台上梅新前的激情表演。鄭大海趕緊把手伸進風衣裏麵,悄悄地打開了錄音筆的開關。
梅新前站在講台上,麵帶微笑,賣力地揮舞著手臂,並不時握緊拳頭,樣子極盡誇張、張揚。
由於講台上沒有話筒和音響設備,加上車間的空間又很大。梅新前與其說是在講課,還不如說是在喊課。他基本上是在歇斯底裏中發表著他的演說的,好在他的聲音很洪亮,也很有穿透力,雖然鄭大海坐在最後的位置,但還是感覺得到梅新前的聲音在一陣陣地振動著他的鼓膜:“我們這個生意操作起來很簡單,簡單的東西才容易被複製,對不對?容易複製的生意才會賺大錢,對不對?我們這個生意就是不斷地開分店、織網絡。麥當勞你們都知道吧?我們這個網絡銷售就是麥當勞的原理,不斷地開分店、再開分店。但有一點不同的就是:麥當勞開的是有形的分店,我們公司開的是無形的分店--也就是書上說的‘無店鋪營銷’。我們這個開分店的方法非常簡單,隻要你去找到一個人,讓他和你一起從事我們這個生意,他就是你的一家分店。因此我們這個生意也可以叫作加盟連鎖,知道吧?如果你要加盟麥當勞,你得給麥當勞總部交幾百萬的加盟費,但我們的門檻就很低,也就交那麽萬把塊錢的加盟費而已。你隻要交了加盟費,你就成為了我們的會員,同時成為我們公司‘百萬俱樂部’的VIP成員。什麽叫‘百萬俱樂部’?就是你一旦加入我們這個俱樂部,我們就會調集最卓越的專家、利用最科學的方案、整合最優勢的資源協助你成功!協助你在最短的時間內賺到100萬!因為我們有一套成功的方法和模式讓你賺到100萬!”
梅新前拿起講台上的一大杯茶,喝了一大口,清了清嗓子,繼續喊課:“成為我們公司的會員和‘百萬俱樂部’的VIP成員後,我們公司就會授權給你,你就可以去發展新會員和VIP成員了。你每發展到一個會員,他交的一萬塊加盟費中,我們公司會給你提成1000塊,發展得越多,提成就越多,你隻要發展到5個會員,我們就給你提成一萬塊,這時候你自己的那份加盟費就賺回來了,所以說我們這個是無本生意,沒有任何風險。最重要的是這個生意越到後麵就越賺大錢,你發展的會員再去發展的會員,我們也會給你獎金報酬,會員的會員發展的會員,你也會得到豐厚的報酬。其實這很好理解,就是說反正隻要屬於你的網絡體係裏麵的人員產生的業績,通通都算是你的業績。因此我們這裏最高收入的人一個月可以達到50萬……”
台下一片嘩然。
興奮的梅新前接著說:“在上個世紀80年代,你沒有聽說過原始股還可以理解,因為那時候的信息還不發達。但是在21世紀信息時代的今天,如果你們還沒有聽說過加盟連鎖、網絡營銷這些先進經濟現象的話,那說明你還是個原始人!如果你還不趕快加入到加盟連鎖當中來的話,那說明你還是個木頭人!朋友們!這是個發大財的好機會啊!這個機會可以讓你辛苦一陣子享受一輩子……”
台下接二連三地響起了瘋狂的掌聲,很多人已經無法控製高度興奮的心情,他們已經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表示著對台上講師無比的敬意。
瘋狂的掌聲使得梅新前的演講發揮得相當到位,他開始從講台的這頭走到那頭,不斷地來回走動,聲音也隨之越來越大:“也許大家都對我的成功經曆比較感興趣,今天我可以坦白地告訴大家,我就是靠加盟連鎖走向成功的,因此我要特別感謝加盟連鎖,另外就是感謝我自己,感謝自己擁有了全新的觀念。我以前種過地、養過豬、也當過幹部,但是都不能夠實現我人生的理想,我賺的錢還不夠那些有錢人吃飯喝酒甚至掉在地上的多。我就覺得這個世界怎麽這麽不公平?富人也是人,窮人也是人,憑什麽富人天天上高級賓館,而窮人隻能吃稀飯?憑什麽富人可以搞房地產,而窮人隻能擺地攤?以前我以為是自己的命運不好,現在我終於明白,我們之所以貧窮,是因為我們的腦袋貧窮啊!怎麽辦?我們要想成為富人就必須改變觀念、把握機會!要想把握機會就必須把握加盟連鎖網絡營銷!朋友們!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你們不要把命運交給別人,你們要把握自己的命運!你們要想富有隻能靠你們自己把握機會!把握什麽機會?把握加盟連鎖的機會!我已經把握了!因此我取得成功了!我雖然現在已經有300萬的年收入,但是我還要繼續努力,在我們這個生意裏麵,100萬不算富,200萬才起步……”
台下的人和掌聲都已經徹底瘋了!幾次都以排山倒海之勢將梅新前的演講中途打斷。有了掌聲的催情,梅新前站在台上的樣子也更加亢奮、更加煽情,他滿臉通紅,汗流浹背。他不斷地一邊不厭其煩地說著謝謝謝謝!一邊繼續揮舞著手臂。
這種狂熱的場麵一般人是很難有機會看得到的,鄭大海前兩次雖然也去西服傳銷、按摩器傳銷窩點臥過底。但那些地方和此時的這個廢棄車間比起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此時梅新前的樣子很像是希特勒在發表侵略戰爭的演說,而那些傳銷人員就像是被煽動起來的納粹分子。
鄭大海一邊聽著台上梅新前的演講,心裏一邊在想:梅新前怎麽會跑到這裏來做這種騙人的事情了呢?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的老校友搞傳銷,我來臥底暗訪。這是不是開玩笑?”鄭大海心裏對自己說,“我該怎麽辦?曝光他嗎?他和我是一個學校出來的呀!我這麽做不是在拆他的台嗎?要是不曝光他?我回去該怎麽和老總交代?”
想到這裏,鄭大海心煩意亂,心裏矛盾重重,他把手伸進風衣,關了錄音機。
“要是不曝光他,繼續讓他在這裏騙人,那還要讓多少善良無辜的人上傳銷的當?”鄭大海又對自己說,“我明明知道他在幹害人、違法的事情,我卻不履行一個記者輿論監督的職責,我不是助紂為虐嗎?那我還算是一個合格的記者嗎?”想到這裏,鄭大海又重新打開了錄音機的開關。
“唉!梅新前啊梅新前,你這回也怪不了我啊,誰叫你做這種騙人的事情呢?剛好又撞到我頭上了。”心情複雜的鄭大海心裏不停地自我安慰,“就算我不曝光你,其它記者也會來曝光你的--我曝光你其實也算是幫助你、拯救你呢,否則你會越陷越深的……”想到這裏,鄭大海覺得自己的臥底行為心安理得了。
……台上梅新前長達兩個多小時的煽情演講終於結束了,台下聽眾對梅新前的追捧卻剛剛開始。黑壓壓的人頭開始向黑色潮水一樣朝前方講台湧去,將梅新前團團圍住,人們振臂高呼著:“我要成功!我要成為富人--!”
梅新前在幾名彪形大漢的開道下才好不容易從人堆中擠了出一條縫來,他一邊走一邊朝人潮揮著手。
很多已經拿出本子,試圖找梅新前索要簽名的人們臉上露出失望和痛苦的表情。鄭大海曾經看過不少歌星的演唱會,就算張學友、劉德華等天王巨星出場的氣氛也不過如此。
鄭大海混在那些男的一律西裝領帶,女的一律套裝、套裙的人流中,身上的這件風衣就顯得鶴立雞群、異常搶眼。此時的他急急忙忙地走著,試圖躲避梅新前的眼光,他邊走邊想:要是被梅新前知道我鄭大海在這裏就不太好了,一旦引起他的懷疑,我還不知道該怎麽應付呢!
誰知道越急越見鬼。鄭大海剛走出幾十米,後麵就有人喊叫著:“喂!前麵那位穿風衣的朋友你等一下!你開會怎麽不穿西服?”
鄭大海知道是在喊他,他不敢回頭,但又不得不回頭。他回過頭一看:天啊!就是梅新前在喊他。
就在鄭大海回頭的那一刻,梅新前也愣住了,但梅新前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快步追了上來,用力地拍拍鄭大海的肩膀,嗬嗬地笑了笑說:“大海!怎麽會是你?”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我不會是在做夢吧?”鄭大海也笑了笑說,“我們可能有四五年沒見麵了吧?”
“是好幾年沒見過麵了!”梅新前上下打量著鄭大海,微笑著說,“你的樣子一點也沒變,我倒是越來越肥了,看來我要減肥才行了。”
“你現在日子過得滋潤了,當然發福了。”鄭大海故意苦笑著說,“唉!我就沒你的命好了,我還想增肥呢!”
“我也說不上滋潤。怎麽說呢?隻能說是馬馬乎乎,還算可以。”梅新前說,“咦?你現在做什麽項目呢?還在上班?”
“早就不上班了,工資太少了,連自己都養不活。”鄭大海耷拉著腦袋說,“現在到處打零工,就想找發財的路子。”鄭大海說完就朝梅新前討好地笑了笑,意思是說今後還得靠他多幫助。
旁邊的人見梅新前竟然主動和鄭大海打招呼,還和鄭大海說話,就向鄭大海投來羨慕甚至妒忌的目光。他們沒想到他們心目中的偶像竟然會對一個穿風衣的人如此熱情,而他們即使西裝革履也沒能索要到偶像的簽名--他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梅新前很認真地看了鄭大海一眼,問道:“是誰介紹你來的?”
“白艾紅介紹我來的。”鄭大海鎮定地說。
“看來我們還算是有緣分。”梅新前滿臉堆笑地說,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
“有緣千裏來相會嘛!”鄭大海感歎道,“可惜你不是女孩子。”
“你現在還寫小說嗎?”梅新前很突兀地問了這麽一句。
“小說?那些狗屁東西早就不寫了!現在找錢發財要緊!”鄭大海一副不屑的樣子說,“你看現在還有幾個人寫那些東西呢?這年頭寫那些東西能當飯吃嗎?”
“對對對!寫文章是不能當飯吃的,偶爾陶冶一下情操還可以,太投入就不現實了。我也早就不寫詩歌、寫散文了。唉!在城市裏麵生活,人還是現實一些才好啊!”梅新前把頭點得像雞啄米。
“你今天的演講真是精彩極了!想不到你現在的口才比在高中的時候還要好。”鄭大海說,“呃?你是什麽時候訓練出這麽厲害的口才的?”
“這個說起來話就長啊!老鄭你是不知道啊!要不是我這張嘴巴厲害,我也沒有今天這個成就啊!”梅新前用力地拍了拍鄭大海的肩膀,感慨萬千地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嗎?我的坎坷經曆都可以寫一本書了。好了,先別說這些了,今晚到我那裏去吃個飯,這麽多年沒見了,我們兄弟倆好好喝兩杯!到時候我叫白艾紅也一起過來。”
7
鄭大海到了梅新前的住處才知道,梅新前的住宿、夥食和他下麵的傳銷人員是分開的。梅新前自己住套房、開小灶;而那幫傳銷人員隻能吃大鍋飯、住集體宿舍。
梅新前住在工廠車間旁邊一套獨立的房子裏麵。房子雖然也很陳舊,但卻布置得有模有樣,電視、冰箱、洗衣機、空調等家電產品一應俱全。雖然這個廢棄的工廠已經沒有了外部供電,但卻不影響梅新前使用這些電器享受現代化的生活方式。他在房子的外麵擺放了一台大功率的汽油發電機,有時候是白天關電晚上發電,有時候則是一天到晚都發電。為此鄭大海還故意問:“你這樣發電不浪費錢嗎?”
梅新前哈哈大笑說:“我連牛都買得起,還用擔心買不起喂牛的飼料?”
鄭大海也笑了笑說:“那你這頭牛可要蠻多飼料才能喂得飽喲!這麽大一台發電機發一天電下來,可得燒很多汽油呀?”
梅新前趁機遊說道:“所以說,這就是我們這個加盟連鎖的魅力所在,我現在的身家還愁買不起這點飼料?老實告訴你老鄭,你跟著我幹絕對沒錯!”
鄭大海就順水推舟說:“那以後你可得多多指點我哦!我可是什麽都不懂的。”
梅新前看了看鄭大海,爽快地說:“那還用說!我和你還見外?你怕是哪個和哪個?我不扶持你還扶持誰?”
飯菜很快就做好了,根本就不用梅新前動手,是幾個傳銷人員來幫他做的。那幾個傳銷人員把能為梅新前做飯當成了一大光榮任務來對待,就怕自己沒機會在他們的偶像麵前表現。做好飯菜之後,他們又很識趣的走了。
接到通知的白艾紅風風火火地進了梅新前的房間。看得出來,她對鄭大海出現在梅新前房子裏的事情感到很驚訝。趁梅新前不注意,鄭大海朝她眨了眨眼睛,她這才會意地點點頭。
“鄭大海是我高中的校友。”梅新前指著鄭大海介紹說,“我們倆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因為我們有著共同的愛好--文學。”
“哦?這麽巧?”白艾紅露出吃驚的表情。
“說起來還得謝謝你啊,要不是你約他來這裏,我們還沒機會見麵呢!其實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加盟連鎖的緣分,剛才鄭大海已經說過了,有緣千裏來相會嘛!”梅新前攤開手,笑著說。
吃飯的時候,鄭大海無意中發現梅新前房間裏的桌子上擺著一大堆石頭,那些石頭圓不溜秋灰不溜秋的,看不出來有任何奇特之處。鄭大海心想:難道他們就是利用這些石頭搞傳銷?
“這是什麽石頭?”鄭大海用筷子指了指那堆石頭問道。
“老鄭,這可不是石頭啵!這可是從美國進口的珍貴寶石啵!”梅新前抬了抬頭,自豪地說。
“這些石頭是寶石?看不出來哦!”鄭大海裝作很吃驚的樣子。
“人不可貌相,這石頭也不可貌相哩!這些石頭是我們公司從美國總部空運過來的,是美國特有的一種寶石,是非常具有收藏價值和欣賞價值的一種珍稀寶石。老鄭你可別看它外表好像不怎麽樣,這種寶石在我們國家絕對是沒有的,現在這種寶石已經成為了珠寶市場的新貴,正被全世界的富人們和貴族們爭先恐後地收藏呢!”
梅新前和鄭大海說這段話的時候,自然得很,流暢得很,絲毫沒有因為鄭大海是他的老校友而讓他露出任何的破綻和尷尬。
其實鄭大海早就知道,像梅新前這種做了幾年傳銷的大頭目,心裏麵早已經沒有什麽朋友概念了的,他們的腦子裏有的永遠隻是上線和下線、拉人頭和賺錢的概念,就算是他們的父母和親兄弟姐妹,在他們看來,也隻是能給他們帶來金錢的下線。
梅新前說完還起身拿起一塊石頭,一邊煞有介事地指給鄭大海看,一邊一本正經地說:“老鄭你看看,這著色,這紋路,這手感,內行人一看就知道是稀罕的寶石。”梅新前說話的這副做派,好像他就是權威的寶石鑒定專家。
鄭大海睜大眼睛看著梅新前手上的石頭,感覺除了顏色比他們老家那邊的石灰岩還要深一些之外,他實在是沒發現它和普通的石頭有什麽特別之處。他看著梅新前滑稽可笑的樣子,想笑又不敢笑出來,就隻能在心裏說:什麽叫吹牛不打草稿,這就是!
“這種石頭你們怎麽能夠賣得出去?”鄭大海裝作一副想請教的樣子。
“賣出去?不,不,我們現在主要是鼓勵自用,對外銷售目前還沒在我們公司的考慮範圍之內。”梅新前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裏,一邊津津有味地嚼著,一邊繼續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著他的彌天大謊,“可能隨著公司業務的不斷深入發展,以後會有少量對外銷售--但目前還不會對外銷售。”
“為什麽?”
“主要是公司考慮到這些寶石實在是太珍貴了,所以暫時不想讓它們大量流向市場,就像一些上市公司的原始股最先在公司內部認購那樣。這主要是公司總部為了保護我們這些加盟者的利益,因為這些寶石實在是太稀有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曆史的沉澱,它們的收藏價值和市場經濟價值將會以數倍甚至數十倍的速度攀升!最終成為無價之寶!”梅新前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言非常流利自如,就像事先打好了草稿那樣。
鄭大海心裏納悶了:鄭大海以前在高中的時候說話沒這麽有水平的呀?那時候的他除了詩歌散文寫得不錯、文字語言表達能力還不錯之外,口頭語言表達能力好像不怎麽樣的呀?怎麽才幾年不見,他就成這樣了?
“不瞞你說,我們公司這個加盟連鎖可是個發財的大路子啊!”梅新前繼續興致勃勃地吹噓著,“我說老鄭啊,你現在算是運氣來了,算是趕上發財的末班車了!”
“具體怎麽個加盟連鎖法?”鄭大海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
“哦?這個情況白艾紅白主任還沒講給你聽嗎?”梅新前說完轉過臉去看了一眼白艾紅,“你還沒把我們的獎金分配製度講給他聽?”
“我還沒來得及講,幹脆明天再講吧。”白艾紅說。
“白主任,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種事情怎麽能留過夜呢?”梅新前責備道,“我都說過多少次了,獎金製度、市場前景這些東西你們一定要學會自己講,而且還要講到位!不要總是拉人來就萬事大吉了!”梅新前感覺到剛才說的話似乎有什麽不妥之處,就趕緊補充了一句,“我是說這麽好的機會你怎麽到現在還沒告訴鄭大海呢?你要知道,他可是我的高中校友喲!我們是老朋友啵!白主任你要特別重視才行啊!”
白艾紅埋著頭吃著飯,點了點頭,但沒吭聲。
“主要是因為時間太倉促了。她一打電話我就趕來了,她哪裏有時間給我講?再說了,你給我講解不是更好嗎?”鄭大海見梅新前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就趕快打圓場。
梅新前見鄭大海這麽一說,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白艾紅身上了。他朝鄭大海笑了笑說:“也是,其實這個生意做起來也挺容易的。概括起來說,這個機會的主要特點是:難看懂,容易做。”
鄭大海好奇地問:“哦?這話怎麽說?”
也許是白天演講太賣力、嗓子太勞累的緣故,梅新前幹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說:“你先自己交一萬塊錢買一塊寶石,然後你再找5個人來每人交一萬塊買寶石,你就可以得到一萬塊的獎金。你再叫你下麵的朋友去找人來交一萬塊錢買寶石,下麵的下麵的人再繼續交錢買寶石,如此發展下去,這些人買的寶石都和你有關係。這樣一兩年過後,他們不用你叫都會自動自覺地去找人來買寶石了,這樣你就辛苦一陣子享受一輩子了……”梅新前一邊說還一邊打著手勢。
“我說老梅,你這個聽起來怎麽有點像……像傳銷?”鄭大海裝作一副吃驚的樣子說。
梅新前聽鄭大海這麽一說,臉色驟變,剛才還滿臉笑容、晴空萬裏的臉突然堆上去了一些烏雲,他很不快地掃了鄭大海一眼,嚴肅地說:“老鄭,飯可以亂吃,話可是不能亂說的!”
“哎呀!我隻是隨便說說而已嘛!其實我也沒接觸過傳銷,隻是以前聽說過一點點而已。”鄭大海連忙改口說。
“這就對了嘛!你道聽途說的東西,怎麽能套在我們這些先進的經營模式上麵呢?對不對?像的東西一定就是嗎?對不對?他們還說我長得像周潤發呢!我是周潤發嗎?古月還像毛澤東呢?古月是毛澤東嗎?對不對?我們這是加盟連鎖、網絡營銷!傳銷那些犯法的事情我們能去做嗎?對不對?”梅新前的臉色又開始多雲轉晴了,激動地一連說了幾個“對不對”。
梅新前說完就舉起手中裝滿啤酒的杯子,伸到鄭大海麵前笑著說:“來來來!喝酒!喝酒!我們不要談論這種無聊的話題……”
鄭大海也舉起酒杯,和梅新前碰杯之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心裏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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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飯,梅新前要留鄭大海在他的住處過夜,說是晚上再和鄭大海好好聊一下,具體教鄭大海怎麽操做加盟連鎖,好讓鄭大海盡快進入狀態。鄭大海卻執意要回集體宿舍,說是要和大夥住在一起,這樣才能更快地融入團隊。
“對!對!做我們加盟連鎖這個生意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融入團隊,因為我們這個生意靠的是團隊的力量。這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