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夏的天氣和煦,溫暖的陽光靜靜地灑在夔門外的石牌雷達站四圍的山山嶺嶺上,灑在晝夜不息、奔湧向前的長江水麵上,草坡、樹林、岩頭、山坳,一片寧靜。
然而,各個山坳處,密林裏,戰前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所有的戰士、所有的袍哥,所有的大人小孩,都在盡情享受著大戰前的最後寧靜。
一個小男孩倚著炮架子,已經睡著了。小男孩的爺爺輕輕移動了一下身子,讓他靠到自己肩膀上,好睡得舒服些……
樹下,送飯送水的婦女放下了裝水的竹筒和荷葉米粑,樹上望哨的老漢與婦女打著招呼,露著憨憨的笑……
塹壕裏,兩位袍哥老大坐在一起,相互交換著旱煙袋裏的煙絲,裝入各自的煙杆,打著火鐮……
山洞裏,哺乳的婦人奶著嬰兒,老阿婆給孩子們補著衣服……
塹壕裏,幾個衛隊士兵在閉目養神,享受著這漏過樹葉縫隙溫柔斜射在眼皮上的陽光……
柳扇子靜靜地坐在台階邊。賀子山檢查了雷達站的監控,出了機房,在柳扇子身邊坐了下來。柳扇子看到賀子山手裏握著一枚竹笛,還是他們初次在嘉陵江邊相見時的那一枚,柳扇子臉上淡淡露出了微笑。這一刻,初夏的陽光溫柔地包裹在兩個人身上,身後是青峰高矗,麵前是野草如蘭,寧靜之中,已然沒有語言合適打破這難得的靜謐與自然。
賀子山拿起竹笛,輕輕吹響了《嘉陵江上》。柳扇子隨著樂曲,輕輕地唱了起來--
那一天,敵人打到了我的村莊,
我便失去了我的田舍、家人和牛羊。
如今我徘徊在嘉陵江上,
我仿佛聞到故鄉泥土的芳香,
一樣的流水,一樣的月亮,
我已失去了一切歡笑和夢想。
江水每夜嗚咽地流過,
都仿佛流在我的心上。
越來越多的人,跟著賀子山的竹笛唱了起來:
我必須回到我的家鄉,
為了那沒有收割的菜花,
和那餓瘦了的羔羊。
我必須回去,
從敵人的槍彈底下回去,
從敵人的刺刀叢裏回去,
把我打勝仗的刀槍,
放在我生長的地方!
這歌聲便在這山野寧靜之中,輕悠悠飄出雷達站,輕悠悠飄散在峽穀間,輕悠悠飄散在了藍天白雲之上……
在藍天白雲的光榮大地上,一個個婦人、伢崽與自家的親人在一起,麵對著漫天硝煙,保衛著山下那世代繁衍生息的家園,走向了這血與火的戰場……
2
山本率領的日本部隊,昨日與觀音山率領的十一團短兵相接後,損失慘重。山本這時在隘子口山路上集合自己隊伍,突然接到士兵傳令,是日本總部的電報指令:“對重慶方麵已經沒有時間拖延了,你必須在下午五點以前,摧毀敵方三峽雷達站,必須完成任務,必須!”
山本看完電報,猛然舉起戰刀,對士兵們咆哮道:“重慶--重慶是全世界最負盛名出產美女的地方,進入重慶,讓你們盡情瘋狂地去享受那裏的女人吧!”
喪心病狂的日軍們嘰嘰呀呀叫著紛紛舉起戰刀。
遍地狼煙的慘烈戰鬥又將開始,一切都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安靜、祥和。柳扇子想,要是沒有戰爭多好啊,她和自己的賀子山,幸福地生活著。但災難不由柳扇子內心選擇,日本侵略到了家園,她已經痛失了相依為命的老母親,因此她現在必須陪著自己的男人賀子山,勇敢戰鬥,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突然,所有的人--樹上望哨的老漢,收拾茶桶、飯碗的婦女,抽著旱煙的袍哥老大,躺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嚼草根的二伢子……大家好像都聽到了一聲炮彈的轟鳴,空氣似乎一下子凝固起來!
是的,就在遠處一山林間,突如其來的爆炸聲,驟響於那處山林間,撕碎了這美好的寧靜時光。
山坡上,一名踩上了地雷的鬼子一條腿血肉模糊,翻滾著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全隊日軍呼啦一下全趴下了……踩響了地雷的那名鬼子還在掙紮,慘叫卻已變成了垂死的呻吟。草叢中,數十名鬼子一個個緊張地伏低身子端著槍,誰也不敢近前。從這裏望去,前方數十丈外,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日軍與竹林之間,則是一片光禿禿的坡地。觀察良久,帶隊的日軍小隊長不見四周有任何動靜,這才一揮手說:“去兩個人,搶救傷員。”
兩名日軍士兵摸向草叢中受傷的士兵。剛近傷兵身邊,一個士兵卻一腳絆動了一根暗藏的細繩,草叢中,一連串暗弩驟然齊發,七八支弩箭縱橫飛來,一名日軍被當場射死,另一個大腿上中了一箭。
小隊長趕緊喊:“全體原地保持位置,停止移動!”
所有的日軍原地趴著,不敢再移動一下。
小隊長向那名中箭的傷兵喊:“路邊一郎,咬牙撐住,自己爬回來!”
傷兵掙紮著往這邊爬來。所有日軍都眼睜睜地看他使勁往這邊爬,然而,才爬了一半,那傷兵卻突然動作僵硬起來:“隊長,我……我全身發麻……爬不動了……”手一鬆,他骨碌碌滾下了山坡,後腦勺正好撞在一塊岩頭上,仰麵朝天,死在了那裏。那張臉上烏黑一片,七竅都流出了黑血!
“箭有毒!箭有毒!”好幾個日軍驚恐地叫了出來。
小隊長趕緊喊:“全體離開草叢!進入右前方開闊地帶!”
一個個日軍紛紛移向竹林前光禿禿的山坡開闊處。哪曉得,他們剛進入開闊處,低沉沉的牛角號就驟然響了起來,竹林深處,一麵“天堡寨”大旗赫然立起,竹林之中,赫然站起了近百山民,所有山民在遊擊隊的組織下一齊放箭,鋪天蓋地的箭雨齊齊飛向開闊地上不知所措的日軍,立刻就有七八名鬼子中箭倒地。
小隊長紅了眼:“射擊!對準竹林,射擊!”
剩下的日軍拿起步槍、機槍一齊瘋狂掃射。子彈如雨,紛飛的竹枝竹葉中、倒下的整棵楠竹旁,正在張弓發箭的山民們紛紛中彈倒下!但是,竹林裏,沒有人躲閃退避,還活著的山民們繼續發著箭,直到子彈擊中自己。竿子營的寨旗旁,正在扣弦張弓的老袍哥身子也猝然一震,胸前雪白的胡須頓時染滿了鮮血……
漸漸的,竹林中不再有箭繼續飛出。開闊地上,殘餘的日軍也漸漸停止了掃射。小隊長喘著粗氣,瘋狂地咆哮著:“全體,前進!”他端著機槍剛走了兩步,卻發覺有些不對,回頭一看,不禁愣住了--遍地是日軍的屍體,幾名傷兵還在掙紮呻吟,箭毒的發作卻使他們一個個由掙紮變為抽搐,一張張臉也正發黑、扭曲、七竅流血……整個山坡上,隻剩了膽戰心驚的兩三名士兵,以及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被殲滅的數十名部下的日軍小隊長。
在另一個山頭上,在山坳的樹林中,滿地柴草堆積。正向山上搜索前進的一隊日軍遲疑地停下了腳步。刺刀紮入草堆,挑開枯柴,卻未發現什麽異樣。帶隊的隊長揮手示意繼續前進,日軍踩著柴草向前。前進的日軍中,一名士兵突然感到了不對勁:他正走過的一棵樹下,柴草上擺了一塊大石頭,那顯然是人為擺放的。轉頭看去,遠近好幾棵樹下都擺了這樣的石頭。他疑惑地抬起頭來,才看見頭頂上的樹枝間,竟奇怪地吊著一隻瓦罐。他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坡頂的幾棵樹上,幾個山民同時張開了弓,幾支月牙箭同時射出,月牙箭呼嘯而來,正好射斷了吊著瓦罐的繩子,瓦罐落下,砸在他的鋼盔上,四分五裂。罐裏的油一下子澆了他滿頭滿身!與此同時,其他幾隻瓦罐也紛紛被月牙箭射落,落在樹下的一塊塊石頭上,摔得四分五裂。
“油!是油!”幾名日軍亂叫起來。
這時,坡頂上,兩麵大旗同時舉起!隨著雄渾的牛角號聲,一隻隻被點燃的巨大柴草球順坡滾落山坳,與此同時,數張弓齊舉,一支支火箭紛紛射來!滿地柴草頓成一片火海!
驚恐萬狀中,日軍陷身火海,一時間狼奔豕突,慘叫一片!
坡頂上,山民們的火銃、弓箭對準一個個或燃起了火、或在火堆中躲閃逃避的日軍,槍聲中、箭去處,一個個日軍接連倒下……
山本拿著望遠鏡,望遠鏡裏,遠遠近近,是一座座飄起了硝煙的山峰。在不絕於耳的槍炮聲中,山本的身後,數百日軍還在原地待命。而他身旁話務兵的步話機裏,正傳出焦急的求援聲:“……二搜索中隊三小隊遭到攻擊,遭到攻擊,請求支援,請求支援……”
少佐來到了山本身邊報告:“報告大佐,派出去的各搜索小隊報告,所有小隊均遭到敵人攻擊,部分搜索小隊損失慘重,是否應該考慮加以支援?”
山本驚道:“不是說對手隻是遊擊隊和老百姓嗎?”
少佐答道:“是,各搜索小分隊報告,遇到的,都是使用土槍、弓箭等原始武器的老百姓,不過他們準備充分,占有地理優勢,到處設有埋伏,給我各搜索小分隊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山本低頭不語。良久,他抬起頭來問:“到處設有埋伏,為什麽是到處?”
少佐愣了一下,不知怎麽回答。
山本講:“因為敵人在擾亂我們的注意力,因為他們想掩蓋雷達站的真正位置!你不明白嗎?”
他下了命令:“通知各搜索小隊,大隊本部不會支援他們,他們互相之間也不得支援,一切以本小隊搜索任務為第一,不管傷亡有多大,必須發揚皇軍英勇作戰的精神,按時完成搜索任務!”說完,他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時間已是下午4點15分。
這時,在雷達站一側的山腳,日軍的一支搜索小分隊終於摸到了祖墳山腳下。鬼子一旦到了山腰,就能看見山頂上的雷達站。
賀子山之前就對柳扇子交待了的,決不能讓鬼子上到山腰,必須把他們引開。鬼子要是不上當,就必須打掉他們的步話機,切斷他們與大部隊的聯係。
密切注意雷達站山下動靜的柳扇子,發現山下有些異樣動靜,她手一揮:“一班,跟我來!”接著,她帶領5個隊員悄悄摸到了鬼子側麵數十丈外,對著鬼子開了火,然後邊打邊撤。兩三個鬼子中彈。
其他的鬼子正要循著槍聲追過去,帶隊的小隊長卻喊:“大隊部剛下了命令,一切以搜索任務為第一。第二班,後方掩護,其他人不要理睬小股敵軍的騷擾,繼續前進!”
見鬼子沒有上當,賀子山又帶著5個隊員抄捷徑,悄悄地跟在鬼子後麵往山腰走。
打頭的日軍終於登上了山腰,一眼看見了山峰上的雷達站,最前頭的一名日軍扯開嗓子喊了起來:“隊長,雷達站!是雷達站……”
就在這一刹那,陣地上,賀子山長槍一橫,一槍正中這名日軍的腦袋。
賀子山喊了一聲:“打!”
5名隊員一齊開火,山腰上的日軍紛紛中彈滾落。
“臥倒!還擊!”小隊長指揮著日軍紛紛臥倒,投入戰鬥,同時向後麵背步話機的通訊兵喊,“步話機,快,聯絡大隊部,發現雷達站!”
小隊長話音未落,一聲槍響,通訊兵中彈,連人帶步話機滾下了好幾米,被一棵灌木擋住。那是一直尾隨在他們後麵,緊盯著通訊兵的賀子山開了槍。雙方猛烈開火。在機槍的掩護下,兩名日軍爬過去,搶到了步話機,又拖著步話機拚死爬到了一個地窩子裏。
賀子山急了,一摸身上已經沒有手榴彈,向身邊一名遊擊隊員一伸手:“快,手榴彈!”
遊擊隊員喊:“隊長,太遠了,手榴彈從這裏扔不過去啊!”
“我來扔!”賀子山一把將他腰裏的手榴彈搶了過來,拉開了弦。
地窩子裏,那名日軍正打開步話機,喊起了話:“大隊部,大隊部,我部……”
便在這時,賀子山不顧一切地從藏身的岩頭後撲了出來,機槍子彈一下子打中了他,倒下之際,他奮力將手榴彈投進了地窩子。
一聲巨響中,步話機高高飛起,殘餘的日軍盡被消滅。
山本率領部隊前行,潮水般的日軍不斷推進,戰場離雷達站越來越近。“大炮,把大炮推上來,向目標開炮!”揮舞著武士刀,山本狂叫著。十餘日軍搶到了那門歪倒的山炮前,炮手坐上了炮位,拚命調整著炮,一顆炮彈裝進了炮膛。
這個時候,我方雷達站內,屏幕上突然出現了正在移動的數十個小點。屏幕前工作著的工程師喊了起來:“敵機!發現敵機!”
老鄧一個箭步衝到了屏幕前,一把抄起了話筒:“重慶,重慶,這裏是三峽前哨雷達站,東北方向發現敵機群,距離,450公裏,方位……”話還沒說完,一聲巨響,一枚炮彈落在雷達站院牆上,工程師們被震得東倒西歪,屏幕上的信號也中斷了。
驚天動地的日軍山炮又打響了。
老鄧急喊:“快,檢查線路!”
兩名工程師抱起工具箱就往外跑,跑到外麵一看,是粗大的主線路被炸斷了。兩名工程師順著扶梯往上爬,要去接線路,被震鬆了的扶梯突然歪倒,工程師險些摔下來。這時,賀子山衝了過來,用肩膀頂著傾斜的扶梯,兩名工程師這才得以站在扶梯上,繼續連接原本已經備好的備用線。
屏幕終於恢複了信號。接好了線的兩位工程師正要下扶梯,炮彈的呼嘯聲又由遠而近。炮彈正落在院子裏。兩個工程師滿身鮮血,倒在血泊中。
賀子山回頭看看硝煙彌漫的雷達站,很多日本人已經衝了上來了,他暴吼了出來:“殺呀!”
賀子山俯身取出兩顆手雷,向日本的山炮衝去,旁邊幾名日軍同時攔上來。另一名雷達站衛隊士兵狗娃拚命衝上去,被幾柄刺刀同時刺中。狗娃死死抱緊了刺在身體上的幾支步槍不讓日軍騰出手,拚盡最後的力量大喊:“隊長,快上啊!”
賀子山掀開了手雷保險,舉著冒煙的手雷,狂吼著向山炮撲去。奔跑中的賀子山連中數彈,奮起最後的力量,大吼著淩空撲向山炮!一聲轟然巨響,山炮散了架,日軍炮手們倒了一片!
隨即,賀子山也倒在血泊之中。柳扇子高聲喊著:“子山,子山!”飛奔到了賀子山身邊。
山本這時也衝上了雷達站,徹底紅了眼,咆哮著:“衝!給我衝上去,衝進雷達站,用手雷炸毀目標!”
山本身邊剩下的數十名日軍鼓起了最後的勇氣,向近在咫尺的雷達站衝去。衝在最前麵的一名日軍已接近了雷達站院子,打頭的一個邊跑邊掏出了手雷。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刁三炮率領大批船幫袍哥趕到,他眼看著已追不上那一名日軍了,大喊一聲:“鬼腳七!”鬼腳七伸出了手,將魚叉拋了過來,刁三炮接過魚叉,用力擲出。
那名日軍剛要投手雷,卻被魚叉紮了個透。
“投彈!快投彈!”山本狂叫著。前頭的另幾名日軍也紛紛掏出了手雷。
“操你娘的小日本!”鬼腳七突然猛撲了上去,抱住了一個打開保險正要投彈的日軍,手雷在兩人手中轟然爆炸,兩人均被炸得粉身碎骨、肝膽俱裂,他們身旁不遠處的幾名日軍也一起倒下了。
刁三炮眼見得跟隨自己多年的副手鬼腳七轉眼之間,就已經壯烈身亡,禁不住熱淚盈眶。然而容不得他傷心,他發現柳扇子正在無助地、奮力搶救著賀子山,意欲上前相助。
突然,碧空如洗的天空中,排成好看隊列的戰鬥機轟鳴著由遠而近飛了過來,正在拚命搶救賀子山的柳扇子也仰頭望了望天,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刁三炮也奔到柳扇子身邊,意欲幫著她轉移賀子山,這時也仰頭望了望天空。突然,三炮臉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扇子,扇子妹子,你看,你快看,那不是日本轟炸機!不是啊!”
果然,這一次,排成好看隊列、由遠而近飛過來的不是日本轟炸機,而是中美聯合空軍的飛虎隊戰鬥機。此刻,中美聯合空軍的飛虎隊戰鬥機已經出動,正在空中截擊瘋狂衝過來的日軍飛機。
在雷達室裏,老鄧守在屏幕前,向我軍飛行員報告著敵機的方位;在高空中,中美聯合空軍的飛虎隊戰鬥機準確無誤、彈無虛發的截擊下,日本轟炸機一輛接著一輛灰飛煙滅!
柳扇子、刁三炮以及剩下的幾名保衛雷達站的遊擊隊士兵,以及所有的袍哥,漫山遍野的父老鄉親,都在這一時刻發出了歡呼雀躍的呼聲!
突然,老鄧在雷達室裏發現屏幕再次一片漆黑,信號又中斷了,他急得滿頭大汗!原來這時雷達站外,已經陷入瘋狂的山本,終於用機槍打斷了雷達的連接線。情勢相當危急,老鄧轉身衝出了機房。他必須爭分奪秒,立即修好線路,為天空中正在戰鬥的中美聯合空軍飛機贏取勝利的機會。然而,等老鄧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扶梯前時,他卻愣住了:牆壁上的扶梯已被炸得稀爛,房頂上、扶梯下,還躺著先前兩位工程師的遺體。
刁三炮看見這邊情形,也飛跑過來,大聲對老鄧喊道:“快!踩著我!”他邊喊邊就蹲下了。
老鄧略一猶豫,一腳踩上了刁三炮的肩膀,奮力向高處爬去。
山本發現有人要爬上塔頂,拚命掃射,老鄧在即將爬上塔頂的一刹那被兩顆子彈打中後背,他的身子往前重重一沉。但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猛一用力,終於爬上了塔頂。
“工具!”老鄧向下伸出了手。鮮血,源源不斷的鮮血,順著他的手臂不停地流了下來。
“老鄧……”刁三炮猶豫了一下,心也在滴血,但還是將工具箱遞了上去。
大片的鮮血,染紅了老鄧的後背、前胸,血跡還在不斷擴大。他喘息著,從犧牲的一名工程師手上取下絕緣手套,戴在手上,咬牙拚接、修複電線。
然而,被擊斷的電線卻短了許多,無法接上。
塔底下的刁三炮轉身就往機房裏跑:“老鄧,你等著,我去給你找備用線!”
“不……沒……沒有備用線了……”重傷下的老鄧想喊住刁三炮,但聲音實在太微弱,幾乎已成喃喃自語。他眼看著刁三炮跑進了機房。他又轉過頭去,靜靜地望著牆上那距他不過兩三尺遠的裸露的電線一頭。突然,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用牙齒咬著,扯掉了兩隻手上的絕緣手套,一隻手努力向前伸了過去,另一隻手艱難地,一點點接近了裸露的電線頭上那雜亂的銅絲……
刁三炮恰在這時衝出了機房:“老鄧,沒有備用線了……”驀然,三炮看見了老鄧伸向電線的手,驀然明白了老鄧的用意。三炮一邊狂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喊:“老鄧,老鄧……”
老鄧的手,已經毅然抓住了電線上裸露的銅絲。誰知,由於用力過猛,被炸斷過的一節一米多長的電線,又重新斷掉了。
刁三炮一步跨上了半截梯子,用自己的一隻手拉住了老鄧的一隻手!工程師小張發出慘烈的吼聲:“不!”他的叫聲還沒有停,刁三炮的另一隻手已經牢牢地抓住了另一段電線。
他們手牽手的身體,猝然接通了電流!
柳扇子在下麵望著塔頂上的一幕,心碎地喊道:“刁三炮,三哥,不三哥,不要啊--”
刁三炮扭臉看了看柳扇子,艱難地微笑著,始終沒有鬆開抓電線的手……
雷達室內,中斷了的信號又恢複了,屏幕上重新出現了兩組相對移動卻即將錯過的小點。那是中美聯合空軍飛虎隊的戰鬥機組和向重慶機場撲來的日軍飛機。一名工程師迅速向我方戰鬥機報告了敵機的方位,中美聯合空軍戰鬥機怒吼著,又準確地向鬼子飛機方向撲了過去……
雷達站下,山本木然看了看戴在左手腕上的手表,時針已經指向下午五點三十五分。山本眼看著戰場上日軍士兵漸漸減少,漸漸支持不住,他的臉上也漸漸出現了瘋狂的神色。
這時,用望遠鏡觀察著前方戰況的日軍軍官滿臉焦急,轉回了頭,問山本道:“大佐,我方支持不住了,現在怎麽辦?”突然,他愣住了--山本正用力撕開軍服,隨著他雙手青筋暴起,一顆顆軍服扣子隨手崩落!他一把甩掉了軍服,狠狠甩掉了軍帽,從襯衣口袋裏取出寫著“神風”二字的白色武士頭帶。山本將頭帶綁到了頭上。
當啷一聲,山本亮出了武士刀,他用近乎瘋狂的嗓音嚎叫道:“大日本帝國的武士們!為天皇陛下流血盡忠的時候到了,全體官兵,一個不留,跟我衝!”說著,他頭一個向山上衝去。
“殺呀!衝啊!”山腳下,剩下的數百日寇傾巢而出。
“八格!”一直胸有成竹的山本沉不住氣了,咆哮了起來,“命令前鋒部隊,掃清山腰以上500米範圍內的所有敵人!”
整個山坡陣地上,蝗蟲般的日軍又開始瘋狂向前推進……
3
柳扇子已經打空了衝鋒槍裏的子彈。
在柳扇子身邊,幽幽醒過來的賀子山也已經再次投入戰鬥,但是,他的一挺輕機槍也打空了。賀子山掀開旁邊的彈藥箱,箱裏是空的,手榴彈也打光了。
塹壕內,是僅剩的幾名遊擊隊員,大多還帶了傷。四周,傷亡慘重、所剩無幾的山民老少也在且戰且退。
賀子山從血泊裏坐起身來,站了起來。他與柳扇子對視了一眼,目光流轉,他們明白,最後的時候到了。
賀子山端起了步槍,吼了出來:“上刺刀!跟鬼子拚了!”
柳扇子、賀子山和剩下的幾名士兵紛紛上起刺刀。
吼聲中,七八個人同時躍出了戰壕。七八個衣衫襤褸、遍體硝煙的身影,迎著二三百名虎狼般撲來的日軍,巍然屹立!
揮舞著指揮刀,衝在最前麵的日軍聯隊長官山本一愣,但隨即看清了眼前隻有勢單力孤的七八個人,頓時露出了獰笑。“全體--列隊前進!”隨即指揮刀一揮,衝鋒的日軍慢下了腳步。二三百日本槍一齊端了起來,閃閃的寒光中,日軍邁起了整齊的腳步,向著麵前這七八個單薄的身影一步步壓來。
山本清晰地看見硝煙中這七八個單薄的身影,其中還有一個女的。而他的身後,是步步逼近向前的二三百日本兵,他的獰笑越來越猙獰。
山本瞄了一眼手裏的懷表,時間正是五點二十五分,他猛然喊道:“可以向橫山勇司令報告了:我部已掃清敵軍障礙,在預定期限前,必將完成摧毀石牌雷達站的作戰任務。”
但是,就在這個日軍聯隊長官山本獰笑著舉起指揮刀之際,猛然間,槍聲大作,雨點般的子彈出人意料地橫掃而來,緊跟著山本,以及緊跟著衝在山本身後的十幾名日軍猝不及防,頓時倒下了一大片!
與此同時,震天動地的喊殺聲驟然響起--
那是山梁另一側,密林之中,仿佛從天而降,正殺出一大群人馬,呐喊著,吼叫著,瘋虎般向日軍撲來!
在這危急存亡的關鍵時刻,趕來支援賀子山的正是國軍第十一師師長胡璉!
胡璉出生在陝西省華縣的一座村莊,和當初國共兩軍的很多將領一樣,他出生於窮苦家庭。過去有一句俗語叫做“窮文富武”,是說窮人家的孩子讀書上學,富人家的孩子習武強身。練武對體力消耗很大,習武之人飯量也很大,窮人家的孩子都吃不飽飯,哪裏還有體力去習武。胡璉十八歲走出校門後,就考取了黃埔軍校第四期學員。黃埔軍校第四期,將星閃爍,是曆屆黃埔軍校中所湧現的傑出人物最多的一屆。紅軍中出自黃埔四期的著名戰將有林彪、劉子丹、段德昌,國軍中出自黃埔四期的著名戰將有胡璉、張靈甫、陳明仁、李彌、謝晉元……每一個名字都響當當,每一個名字都足以照徹中國現代史的輝煌一頁。
“弟兄們,殺呀!”打頭的胡璉部隊暴吼著,端著機槍,一路橫掃,勢不可擋!
山本頓時傻了眼!山本身後殘餘的日本兵也傻了眼,形神俱失,呆若木雞!
正在山本出神的一瞬間,柳扇子手一揚,手中的一把折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中了山本的脖子,頓時血流如注。
山本用手按住血流如注的脖子,垂死之際,猛然回想起了少年時代和父親的一次談話。那時候日本號召國內外青年參戰,征兵令也發到了東北父親的墾荒團。父親自作主張給山本報了名,山本卻給父親說自己喜歡上了一位日本留學女孩,卻不敢表白。
那天,他被父親訓斥了:
“還說什麽愛情?純潔?高尚?你爺爺和你爸爸才有資格說愛情。我們愛日本,愛中國,愛英、美、法國,愛全世界,因為那裏有無數的黃金,無數的美女,這才是我們博大的世界胸懷,什麽叫博愛?你不占領這些國家,怎麽去愛她?博愛就是征服和占有。希特勒小學時,老師問同學們,你們的遠大理想是什麽?沒有一個同學發言。隻見希特勒從容走上講台,展開雙臂,擁抱著地球儀不鬆手。然後默默地回到座位上。老師大聲呐喊:同學們你們看明白沒有?希特勒將來一定是我們德國的大英雄。為了征服世界,希特勒終生未娶,他寧願斷子絕孫也要實現占有地球的遠大理想。你還沒有打過仗,當敵人追殺你而你九死一生後,才會懂得什麽叫愛情,什麽叫仇恨。你深愛著菊花,但是得講究戰略戰術。我給你看的《三國演義》你覺得殺人的大英雄是誰?”
“張飛,關羽。”
“錯,大錯而特錯。三國殺人大英雄是孔明。萬敵壓城,孔明就憑一台古琴,悠悠琴聲,就退敵上萬。一個空城計就保住了一座城市。我們特種軍打仗不僅靠蓋世的武功,還得靠這個!”爸爸拍打著山本的腦袋,“無論玩女人還是打硬仗,都得胸有妙計千條,腦瓜靈活好使,還要少抽煙,少喝酒,少睡女人,時刻保持思維縝密和健壯的體魄。”
“爸爸,我明白了,連一個女人都征服不了,還能征服中國嗎?”
“人,一輩子討一個好老婆,比打一場硬戰還費心思。要學會迂回包圍,圍魏救趙。”
“兒子明白爸爸的苦心,我這就去寫情書。”
“注意,你占有了那個女人後,就參軍吧。我們帝國駐守朝鮮的軍隊已經開拔北平,還要南下。我期待你在前方的捷報!”
脖子上血流如注、垂死之際的山本在心裏輕輕呼喊道:“別了,父親!別了,芳子妹妹,這個參與策劃張作霖皇姑屯事件的帝國第一櫻花諜王;再見了,我的南宮燕妹妹,一個純真的少女,也憑自己的一腔熱血卷入到了這場戰爭。再見了,我的家族!上天啊,把我的靈魂,帶回到富士山吧……”
胡璉派了兩個中隊,乘勝追擊那殘餘的二三百名日寇。剩下的一個中隊搶救布滿雷達站上下左右、東西南北的我方傷員。
1937年,中國軍隊淞滬抗戰失敗,12月南京失守。1938年10月,日軍侵占武漢。中央政府被迫遷都重慶,險峻的長江三峽成為陪都的天然屏障,石牌天塹成為拱衛重慶的第一道門戶。為防止日軍由長江三峽西侵,中國軍隊早在1939年就開始在石牌沿線建設要塞炮台,成為把守陪都重慶的第一道大門。石牌保衛戰從1939年3月設立江防軍開始,到1943年6月石牌決戰取得勝利止,曆時5年。經曆了戰爭防禦、決戰和相持三個漫長的階段,中間發生不下百場的戰鬥,戰線鋪漫到了整個鄂西宜昌轄區。戰至1943年6月2日,中國軍隊全線反攻,日軍潰不成軍,節節敗退,中國軍隊取得了石牌保衛戰主戰場的徹底勝利。
其中的一場高家嶺戰役,上萬中日兩軍的士兵正端著刺刀衝向對方衝去。中國軍隊全體將士奮勇作戰,在高家嶺上準備與日軍血戰到底,戰到再也聽不見槍聲。上萬人馬在狹窄的高家嶺扭作一團,雙方已經開不了槍了,隻能是用刺刀殺到最後,才能分開。在整個抗日戰爭期間乃至整個二戰,如此大規模的白刃戰實屬罕見。
石牌保衛戰的勝利,實現了蔣介石“軍事第一,第六戰區第一,石牌第一,和死守石牌,確保石牌”的軍事目標,它挫敗了日軍入峽西進的美夢,粉碎了日軍攻打重慶的部署,遏製住了日軍肆意踐踏的鐵蹄,是中華民族抗日戰爭重大軍事轉折點。它被西方軍事家譽為“東方斯大林格勒保衛戰”,確立為世界軍事史上中華民族反法西斯取得勝利的著名戰役。
國共聯合抗戰,及三峽人民的全民參與,將日軍阻止在了最後的國門三峽之外,捍衛了中華民族的尊嚴!
石牌保衛戰打到最後,日本人一點兒便宜沒占著,急眼了就開始投擲催淚瓦斯彈。國軍十八軍十一師沒有防化裝備,隻能用肉身與敵廝殺,日軍每前進一步都得付出血的代價,而我方付出的代價也是十分慘重的。
在那個時代,為民族挺身而出的軍人,很多都還隻是十五、六歲的小夥。都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但是當兵能吃飽飯,於是很多人就從了軍,又正值國難當頭,無論前方炮火如何猛烈,他們毅然決然地走上了硝煙滾滾的戰場。那年,他們也風華正茂。
然而,日軍對石牌久攻不下,終於徹底撤退。至此,石牌守住,遍地屍骨,鮮血染紅了這個寧靜的山村,這個小村從此載入了中華民族抵抗外來侵略的史冊,在這一頁裏,中國軍人書寫了悲壯的曆史篇章。
4
雷達站殘破的院牆裏,國軍士兵抬起了刁三炮、鬼腳七、狗娃、老鄧、工程師們、遊擊隊員、袍哥們等的遺體。
便在這如血的殘陽裏,一個個婦女、一個個伢崽,他們走上了這凝結著親人鮮血的戰場,不約而同地尋找著自家親人的遺體。
便在這如血的殘陽裏,一個個婦女、伢崽背起了自家的親人遺體,穿過漫天硝煙,走向山下那世代繁衍生息的家園,終於離開了這血與火的戰場……
當刁三炮的擔架經過柳扇子的身邊時,刁三炮的突出圓睜的雙眼被柳扇子的手輕輕合上了。
另一副擔架抬起了傷勢嚴重的賀子山,也經過了柳扇子身邊,她輕輕呼喚著:“子山,子山,你要堅持住,醫療隊馬上就來了。”
賀子山的擔架抬過。柳扇子猛然發現地上有一枚小東西映著殘陽,正在閃閃發亮。那正是多年前,柳扇子與賀子山第一次見麵時,賀子山吹奏過的、剛剛幾小時之前還吹奏過的,竹笛上的銀飾。柳扇子彎腰輕輕地撿起竹笛,愛惜地拂去竹笛上麵沾染的殘土,放進了自己貼胸的衣襟,陷入了無盡的沉思……
昏迷中的賀子山,耳畔響起湖廣會館說書藝人國虎的四川評書《戰火陪都》:
難忘的918,難忘的七七事變,忘不了813,忘不了南京大慘案!民族仇,家國恨,一樁樁,一件件,說不清,道不完。現在,我來說一說戰火陪都,也就是重慶的昨天。
未說之前有個希望,也就是本人的心願。想請在座各位帶個口信,轉告你們的日本朋友,請他們記住前車之鑒。中日兩國應當友好合作攜手並肩,決不能讓曆史的悲劇重演。我們應該讓和平與幸福,友好與繁榮常駐人間。各位如果讚成就請鼓掌,支持本人這個提案。
戰火陪都從哪裏說起吔?日寇肆意暴行,狂轟濫炸重慶。日寇轟炸重慶,比起德寇轟炸倫敦,我看呐,有過之而無不及。德寇轟炸倫敦,當然,一次出動的飛機很多。然而英國防禦力強,尤其是皇家空軍,驍勇善戰,中途攔截,反使德國損失不小。而日寇轟炸重慶乃?當時的國府幾乎無還手之力。就好像一群窮凶極惡的彪形殺手在圍攻一個大漢,而這個大漢是三天沒吃飯,四肢都癱軟,渾身浮腫,隻有招架之功,絕無還手之力。尤其是日寇轟炸重慶,時間持續長達五年之久,從1938到1943,其間每年的5、6、7、8這四個月,那都是日寇空襲的季節。而且一個月多則十幾天,少則六、七天。每次出動的飛機,架次不等。有三十來架、四五十架、六七十架、八九十架、一百多架、甚至一次高達兩百多架。如果我們現在來算一算賬,那麽就是說一年以三十次計,五三一百五十次,每次算五十架飛機,百次就是五千架,五五二十五,不下於七千五百架,每架飛機載三百公斤炸彈,七三等於二百一十五萬公斤炸彈,三五得一十五萬公斤炸彈,加在一起那就是二百二十五萬公斤炸彈羅,全部傾倒在抗日大後方。尤其是我們這個小小半島,彈丸之地。那真是炸彈傾天瀉,山崩地震裂,漫天濃煙滾,兩江淌熱血。重慶人民,僅憑自己的血肉之軀,滿腔的愛國熱誠,與日本的飛機炸彈進行周旋,付出了多大的犧牲啊!重慶人民為抗日救亡圖存付出了巨大的貢獻,當然,這豐功偉績早已峻刻在抗日勝利記功碑上,而且載入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光輝史冊。重慶人了不得!
經過戰火的熬煉,煉出了重慶風格。重慶人有啥子風格呀?重慶人敢於赴湯蹈火,見義勇為,堅韌不拔,百折不回。一句話,我們說句笑話,重慶人的膽子大,連揪揪妹都敢吃雷。
有的觀眾在問我:你說了半天,那麽日寇的飛機最先飛到重慶來是什麽時間乃?可以這樣說,當年那位蔣委員長前腳登上浮圖關,日寇的飛機後腳就攆攏了朝天門,所以重慶人那個時候有四句話:遇到蔣背時,重慶無天日,物價飛起漲,炸彈當飯吃。呃,這並不是說日本飛機是蔣介石引來的哈,事實上乃蔣介石是遭日本飛機追起來的。
1938年12月,就是當年這位蔣委員長,丟南京、失武漢、棄長沙、跑桂林,輾轉於12月8號來到了重慶。這算是結束了他這個跑灘政府的生涯。緊接著他就跟汪精衛進行密談,呃……談些啥子內容乃,無可奉告,因為當時說書人沒在場。總之12月18號,汪精衛帶著他老婆陳璧君,就悄悄眯眯從珊瑚壩機場起飛,經昆明繞河內就奔赴上海,公開投降了日寇。這個曾經一度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所謂孫中山的忠實信徒,墮落成為民族的敗類,千古不赦的罪人,漢奸頭子。汪精衛投敵不久,日本軍總部總參謀長夏陽鬼子,下達了435號作戰令,命令在華日軍,對退入腹地的國民政府實施航空進攻戰,也就是無區域的轟炸。當時執行這個任務的首先就是日本空軍少將四昌鬼子。12月26號,他調集了三十六架飛機,什麽伊-404、攻擊機、轟炸機,就在漢口機場起飛,目標是重慶。漢口到重慶隻有七百多公裏,飛機飛行高度為五千五百公尺,應該說是瞬息即到。嗨……不曉得是啷個搞起的,鬼子在天上旋了半天是敗興而歸。成了抱雞婆抓糠殼--搞空燈兒。下午,鬼子不甘心,又複二火,仍然轟炸重慶。還是外侄打燈籠--照舊(照舅)。
這個日本的飛機為啥飛不進來吔?飛進來了,隻是飛進來沒下來。地麵炮火猛烈呀?非也。國民政府剛剛來,像什麽軍事法團、中央機關,劃地皮、修房子、安排辦公,也就是壩窩窩都搞不贏,哪裏還有時間來關照老百姓的死活呐!根本談不上什麽防空設施。那麽為什麽日寇的飛機下不來呢?怪!怪!說怪又不怪!12月26號這天早上,大概是四、五點鍾開始,山城起霧,越霧越大,越霧越濃,雲封霧鎖,把重慶包得來嚴嚴實實。所以日本鬼子這個飛機,穿過雲海,又入霧層,穿透霧層,又進雲海。日寇飛行員在天上,兩眼茫茫一片空白,根本看不到目標。當時投彈還是靠眼睛盯,看得到才丟得下來,看不到就在天上打滾兒。所以重慶人過去有句話呐:嘿!你娃格老子一天到黑就愣個雲裏霧裏、恍兮惚兮的過日子嗦?這就是那個時候的風涼話。
日寇第一次轟炸重慶未遂,然而重慶就出名了,名揚世界,與英國倫敦共享盛譽,稱之為國際霧都之一。所以說:霧重慶,重慶霧,霧對重慶還是有好處。當天若非霧保護,重慶更喊遭不住。
1939年1至4月,這是山城多霧的季節。所以吔,鬼子沒來。警報器安起了,老百姓沒有聽到響過。日曆翻到5月3號,變了。中午12點45分的光景,那真是萬裏晴空紅日朗照,突然嗚(口技警報的聲音)……哎喲,完了!警報一響,全城驚慌。當時的防空洞,不但少而且小,沒得後來那麽多,後來挖得多些,那時候還沒開始挖。有些防空洞雖然屬於公用乃,但是已經被那些什麽權貴、富商早就弄來控製起了,買票進洞。老百姓一則沒得錢,二則有錢沒得人緣,買不起。警報一響,這下人些喲……上半城的就擠通遠門,下半城的沿河鋪起,有的想從望龍門過河,有的想從儲奇門過河,有的想從金紫門過河,有的拖娃帶仔驚慌失措,還不曉得如何!鬼子這天輪番轟炸,你來我往丟了一百多顆炸彈,並且大量使用燃燒彈。陝西街、小什字、蒼坪街、大梁子……摧毀民房一千多棟,炸死六百多人,炸傷三百多人。殊知5月3號餘火未盡,5月4號的傍晚,更惱火了!日寇飛機45架,嗡(口技模仿飛機飛行時的聲音)……再次轟炸重慶。嗨呀!東起朝天門,西至兩路口,上清寺、大溪溝、棉花街、羅漢寺、望龍門、東升路、乃至於督郵街、校場口,炸得百姓無處走。吔,現在我們這個噴水池過去一點點兒,會仙橋過來一丁丁兒,黃龍觀薑家巷子襠頭上那條支路,當年叫機街,就是在5月4號以後,為紀念死難的人民,因此叫‘五四路’。5月4號那一天,日機投彈一千多顆,小的炸彈一百磅,大的五百磅。記得九十年代中期,在十八梯腳底,一個開放公司修房子,挖地基,從地下弄出來一個炸彈,那是當年沒爆的,也是日寇的罪證。5月4號,摧毀民房4889棟,炸死3991人,炸傷2323人,那真是廬舍為虛,屍積如山,血湧兩江,火光流天。當時的宋美齡親自參加救護,蔣介石看得來聲淚俱下,連他自己都說,這是他有生以來看到的慘案,這是最慘絕人寰的慘案。
僅僅到1941年,加上大隧道事件,重慶炸死了多少?炸死了九千多人,炸傷了一萬三千多人,摧毀民房一萬多棟,二十多萬人無家可歸。當時衛戌部公布的數字,重慶人口約莫七十萬,那受害者就占了一半。豈止是人羅,連菩薩都遭難。羅漢寺毀於戰火,五百羅漢斷手殘腳,長安寺炸垮山門,那銅鑄金剛都炸飛了腦殼。日寇罪惡是罄竹難書!
真果是:死者含恨,生者怒目,重慶人民,錚錚鐵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