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韋大寶一次性就給了孫嘉2000塊錢,按他的話說,這叫有眼緣,他相信孫嘉是個實誠女孩,不會糊弄他。
出發之前,韋大寶特意跟雜誌社請了一天假,花了半個上午跟孫嘉對戲。以他對他媽的了解,韋大寶做出種種假設,從各種不可思議的角度發難,都被孫嘉輕鬆應對過去,不露絲毫痕跡。韋大寶從心底感歎,這個女孩可真不是一般的聰明,用許仙那句話說,叫滴水就透,一點兒沒錯。
於是,他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信心滿滿地帶著孫嘉轉了幾趟公交車回到他父母的家。他父母住在市郊,那片郊區交通不是很好,可勝在環境不錯,精明的地產商在這片區域建了不少豪宅別墅,每次韋大寶回家,都能見到滿街的寶馬奔馳凱迪拉克小車,好像有錢人一下子都紮這兒來了。
隨著新一輪豪宅建設高潮的到來,韋大寶他們老家這片地也岌岌可危,據說已經被納入拆遷範圍,周圍十公裏都要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度假山莊、別墅群和高爾夫球場等富人享受的東西。
韋大寶他媽早在這塊地方待煩了,一直巴望著拆遷補償,好賺得一大筆拆遷費以便他們到熱鬧市區去買套房子,也好借機給她兒子做婚房。雖然這個設想離實現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大寶媽目光長遠,她逢到對眼的女孩,就跟人家展示他們家的美好藍圖,畫出一張無比瑰麗奇幻的大餅騙人家小姑娘跟她兒子相親,為了這個,韋大寶不知道跟他媽吵過多少回了。
大寶媽在市郊最繁華的地方租了一間門麵,開了一家小型婚介所。婚介所雖不大,可到底挨著富人區,一些想跳龍門的女孩可算找到機會了,不惜花大價錢推銷自己,大寶媽的婚介所幾乎成了女孩勾搭高富帥,有錢人找二奶、三奶的集中營。
大寶媽錢是賺到手了,不過晚上回家就忍不住唉聲歎氣,說現在的小姑娘,真是不知羞恥,連六七十歲的老頭兒都不放過。隻要有錢,哪怕給個癱子,她們也樂意摟著抱著,真是世風日下,讓人慚愧。
韋大寶他爸韋豐就不樂意了,他說你要是看不下去,那咱就別幹這個,她們往陷阱裏跳,你的婚介所也是為虎作倀,是同謀。
大寶媽一聽,身上刺兒毛倒豎起來,指著韋大寶他爸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人缺心眼不是,自己窩囊一輩子,沒賺幾個錢,兒子長這麽大了,連老婆都討不到一個,你還整天一點兒心不操。早上吃了飯就出去遛鳥、下棋,靠著那點兒退休金連自己都養不活,你說你有什麽本事啊。我要不開這婚介所,我們一家喝西北風去不成?”
韋大寶他爸平時口才不錯,特別是向他那幾個老哥們吹牛的時候,遇到大寶媽,也算栽了。氣得吹胡子瞪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吃飽喝足之後,一拍桌子:“吵吵吵,就知道吵,不吃了!”
大寶媽是何許人,她一語戳中韋大寶他爸要害:“行,你夠本事,下次你吃飯前給老娘拍桌子下去,不吃就不吃!別飯後玩兒這套。都不是好東西,飯給你吃了,酒給你喝足,你還給老娘臉色看。”
韋大寶他爸氣得一句話不說,背著手歎口氣,出去散步了,順手提起他的鳥籠,籠子裏有隻百靈鳥滴溜溜地叫,聲音特別好聽。
韋大寶帶著孫嘉找到他媽的婚介所,隻見婚介所外麵圍了一圈人,周圍開店的老老少少紛紛到場,裏三層外三層給圍了個結結實實。韋大寶嚇一跳,以為出大事兒了,他急忙撥開眾人,鑽了進去,就看到他媽吳彩霞正跳起腳來對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士破口大罵。那女的看起來三十到頂四十出頭的樣子,也不是省油的燈,戳著手指跟韋大寶他媽吵得難解難分。
韋大寶聽出了個大概,好像是說那女人要給女兒相親,交了婚介費,結果她女兒沒去,那女人認為介紹不成功,婚介所應當退錢。
吳彩霞哪是省油的燈,錢已經到她手上,更何況她也不理虧,她怎麽會平白無故把錢退給人家。一來二去,兩人吵得越來越厲害。
吳彩霞急了,她身高不及那女人,在氣勢上輸了一籌,吵架本來就是講究個氣場的,誰氣場鎮得住,誰就占理。她一怒之下,叉著腰破口大罵道:“你女兒有你這種不講理的媽,活該嫁不出去,到老也是個老閨女!”
那女人一身紫色套裝,頭發打理得一絲不亂,踩著高跟鞋,看樣子不像小門小戶出來的主兒。她被吳彩霞氣得七竅生煙,指著吳彩霞罵道:“你--你--你胡說八道,照我說,你兒子有了你這種潑婦的媽,才一輩子討不到媳婦,活該打一輩子光棍!”
吳彩霞冷笑兩聲,說:“嘿嘿,不瞞你說,我兒子找到女朋友了,人家姑娘長得可漂亮了,人家那素質,一口一個阿姨,叫得多甜。哪像你女兒,都老姑娘了相個親還羞羞答答,活該找不到男人,以後能嫁個癱子瘸子算不錯了!”
那女人氣得滿臉通紅,指著吳彩霞“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吳彩霞旗開得勝,得意揚揚地瞪著那女人,笑著說:“我兒子可是我一手帶大的,隨了我的優點,挑姑娘都跟那挑花兒似的,一般姑娘,比方說您女兒那種的,他根本正眼不瞧一眼。要不您等等,等我準兒媳婦來了,讓您瞧瞧,也好給您女兒做個榜樣?”
那女人麵上罩著一層寒霜,吳彩霞跟耍猴兒似的,向周圍鄰居店家盡數人家的不是,把中國婦女撒潑的一麵發揮得淋漓盡致。
那女人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推開吳彩霞,扭頭就走。吳彩霞沒防備這一手,被推得一個踉蹌,跌了個跟頭,沾了一身的土,落得好不狼狽。韋大寶見他媽跌倒,急忙從人群裏鑽出來,扶起他媽。
那女人已經從人群裏出來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太太,經過一番惡戰,雖然落敗,但敗得也有氣勢,不像韋大寶他媽這種鄉野村婦,吃了一丁點兒虧就撒潑打滾。她昂著頭,目不斜視,連走路都很有節奏,頭發仍然一絲不亂,渾身散發出一股大家風範。
吳彩霞被她兒子扶起來,本來打算號哭開場的,一見那女人就要消失在視線當中了,她立馬推開韋大寶,就地撿起一根木棍,朝那女人的方向飛奔而去,那速度那氣勢,根本不像一個上了五十的老太太。
韋大寶嚇得大叫,以為他媽要跟人家拚命了,急忙追上去要攔。人群轟動了,這街道上還是第一次發生老太太之間的械鬥,紛紛追著老太太跑。
那女人扭頭看到吳彩霞拎根棍子就上來了,嚇得花容失色,衝吳彩霞叫道:“你--你--你這種行為是犯法的,是要受到法律製裁的!”
吳彩霞胸口一團邪火直衝腦門,她今天吃了大虧,被人家推了一跤,這是天大的事兒,管你犯不犯法,先報仇再說。
那女人見無法喝止吳彩霞,扭頭就朝大馬路上跑,邊跑邊大叫救命。吳彩霞早晚鍛煉,身手很好,一眨眼工夫就跑過來了。那女人被嚇得不行,脫掉高跟鞋拎著鞋子朝前跑,邊跑邊回頭說:“你一定會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的,你這可是犯法,我要告你,兩筆賬一起算,我女兒可是大律師!”
吳彩霞聽到這句話,著實嚇了一跳。她對法律沒什麽概念,本來拎個棍子就是壯膽的,哪兒敢真打人啊,那女人一提她女兒是律師,吳彩霞多年的小市民習氣就暴露出來,立刻泄了氣,停下來不追了。
韋大寶憋著一口氣追上來,死抱著他媽不放:“媽,你這是幹嗎啊,好端端怎麽跟人打起來了?”
吳彩霞扔了棍子,戳他兒子腦門一下,說:“你這倒黴孩子,是不是我親生的,看你媽被人欺負,你也不過來幫忙。”
韋大寶急忙勸他媽說:“媽,你好端端做生意,怎麽跟人吵起來了,你看你兒子多擔心你啊。”
吳彩霞沒好氣地說:“老娘今天出門撞邪鬼,硬讓人家給纏上了,你讓媽白被人欺負啊,到口袋的錢能白讓人掏去?”
韋大寶幫他媽拍幹淨身上的土,摟著他媽往婚介所裏走。大寶媽突然一拍腦袋,瞪著韋大寶說:“哎喲,差點兒忘了大事兒,女朋友,你女朋友人呢,你小子不會學會騙人哄你媽開心了吧?”
韋大寶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哪兒敢騙我英明神武的媽啊,你兒媳婦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那個。”
韋大寶指著婚介所門口站著的嬌俏女孩孫嘉,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綠色羽絨服,鉛筆褲,白色小高跟鞋,脖子上紮條黑白相間的小絲巾。既顯身材,又清新樸實,惹人喜歡。
大寶媽閱女無數,一見到孫嘉,就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她忙招呼孫嘉進店裏坐,還沒忘偷空戳她兒子腦門:“臭小子,原來藏了這麽個寶貝,眼光不錯,光模樣媽就喜歡。”
大寶媽把大寶、孫嘉他們領到婚介所休息區,韋大寶一進去腦子就大了,裏麵早坐了一幫子人,而且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他以前找他媽有事兒,沒少往這邊跑,像資深婆婆鄰居王阿姨,才從民政局退休的李大爺,李大爺他老婆資深紅娘王奶奶,上過電視台的打假紅人甄叔叔這些人,他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韋大寶腦門上出了一層熱汗,心裏卻涼到了底,攤上這麽精明的媽,自己活該認栽,看來這2000塊錢算是打水漂了。他開始考慮是現在就坦白從寬,還是等他媽三堂會審之後,自己露出破綻,最後撕破臉大家都難看。
韋大寶跟那幫叔叔阿姨爺爺奶奶一個個打招呼,心裏虛得厲害,麵上還裝出一副滿麵春風的樣子。這種感覺對老實人韋大寶來說,真是太不容易了。
孫嘉倒是乖巧,親熱地挨個把長輩們叫了個遍,一群街坊鄰居個個樂得合不攏嘴,直誇老韋家找了個好媳婦。
打假紅人甄叔叔拍了拍旁邊的沙發墊,招呼韋大寶和孫嘉坐過去,這個簡單的動作讓韋大寶又是一頭一臉的汗,他能感覺到心髒都跳得跟彈鋼琴似的。
甄叔叔笑著對孫嘉說:“大寶這孩子,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現在社會浮躁得厲害,年輕人沒幾個踏實的,我們大寶這孩子,最大的優點就是實在,對人特別真誠。這個品質啊,那真是千金難換,小孫你說是不是?”
孫嘉笑得甜甜的,說:“叔叔說得對,我跟大寶在一起,就是被他的真誠打動了,我覺得特別有安全感。”
甄叔叔哈哈大笑,直誇孫嘉有眼光,可惜他沒女兒,否則大寶這麽好的孩子就輪不到她小孫了。
甄叔叔又問:“我們長輩對你們年輕人的愛情故事特別有興趣,像現在流行的網戀啊、上《非誠勿擾》啊,還有手機交朋友都挺有意思的,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韋大寶一聽,這個問題簡單,他們早就設計過對白了,便毫不遲疑地說:“小孫是我同事,我們是工作中產生的感情。”
甄叔叔說:“同事好,同事好,同事發展的感情,靠得住,一起生活和工作,真不錯。”
說到這裏,他話鋒一轉,說:“那小孫你跟叔叔分享分享我們大寶工作中感動你的事來聽聽,看這傻小子是怎麽打動我們小孫美女的。”
韋大寶心裏一沉,暗想薑還是老的辣,這個問題他事先可沒預料到,甄叔叔這招可真夠高的。
孫嘉不過是許仙酒吧一名普通服務員,才高中畢業,對他們雜誌社業務運作流程不熟悉。甄叔叔這麽一問,肯定就要問到專業方麵,一兩句孫嘉還能應付,說多了可就穿幫了。韋大寶心急如焚,孫嘉卻衝甄叔叔展顏一笑,說:“我以前是大寶手下的實習生,他不像別的老師那麽嚴厲死板,特別照顧我,遇到麻煩找他,一準就解決了,所以……”
說到這裏,孫嘉臉上飛紅,露出害羞的神色。甄叔叔朗聲大笑,連說不錯,說我們大寶人就是實在,打小就喜歡幫助鄰居爺爺奶奶弟弟妹妹,特別勤快,小時候他帶過的小妹妹都說長大了要嫁大寶哥哥呢。可惜妹妹們年紀大了,心也飛了,全找了一堆不著調的,把她們大寶哥哥變成剩男。還是我們小孫有眼光。
孫嘉低眉淺笑,衝大寶使了個眼色,韋大寶心領神會,就差朝她豎大拇指了。這丫頭沒混影視圈,真是屈才。
王奶奶做了一輩子紅娘,當年這片兒還是農村的時候,她老人家就聲名遠播,十裏八鄉嫁姑娘娶媳婦,必須王奶奶去說媒才成,男女雙方家裏都倍兒覺有麵子。王奶奶不但口才好,眼力見兒更是一流,看人就沒錯過。據說王奶奶保的媒,不說離婚這種大事,就連吵架扯皮這些小事兒也少,大多都過得和和美美的。王奶奶仗著神乎其神的看人水平,硬是贏得了一個“王福星”的外號,別看都七十多了,不戴老花鏡,一抬頭就能看見機場飛過來的飛機。
王奶奶就開腔了,先是問了一串基本問題,比如:小孫姑娘呀,你老家是哪裏的啊,你家父母身體怎樣啊,父母是做什麽的啊,你外婆外公爺爺奶奶是不是健在啊。
孫嘉做出小姑娘第一次上門的小心翼翼,十分耐心地一一回答了。王奶奶又說:“孫姑娘啊,你這就不對了,你看你乖乖巧巧的多討人喜歡,怎麽就說謊話騙我老婆子呢?”
韋大寶頭一下子就炸了,孫嘉每答一句,他可都盯著呢,人家姑娘語氣、神態、說法,都沒處兒挑的,難道王奶奶的火眼金睛真有這麽厲害,才問幾句話就找到破綻了?
韋大寶十分惶恐,孫嘉很驚訝地看著王奶奶,就差哭了:“奶奶,我--我--您問什麽我答什麽,怎麽敢騙您呢?”
王奶奶說:“我們舊時候給人做媒,看男女雙方配不配,我就看眼睛,用現在話來說叫什麽--”
李大爺插一句道:“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對--對--你看你跟我說話的時候呀,跟大寶這小子一通一通使眼色,你當我老婆子看不出來呀,他在教你說呢,你說你不是雇來的是什麽。”王奶奶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
韋大寶急了,背上全汗濕了,他似乎從圍坐的各位審人大拿眼中看到殺氣,逼人的殺氣讓人束手無策。
孫嘉這丫頭嘴巴一癟就哭了,撲在大寶懷裏胡亂捶他:“我都說晚點兒再見家長,你非著急,你看現在鬧的。我一見你們家這麽多人心裏就緊張,就忘詞兒,你又習慣性地用眼神提醒我,又不是在單位開會,你至於麽你。”
要說孫嘉不但隨機應變一流,演技也沒得說。她摟著韋大寶又是哭又是鬧,蹭了大寶一脖子的眼淚鼻涕,臉都哭花了,王奶奶他們怎麽勸都沒用。
韋大寶把孫嘉這個小美人摟在懷裏,人一下子就木了,鼻子裏心裏全是小姑娘用的香水味。孫嘉在他耳邊小聲說:“笨蛋,抱緊我--抱緊我--安慰我--叫寶貝兒--”
韋大寶急忙摟緊孫嘉,拍著姑娘小蠻腰溫聲細語安慰:“對不起--寶貝兒--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快別哭了--”
韋大寶硬著頭皮,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這還是他第一次叫人姑娘寶貝兒呢,覺得特別不好意思。
李大爺坐不住了,數落王奶奶說:“你看你,人家小年輕都這樣了,還能是裝的。”
其他人都附和李大爺,韋大寶他媽從外麵跑進來拿毛巾給孫嘉擦臉,連聲說:“王奶奶年紀大了,糊塗了,這麽好的姑娘怎麽會是托兒呢,全世界姑娘都是托兒了,我也信我們家小孫。”
孫嘉頓時破涕為笑,吧嗒親了韋大寶一口,韋大寶臉上一熱,十分不好意思。大寶媽說:“你們看看--看看--小兩口多恩愛,這還能有假,嗬,多好的姑娘。”
大寶算徹底服了孫嘉了,大寶媽的三堂會審也就在孫嘉的奇招麵前被徹底擊潰。晚上大寶媽去附近星級酒店定了位子,鄰居朋友請了一桌,擺了個大席。孫嘉又在酒席上賣力表現,哄得一眾長輩個個眉開眼笑,把姑娘誇得跟什麽似的。
韋大寶看在眼裏,心裏一陣毛骨悚然,這姑娘太厲害了,就沒一句真話,可句句假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全跟真的一樣。他想我韋大寶可真鎮不住她,找媳婦絕不能找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