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戰

第三章　潮漲潮落

　　好運氣不會總是落在一個人頭上。

　　一周的時間很快就要過去，他手中的股票因為股價異動，被交易所臨時停牌了幾天。根據上市公司公開的通告，明天是周五，0530股票可以按時複牌了。不管是停牌還是複牌，魏軍認為他的股票肯定還要漲，他一邊心裏想著，一邊例行翻看著手中的報紙，盤算著周末用賺來的錢陪妻子一起去逛商店購物。這一夜很愉快地就過去了。

　　次日一早，進入初秋的天氣隻帶著幾分清涼的寒意，偶爾有為數不多的，從樹梢飄落的枯黃楊樹葉和鮮豔的楓葉，好像是幾隻彩色的蝴蝶在空中飛舞。魏軍並未有多少心情來欣賞這種秋天的美景，他騎著心愛的本田摩托車直接來到了證券公司。因離交易時間還有近半小時，營業廳裏的人也不算多，來得早的也就是那幾個熟透的麵孔。他徑直走向大戶室的座位，懶洋洋地靠在坐椅上，隨意翻看手中的當地晨報，看有沒有有價值的財經類消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著，不知不覺間，一點點地奪取所有生命體的生命，正是這種不知不覺能讓每一個生命體走到盡頭的力量，會莫名地引起每一個生命體的恐懼。人類有時為了逃避這種恐懼，能做的就是視而不見，或者是順其自然，更或者是求神拜佛來安慰自身那顆充滿恐懼的心。

　　上午9點30分，隨著營業大廳嘈雜聲的增多，股市正常開市了，果然0530借昨天尾盤封漲停的慣性高開高走。魏軍放下手中的報紙注視著眼前的電腦屏，看得喜滋滋的。

　　然而，好運氣不會總是落在一個人頭上。他沒有想到的是，半小時之後，一場股市的血雨腥風將撲麵而來。0530股價在9.47元的位置，停頓了一兩秒鍾左右，直往下掉，魏軍一下子蔫了。當0530的股價很快下跌打回到8.65時，他蒙了，他不敢再把目光盯向他所喜愛的屏幕，也不願意承認眼前發生的事是真的。他現在想做的，就是到大廳裏聽一聽那群跟他共同持有此股的股民的態度。

　　走到他們身邊，嘈雜的人聲依然很多，但他們這群人沒有了往日的興奮，個個呆呆地看看屏幕，麵麵相覷。有幾個平日裏愛說話的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相互附和著說道：“0530的股價為什麽會掉下來了呢？不應該呀，按理說停牌後，複牌應會大漲的。”

　　“我看莊家一定是故意洗盤。”

　　“對，我也是這樣認為，他後麵一定還會漲的。”

　　“我才不割肉出來，我還要等它上漲呢。”

　　“現在好多媒體都在說這隻股如何如何好，0530股又是這個板塊提到的重點，後麵一定還會大漲的，至少上漲空間很大。”

　　“老李，你在一旁寫什麽呢？股票一跌，你就在寫心得。”

　　坐在一旁的一個老股民，抬頭望了一眼跟他講話的股友，說：“能寫啥？還不是老一套……”

　　“念來聽聽。是不是炒股懺悔書呀？”

　　“去去去……我將自己炒股的慘痛代價歸納為幾個一：政策層麵一頭霧水，經濟信息一窮二白，所有股票一擼到底，買賣交易一直躊躇，良心上一直後悔，總體上一敗塗地！”

　　魏軍靜靜地聽著他們說，細細地想，他們說的也很有道理，也很吻合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直到當天收市，0530股票的股價一直就在8.65元和8.75元之間波動。前幾天的興奮，頃刻之間化為烏有。魏軍思緒紛繁地拿起電話打給小斌，想問一問有什麽消息沒有，為何0530股票會突然大跌。電話一直無法撥通。這一夜，他再次失眠了，但失眠的原因跟之前是完全相反的。他期待著第二天開市的到來。

　　第二天一早，魏軍跟往常一樣提前來到了寧通證券公司，可今天他進不了證券公司的大門，他心裏想著他的0530股票，想著他的夢想。以為是自己來得太早，他就在大門外幹等。約等了一個小時，魏軍看了看表，這都10點鍾了，怎麽還不開門呢？猛然間，想起今天是周六，是正常的休市日。他隻好悻悻地，漫無目的地向其他地方走去，卻全然忘記了答應這個休息日陪妻子去逛街的事情。

　　臨近傍晚時分，魏軍迷迷糊糊回到家，見茶幾上留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你因迷上了炒股而淡忘了我的存在，我受不了這樣的生活，我不想跟一個炒股的瘋子再這樣一起生活。

　　魏軍拿著紙條，呆呆看了幾分鍾後，也就自行出去了，去哪裏卻沒有目的。他現在心裏所想的，就是快快開市，開市了他買的股一定能漲回，而且能漲得更多。

　　這是一個沉悶的周末，天空還時不時會下些小雨。因為心煩的原因，魏軍總感到時間過得很慢很慢，仿佛看不到明天的到來。跟妻子之間的冷戰再一次開始了。

　　周一還是如期而來。時間是不會以哪個人的意誌，或早或晚地到來。周一的股市不算沉悶，有近十隻股票是高開的，高開的股票裏卻看不到魏軍手中持有的0530股。

　　他坐在證券交易大廳的一個角落裏，心潮起伏地獨自麵對著眼前的電子屏幕，心中充滿著無限的期待，期待有一個驚喜，一個如期而來的驚喜。然而，事實卻往往向著相反的方向走，這個相反的方向，是所有買入這隻股票的散戶股民不願意看到的。

　　0530股價在平開之後，微微走向紅色的方向，20分鍾裏都沒有達到1%的漲幅，然後，慢慢由紅變綠，最後變成了恐怖。魏軍呆呆地看著屏幕裏0530股票近5%的跌幅，大腦頓時一片空白，身軀也變得麻木。他知道，他的賬戶在嚴重縮水，他卻沒有勇氣打開來看。此時他很無助，無助得無可奈何。

　　到上午結束時，0530股票就一直沒有離開跌幅5%到6.5%之間。魏軍的心裏一直在反思著：怎麽會是這樣的呢？

　　中午，魏軍無精打采地走出證券公司，來到不遠處的一家快餐店，隨意點了一份套餐，找一靠窗的空位坐下。店內掛在高處牆上的一台電視正播放著當地的財經頻道，財經專家在講解著魏軍這隻股票上午的股市情況。正當魏軍聽得入迷時，一個乞丐走進來伸手向他乞討，店內的服務員正要驅趕這個乞丐時，魏軍拿了一個雞塊遞給他，然後繼續看著電視裏播放的行情講解。乞丐啃著雞塊沒走，也在一旁看著。過了一會，乞丐悄悄說：“這股長期均線金叉，KDJ數值底部反複鈍化，MACD底部背離，能量潮喇叭口擴大，這股就要漲了。”

　　魏軍很是驚詫，問道：“這個你也懂？”

　　乞丐大聲說道：“不懂我能有今天！”

　　魏軍聽完差點沒有當場暈倒，直接起身快步離開快餐店，一邊走一邊拿出電話撥給小斌，還是聯係不上。下午開市後，此股依然沒有什麽起色。一小點的反彈也被強大的賣單給壓了下去。到這一天結束之時，0530股價跌幅達到了7.4%！

　　魏軍心灰意冷地幻想著：明天，還有明天，明天它一定會漲的。

　　可到下個月最後一周的周四收盤結束時，0530股票從前段時間的高點，到現在累積跌幅達到了60%以上。魏軍絕望了，他賬戶的資金已經嚴重縮水，幾乎讓他不敢打開再看。無窮無盡的恐懼吞噬了他因貪婪而生起的夢想。

　　厄運已經向躊躇滿誌的魏軍襲來。

　　本周交易日的最後一天，天很冷，狂風吹得樹木東搖西擺，最低溫度已經降到零度。冬天，已然來臨了。魏軍幾乎是閉著眼睛，任憑窗外刺骨的寒風呼呼地吹著，顫顫悠悠地把0530股票全部賣出了，所回收的資金是少之又少。他此時的心情，跟外邊的天氣一樣。他的股票賬戶“千裏冰封，萬裏雪飄”，隻要多看一眼就會令他全身戰栗。他沒有想到股市會是這樣，更沒有想到他的夢想會破滅得如此之快。魏軍迷茫的眼睛之中閃現出少許的淚水。

　　因前段時間一直在跟老婆冷戰，他每天也都是很晚才回家，自己一個人在外邊隨便吃點快餐。股票大跌，心情不好，吃什麽都不對胃口。這天晚上他早早地回家，想找機會跟老婆和好，卻看到一張妻子留下的紙條：李小琳正式提出跟他分居，自己獨自回娘家住，要他找個時間把離婚手續給辦了。這更讓他有如掉進了地獄一般。

　　他木然地呆住了，無奈痛苦的情緒影響了他很長一段時間……

　　爭強好勝的魏軍自然是不會服輸的，他不相信自己的夢想就這樣無情地破滅了。他想要扳本，用所餘下的錢再到股市裏賭幾把。隨後的日子，沒有內部消息的他，也加入了大廳裏的散戶大軍，隨波逐流，其結果也是可想而知。盡管他每天看報，學習，反複研究個股，但結果總是追漲殺跌，累戰累賠。做啊虧啊，虧啊做啊，越跌越補，越補越跌，到了實在受不住巨虧的時候，就隻好壯士斷腕，心情也越來越差。有時魏軍整個人甚至都迷惘恍惚了起來。又經過幾次慘敗的戰鬥，以前所剩下的資本也隻夠他半月的生活費了。可他依然沒有認識到，這就是人的本性裏所具有的貪婪和恐懼的兩重性。

　　魏軍原以為憑借著自己的個性可以熬過寒冷的冬天，誰想到春天也會特別冷，甚至比冬天還冷，他的心已經絕望了，潸然淚下，忍不住獨自放聲痛哭了起來……

　　股市和家庭的雙重打擊將他擊毀了。他把自己關在屋裏，想忘記一切。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幾天的時間裏，一個壯實的男人憔悴得變了個人形。他呆呆地望著四壁，不知在想什麽，也不知該想什麽，更不知道今後的路該怎麽走，無數時間裏，他隻想到了一個字——“死”！

　　自從魏軍迷上炒股以後，李小曼很少看到他再到服裝店裏來。她渴望每天都能看到魏軍，接連許多天，都未見到魏軍到店裏，心中越來越不安，不斷撥打他的電話，魏軍一直都不接，發出無數條短信也不見回複，這就更加深了她心中的憂慮。

　　在一個電閃雷吟的夜晚，暴雨如注，魏軍來到了海邊。思緒萬千，絕望到了極點的他，看著眼前黑深不知邊際的大海，一步步向它的懷抱裏走去，他毫無惦念地想了卻這一切的痛苦……

　　被絕望和痛苦撕扯著的魏軍，一步步向大海深處走去。每往前一步，冰冷的海水就離他的頭部更近一點。海水一點一點地沒過魏軍的頭頂，他的身體也在緩緩下沉，就在這時，他恍惚間聽到一聲聲親人的呼喚：“魏軍，魏軍，軍兒……軍兒……”

　　這種聲音有如一種強勁的力量，不斷地衝擊著魏軍生命深處的靈魂，一聲高過一聲，一聲緊過一聲。

　　“我不能就這麽消失在這個世界，就這樣倒下了，我要對家庭負責，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要對生我養我的親人負責……”

　　瞬間，往事輝煌中的他，困難之中永不言敗的他，充滿無限活力的他，如幻燈片般出現在了魏軍的眼前。由於魏軍從小水性就好，出於人類求生的本能，在冰冷的海水即將吞噬他整個生命的時刻，他的靈魂喚醒了他的本能。

　　他猛然從水裏躥出，在黑夜裏大聲呐喊：“從哪裏倒下就從哪裏站起來，我一定要走出一條成功的人生道路。”

　　重新振奮起來的魏軍，開始從各方麵去了解股市，了解什麽是股票。他報名參加各類炒股的講座和培訓班，去書店尋找有關股票的書籍。他堅信自己不比別人笨，隻要自己再勤奮一點，再刻苦一些，就會找到戰勝股市的方法。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魏軍才從另一親戚處得知，向文斌因為內幕交易的事情被判刑3年。

　　魏軍現在每天都泡在股市裏，炒股成了他的職業。他重新學習如何讀懂財報，如何看電腦裏那些紅紅綠綠蠟燭圖形所代表的含義，如何在報紙中尋找跟股市有關的新聞，學會一些線線條條指標的意義，學會如何去分析市麵上到處流傳的，有關內幕消息的真真假假……

　　魏軍不再是大戶室的一員了，他也不能再回到那個讓他曾經有過無數次自豪感的大戶室。他就在大廳裏，找一無人的角落，看著熟悉得再熟悉不過的電子屏幕。

　　“多看少動”成了他定下的第一準則。他現在的資金少得可憐，他也不想去借，他要用他所學的炒股知識，去找回他曾失去的那些財富。經過轉變的魏軍現在炒起股來雖然順手了很多，但還是有些不順心。雖說沒有什麽大的虧損出現，但也沒有獲利多少。一來一去總感到少了些什麽，卻不知道少在哪裏。每當魏軍有些迷茫之時，他都會獨自去那個曾經喚醒他的海邊，靜靜地坐在海灘邊看遠處的大海……

　　冬去春來。對於癡醉於春天的人來說，今年的春天是一個雨霧繚繞，氣象萬千，富有無限生命力的季節，也是一個美麗、神奇，充滿希望的季節。

　　在一個周末下午，魏軍如往常一樣，再次來到海邊他經常坐的小石山頭的位置，卻看到一位身穿灰色中山裝，頭發半白，氣宇軒昂的老人背著雙手站在那裏，麵對著大海。

　　魏軍心想，他可能有什麽心事吧，為了不打擾他，自己就在離他不遠處，另找一塊平坦的地方坐了下來，琢磨著自己的心事……

　　時間在兩人之間似乎凝固了。大海衝擊著他們腳下的山石，發出細微的海浪聲，像是在為他倆的思緒配出優美的樂章。

　　不知過了多久，那老人轉過身來，突然麵對魏軍說：“小夥子，你也愛在這裏看海？”

　　老人雙目如潭，卻流露出一種難以掩飾的和藹可親。

　　“嗯，嗯嗯……”

　　魏軍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所驚嚇，思緒迅速從大海的遠處回到了身邊，不知如何作答。

　　“有什麽想不開的事情嗎？你不會是想自殺吧？”老人微笑著再次提起話題。

　　聽到自殺兩個字，魏軍內心突然湧出一股酸澀的味道，雖然那種辛酸的感覺停留的時間很短，但他明白那個時期的他確實曾想到過要自殺，想一了百了。現在的他不這麽想了，他來這裏是想找一個僻靜地，理清自己的思緒，消化所學的關於炒股的知識，也就不再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了，直接回道：“自殺？是的，我以前在這裏這樣做過，但我沒有死成，不過現在我不再想自殺了。我到這裏是來靜心的，每當我看到這藍藍的大海，煩躁的心就會靜下來，看潮漲潮落是一種很好的享受。”

　　“哦，沒想到小夥子也有這份閑心。”老人有些意外，心裏想，眼前這個年輕人會這麽坦然地承認自己曾在這裏想過自殺，自殺不成，卻還要到這裏來靜心，真是不簡單。

　　“那你有什麽煩心事呢？這裏就我們倆，可以說出來聽聽嗎？我到這裏也是來靜心的，幾年如一日地來。因為近期外出了一些日子，很久沒有來過了，現在回來了，沒想到會遇見你。”

　　魏軍不知道老人所說“幾年如一日”到這個地方來靜心的事情是真是假，也不多加思索地問道：“老叔，你也是來靜心的？我也沒有什麽心煩的事，那些心煩事情早過去了。老叔你說你幾年如一日地到這裏來，難道這裏有老叔什麽秘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