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時,我看了眼表,3點20分,真夠可以的,三年來我還從沒跟導師單獨聊過這麽長時間。我靠在椅子上,想著導師和我的談話,心裏極其複雜。他不斷地咳嗽,不斷地鼓勵我繼續按我的方式研究下去,鼓勵我不要受他的,包括別的專家的影響,堅持自己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方向。這讓我異常困惑,一個史學界的巨擘讓我按自己異想天開、混雜了被經典史學界鄙視唾棄的方法研究曆史?他是不是瘋了?
我越想越糊塗,索性不想了。於是我拿起了桌上的牛皮紙袋。這是我臨走前導師給我的,我當然知道是什麽。導師這種級別的人出席商業活動自然有不菲的被稱為“車馬費”的東西。他堅持要給我,並真誠地告訴我,這筆錢對他來說就是牛身上的一根毛,而對我來說,可能就是一頭牛。我很喜歡這個比喻,於是我就收下了這頭牛。
記得我在離開導師家的時候,導師專門叮囑我,紙袋的事別讓別人知道。這我當然清楚,要是讓同學知道導師給我這麽多錢,別的同學還不妒忌死。
打開牛皮紙袋,厚厚的百元大鈔進入眼簾,我自然要狂喜一番。就在我準備數鈔票的數量時,我意外地發現,牛皮紙袋裏還有一張照片!
這張照片上是一組奇怪的符號!
大穀基金會送給中國最著名的史學家一組奇怪的符號?!
導師知道這個照片的事嗎?牛皮紙袋是吳麗麗在車上給他的,導師並沒有打開,我看見了。吳麗麗送完導師又送我,之間不過五分鍾的時間,隨後我接到導師電話去了他家,其間導師拆開過信封嗎?
我想立刻給導師打電話,但這個時候導師肯定已經睡了,我實在不忍心打擾他。看著眼前的這張照片,我實在不能當它不存在,於是我像打了雞血一樣開始玩命在網上搜索與這組符號相關的資料。
好奇心是個人發展、科學發展和人類發展的最大動力。把一個巨大的秘密放在我這樣一個人麵前,不把它搞定,說句最爛俗的話——我死不瞑目。
整整一夜,我一無所獲。被世人稱為無所不能的網絡在這組符號麵前仿佛一個白癡,一丁點信息都沒有!這怎麽可能?
天亮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林菲喊我一起吃早飯。這時我才從一無所獲的憤怒中清醒過來。是啊,林菲,我們已經二十四個小時沒有見麵了。我連忙收拾了一下,跑下了樓。
林菲在門口等我。
“又一宿沒睡?”林菲關切地問道。
“嗯。”我沒有告訴她關於這組符號的東西,因為它是屬於我的導師的。雖然我還不知道這個東西到底是幹什麽的,有什麽用處,但畢竟這是別人送給導師的,而我又不確定導師之前有沒有打開過這個袋子,他可能還不知道裏麵有這組符號。萬一是什麽重要的東西,被我泄露出來,罪過可就大了。
“弄論文呢。”
“有什麽進展?”林菲眯著眼睛看著我,似乎看穿了我的謊言。
“老樣子,推進不下去,能利用的資料太少了。”
的確,研究三千多年前商朝的曆史就必須要麵臨資料嚴重缺乏的難題,但對我來說無所謂,一來我愛挑戰高難度,二來我可以發揮我的想象力,也就是別人所謂的“胡扯”,反正昨晚導師已經表態了,讓我按自己的方式研究下去。
“那怎麽辦啊?”
“不行就大膽推測唄。”
“那怎麽行?沒有材料佐證,你這論文肯定通不過。”
“我又不十分看重那個本本,拿不到就拿不到。”
我並不在乎所謂的學位證,那不過是各種證件中普通的一個。很多人一生都在為拿到各種本本而奔波,畢業證、學位證、駕駛證、身份證、暫住證、戶口本、護照、準生證、各種資格證,等等等等,仿佛我們中國人這輩子就為某些本本活著。
我要改變這個局麵!
雖然我清醒地知道,我將會被這個局麵改變。
吃早飯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她昨天的反常行為。她很平靜地告訴我班上有個同學提前大半年找到工作,於是請大家唱歌,唱了一晚上。原來如此,我莫名的擔心化作烏有。
一上午我倆都泡在圖書館為各自的論文做著準備。當我從書架上抱下幾本關於符號學的書時,林菲不解地問我。
“你不是寫商朝的傳位製度嗎,看什麽符號學的東西?”
“哦,有一些尚未破解的金文中有一些符號,我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有用的。”我跟她撒了謊。但其實也不算是謊,雖然我看這些書的目的是為了破解昨晚看到的符號,但同時對我寫論文也是有幫助的,因為研究先秦尤其是夏商周文化時,甲骨文和刻在一些鼎上的金文是非常重要的材料,也許雖然無法破譯那段符號,但沒準會無心插柳地對我的論文有所幫助。
翻了半天,一無所獲,我毫無收獲地度過了上午的時光。中午要吃飯的時候,我估計導師這時候應該醒了,決定給他打電話說明符號的事情。於是我借口上廁所,讓林菲先去食堂幫我點上飯,然後我找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撥通了導師的手機號。
電話通了,但響了很久,沒有人接聽。
也許在洗澡,也許在開會,也許手機忘帶了……我替導師想了很多理由後,便走進了食堂。這頓飯味同嚼蠟,那組符號一直在我腦袋裏晃蕩。大穀基金會為什麽要給導師這麽個東西?是刻意為之還是不小心放錯了?導師知不知道符號的事情?按理說沒有打開紙袋的他不應該知道,或者在吳麗麗送我回宿舍的那五分鍾時間他打開了紙袋?或者會不會是酒會上大穀裕二說過些什麽?如果導師知道符號的事,為什麽要把符號貌似不經意地交給我?他昨晚反常地跟我聊到三點究竟是什麽意思?他不讓我告訴別人紙袋的事難道僅僅是擔心同門妒忌嗎?
一連串的問號讓我頭痛欲裂。
“怎麽了,你這半天怎麽一直心不在焉的?”林菲關切地問我。
“沒,沒什麽,想論文的事呢,過幾天要見導師,有些著急。”我搪塞了過去。
林菲顯然不相信我的話,因為她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慢慢地,她低下頭,貌似隨意地說了句:
“加油吧,這才剛剛開始呢。”
這才剛剛開始?她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讓我不禁愣了一下。
“你說什麽呢?什麽剛剛開始?”我不解。
“我說你的論文呢。”林菲沒有抬頭看我,而是悶頭吃飯。
“哦,是啊。”我一臉的苦惱,“可選的資料太少了,真不知道這破論文該怎麽推進。”
沉默。
研究商朝的論文實在太少,就算是抄也沒法抄夠論文所需的三萬字。再加上許多讀不懂的甲骨文和金文,我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把論文編下去。
今天食堂很奇怪,學生們嘰嘰喳喳不知道在聊什麽,看樣子好像出了什麽重大的事情。
眼看飯要吃完的時候,李少威走進了食堂。他遠遠地看見我,馬上露出了習慣性的淫笑:
“吃飯啊?”
“廢話。”
“論文搞得怎麽樣了?”
“正在搞。”
“不是,我是說我的。”
“選題幫你想好了,發你郵箱了,你回去看看,想想怎麽跟你導師掰扯。”
“得了,牛逼。改天我請你喝酒。”
“我記著了。”
“行,不打擾你們兩口子。走了啊,林菲。”
林菲微笑點頭。李少威賤了吧唧地去了打飯的窗口。
“別理他,他就這德性。”我對李少威的口無遮攔厭惡已久,不過他說我們是兩口子,還是讓我心裏很爽的。
林菲沒有說話,我知道這種話她也聽了很多次了,從來沒有什麽態度。
“下午什麽打算?”她問我。
“想上網查資料,你呢?”
“我也是。”
吃罷午飯,我把她送回了宿舍,上網查資料意味著我們要各自回各自的宿舍。回宿舍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著剛才食堂中大家不同往常的興奮,好奇地琢磨著學校可能發生的大事。想來想去想不出還有什麽值得大家興奮的大事,於是我隻好作罷。沒關係,反正如果真有什麽八卦的話,李少威一定會告訴我的。
回到宿舍,我繼續上網查與那組符號有關的信息。
這些符號像是某種象形文字,又像是字母文字,但十分模糊,不像甲骨文金文那樣光看樣子就能猜個大概。看上去又像某種裝飾性的紋飾,但從美學角度來看,這些紋飾又無任何美感可言。會不會是某種密碼呢?
誰知道。
估計靠我自己的力量是無法揭開這個謎題了。我又拿起電話,給導師打了過去。
雖然打通了,但仍然沒有人接。
奇怪,這個點導師應該醒了啊,而且按照他的習慣,中午看見我的電話,即使當時不方便接,也應該打過來的,這到底怎麽回事?我給導師的辦公室打了電話,沒有人接;給他在學校的住處打,也沒有人接。不甘心的我給導師的兩個博士也打了電話,但他們也完全聯係不上他。
真是奇怪。
這時,我的電腦提示,有一封新郵件。
我連忙點開,是一張照片。
司母戊鼎的照片。
司母戊鼎是中國目前考古發現的最大的青銅器。是商王祖庚為祭祀亡母“戊”而造的冥器。司母戊鼎立耳、方腹、四足中空,除鼎身中央是無紋飾的長方形素麵外,其餘各處皆有紋飾。有雲雷紋、饕餮紋、魚紋,還有非常特殊的虎咬人頭紋。虎咬人頭紋是指在鼎耳外廓有兩隻猛虎,虎口相對,中含人頭,這個特殊紋飾的意義至今未被人揭開。
我看了下發件人——WU415.WU415?不認識。我利用以前學過的一些電腦技術,想查一下發件人的IP地址,但地址無法顯示。奇怪,怎麽會有一個陌生人給我發這麽一張照片呢?
整個郵件除了照片什麽都沒有。會不會是同學惡作劇發給我的?或者是林菲?林菲總是愛耍些小聰明跟我玩點福爾摩斯或者柯南式的遊戲。可能是她知道我在寫關於商朝的論文,所以發給我這個東西。
司母戊鼎現在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是1939年在河南安陽發現的。這件青銅器不但表明中國人早在三千多年前就掌握了極其精湛的青銅冶煉技術,而且還成為研究商代文化最重要的依據。
這些東西對於我來說毫無新鮮可言,給我發這個一點作用都起不到。我想給林菲發個短信,告訴她給我發點有用的,但轉念一想,萬一不是她發的我豈不是自討沒趣,算了吧。
我又看了看發件人:WU415.WU?是不是一個人的姓呢?一般人的郵箱都是由自己的姓氏和生日聯係在一起的。也就是說,發件人是個4月15號出生的姓吳的人。吳?我仔細想了想,身邊倒是有幾個姓吳的朋友,不過完全跟專業掛不上鉤,他們沒必要玩這種無聊的遊戲。吳?突然一個名字進入我的腦海。
吳麗麗。
她也姓吳,而且是給導師那張奇怪符號的大穀基金會的董事長秘書。會不會是她發來的呢?如果是這樣,難道這張司母戊鼎的照片跟那組符號有什麽聯係?
可如果真有聯係,她為什麽不把這張照片發給導師,卻要發給我?難道他們知道導師把紙袋給了我?導師到底知不知道紙袋裏的秘密呢?他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呢?
手機突然響起。我連忙看去,是導師的號碼,謝天謝地。
“喂。你是周皓嗎?”電話那邊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不是導師。
“我是。您是哪位?”我有點慌了。
“我是海澱分局,有些情況我想跟你了解一下。你能不能來分局一趟?”
海澱分局?我的天,出什麽事了?
“呃,我……”我緊張萬分。
“你現在下樓,我在你樓下等你。”電話掛斷。
我登時傻眼了。海澱分局用導師的電話打給我?這到底怎麽搞的?!
我忙不迭地跑下樓,一輛警車停在我宿舍的樓門口。車上下來兩個身穿警服的人,一個中年男人走到我身邊。
“周皓?”
我點點頭。
“我是海澱分局趙隊,剛才給你打過電話。”
“哦。”
“那上車吧。”
我正要上車,李少威從遠處走了過來。
“操,你丫幹嗎呢?”
李少威看見我在兩個警察的“陪同”下準備進警車,連忙衝過來。
“我怎麽知道。”我苦著臉看著他。對於草民來說,被警察帶走是一件給祖宗丟臉的事。
“操,那事不是你丫幹的吧?”李少威小聲在我耳邊說。兩個警察警惕地看著他。
“什麽事?”我一頭霧水。
“我剛在食堂聽說,你導師昨晚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