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青春

五

　　這一段時間，我和王亮輾轉於北京各大街區的地下通道。他賣力地唱著歌壇紅人的代表作。如劉德華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冰雨》，伍佰的《白鴿》《浪人情歌》《痛哭的人》，汪峰的《我要飛得更高》，信樂團的《離歌》《北京一夜》等等。

　　王亮唱得最多的要數黃家駒的《光輝歲月》《海闊天空》《不再猶豫》《農民》，以及汪峰的《春天裏》等歌曲。王亮說，每一次春天來臨，在北京，盡管百花盛開，萬物一新，他卻一點兒也感受不到春天的氣息。在這個繁華而壓抑的城市裏，他的夢想總是離春天那麽遠，那麽遙不可及。

　　有時，王亮也唱我們自己寫的歌曲。由我寫詞，王亮作曲。可是我們知道這些歌曲是拿不上台麵的。我覺得，一個人再有天賦，也需要經過專業的學習才能成為高手。這樣唱一輩子，是不能實現自己理想的。

　　我越來越想回到故鄉。盡管曾經那麽想出來，想出來忘掉過去，但現在，我想要回去，回去重新開始。

　　就這樣，我在北京待了近兩個月，備受煎熬。在8月的某一天，我終於下定決心要回四川去。我對自己說，一定要回去重新開始，一定要混出模樣出來。盡管朋友告訴我，以我的分數僅能上一個一般大學的專科。

　　臨走之前，王亮帶我去遊了長城，看了故宮，也在北京天安門前留了影。我對自己說：賈小刀，有一天你會回來的。當你再來的時候，一定會以一個巨人的姿態，在這裏生根發芽。

　　王亮對我說：“賈小刀，我也知道自己這樣賣唱不是辦法。可是像我這種沒文憑、沒學曆的人，能做什麽呢？北京這裏人才如雲，我是別無選擇啊！你回去吧，作為你的兄弟，我真的希望你以後能夠出人頭地！”

　　王亮送我到了火車站，要上車的時候，他哭了：“賈小刀，你小子要是混不出來，別來北京找我！”淚水順著他的臉龐往下掉，他用手抹了一把眼淚，揮舞著手，說：“賈小刀，好好讀書啊，千萬不要像以前那樣虛度光陰。回去對我爸媽說，我在北京很好，請他們別掛念！”

　　看到王亮痛哭的樣子，我使勁地點點頭。

　　走上火車的那一刹那，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我坐到靠窗的位置上，看著在車窗外站著的王亮。王亮的身影，在這個城市是那麽瘦小，仿佛一粒塵埃。他朝我揮手，我看到他已成為一個淚人。

　　車廂裏擠滿了人，他們操著不同的口音。在北京這個大城市裏，不知道有多少尋求理想的年輕人；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茫茫人海中消失或者沉沒。

　　轉過頭，強忍住內心的悲傷，我害怕看到王亮的淚眼。我突然想起一個作家曾在網上發過一首詩《雪花落到你的故鄉》：

　　雪花落滿了你的故鄉

　　你在城市的高樓

　　將浩瀚的星空仰望

　　一個一個提著蛇皮口袋、背著大包

　　渾身肮髒的年輕人

　　從頹廢的喘著粗氣的車站走出來

　　那眼神中的驚奇與向往

　　正如你當年的模樣

　　雪花落滿了你的故鄉

　　你將自己的身體和行李

　　寄存在北京郊外狹小的地下室

　　這裏住著一個民工

　　兩個乞丐，還有三個妓女

　　他們喝著廉價的酒水，吃著平常的米飯

　　隻是時光

　　無情地切割了他們的青春與夢想

　　雪花落滿了你的故鄉

　　你和一群孩子站在繁華的商業廣場

　　他們的口袋裏裝著巧克力、麵包

　　抑或其他什麽東西

　　一對又一對摟著腰，頭發光亮的成年人

　　身上散發著濃烈的香水味

　　而囊中羞澀的你卻顯得無比惆悵

　　雪花落滿了你的故鄉

　　一個村莊接近荒蕪，一條河流將要幹枯

　　可是那個年過半百、身材瘦小

　　頭發花白的老人——母親

　　時時站在山裏的村口，滿眼淚水

　　固執地朝著北方遙望

　　想起這首詩，我終於忍不住用手蒙住臉龐，任無盡的悲傷逆流成河。這時，火車發出尖銳的叫聲。火車啟動了。它將開往四川，開往我待過18年的城市。

　　§§第二十五章　別了，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