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昔日繁華熱鬧的重慶大街小巷,曆經了日本鬼子一年多的狂轟濫炸,到處滿目瘡痍,破敗不堪。不時可以看到一群群流離失所、麵黃肌瘦的難民,很多難民操著長江下遊異地口音。而在朝天門碼頭上,每天都還有滿載著逃難下江人的船隻靠攏,熙熙攘攘的人群往碼頭上走來。
難民救濟點,柳扇子又帶著母親、張媽、賀希望等在向難民們散發著救護物資。
在這短短一年時間裏,柳扇子在思想和行動上發生了轉折性的改變,她已然從一介尋常平民女子,轉變為中共地下黨員。在這一過程中,她欣喜地得知,一直默默關懷她,並給予她許多細致入微幫助的耿叔是一名中共地下黨員,並且從耿叔嘴裏得知,看似在國民政府中統紅極一時的賀子山,其實也是一名中共地下黨員。當柳扇子知道這一事實後,她模模糊糊地認識到這樣一個問題,在這黎明前最黑暗的歲月裏,賀子山所從事的一切行動,都應該是有價值和意義的,都散發出一種至高無上的思想光輝。一個有作為的人,必然經受血與火的洗禮,才能夠浴火重生。而她柳扇子,要想接近她心愛的人,要想與他並肩而行,就必須迅速提升自己,讓自己的思想和行動與賀子山保持一致。因此,她在耿叔的幫助下,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麵對強大的外敵入侵,全國上下,萬眾一心,同仇敵愾。表麵上,國共兩黨已然聯合抗日,然而背地裏,國軍依然暗藏禍心。在中統辦公大樓裏,觀音山和賀子山兩人,也暫時擱置了彼此政見的不一致,而共同聯手遏製“投降派”。但是,這些天來,賀子山和觀音山為各階層民眾抗戰的格局也發生了激烈爭論。議題大致是這樣的:
路人皆知,蔣委員長有兩個兒子,一個是親生的,一個是收養的。在抗日戰爭最緊要的關頭,他們兩人的行蹤飄忽不定,據說有時在柏林,有時在巴黎,有時又到了美國。然而,無論在哪裏,他們兩人的生活狀態都大致差不多,他們在那些國家裏尋歡作樂,跟白種女人跳舞,而絲毫不關心他們的祖國在流血,他們的人民在慢慢走向死亡。
賀子山對觀音山說:“你能想象美國的羅伯特李將軍的兒子們會在南北戰爭期間到國外尋歡作樂嗎?他們在打仗,而且是在前線。”
中統辦公大樓裏來了一批破譯日本電碼的新學員,他們在美國情報專家赫伯特。雅德利的講解下,學習破譯密電。
一般來說,國際上通行的是摩爾斯電碼,各國的報務人員都懂得這種電碼。摩爾斯電碼使用“點”與“劃”來代表26個英文字母和10個數字,並用另一些符號表示逗號、段落、句號、問號等等。新學員除了必須懂得這些符號外,還得掌握表示日語48個假名的符號,以及大量的程序符號。除此之外還有標點符號、數字縮寫符號和標準程序符號等等。使賀子山吃驚的是,盡管那些新學員學起機械來腦子很笨,並且信奉“可以留到明天的事情就不應該今天做”的哲學,但他們學起摩爾斯電碼來卻非常快。
這天,他還傳達給耿叔這樣一條訊息:“每天早晨6點、中午時分和晚上6點,我們都能收聽到一組電報,這邊一直在研究這些電報的內容。美國過來的雅德利是情報專家,組織我們把截獲的電報全都代換成了數字。”
賀子山向耿叔匯報完畢,這時柳扇子正好從外麵回來。因為,柳扇子稱呼耿叔為幹爹,她可以經常借著看望幹爹的名義來書店這裏。於是,賀子山再一次見到了他的愛人柳扇子。
隨後,在磁器口這條小巷子裏的秘密閣樓裏,耿叔、賀子山、柳扇子一起研究著8份電報內容。子山鋪開紙張。“耿叔,這是其中的8份電報內容:1號報早6點027231459836324123342723935;2號報同上027231459850370117348718943;3號報同上027231459831310130342720935;4號報中午027248459870324117326720950;5號報同上027248459876362124390713970;6號報同上027248401880324151315718950;7號報晚6點027267459836360130318730931;8號報同上027267459831324125320715940.”
耿叔看著這些密密匝匝的數字,疑惑不解,但他認為裏麵一定有跟日本飛機轟炸重慶相關的情報。
賀子山大膽推測道:“8份電報的第一組數字均為027,會不會表示發自重慶?”
柳扇子點點頭。“有道理,子山你具體說說。”
賀子山進行自己的分析:“前三份電報是在不同日子的早上6點發出的,三份電報的第二組數字均為231,可能表示‘早6點’。第四至六份電報是中午發出的,第二組數字均為248,可能表示‘中午’。第七、八份電報是晚上6點發出的,第二組數字均為267,可能表示‘晚6點’。八份電報長度相當,並且從第三組數字開始,每組的第一個數字在八份電報裏全都一樣。經驗讓我相信這些都是氣象信息,內容包括天氣、雲高、能見度、氣壓、氣溫、露點、風向和風速等信息。有七份電報的第三組數字都是459,隻有第六份是401.”
扇子看了看8份電報,也補充道:“這幾天重慶一直在下著連綿的小雨,459可能就是這個意思。第六份電報是中午發出的,那時天剛好放晴。”
一個念頭在賀子山腦海裏閃現。“401會不會表示‘天氣良好’?”
耿叔憐愛地看著賀子山和扇子,讚賞道:“你們兩個的判斷是正確的。”
突然間,江邊的懸崖下傳來了警報器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嘯聲。這不是普通的空襲警報,而是緊急警報。發空襲警報時,警報器的音調平緩而單調,但這一次,警報器的音調卻特別尖厲,仿佛女妖的嚎叫一般。
耿叔帶著柳扇子走到陽台上,看見大街小巷的人們一片騷亂,發了瘋似的朝防空洞奔去,還可以看見飛機掠過市區邊緣的情景。幾乎所有的炸彈都投進了江裏,沒有造成什麽損害。但第二天,報紙新聞報告說,在這一輪日本飛機轟炸下,有幾枚炸彈還是擊中了一座廉價茶館,炸死了重慶的200多個窮人。
賀子山事後回想起與耿叔、柳扇子一起研究那8份電報時,柳扇子的推測,準確說來,柳扇子的推測並不算嚴密,但居然猜中了那天晚上的轟炸,這讓賀子山一下子士氣大振。但是,怎樣才能找到並且抓住發報人呢?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別是在無線電設備寥寥無幾的情況下。
沒過幾天,耿叔就給賀子山帶來了一條最新指示:“我會把你們的困難帶回去匯報給周書記,周書記會想到辦法的。同時,南方局首長周書記還托我帶來問候,說你作為我地下黨員,長期蟄伏國民黨內部,現在又打入了中美合作所,為抗戰的勝利貢獻了不少力量,周書記非常滿意你的工作。”
耿叔說這話時,柳扇子也在賀子山身邊。賀子山看了看耿叔,又看了看柳扇子,突然心生感動,一股熱血湧上心頭。賀子山靜靜地想道,雖然,不時有日本人的飛機來狂轟濫炸,雖然他在中統辦公樓裏的潛伏任務凶險重重。但是,他賀子山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著,他有耿叔這麽忠厚可靠的前輩、老師,也擁有柳扇子這樣全心全意熱愛自己的愛人、同誌,多麽好啊!他還想到,以後從今往後,曾經有過的那種孤獨苦悶感覺再也不會來侵蝕他的心靈了吧!
耿叔也愛憐地看著賀子山與柳扇子:“我們的秘密工作,要始終堅持三個點:入戲、交友、耐心。入戲,就是要我們的同誌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作為一名共產黨員的一切,徹底地全麵地融入工作的環境中,每日吃什麽、做什麽、看什麽,都要完全符合所扮演人物的身份;交友,就是要在符合身份的情況下,較多地結交各個層麵的人,較多地與各方勢力打交道,較多地建立跨行業跨地理的社會關係,並利用這種複雜的社會關係,為我們開展工作提供保護;耐心,就是不急於求成,不讓激烈的革命理想影響自己的工作,要善於在較無收獲的情況下堅持崗位,在長期無法開展革命工作、甚至長期無法與組織取得聯係的情況下,隱藏自己,保護自己,等待機會。我們的工作,是細致而瑣碎的,是緊張而危險的,是需要大膽實踐與謹慎實驗的。任何衝動的心理,都是我們的敵人,哪怕它包含有高尚的目的性。”
賀子山看了看扇子,兩人堅定地點點頭。
“現在中美合作所的機構建設怎麽樣?”耿叔又問。
賀子山答道:“軍技室約400-500人,下設6個小組,各組分工為:第一、二、三組負責破譯日本密電碼,第四組負責收報,第五組負責總務,第六組負責破譯中文密電碼。其中,四組的人員最多。軍技室設在南岸黃桷椏劉家花園內。為方便偵查,第四組設在劉家花園對麵的高山上,即人頭山。當時偵聽組攔截的密電碼,主要通過騎馬送到劉家花園即今中藥研究院位置破譯。”子山說到這裏,突然麵有難色,“可是,我們尚未找到對日文雙重密碼電報的報頭報尾密鑰,密碼破譯工作陷入困境,請組織抓緊派人到各戰區搜集所繳獲的日文密碼電報本和電報紙。”
耿叔聞言,笑道:“這個不用擔心,我今天就帶來了我們八路軍所繳獲的三種陸軍日文雙重密碼電報本,希望能幫助你們破獲日軍密電碼。”
賀子山接過來,捧在手裏,小心翼翼翻看,異常驚喜。“太好了,表叔,這真是雪中送炭啊!”
2
閔加林發現老張經常神神秘秘出入檔案室,還不要自己跟在他身後,漸漸也看出一些貓膩。一次,閔加林請老張喝酒,酒桌上加林不時地長籲短歎。老張察言觀色,給閔加林斟滿酒,漫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加林兄弟,怎麽了?”
閔加林用心良苦說出自己的難處,說他一直想存一筆大錢,然後帶著柳扇子離開重慶這個是非之地,可是苦於沒有門路。
老張看著老實巴交的閔加林,又想起武漢船上的相遇,決定把閔加林吸收入自己的組織。
老張關心地問道:“要不要我幫你?”
加林誠懇地說:“當然需要了。大哥,有發財的機會,一定帶著小兄弟。”
“好!我這有一些值錢的東西,你拿到一家商社去,那邊的老板一定會給你一些報酬的。”老張拿出一道密封好了的公函。
閔加林高興地接過公函。“明白!謝謝大哥。”
兩人一飲而盡。
閔加林根據老張的安排,找到了商社,這是一家表麵上經營茶葉的商社。實際上是南宮燕等日本特工的秘密聯絡點。
閔加林向商社一個夥計遞上這道密封公函。
夥計掃了一眼公函,又掃了一眼閔加林,對加林露出感激的笑容,叫他等著,他去去就回。
夥計拿著密封好了的公函,去到內室,大概十來分鍾後,夥計又回轉來了,走到櫃台後麵遞給閔加林一個包裹。閔加林掂了掂包裹,還有些沉,當麵打開一看,發現裏麵全是白花花的銀圓,頓時大喜過望。閔加林沒想到,替老張跑了一次腿,果然獲益匪淺。
商社屏障後麵,芳子和南宮燕看到閔加林出了店門走遠,一起走了出來。
芳子看著閔加林的背影,問南宮燕:“你已經接觸這個人很長時間了,這個人靠得住嗎?”
“這人就叫閔加林,原來是一個小警察,無頭無腦,是中統紅人賀子山的表弟。但他卻對賀子山名義上的妻子柳扇子一往情深,想方設法要討柳扇子開心,並揚言要帶柳扇子離開重慶,所以近來急需用錢,想來應該靠得住。”南宮燕向芳子匯報道。
芳子聽了,點點頭說:“情報工作是天皇即將開展的‘五號作戰’計劃的重要內容,不能有任何的馬虎,我們要大量收買和發動汪精衛76號的特務,準備啟動重慶的秘密破壞活動。不過,套路跟從前一致:一是確定重慶要員公館,進行轟炸;二是謀殺國民黨高官,嫁禍共產黨,挑撥國共矛盾。”
南宮燕頷首道:“嗯,我們隨時采取行動。”
芳子又道:“你的任務就是負責定位轟炸目標。”
南宮燕再次頷首。“嗨!”
閔加林喜滋滋地到了老張的府邸,他也是懂事的人,把大頭給了老張,自己隻留了一小部分。老張對閔加林的做法甚為滿意,叫他先回去歇著,對他承諾以後有好事還會叫上他的。
鐵疙瘩發現閔加林繞開自己直接和商社做買賣,很生氣,問責閔加林。閔加林對鐵疙瘩的指責不以為然,白了鐵疙瘩一眼,揚長而去,兩人鬧崩。
鐵疙瘩回到住處,耿耿於懷,越想越來氣,提了槍出門。
一直與鐵疙瘩廝混在一起的南宮燕喝住他:“鐵疙瘩,你想幹什麽去?”
鐵疙瘩頭也不回地說:“我要殺了閔加林那個小子,這個背信棄義的東西!”
南宮燕很是生氣,連扇了鐵疙瘩幾個耳光,警告鐵疙瘩道:“你,千萬不要動閔加林!”
鐵疙瘩畏懼南宮燕,隻得轉身,壓製了自己的怒火。後來,鐵疙瘩左思右想,恍然悟出了一些道道。於是,這天晚上,鐵疙瘩帶上煙土,換上了一副笑臉,向閔加林登門道歉。
閔加林一眼看到鐵疙瘩帶來的煙土,白天的不快頓時一掃而過,兩人哈哈一笑,又稱兄道弟起來。
3
春天快到了,籠罩在重慶的霧氣正在變薄,徹骨的寒意也在慢慢消失。在賀子山屋旁的稻田和菜地裏,幼苗已經破土而出。昨天,賀子山在一旁看著農夫們鬆土、澆糞,盡管氣味惡臭難聞,賀子山還是堅持觀察了很長時間,看著農夫們辛苦地幹活,他感慨萬千。他們先從糞坑裏掏一桶糞,然後摻上兩桶水攪勻,倒進一個帶竹噴管的容器。他們背著這容器沿田壟走過去,往菜苗上噴灑毛毛雨般的稀糞湯。市場上已經有了新鮮蔬菜,這些蔬菜來自附近一些陽光比重慶更充足的地方。
春天的臨近和天空的日益晴朗,意味著日本轟炸機不久就會飛到賀子山頭頂上來。因此,賀子山接到南方局首長的指示,由於大多數轟炸機都是從漢口起飛的,得盡快搜索出每天用無線電向漢口拍發氣象電報的間諜。每天早6點、正午時分和晚6點,賀子山都能截獲日本間諜的密電,通過將密電內容與實際氣象情況--雲高、能見度、氣溫、露點、風速等等--進行對比,賀子山相當準確地掌握了日本間諜的密碼。不過,雖然賀子山已確定出日本間諜是在南岸發報的,但是尚未找到日本間諜的具體位置。
觀音山在華南辦了個臨時無線電工廠,設法裝配了幾台無線電設備,包括測向儀等。經過賀子山的一再爭取與請求,觀音山終於同意將他的一些實習操作員分散派了出去,如今,實習操作員已經帶著測向儀分散到了南岸的幾個地點。賀子山他們希望能搜到間諜的藏身之地。賀子山也親自跟實習操作員去過幾次,帶著雅德利送給自己的航空測向儀。這枚測向儀小巧玲瓏,有一個調頻用的刻度盤、一個揚聲器。揚聲器可以關掉,關鍵時候能改用耳機收聽信號。還有一個很像指南針的指針,這個指針用來探測發報機的方向。這種測向儀尋找長波信號源非常準確,但在測定短波發報機方位時就不準確了。由於技術上的原因,絕大多數間諜使用的都是短波發報機。
為了不引人注目,賀子山想出一個不太新奇的點子--讓衛兵們用轎子抬著他和觀音山在丘陵區的頭道崗和二道崗一帶轉悠,佯裝踏青賞花,那些地方很適於隱藏電台。到了周日,賀子山和觀音山已經把搜索範圍縮小到南溫泉周圍,那是長江南岸一處泉水旺盛的地方,權貴們經常到那裏的天然溫泉中洗澡、遊泳。
早晨6點,搜索人員包圍了城外山坡上幾百米處的一個窩棚。他們請賀子山去用測向儀核實一下。賀子山和觀音山帶著衛兵們抵達時剛好趕上正午發報時間。現在,每個測向員都配有一名武裝衛兵,如果賀子山的測向結果證實了他們的發現,衛兵們就會悄悄接近窩棚,對裏麵的人發起突然襲擊。
賀子山躲在寶塔附近的一棵鬆樹後麵,從那裏可以看得見窩棚。觀音山則帶著另外一隊搜索人員和衛兵隱藏到南山搜索。一到12點,賀子山就在17千赫頻段上捕捉到了信號。賀子山的測向儀指針幾乎筆直地指向窩棚。賀子山從鬆樹後麵站起身假裝散步,這是示意其他人接近窩棚的信號。盡管賀子山下令不準開槍,中統的衛兵還是朝窗口的一個人影放了一槍。電報還沒發完,信號就沒了。顯而易見,日本間諜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行動。
賀子山還打算向衛兵說明情況,那個衛兵忽然從藏身之處衝了出來,一邊射擊一邊跑向窩棚。
“要捉活的!”賀子山衝衛兵喊道。
日本間諜正從另一扇窗口向外開槍,衛兵也向他射擊,幸好雙方都打得不準,誰也沒有受傷。日本間諜戰戰兢兢,沒怎麽抵抗就被抓住了。這個日本間諜一身苦力打扮--草鞋、髒草帽、褪了色的藍褲子和邋裏邋遢的棉布上衣,身上卻帶著幾千元法幣。
賀子山的汽車停在大約400米以外。觀音山帶著人員策應回來。賀子山告觀音山:“快把這個日本人押到車上去,我們要搜查一下這個地方。”
賀子山匆忙地搜查了一下屋子,找到了一台像雪茄盒那麽大的微型發報機和一些幹電池。灶膛裏有紙灰,可能是密碼本燒剩下的痕跡。賀子山在俘虜身上搜到了一小包氣象儀器,包括指南針、無液氣壓計、空氣濕度計等。找到這些東西後,賀子山也上了車,還沒等當地老百姓弄明白怎麽回事,車就風馳電掣般開走了。
賀子山和觀音山把驚恐萬狀的間諜押到徐曾的辦公室。徐曾馬上派人叫來雅德利,然後在一個懂日語的、也在中美合作所工作的情報員的幫助下,根據雅德利的指示審問被抓獲的日本間諜。
日本間諜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雅德利把徐曾拉到一旁。“準備點測謊藥品阿米妥鈉。”雅德利說,“他會開口的。”
觀音山會意地點點頭,叫一個法醫給雅德利找阿米妥鈉。
賀子山咧嘴笑了。“恐怕,這個小鬼子根本不可能讓你打針。”說著他去了隔壁房間,等他從隔壁房間回來的時候,俘虜已經安靜地睡著了,搞不清楚他們用什麽方法製服了他。觀音山在用冷毛巾擦臉,而雅德利在笑。
起初,俘虜還有點畏縮--即使注射了阿米妥鈉的人,在麵臨嚴厲懲罰的情況下,也會像他這樣畏縮的。他假裝不懂日語,用當地方言回答問題。賀子山揭穿他的偽裝之後,他先是裝成汪精衛偽政府特務,後來又說是日本逃兵。經過兩個小時的審訊,把他口供中一鱗半爪的情況湊在一起,徐曾等人得知他是夜間從偵察機上跳傘下來的,隨身帶著發報機和其他儀器。
這時,日本俘虜已經睡著了。賀子山把俘虜留給觀音山看守,騰出時間去辦公室整理一下今天取得的收獲。說真的,收獲很小。日本俘虜的位置肯定會有人替代。漢口方麵會收到他已被俘的報告。即使沒人報告,隻要他晚6點沒有發報,漢口仍舊會猜到他出了事。
一會兒後,雅德利帶來了一瓶好酒,後麵還跟著一個衛兵。他要跟賀子山和抓住間諜的那個衛兵在辦公室裏喝酒慶祝,雅德利突然說到一個點子。賀子山覺得自己居然這麽蠢,沒有早點想到這一招。
“子山……”雅德利說,“我們晚6點準時向漢口發報。”
“再來一杯。”那個衛兵不以為然。
賀子山卻認為雅德利的點子很有道理:“不喝了。好啊,雅德利,我們來說正經的。”他說著示意衛兵先出去,衛兵出去後,他與雅德利低聲商量道,“對啊,如果我們像那個日本間諜那樣每天發三份氣象報告,每次都說雲層很低,日本轟炸機就不會來找麻煩了。如果漢口收不到電報,他們就會知道出事了,然後再空投個特務來接替他。”
賀子山還有點擔憂。“不過,日本間諜已經把密碼本銷毀了。”
“用不著密碼本。我能夠搞清密碼,能行的。”雅德利說道。
“我還是覺得不太靠譜。”賀子山說,“昨天我還跟學員們說,有經驗的報務員能識別他所熟悉的人發出來的信號,就像認筆跡一樣。”
“的確是這樣。”雅德利說,“所以我們要讓那個間諜發報。我們要趁他還沒醒過神來的時候說服他替我們發報。”
賀子山被雅德利一語點破,驚喜地讚同道:“好啊!我馬上去把那個俘虜帶回來。”
賀子山趕到地牢那裏,卻被一個衛兵告知,觀音山一個鍾頭前已經把俘虜帶走了。
賀子山聞言,馬上叫上雅德利,一起去車庫開動汽車。雅德利吩咐道:“子山,開足馬力。”
賀子山與雅德利心急火燎地趕到了監獄門口,但是衛兵去擋住他們不讓進,賀子山同他們爭吵了起來,耽誤了不少時間。最後,衛兵答應要放他倆進去了。這時,從裏麵出來一個美國軍官,他用探詢的眼光打量著賀子山。這個美國軍官通過雅德利告訴賀子山,日本俘虜的確還在裏麵,觀音山和指揮部的另一位將軍也在。
“是老張嗎?”賀子山問。
“不是,是觀音山的一個助手。”美國軍官道。
“那我們還等什麽呢?”賀子山立即要跟雅德利進去。
“情況很特殊,你們現在暫時不能進去,不過我可以替你們去看看。”
美國軍官進去後卻沒有找到觀音山,於是回轉來把賀子山和雅德利領到關俘虜的牢房去,三人頓時發現牢房已經空了。
美國軍官低低咒罵了一聲。
雅德利湊到賀子山耳旁道:“軍官說他們可能正在處決俘虜。”
“天啊!”賀子山大聲喊叫起來,“讓他們趕緊住手!”
美國軍官不知怎麽辦才好,隻得慢吞吞地領著賀子山、雅德利穿過幾條走廊,來到一片石頭鋪地的大院子裏。賀子山看到觀音山和另外三名軍官站在院子另一頭。日本間諜背對觀音山靠牆跪著,劊子手站在他身後,手裏拿著的不是日本武士刀而是步槍。
賀子山衝著觀音山高喊,但是槍聲蓋過了賀子山的喊聲。俘虜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半個腦袋都被打飛了。
回來的路上,賀子山默默無語,神情有些沮喪地開著車。
而雅德利也在思索著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以及劇作家WS吉爾伯特的天才。假如吉爾伯特認識號稱“冷麵殺手“的觀音山,雅德利相信,他準會讓“冷麵殺手”觀音山同他筆下的卡蒂莎配成一對,因為卡蒂莎很愛看就地處決的血淋淋場麵。他們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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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英國外交官的情婦、著名的交際花“菊香夫人”芳子容貌不算絕美,但卻風情萬千,低頭垂眸、略帶微笑的樣子讓人禁不住怦然心動。即便是老張這樣一個情場高手,在芳子這樣的一個女人麵前也把持不住,幾乎喪失了冷靜。還記得舞會之後的第一次幽會,老張把芳子帶到自己的獨立小洋樓,芳子在看到小洋樓內部奢華的擺設後,假裝受到了驚嚇。隨後,芳子非常聰明地向老張嬌嗔了一句:“以後,你不許這樣嚇我啊!”既恰到好處地撒了一下女兒嬌,又把內心的蠍子般惡毒貪婪巧妙無痕地掩飾了過去。接下來,老張發現芳子在床邊看似隨意的一靠,頭、手、脖頸、腿完美無瑕的配合,身體畫出的優雅曲線,突破靛藍色的旗袍裹挾,渾身散發出無窮的情欲信息,如精靈般魅惑,徹底撕碎了情場老手老張的防線。
芳子這樣的一個女人啊,並沒有傾城的絕色,卻讓老張深刻地理解了什麽叫作我見猶憐。一揮手、一啟齒、一挪步、一垂首、一扭腰都是原罪的誘因,袖底籠香,足下生蓮。這樣的條件和基礎,原可以在父係社會裏遊刃有餘地玩得風生水起,名聲赫赫。在老張的江湖夢想裏,她必是那個能引發連環滅門慘禍的妖姬;在史書裏,她必是那顛覆王朝的褒姒妲己;在時裝劇裏,她就是那個顧盼生輝的萬人迷。可芳子偏偏生在一個亂世,在那樣戰火紛亂的年代裏,紅顏若不是用來證明卿本薄命的真理,便就隻能用來充作淒豔的武器。芳子的“墾荒團”身世,隻能別無選擇地接受了更加悲慘的命運安排,或許是因為心中滿腔高昂的效忠天皇的熱情,為了迷惑和腐蝕國民黨高層,為了效忠荒誕甚至厚顏無恥的所謂大日本天皇事業,於是義無反顧地向老張貢獻著自己的身體。
一番雲雨後,芳子依偎在老張的懷裏,看著氣喘籲籲的老張,欲擒故縱假意規勸:“你不要當漢奸哦,現在‘落水’全民共討之。汪精衛就成了全民通緝的對象。”
老張卻不以為然,點了一支煙,慢悠悠說道:“老子是黃埔一期的學員,關係廣得很,我現在有好多老同學都是‘低調俱樂部’的成員,隻是口頭上喊‘抗日’,背地裏都在安排後路。現在汪主席已經在南京拉起了‘和平、反共、救國’的大旗,真正的精英分子就是能夠左右逢源,順應時勢,立於不敗之地。”
“菊香夫人”芳子吻了一下老張,撫摸著老張赤裸的身體。“可憐我隻是一個弱女子,不能為你排憂解難,你隻能全憑男人的本事,親愛的,我的未來全靠在你身上了啊。”
老張聽了非常受用,低頭吻著風情萬千的“菊香夫人”,一把壓在身下:“寶貝,我會讓你享盡榮華富貴的。”
事實上,老張把閔加林安排到檔案室守門就是為了方便自己時常出入機關竊取情報,他拿到情報後就會想辦法交易,獲得巨額收入。老張還記得,他第一次去檔案查閱資料時,剛準備攜帶一份名單出門時,卻被閔加林攔住。
老張很是不滿。“加林,你要幹什麽?”
閔加林指了指老張手裏的文件包:“上峰指示,近來泄密嚴重,出入檔案室的人要重點盤查。我要搜查你的文件包。”
老張對閔加林的行為莫名其妙,一本正經勸說道:“我說加林啊,你不會就隻想守個門吃口飯活命吧,你不老想著有個機會能發筆財?帶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遠走高飛?以後,我慢慢給你指條明路吧!”
閔加林聽老張這樣一說,又礙於老張曾替自己安排工作的情麵,隻得放行。這樣,一來二去,閔加林對老張的舉止也悟出了一些道道,老張再來檔案室時,加林多半都是不聞不問。
老張是何等能言善辯、精於察言觀色的人啊,他早就看出了閔加林的心思。所以,後來老張幹脆勸說閔加林加入自己的組織,充當自己的眼線。而老張的勸說正中閔加林下懷,兩人約定,聯手倒賣情報。所以,閔加林明目張膽地成了老張倒賣情報牟利的重要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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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上海、南京、武漢等城市相繼淪陷,國民政府遷都重慶,位於長江中遊的淪陷城市武漢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在武漢的日軍大本營101號作戰會議裏,正麵牆上還是高掛著日本太陽旗,另一側牆上還是掛著中國地圖,中國地圖上,東北、華北、華東、華中、華南位置,赫然插上了小日本太陽旗。
收音機裏正在播放英語國際新聞:“1940年3月30日,汪精衛在南京舉行‘國民政府’還都儀式,發表《和平建國十大政綱》,正式建立了‘國民政府’。汪精衛與日本方麵的‘國民政府’合作,重慶的國民政府不承認汪精衛的‘國民政府’,稱之為‘汪偽政府’、‘南京偽國民政府’,日本則稱之為‘南京國民政府’。汪精衛任行政院院長兼代主席,同時任命了立法院院長陳公博、司法院院長溫宗堯、監察院院長梁鴻誌、考試院院長王揖唐、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長王克敏、蘇浙皖三省綏靖軍總司令任援道、華北綏靖軍總司令齊燮元、財政部長兼中央政治委員會秘書長周佛海等……”
華中聯隊隊長山本關掉收音機,麵露喜色。身後的其他軍官也是氣焰囂張,神情狂熱,個個傲慢自負,躊躇滿誌,不可一世。
山本走向作戰沙盤,指著陪都重慶,下了作戰分析:“自我們的100號作戰計劃成功實施後,‘地毯式轟炸’‘神經轟炸’‘月光轟炸’很有效果,現在的重慶,人心惶惶,已經進入了疲憊期。現在汪精衛主席又表示願為大日本帝國效忠,共同建立大東亞共榮圈,我們是時候啟動101號作戰計劃了!重慶的居民區房屋之間靠得很近,而且多是土木結構,有的房梁幾乎都連在一起。經過仔細研究,決定今後要使用對民居破壞更大的燃燒彈。”
山本的話一出,有個別軍官微微愣了一下,臉上現出一絲不忍的神色,但是,更多的軍官卻露出了冷血、殘酷、瘋狂的神色。
山本指著地圖上的重慶坐標,繼續說道:“如果采用炸彈轟炸的方式,雖可以炸倒一片片的民居,但很難有大範圍的波及,沒被炸到的房子肯定是沒事的。德國對倫敦的轟炸,雖然把規模搞得相當強大,戰果卻很一般。後來德國空軍元帥戈林自己也說過:我們付出巨大代價,卻隻摧毀了十分之一的倫敦。如今,我們按照日本陸軍和海軍航空兵的實力,一次出動區區幾十架飛機,投彈30噸到40噸,想要將重慶所有居民區都炸光,基本是不可能的。”
眾軍官摩拳擦掌,期待著山本的下一步指示。
山本繼續道:“可是,我們采用燃燒彈,對於重慶的木質房子則是毀滅性的打擊。隻要一家房子點著火,就可以接二連三燒遍整個地區。我們隻要把握得好,也許幾次轟炸下來,就可以將重慶燒毀一半,有這等好事,何樂而不為呢?”
眾軍官興奮起來,嗷嗷叫嚷,像一群癲狂的瘋狗。
山本環顧一周,很滿意大家的亢奮。“雖然,以前采用無差別轟炸的方式,也能轟擊平民,但摧毀重慶抗戰的意誌實在是太緩慢了,如今的‘101號作戰計劃’啟用可以大範圍燃燒的燃燒彈,就算重慶有眾多的防空洞,那些可憐蟲也很難活命,而且那些可憐蟲被燒死肯定比被炸死痛苦萬分,哈哈哈!”
眾軍官聞言,也亢奮地驚叫和不住地點頭。
山本拍了拍手,幾個日本兵抬進來兩個箱子,放桌子上打開。於是,呈現在眾軍官麵前的,正是燃燒彈。
山本從箱子裏拿出燃燒彈,放道自己麵前,介紹道:“這是我們大日本軍事科學家們剛剛開發的一種燃燒彈。這種燃燒彈在當今國際水平上,也要算是最先進產品,它的重量大約為20公斤,一旦爆炸就可以燃燒15分鍾,產生高達3000度的高溫,用水根本無法撲滅。由於炸彈自身有氧化劑,就算周邊沒有空氣,仍然可以繼續燃燒。這種燃燒彈在國內測試的時候,可以輕鬆燒穿厚達30厘米的水泥牆,鋼板也可以燒穿,對付重慶的木質結構為主的民居根本就是小意思,哈哈哈!”
眾軍官聞言,眉飛色舞,哇哇亂叫。
接著,山本又從另外一個箱子拿出汽油彈:“還有這種汽油彈。這種汽油和石蠟的混合物更厲害,不但燃燒溫度更高,還可以四處流動和飛濺,一燒一大片!”
眾軍官眉飛色舞,一齊鼓掌。
山本抽出軍刀,指向重慶:“春天來了,霧都重慶的天氣大為好轉,大日本空軍將開啟新模式的大轟炸。每次轟炸,除了攜帶普通炸彈以外,更攜帶大量燃燒彈、汽油彈,你們有多大力氣,就去扔多少炸彈、燃燒彈、汽油彈吧!哈哈哈!”
眾士官俯首:“嗨!”
重慶,中美合作所。
一個清華大學無線電專業畢業生柯小民的專業知識得到雅德利德賞識,因為他破譯出一份重要的密電,密電顯示日軍將於五月一日對重慶實施大轟炸。
賀子山不知柳扇子的去向,也好久沒有與耿叔聯絡過了,十分擔心柳扇子、耿叔的安危。
這一天,賀子山去檔案館找到閔加林,讓閔加林五月一日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好扇子,待在防空洞不要出來。閔加林不停地點頭,現如今精於打探情報的他,已經從賀子山的話語裏嗅到了情報的訊息,於是打算轉手賣給南宮燕。
南宮燕隨後請示芳子。“姐,怎麽打理閔加林給的這次情報。”
“給他雙倍的酬金。不,5倍。”
“為什麽?”
“我們潛伏在南岸區的情報網被賀子山端掉後,他們冒充我們的成員每天往武漢總部發電報,用中國人的思維,將計就計,我們就要繼續以假亂真,把假情報當真情報交易。”
南宮燕頷首:“明白。”
芳子陰冷的眼光望向窗外:“五月一日的轟炸,隻是我們的一個煙幕彈。五月三日、四日,才是我大日本帝國軍真正的大空襲,我們要讓重慶陷入毫無防備的災難和重創!”
果然,五月一日,憑借破譯出來的詳細情況,重慶成功抵禦了日軍的空襲,電報室洋溢在勝利的喜悅之中。
但賀子山自己也說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他的心頭,始終縈繞著一種不祥的預兆。
不出賀子山所料,漢口的日本人很快就看穿了重慶的假氣象報告,通過芳子、南宮燕的“竹機關”重慶分社的策應,又在重慶南山附近空投了幾名間諜,接替之前被處決的那個家夥。賀子山每天仍舊能偵聽到無線電報,不過時間變得再沒有以前那麽有規律了。毫無疑問,這些電報是按預定的時間拍發的,賀子山遲早能把時間表推算出來。不過,這種不規律的發報讓賀子山一時還難以確定發報機的位置。事先不知道發報時間,賀子山沒法及時布置測向儀。密碼已經換了,而且電報很短,一會兒就發完了。
日本特務的這些刻意安排的障眼法,預示著重慶城就要大禍臨頭,不久,彌天大禍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