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紅的屍體是一周後被發現的。正是盛夏,屍體已經腐爛。
發現柳依紅屍體的是住在樓下的一個老太太。她通過那密密麻麻、烏烏鴉鴉穿窗而入的蒼蠅,似乎猜測到柳依紅的屋子裏發生了什麽不尋常的事情,於是就撥打了110.
腐爛的屍體已經醜陋不堪,惟有那秀在身上的一串花朵依然粲然,粲然的刺眼。
警方很快就確認了柳依紅的身份,一時間,輿論嘩然。
法醫鑒定也很快出來了,又是嘩然一片,柳依紅吸毒過量致死的消息很快出現在各種新聞媒體上。也算是留情,媒體並沒有提及柳依紅多年來作品的出處問題,想必考慮到沒有證據不適合報道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想想也是,隻要那韓同軒不出麵作證,有誰又敢輕易斷言那些作品就一定不是出自柳依紅之手。再說了,即便韓同軒承認那些作品是他寫的,柳依紅已經離去,事情已經死無對證,說到底也是一筆糊塗賬。如此這般,還是不提的為好。
媒體雖然沒有正麵提及,但一些含混而略有含沙射影意味的話語還是有的。這些話語又融合了那天在會議現場一些人的口口相傳,柳依紅是個地地道道的假詩人的傳言也就不脛而走。
消息傳到趙太龍那裏,他的反應是保持緘默,三緘其口。想必這也是最適合他身份的一種表現。
正在雙軌之中的劉家正的表現是號啕大哭,說對不起柳依紅是他自己害死了她。他的這種敢於承擔責任的精神實在是可佳,隻是他的過了頭的自作多情讓人又覺得有點可笑。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壞事,在他以後漫長的鐵窗生涯中,柳依紅的“殉情”會成為他的一種強大精神支柱,以此可以抵消一些他獨自麵對鐵窗的寂寞和空虛。
北京的高大江是用唁電表示了他對柳依紅離去的哀思之情。一切關於柳依紅的傳言他皆不知情,在他的眼裏,柳依紅依然是個勤奮的有才華的青年女詩人。向這樣一個勤奮的有才華的青年女詩人的猝然離去表示哀思是件十分正常的事情,那怕她是因為吸毒過量而死。
唁電是幅不錯的挽聯:寶琴無聲弦柱絕,隻留詩思在人間。透過這唁電,似乎聽到了高大江因柳依紅的離去而發出的扼腕歎息之聲。這確是一個心地透明的男人,不知道假如他知道了關於柳依紅的那些傳言會作何感想。如此說來,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柳依紅沒有什麽親人,歌劇院沈院長召集了幾個人以單位的名義給她操辦了後事。
遺體告別儀式那天,人不是很多。不多的人群裏有文青、林梅和馮子竹。別人被告知她們都是柳依紅的大學同學,鐵姊妹。想必她們一定都是很沉痛的,這從她們極度沉鬱的臉上完全可以看得出來。
韓同軒也來了,他縮在人群裏,不與任何人說話,臉上帶著一種凜然的悲苦。柳依紅的離去,似乎讓他冷峻堅毅了許多。
冷漠的齊魯南本來是不打算來的,但是要親眼目睹他所憎恨的女人是如何消亡的欲望讓他最終也來到了葬禮現場。他一直冷冷地站在遠處觀望,隻是當他看到那個長相與他酷似的醜丫時,再也無法保持冷靜,衝動地走到了醜丫的跟前。
不過,猶豫了半天齊魯南最終也還是沒有上前去抱醜丫,他就那麽定定地看著她。忽然,醜丫那一對亮亮的眼珠和齊魯南對視上了,齊魯南像是被電擊了一般,轉身趕緊走了。醜丫的眼睛讓齊魯南很久難以忘懷,從那雙眼睛裏,他似乎是既看到了他自己同時也看到了柳依紅。
醜丫的眼睛令齊魯南深感不安,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
哀樂升起,抱著醜丫的柳依紅的姑姑唱著哭了起來。隻聽她深情地哭唱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啊,怎麽就搶在了我的前頭!扔下個吃奶的孩子可叫我怎麽辦啊!”
醜丫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笑著要掙脫老人的懷抱,似乎是要去棺前看個究竟。
人們的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
三個曾經的女同學也都哭出了聲。
哭聲中,柳依紅的靈棺被工作人員推走了。
儀式結束之後,馮子竹就找到了柳依紅的姑姑,要求收養醜丫。柳依紅的姑姑一下把醜丫攬在懷裏,說,“別人帶,我可不放心,我得自己帶著!”
馮子竹就用低沉的聲音小聲說,“老人家,要是你哪天帶累了,就和我聯係,我會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養活的。”
據說自從柳依紅死後,馮子竹每個月都會給柳依紅的姑姑寄錢。齊魯南也寄,把以前每月兩百的撫養費增加到了一千。對於這些錢,柳依紅的姑姑向來是來者不拒、一一笑納了的。
柳依紅死後半年,韓同軒與朱婕離婚了。有人傳言說這可能與柳依紅的死有關,但也未置可否,另有其因也不是不可能。
幾個月後的一天,在林梅的撮合下,文青和馮子竹終於坐到了一起。
三個曾經痛恨柳依紅的女人說起柳依紅來,都懷了一種極其複雜的心情。此時的她們似乎更願意把柳依紅當成一個文學典型形象來分析,而不願意簡單的把她看成一個生活中的壞女人。
麵對已經死亡了的柳依紅,她們又回歸了客觀和冷靜。
感慨唏噓一番,三個女人不知怎麽就說起了夜裏的夢。原來,她們都曾在前一天的晚上夢到過柳依紅。
文青說,在夢裏,柳依紅曾哭著對她說,“文青,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真的不想,你就不能原諒我嗎?”
林梅說,在夢裏,柳依紅隻是對著她笑,笑而不語,充滿了一種禪宗的意味。
馮子竹說,在夢裏,她看到的隻是柳依紅的後影,身穿羽紗的柳依紅迎風而立,她的後影顯的飄逸而神秘。
說到最後,三個女人夢中的結尾竟然是出奇的相似。身穿潔白羽紗的柳依紅麵戴紫色麵紗,仙子一般執著地向一片油菜花地飛去。而那段路程卻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到了最後,柳依紅就著急的摘下麵紗哭了。然而,麵紗摘下的瞬間,她的整個人就風化了,消失了。
想著這三個莫名其妙的結尾雷同的夢,三個女人沉默了許久。
三個女人竟然同時夢到了柳依紅,不知道那已經在陰間的柳依紅是否也願意同時進入到她們的夢境中。
作者簡介:張慧敏,女,山東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993年畢業於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係,魯迅文學院第三屆高研班學員。發表文學作品300餘萬字。有作品獲“五個一工程”獎、解放軍文藝新作品獎、武警部隊文藝獎等。在陸軍服役多年,現供職於武警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