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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遷都重慶引來大轟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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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的武漢,已經全然籠罩在了戰爭的陰霾中,大會戰一觸即發。

  早在日軍侵占南京後的1937年11月,國民政府雖然西遷重慶,但政府機關大部和軍事統帥部卻還在武漢。武漢實際上成為當時全國軍事、政治、經濟中心和戰時首都,當時中國的軍事力量集中保衛武漢,日本政府及中國遠征軍總部均預期武漢陷落將令中國停止抵抗。於是,日本禦前會議決定,迅速攻取武漢,迫使中國政府屈服,盡快結束戰爭。12月13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擬定保衛武漢作戰計劃。

  日軍決定先以一部兵力攻占安慶,作為進攻武漢的前進基地,然後以主力沿淮河進攻大別山以北地區,由武勝關攻取武漢,另以一部沿長江西進。後因黃河決口,被迫中止沿淮河主攻武漢的計劃,改以主力沿長江兩岸進攻。4日,日軍華中派遣軍調整戰鬥序列,由其司令官畑俊六指揮第2、第11軍共約140個大隊25萬兵力負責對武漢的作戰。以岡村寧次指揮第11軍5個半師團沿長江兩岸主攻武漢;東久邇宮稔彥王指揮第2軍4個半師團沿大別山北麓助攻武漢。海軍及川古誌郎第3艦隊120餘艘艦艇,日本第一個飛上天的飛行員德川好敏的航空兵團500餘架飛機,另以華中派遣軍直轄的5個師團分別擔任對上海、南京、杭州等地區的警備任務,以鞏固後方,保障此次作戰。

  為了進行武漢作戰,日軍大本營在華中地區集中14個師團的兵力。直接參加武漢作戰的是第2軍和第11軍共9個師團的兵力,約25萬餘人,以及海軍第3艦隊、航空兵團等,共有各型艦艇約120艘,各型飛機約300架。

  國民政府軍委會製定了保衛武漢的作戰計劃,也規定了戰略方針,其中心思想是立足外線,保持部隊高度的機動性,利用地形和工事,逐次抵抗消耗日軍,以空間換時間,最後轉變敵攻我守的戰爭態勢。按此計劃,蔣介石自任總指揮,調集第五、第九戰區全部兵力和海空軍各一部,沿大別山、鄱陽湖和長江兩岸,組織防禦,準備持久作戰。主要目的一在於以空間換取時間,內、外戰線結合,消耗、挫敗敵人;二是及早內遷工廠、內運物資、整備軍隊、加緊生產,作長期抗戰準備;三是爭取國際上同情和支援,期待國際戰場的開辟以徹底戰勝日軍。

  在徐州勝利撤退後,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為增強指揮機構與作戰能力,決定調整作戰序列,於1938年6月中旬新編第9戰區。同時決定以第5、第9兩個戰區所屬部隊保衛武漢。參加武漢保衛戰的部隊以及空軍、海軍,總計14個集團軍、50個軍,作戰飛機約200架,艦艇30餘艘,總兵力近110萬人。各兵團部隊自6月開始分別利用鄱陽湖、大別山脈等天然屏障,組織防禦,保衛武漢。

  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陳誠指揮27個軍負責長江南岸的作戰,第一兵團薛嶽所部防守南潯線,並沿鄱陽湖配置兵力,以南昌為基地,以外線之勢擊破西進日軍,防止日軍進攻南昌及迂回長沙;第二兵團張發奎所部確保九江至瑞昌線正麵,並沿江構成陣地帶,防止日軍由瑞昌西進,直趨嶽陽、蒲圻、鹹寧;湯恩伯軍團控製於各重要據點之間,以便隨時策應一線作戰。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指揮23個軍負責江北作戰,命第四兵團李品仙所部為右翼兵團,利用長江北岸大別山南麓丘陵湖沼的有利地形遏敵取捷徑攻略武漢;以第二十一集團軍廖磊所部為中央兵團,布置於太湖、潛山西北山地,相機南下側擊西進之敵;以第三兵團孫連仲所部為左翼兵團,控製於大別山北麓與淮河之間,利用地障,重在阻敵迂回武漢之北;命第二十四集團軍韓德勤所部擔任敵後遊擊;以第二十九集團軍王纘緒所部為第二線兵團,策應一線作戰。另以第一戰區在北平至漢口的平漢鐵路的鄭州至信陽段以西地區,防備華北日軍南下;第三戰區在安徽蕪湖、安慶間的長江南岸和江西南昌以東地區,防備日軍經杭州至株洲的浙贛鐵路向廣州至武昌的粵漢鐵路迂回。這種戰略部署,體現了以外線進攻為主,陣地防禦和遊擊為輔的戰略防禦格局,總體上看,是符合持久戰的戰略要求的。

  而在宜昌大撤退之後的武漢,就已然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在日軍飛機場,不分白天黑夜,一批又一批的日本戰機起飛、降落。一車車的炸彈和燃燒彈不停地拉向戰機,一隊又一隊的日軍在長官的指揮下,陰沉著臉往戰機上裝運炸彈和燃燒彈。

  在日軍指揮部,日軍駐武漢高層正在開會,會場正麵牆上高掛日本太陽旗。一側牆壁上張貼了大幅中國地圖,地圖上,東北、華北、華東、華中、華南都赫然插上了日本太陽旗。一個日本軍官用指揮棒指著作戰地圖分析道:“國民政府從南京遷都重慶,我軍占領武漢後,戰爭就已進入了持久戰階段,向來戰爭不可能在兩三年內結束。所以,以前所謂‘一擊製勝’‘三月亡華’等言論,看來是日軍的一個幻想。”

  另一軍官主張:“要不要和國民政府談判,保住一定利益後放棄侵華而撤軍?”

  這個言論立即招致軍方強硬派,尤其是侵華一線的指揮官的一致反對,他們拒絕放棄現有利益。用日本軍方強硬派的話來說:“為了這些東西,我們死傷了數十萬青年,豈能隨便放棄?這也是我們天皇不想看到的。”

  華中聯隊隊長山本看著爭論不休的將軍們,沉默不語,沒有表態。

  剛才分析作戰地圖的將軍又道:“如果再集中五六十萬兵力發動大規模作戰,試圖一下摧毀國民政府,日軍根本不具備這個實力,就算有了實力,也無法輕鬆對付300萬國軍。目前如果要通過局部作戰逼蔣介石投降,幾乎沒有可能。”

  一軍方強硬派軍官道:“這個簡單,陸軍辦不到的,就讓空軍去完成吧!”

  聽到這話,山本恍然大悟,使勁地點點頭。

  提倡空軍作戰的強硬派軍官受到鼓舞,繼續道:“若以無差別的大規模戰略轟炸,對國民政府控製的四川大城市,尤其是陪都重慶進行大轟炸,借以摧垮他們的抗戰意識,迫使他們投降,想來是現如今唯一可行的辦法。”

  對於日本強硬派的這種輪調,當時日本高層的軍官們並不完全認可,不少日本高層軍官對通過轟炸能否讓國民政府投降持懷疑態度。隻是,事態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暫時也沒有其他辦法,大轟炸也就是必需的了。

  山本鼓掌,站起來道:“好!天皇命令我們,要立即計劃對重慶實行戰略轟炸,以迫使國民政府投降!”

  眾軍官聞言,頓時精神抖擻。

  山本抽出軍刀,走向作戰地圖,指向重慶。“上海到重慶的距離大概是1800公裏,攻陷上海後,日軍距離重慶還太遠。但是,日本海軍和陸軍的九七式重型轟炸機,九六式重型轟炸機的有效往返航程都不到1500公裏,根本沒法飛到重慶。現在情況已經好轉了,自從我軍占領武漢以後,武漢距離重慶的距離不到1000公裏,已經在日軍轟炸機的有效航程之內。”

  眾軍官一齊俯首:“哈依!”

  2

  重慶,朝天門碼頭。

  賀子山帶著小冬子與觀音山的渡輪停靠在了朝天門碼頭的江水裏,賀子山遠遠就看見正在扇鋪前張羅忙碌著的柳扇子。賀子山與觀音山說了幾句話,準備獨自上前與柳扇子見麵,就在快要找到扇鋪前時。醉意闌珊的表弟閔加林突然出現在賀子山前麵,閔加林也朝柳扇子的扇鋪走。賀子山趕緊停住步伐,覺得這時自己露麵恐怕又要惹怒表弟閔加林,就躲到拐角處另一鋪麵後,觀察起加林與扇子。

  閔加林酒後吐真言,他這天是來向柳扇子傾吐衷腸的。加林的言辭中透露出這一訊息,說賀子山負了她柳扇子,在武漢早就有了外室,你柳扇子還在這裏傻乎乎地苦等他回來,真是傻到家了!又問柳扇子能不能忘了賀子山,說他閔加林可以全心全意照顧柳扇子一生一世。然後,柳扇子搖搖頭,說表弟你喝多了,快回家去休息吧!現在,長江下遊的人們都在往這裏來,我一定要在這裏等賀子山回來,我想子山他就快要回來了……

  閔加林無奈,也隻得搖搖頭,蹣跚著腳步離去了。

  躲在拐角處的賀子山聽著閔加林與柳扇子的對話,內心裏五味俱全,猶豫再三,最終選擇悄然離去。

  賀子山回頭在人群找到觀音山,兩人相約一起去徐曾處報到。賀子山隻得囑咐從宜昌帶來的”小尾巴“小冬子,叫小冬子去前麵扇鋪找那個身段苗條、長相和善的姐姐,說那位姐姐是他的朋友,一定會替他好好照顧小冬子的。

  賀子山與觀音山走後,又一批宜昌大撤退的難民潮湧入了朝天門碼頭。在這批難民潮裏,就混雜有以南宮燕為首的好幾名日本特工。從宜昌到重慶,南宮燕一路跟著鐵疙瘩隨行,早已經通過色相欲擒故縱地控製了鐵疙瘩的心。

  而等觀音山、賀子山走後,小冬子果然去找柳扇子,道明了原委。柳扇子問,帶他來這裏的朋友呢?小冬子看了看來處,搖搖頭,說柳扇子的朋友也許有急事,已經走了。柳扇子四下裏張望,料定小冬子所說的朋友就是賀子山,小冬子是賀子山送來的孩子。柳扇子心裏高興,覺得自己終於沒在這朝天門碼頭白等。於是欣喜地收下小冬子,要小冬子做自己的養子,並給他起了個名字叫著賀希望。

  這天晚上,柳扇子把賀希望帶回家裏,取出當年賀子山送給自己的定情物玉扇墜,當作長命鎖掛在了賀希望的脖子上。柳扇子無意中轉眼望了望窗外,仿佛看到了賀子山的身影。她的心裏頓時五味雜陳,她想,子山在看著我做的一切呢,也許,替子山守著賀希望就真的有希望了吧,也許!

  但是,如果賀子山已經回到重慶了,那他為什麽不露麵呢?為什麽不來找她柳扇子呢?

  幾天後,柳扇子找到了答案。這天柳扇子關閉了朝天門扇鋪,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重慶大街小巷閑逛,心裏期望著能夠巧遇自己魂牽夢縈的心上人賀子山。正當她走得累了想要回家歇息時,突然看見前麵不遠處一間酒吧裏出來一對男女,正是賀子山與另一陌生女子!兩人正肩並肩地走著,竊竊私語著!

  柳扇子猛然看見了這一幕,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柳扇子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雙眼,再小心地探出頭去看那對男女:沒錯,就是賀子山,確定無疑!然而,他的身邊怎麽有那名陌生女子呢?柳扇子回想起表弟閔加林的話,一時如五內俱焚,她沉痛悲涼地想道,原來,子山真的有外室了!原來,子山真的負了她柳扇子了!這樣想著,柳扇子再探出頭,看見賀子山和那名女子已經肩並肩地走遠了……柳扇子頓時淚流滿麵,她走出街邊屋簷,神思恍惚地往回走著。

  這天晚上,閔加林又來到柳扇子和她母親租住的民房看望她們母女倆。閔加林買來了好多時鮮瓜果,還貼心地給柳母稱了一斤白糖。可是,閔加林一進屋就看見柳扇子呆呆地坐著,神思恍惚的樣子,看見他來了也愛答不理的樣子。

  閔加林納悶,趕緊問柳母是怎麽回事?柳母說,她也不清楚,扇子一回來就這副模樣。加林聞言,說天色已晚,叫柳母進屋歇息。柳母走後,閔加林開始用水果刀手忙腳亂地給柳扇子削水果吃。

  但是扇子絲毫沒有食欲,她猛然抬眼看見加林手忙腳亂的樣子,突然痛哭流涕地問道:“加林,你說我是不是哪裏做錯了什麽?子山他怎麽可以這樣對待我啊?”

  閔加林看著扇子痛苦的樣子,很是心疼。他想柳扇子今天肯定看到了什麽,一時之間為了安慰扇子,語無倫次地把心裏話都一股腦兒說了出來:“扇子,你沒有哪點沒做好!都是子山表哥的錯,他不是人,他對不起你,負了你!扇子妹妹,你可知道,我心裏也一直有你啊!我一直喜歡你,你還沒成親前就喜歡你!你現在可不可以把子山表哥忘了,就跟我平平淡淡過日子?我保證,我一定會一生一世對你好的,真的,扇子妹妹,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柳扇子表情愕然地聽著閔加林的傾訴,最後,她收了眼淚,堅決地搖搖頭:“表弟,不可以!怎麽可以?我是拜堂成親過的人啊,我是你嫂子!”

  閔加林大聲地說:“什麽拜堂成親?你記得不,當時你就是跟我拜堂成親的啊!我事後回想了無數遍,想著那時那地,要就是我假戲真做跟你拜堂成親,那麽,我現在不知該有多麽幸福!”說著這些話,加林突然從身上掏出自己所有的錢,表忠心似的說:“扇子,妹妹,我心裏對你的好,也許你還一點也不知道!你心裏就隻有子山表哥,但是,我心裏也隻有你啊!從今往後,我在外麵掙的每一分錢,都是替你掙的,都要交給你。你等著,我會帶著你離開這人間地獄樣的重慶,遠走高飛的!”

  柳扇子看著閔加林如癡如狂地訴說著這些話,不知為何,她心裏突然覺得有些害怕。最後,她誠懇地對加林道:“加林,我知道你對我好!一直知道!但是,重慶是我們的故土啊,我還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裏呢!現在,我們都先別提這些事了吧!”

  這天夜裏,閔加林走後,柳扇子還是久久難以入睡。她思前想後了許久,也未能平息心髒被撕裂般的那種痛苦感覺……

  柳扇子回想起與賀子山相逢的那個明麗嫵媚的春日。大概在七八年前,那時的日子還顯得和平安寧,扇子家就住在嘉陵江邊。那天清晨,13歲的柳扇子用一小木桶提了全家人的衣物去江邊搗洗,初生的朝陽把它那萬道金光灑落在歡快流動的江麵上,岸邊春花處處開,花香四溢,引來蜂飛蝶舞、鶯歌燕舞在花樹間。扇子看著四圍景致,神清氣爽,她不慌不忙地洗了會兒衣服,幹脆悠閑地坐在石階梯上歇息。扇子還脫掉了鞋襪,把光滑白嫩的雙腿浸入梯下緩緩流淌的嘉陵江水裏,不時歡快地拍打幾下。嘉陵江水清幽幽,幾隻鴨子在扇子不遠處也歡暢地戲著水,四圍景致也淺淺淡淡地煥發出些微綠意,而江邊幾處嫩黃燦然的迎春花已然活潑潑地盛放開來了!不知為何,扇子今天就是心情愉悅,像是有什麽不期然的好事馬上就要降臨似的。

  果然,江邊一名中年男人陪著一15歲左右的少年朝她這裏走過來呢!少年清秀挺拔,身形俊朗,他手裏還握著一枚竹笛,隨口吹奏著,悠揚的笛聲飄散在河穀間,又向上飄進藍天白雲裏。中年男人和少年一路走走停停,東瞧瞧西望望,像是在尋找著什麽?柳扇子正在納悶,他們這是在找什麽啊?突然,小夥子眉目一轉,就把眼波轉到了她所在的方向上。柳扇子正在如醉如癡地欣賞少年吹奏竹笛的神情身影呢,沒料到他會朝她這邊一望,猛然就四目相對了,她頓時緋紅了臉,趕緊低下了頭。少年靦腆一笑,也趕緊收回了目光。

  柳扇子趕緊起身,鞋襪都來不及穿上,就下到了更低一級的石梯上,佯裝要洗衣服了。

  柳扇子估摸著少年他們走遠了,又從石階梯下麵探出頭來,再向遠處張望少年的背影,心裏疑惑好奇著:他們這是要上哪家啊?扇子這樣想著,隻見兩人就徑直進了她自家那個簡易的院落。扇子心裏又驚又喜,又怕又愛,剛才與她眉目相對的少年,她心裏是喜歡的。爹爹柳老先生這會兒正好在家,或許,他們就是去找她爹的吧。因為,她爹爹是這磁器口方圓幾裏頗有名望的私塾先生,多年來,登門拜訪求學的青年學子絡繹不絕。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扇子就看見少年和中年男人喜氣洋洋地走出她家院落了,細心的她又發現,少年剛才手裏提著的東西不見了,兩手空空如也。她設想,爹爹或許已經收下了這位少年作他的學生了吧!那麽,她柳扇子以後豈不是就可以經常看見那少年了?柳扇子這樣想著,更加驚喜,也更加羞怯,但是也再不敢露麵,她莫名其妙地雙頰緋紅著,藏在延伸入江的石階梯下賣力地洗著衣物,掩飾著胸腔裏一隻狂跳不已的小鹿。

  而江邊上,少年經過剛才的路段時,也多次探頭朝石階梯下看。想必,少年心裏也對剛才四目相對的小姑娘留了意了吧,隻是這次有些遺憾,他怎麽也沒再看見那小姑娘。然而,如果徑直走下那道石階梯去找她的話,豈不顯得意圖又太明顯了?於是,少年就一步三回頭地朝來路往回走掉了。走到遠處,又飄飄悠悠傳來那枚竹笛的樂音,而洗著衣物的柳扇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動情地聆聽著,不知不覺陷入了遐思……

  那個中年男人就是管家耿叔,那個小夥子就是賀子山,磁器口第一大戶賀家大院裏賀盛業老爺已故的前妻給他留下的大公子。

  其時,賀盛業早已另娶了續弦秋菊充當二姨太,秋菊替他生下了二公子賀子騰,當時大概也8、9歲的樣子了吧!賀盛業年老多病,二姨太秋菊跋扈專斷,賀子山在家裏的處境十分尷尬艱難。賀子山幾次向父親賀盛業提議要赴異國他鄉求學,無奈賀老爺心裏十分不舍,隻答應了他先去登門拜訪求學於私塾柳老先生。賀子山無計可施,隻得應承下了賀老爺。管家耿叔也勸他先將就這麽著,以後再另作他圖……

  自那以後,賀子山就在耿叔的陪同下,經常出入柳老先生的小小三合院子,聆聽柳老先生的傳道授業解惑。而柳扇子自小跟著爹爹短文斷字,閑著無事,也經常混在學生堆裏聽爹爹講課。這樣一來,賀子山與柳扇子朝夕相對,耳鬢廝磨,兩小無猜,漸漸日久生情。直到五年後,子山留學英國。臨走前夕,扇子淚水漣漣,子山依依不舍,子山最後拿出一枚賀家祖傳的玉扇墜贈予扇子,要扇子睹物如睹人,在家好生養息,等他留學歸來後就稟告父親賀盛業迎娶扇子入門。

  其時,兩人的心意也正是賀盛業與柳老先生的心意,因為,賀老爺與柳老先生自少年相識,兩家人時有來往,子山的親娘賀夫人在世時就私下裏跟賀老爺說,她看很喜歡柳老先生的獨生女兒扇子,子山長大了要成親,非扇子姑娘莫屬。無奈賀夫人早逝,賀老爺忙碌,子山年紀又小,多年來賀老爺竟淡忘了此事。但是,沒料到子山與扇子兩個小年輕,竟私下裏結下了深厚情誼。

  子山英國學成歸來後,向父親賀盛業請求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娶扇子入門。賀盛業聽了他的話,喜不自勝,連忙應承。其時,柳老先生已經辭世,賀老爺視扇子姑娘如同己出,經常幫襯扇子以及她母親,正思量她們寡母孤女如何自處呢,沒料到子山竟要求迎娶扇子,這不是正合賀盛業的心意嗎?於是歡歡喜喜迎娶扇子上門,隻是苦了二姨太秋菊,百般阻撓也未得逞……

  於是,就上演了前文敘述的一幕……

  扇子深夜無眠,思量起這些前塵往事,不禁悲喜交集,淚從中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當時情深義重的賀子山,現如今會對她冷漠絕情到如此地步,拋棄結發妻子不管不顧,有家也不回,無家也不管,硬要跟著一個半路出道的陌生女子廝混,他這是怎麽了啊?柳扇子猛然又回想起,好像表弟加林說過,賀子山如今是國民政府中統的人,但是,難道一個人入了中統,就非要變得六親不認、冷漠絕情嗎?柳扇子怎麽也想不明白,但是又覺得不能善罷甘休,她不是先前對閔加林、還有刁三炮說過嗎?她柳扇子雖然沒有賀子山讀的書多,但也知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道理,她不會主動離開賀子山。如果賀子山已經變心,也希望自己親耳聽到。

  這天晚上,閔加林也沒有睡好。加林也沒料到表哥賀子山會變得那麽絕情,同時,他也明白,柳扇子如今一時半會兒隻是傷心難過,她心裏一定還有表哥賀子山。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點不好,柳扇子一點兒也不把他放在心上,隻一心一意惦記著表哥賀子山。思前想後,他似乎悟出了個眉目:也許,柳扇子是嫌棄自己沒本事吧?表哥賀子山是大戶賀老爺的長子,又出國留學過,學識淵博,現如今也是出入外人諱莫如深,由政府直管的中統,他閔加林如今雖然也算是任的公職,但在外人眼裏不就是一個小混混嘛,他閔加林確實不如賀子山啊!這樣想著,閔加林不由自己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在心裏打定主意,明天就去找亦在中統任職的老張,大小謀個官職也是好的。於是加林起床到處搜尋自己搭救老張之後,老張當時遞給他的名片。還好,加林居然就在一件舊布衫衣兜裏找到了,雖然有次洗衣服時忘了取出來,但紙片上的字跡還大致辨認得清。加林想著,明天就按照名片上的聯係方式去找老張,請求他幫助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閔加林就拿著名片找到中統辦公大樓,他看著高大森嚴的辦公樓不禁望而卻步,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進去,他把自己手裏握著的名片遞給傳達室裏的老頭,向老頭說明自己的來意。傳達室老頭透過很厚的玻璃鏡片仔細打量了來人,點點頭道:“年輕人,你要見張副主任啊,那得等等,他還沒來辦公呢!”

  加林聽了這話,別無他法,隻得幹等著。大約十分鍾以後,加林眼見得表哥賀子山與程依依並肩而行,走進了大門。他頓時又氣不打一處出來,本想上前訓斥幾句的,但又想著這是在他人地盤,大概沒有自己說話的餘地。於是就氣鼓鼓地矗在那裏,裝著不認識表哥賀子山。

  賀子山在大樓裏看見表弟閔加林,不由得詫異,本想過去問他幾句話的,但是旁邊程依依看見加林別過了身子,連忙示意子山別多事,低聲對子山說道:“子山,這是在中統辦公樓裏,言行都要謹慎才是。”

  於是,賀子山和程依依丟下閔加林,兩人上樓去了。

  閔加林在大廳裏左等右等不見老張上班,正要泄氣離開的時候,突然看見大門外麵悄無聲息地停了一輛小車,小車的左右門打開,分別從車門裏鑽出兩位五十上下年紀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人正是老張。另一人是徐曾,加林自然不認識。加林看見老張進來,頓時驚喜交加,但又見老張出入居然這麽大的派頭,不由得又有些緊張。他看見老張和徐曾談笑風生地進來,一時手腳無措,隻是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

  老張倒好,一側眼就看見了閔加林,連忙停住腳步招呼道:“這不是小閔嗎,你來這裏幹什麽?是找我的吧?”說著向徐曾示意,叫他先走,自己留下來招呼加林。

  加林看見老張並沒有忘記自己,頓時喜不自勝,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最後囁嚅道:“老,老張,你,您,一向可好?”

  看著加林的神情,聽了加林的話,老張頓時哈哈大笑:“你看見的,我這不好好的嘛!你來找我肯定有事吧?來,來,隨我來,到我辦公室裏去吧!”

  於是,閔加林就興衝衝地跟著老張來到他的辦公室。到得辦公室,老張熱情地招呼加林坐下。加林覺得老張並沒有拿自己當陌生人,就大著膽子說明了自己的意圖。老張聽完了加林的話,覺得眼前這個年輕後生確實在緊急關頭救過自己,如今他有求於自己,如若置之不理,於情於理也說不過去。老張想了想,給遠處不知名的地方搖了一個電話。電話完畢,他對加林輕鬆一笑道:“加林,很高興還拿我當朋友,還能找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剛已經給吳家大洞那邊檔案室打了招呼,安排你去剛遷到重慶郊外防空洞吳家大洞裏的檔案室任檔案管理員,你可願意?如果願意,立即就去報到吧!”

  閔加林聽得老張這樣一說,哪有不願意的,對老張千恩萬謝之後,立即作別了他,去吳家大洞檔案室報到去了。

  3

  賀子山背信棄義,柳扇子異常痛苦。柳扇子思前想後了一夜之後,第二天紅著兩隻眼睛起床,隻見母親已經外出張羅扇鋪,賀希望還在酣睡。她一時找不到商量的人,就匆匆搖醒了酣睡著的賀希望,叫賀希望與自己簡單吃了幾口早餐。

  早餐後,柳扇子叫賀希望去找她母親:“希望,義母今天有點事得外出半天,你替我幫著母親守著扇鋪,好不好?”賀希望點點頭,連聲答應了下來。

  柳扇子外出去找刁三炮。她心裏想著,這件事得找刁三炮問個主意。如果她沒搞錯的話,當年新婚那天,賀子山是在刁三炮的掩護下,躲過了國民政府特務們的搜捕,也躲過了熊阿四副手劉家良的守株待兔。她今天得找到刁三炮,問問他的意思。問他當年救下的賀子山,現如今怎麽變成那種麵目了呢?她柳扇子下一步該如何打算?如何自處?

  為了加快速度,柳扇子坐了一輛人力車,不到半個時辰就到得刁三炮的山寨。刁三炮聽了扇子的敘述,一拳頭砸在桌子上,把兩個茶杯都震翻了,他大罵賀子山忘恩負義。其實,袍哥組織消息靈通,刁三炮早已耳聞賀子山跟程依依的事,隻是之前不便向柳扇子點破。現在柳扇子來問到他,他幹脆把自己得到的相關賀子山的訊息都說給了柳扇子。

  刁三炮說,賀子山現如今確實是國民政府中統的人,經常與他一起出出進進的女子叫作程依依,他倆多年以前在武漢就相識了,還一起上過學。最近,賀子山與程依依不知有什麽事,經常在午後時分出入位於朝天門的湖廣會館。說完這些後,刁三炮又悉心開導柳扇子道:“見異思遷是男人的本性,就跟狼愛吃肉狗愛吃屎一樣,也許他賀子山也不能例外!”

  柳扇子突然看著刁三炮的眼睛,問道:“那麽,三哥你會不會見異思遷?”

  刁三炮一愣,也看著扇子的眼睛道:“如果我娶的是你柳扇子,我這輩子都不會見異思遷!”

  柳扇子眼中淚光閃閃,心裏很想說,刁三炮,我已經很累了!但是,柳扇子不是那麽輕浮的人,再說她心裏還是放不下賀子山。一時沉默不語,一會兒又抬頭問道:“那我現在該怎麽辦?”

  刁三炮想了想,就說要和柳扇子一起去找賀子山,當麵質問他到底拿柳扇子怎樣?如果真是見異思遷、喜歡上程依依了,那也得說句明白話,向他要一紙休書、一刀兩斷才成。柳扇子聽了這話,也覺得合情合理。就與刁三炮同行,要去朝天門湖廣會館處尋找賀子山。

  那天,兩人抵達湖廣會館恰好是午後時分,形形色色的人們來到會館裏,喝茶、聊天、玩牌、聽評書,人潮湧動,熱鬧非凡。柳扇子和刁三炮尋得一稍微僻靜處,要了一壺茶,慢慢坐等賀子山。

  近段時間,賀子山確實在湖廣會館執行秘密任務,因為他通過秘密信號裝置接收到一種無線電波,而電波來源正是湖廣會館附近。於是他頻繁約會程依依,表麵上兩人像是在談情說愛,背地裏卻是在明察暗訪無線電波的確切來源。

  而潛伏在磁器口的以南宮燕為首的日本特工,也在昨晚接到神秘的高級間諜“櫻花之吻”的秘密電訊,要南宮燕等著手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秘密任務“花落之時”。

  在離重慶千裏之外的武漢日軍機場,山本指揮一隊士兵,親手將一批“貨物”裝上了幾架飛機。山本看著那幾架飛機徐徐上升到高空,轟鳴著朝西方天空飛遠,漸次消逝不見,他在心裏暗暗地祈禱兩個妹妹在重慶的安康。

  這一天,會館附近的無線電信號突然增強,賀子山與程依依意識到情況有些異常,帶著一隊特工人員正在四處秘密搜尋信號來源。他倆於午後三點走進湖廣會館,兩人並肩而行,一路竊竊私語著,手牽手走進了一間小包房。而這一幕,恰好被柳扇子和刁三炮盡收眼底。

  柳扇子的眼淚又要湧出,一旁的刁三炮告誡她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說著就拉著扇子,徑直走進了子山與依依的小包間。子山與依依正在秘密商議著什麽事,側臉看見三炮、扇子闖進來,吃驚不小!

  賀子山驚異地說:“扇子,我不是跟表弟閔加林吩咐過了嗎?叫他照顧好你,不要讓你亂跑!”

  柳扇子眼含熱淚道:“不要讓我亂跑!那你自己呢?你身邊的這位女子是誰?你得給我說句明白話呀,害我在家裏替你擔心,子山你對得起我嗎?”扇子自己也沒料到這會怎麽會說出這些委屈的話,自己還不爭氣地淚流滿麵,先前想好的那些冷言冷語一下子不見了蹤影。

  刁三炮看著柳扇子的樣子,心裏頓時明白了一大半,情到深處,實難派遣啊,他也不打算對賀子山興師問罪了,隻上前拍了拍賀子山的肩說:“兄弟,好話歹話,你倒是給柳扇子一個明確的交代吧,你不在家的時候,可全靠她柳扇子一人張羅一大家子的事啊,你的父親賀盛業死後,還是她柳扇子張羅著埋葬的啊!她柳扇子還被熊阿四存心誣賴、借機嫁禍,捕入獄呢!兄弟你就憑著良心,可千萬別讓柳扇子心涼心痛了啊!”

  賀子山看著柳扇子雙肩顫抖不已、哭泣不止的樣子,心也是碎了一般,他何嚐不想上前擁抱著自己的愛妻,給她溫暖的關懷和悉心的照顧啊!可是,他賀子山不能!現在不能!他在執行緊急任務。

  賀子山身旁的程依依看出了他的內心活動,上前解圍道:“這位大哥,我不知你姓甚名誰,但請你帶著嫂子離開這裏吧!我們正在執行任務,也許,這裏馬上會變得十分危險,請你們走吧!”

  刁三炮納了悶,回道:“任務,什麽鳥任務,有在茶館裏來卿卿我我執行任務的嗎?”

  賀子山低吼一聲:“三炮,你應該已經風聞我的身份了吧?”說完,他用焦急求助的眼神直盯著刁三炮。

  刁三炮心裏一動,頓時明白了一大半,他回頭呼喚柳扇子:“扇子,我們走吧!改天我們再來討說法,子山他今天有事!”

  刁三炮拉著柳扇子離開,柳扇子還是一步三回頭、淚眼婆娑地看了又看賀子山。眼下的柳扇子,早沒有了平時颯爽幹練、雷厲風行的模樣,活脫脫一個情深義重、柔情似水的弱女子。刁三炮拉著柳扇子出得門外,她還在抽抽搭搭地掉眼淚,一時之間弄得刁三炮手足無措,哭笑不得。“哎呀,我說柳扇子,我的姑奶奶,你這是怎麽了?平時的爽利勁兒去哪兒了?”

  聽了刁三炮的話,扇子猛然破涕為笑,難為情地說:“三哥,我今天的表現是不是特別窩囊?你是不是在心裏瞧不起我了啊?”

  刁三炮笑笑說:“哪裏?我這下算是真明白了,你對那個賀子山真是一往情深啊,一往情深!你就慢慢等吧,估計他會回頭的!”

  柳扇子擦了擦眼淚,鎮靜地看著刁三炮說:“三哥,你可別笑話我!今天我聽了子山的話,怎麽覺得他不像是對我冷漠絕情了呢?他在執行公務,是吧,他是這樣的吧?那他應該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對吧?還有,你聽,她旁邊的那位女子,她居然稱呼我‘嫂子’,你聽到了沒有?這就說明,他倆原本沒有什麽親密關係,對吧?”

  刁三炮看著扇子的神情,思索片刻,不由得朝她豎起了大拇指:“對,我的姑奶奶,你分析得都對!我們回家吧!你沒聽賀子山說過嗎?這裏馬上會變得十分危險的!”

  扇子聽了這話,猛然警覺:“危險,那,子山他……”

  “嗨,走吧,我的姑奶奶!”刁三炮說著,拉起扇子就走,“那不幹我們的事,再說他中統秘密特工的事,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你說是不?”

  於是,刁三炮和柳扇子兩人離開了湖廣會館。

  下午四點,賀子山和程依依帶領一小隊特工,衝進湖廣會館附近一條小巷子,又衝進一間售賣瓜果、毫不起眼的窄小店鋪,在店鋪最裏麵一陰暗狹窄房間的角落,他們當場抓獲了兩名正在用無線電設備向武漢發送電波的日本特工。賀子山、程依依押送兩名日本特工至中統辦公大樓地下監獄,徐曾、觀音山等人迅即嚴刑拷打了那兩名日本特工,從他們嘴裏掏出了一條可怕的訊息:日本飛機即將轟炸重慶!

  徐曾、觀音山等人迅即向外傳播消息,但是,已經遲了!

  下午六點,天色漸漸晚了,夕陽西沉,倦鳥歸巢。磁器口江邊淺灘上,幾個漁民的半大孩子在摸螃蟹,他們驚訝地望著東邊稍顯陰沉的山巒之上突然冒出的幾個小黑點指指點點,小黑點越來越大,小黑點到了江麵天空中央,人們才分辨得出,赫然是幾架日本轟炸機!

  這時,柳扇子已經辭別刁三炮,正搭乘渡輪回去嘉陵江對麵家裏,她想母親和賀希望已經回家了吧!突然天上傳來了轟鳴聲,柳扇子抬眼一看,呀,是飛機,小日本的飛機!真多呀,黑壓壓一片,9架一排,飛得很低,連小日本的膏藥旗都能看得見!柳扇子心裏七上八下,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突然,為首的一架轟炸機從左右兩側分別吐出一連串不祥的、黑乎乎的東西,赫然就是日式炸彈!

  一枚炸彈從天而降,在江中爆炸,激起衝天的浪花。

  轉眼,日式炸彈就像狗拉屎一樣向下掉!還有飛機上的機關槍也噴著火,響個不停!

  頓時,磁器口、朝天門,還有更遠處,到處都是騰空而起的濃煙和灰塵,爆炸聲就跟打悶雷似的!無數枚炸彈掉落到長江、嘉陵江裏!

  尖銳的警笛聲拉響了,新一輪的、一連串的炸彈又炸響了,天地間一片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長江與嘉陵江上,來往的船隻躲避著日本轟炸機丟下的炸彈,不時有船隻被炸沉。

  一艘客船在炮火中穿行,艱難地靠岸了。船上的人們呼天搶地、爭先恐後地衝下船。然而,無數炸彈還是在江麵上爆炸,碼頭上的人們爭先恐後地逃命。

  柳扇子的船也躲避著,船家望著天上的日機,喊著:“姑娘,你快躲進船艙。”柳扇子卻焦急地喊船家也快進船艙,船家剛準備順舵,一顆炸彈就落在了不遠處的水麵,炸起數十米高的水柱,小渡船險些被水浪打翻!

  船家三下兩下把渡船劃到了對岸。扇子三步並作兩步奔向家裏的住處,把躲在小廚房裏的母親和賀希望都拉了出來,三人一起奔向最近的山洞躲避。

  這時,磁器口街市上也是一片混亂,許多鋪麵、攤位被炸彈的威力掀了個底朝天,許多百姓無辜傷亡,人群大呼小叫,哭天嚷地,東躲西藏……當兵的舉著機關槍在發狠掃射,但是無濟於事。

  沙灘上,剛才指點空中小黑點的三個半大孩子半跪在地,圍著一攤血泊撕心裂肺大哭不止,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已然被炸死……

  之前,大批的下江難民湧入重慶市區以及近郊區後,國民政府為了安置難民,已把位於磁器口的賀家大院征用作了傷兵醫院,而把熊阿四安置在一處小廂房裏,把瘋女人秋菊安置在了後院雜物間。為此事,熊阿四心裏很不情願,但百般阻撓未果。

  這一天,在這第一輪的日本空軍襲擊中,日本飛機定點轟炸了賀家大院。這是以南宮燕為首的日本特工秘密抵達磁器口後,向日軍發出的第一份情報。

  在賀家大院燃燒傾倒之時,熊阿四因為心裏留戀賀家大院的財產,站在院子裏捶胸頓足、痛哭流涕。突然,熊阿四被從後院雜物間衝出來的瘋女人秋菊拖入熊熊燃燒的大火中,兩人死命糾纏廝打,一起被活活燒死……

  賀家大院的熊熊大火熄滅之後,賀子山來到賀家大院的殘垣廢墟前,黯然神傷,默默流淚了好一陣子……

  舉世聞名、長達六年多的重慶大轟炸由此拉開了帷幕,整個大重慶,無論貧富貴賤,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死神臨近的氣息。

  入夜了,天上暫時看不見日式轟炸機了,耳朵裏也聽不見日式轟炸機俯衝咆哮的刺耳聲音了。慘白的月色淡淡地映照在河灘上,柳扇子牽著賀希望、攙扶著母親隨同民眾走出防空洞,朝自家房屋走去。但是,哪裏還有什麽自家房屋?柳扇子曾經在那裏誕生、居住、生活過近20年的小小三合院隻剩下了一堆瓦礫,柳母頓時號啕大哭、痛不欲生。柳扇子觀察四圍,不止她家,還有其他附近鄰居的房屋也遭到了轟炸,四處房屋東倒西歪、殘破不堪。柳扇子再向對岸遠處撩望,看見磁器口街市,以及重慶城區,到處火光衝天,哭聲震天!

  頓時,柳扇子心頭莫名湧上一種悲壯的情愫。她想起在這全民抗戰的激烈時刻,在這國破家亡的危急時刻,賀子山、程依依他們成日裏都在緊張工作、為國分憂,而她柳扇子卻隻顧念著自己一己私情,哀哀戚戚,實在是不應該啊!

  柳扇子轉臉安慰著大哭不止的母親,對母親道:“娘,別哭了!房子被炸掉了,我們還可以再造!我柳扇子雖為一介女流,但是從今往後,也要開始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了!”說完這話,柳扇子攙扶著母親,攜帶著賀希望,連夜輾轉去找耿叔,她要耿叔幫她安頓好母親與賀希望。柳扇子這樣想著,不禁有一股豪情壯誌在胸懷間奔騰,與這天午後時分哭哭啼啼、兒女情長的弱女子形象判若兩人。

  第二天,柳扇子立即去往刁三炮的山寨,她準備向刁三炮拜師學藝了。柳扇子已經在心裏打定主意,她要盡快練習好武藝,為國效力!柳扇子找到刁三炮,她懇求刁三炮盡快教會自己開槍、潛水、製作地雷等手藝。

  刁三炮先還以為柳扇子心血來潮,覺得很好玩,就叫兩個竿子抬了一筐活蹦亂跳的魚放在她麵前,讓她殺完魚再說拜師學藝的事。從小沒殺過魚的柳扇子看見一筐鮮活靈動的魚兒,頓時不忍,但是為了拜師學藝,她拿著砍刀、閉著眼睛、緊咬牙關,麻利地朝魚群砍了上去……刁三炮目瞪口呆地看著柳扇子,覺得小女子不可輕視,再次心生欽佩,於是決定收下了這個女徒弟。

  從這天起,刁三炮開始悉心教授柳扇子十八般武藝。

  4

  兩個月後,朝天門。

  日本飛機試探性狂轟濫炸後的朝天門,一片滿目瘡痍,破敗不堪。不時可以看到一群群流離失所、麵黃肌瘦的難民,很多難民操著長江下遊的異地口音。而朝天門碼頭上,每天都有滿載著逃難下江人的船靠攏,熙熙攘攘的人群往碼頭上走來。

  一難民救濟點,柳扇子帶著母親、姑母張媽在散發著救護物資,一會兒後耿叔也過來幫忙。突然,一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子迎麵衝了過來。此女子正是喬裝打扮的日本特工頭子南宮燕。南宮燕後麵,緊緊跟隨著兩名麵容刁滑的男人。

  年輕女子麵呈驚懼之色,一個箭步衝到張媽麵前,跪在地上抱住張媽的雙腿大喊救命!張媽扶起南宮燕,怒目而視身前的兩個流氓。

  柳扇子喝道:“豈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你兩個地痞流氓難道還搶人了不成!”

  兩無賴停住腳步,打量了柳扇子、張媽一行,看他們的妝容打扮並非等閑之輩,又看了看體格壯實的耿叔,頓時卻了步。解釋說,他們並非有意為難這個姑娘,隻是這個姑娘在他們的地盤上混吃混喝了半月有餘,又受了他倆保護,但又從沒上繳過保護費。

  南宮燕聽了這話,趕緊假裝害怕哭泣,說自己身無分文,貓身躲閃在了柳扇子身後。

  一個無賴說要放人可以,隻要摸兩塊大洋出來!

  柳扇子望著張媽:“嗨,不就兩塊大洋嘛,姑母,給他!”

  張媽點頭默許,扶起年輕女子,憐惜地撫弄她淩亂的頭發說:“姑娘,別怕,有我們呢,你叫什麽名字?”

  年輕女子跪地叩頭致謝:“民女南宮燕,逃難到此,謝過老夫人和姐姐,你們就是我南宮燕的救命大恩人!”

  張媽摸出了兩塊銀圓,打發了兩個無賴。

  柳扇子也連忙過來攙扶起南宮燕:“姑娘,你從哪裏來的?”

  南宮燕哭訴到:“我是沈陽的,東北淪陷後,我一路南下逃難到南京,沒想到南京也淪陷了,就隨船隊來到了重慶。”

  張媽愛憐地問:“那你爸媽呢?”

  南宮燕大放悲聲:“爸媽和一個弟弟,均在南京被日本人殺了……”

  張媽抱緊南宮燕,“閨女,以後你就是我的娃了,別難過……”

  柳扇子也拉過南宮燕的手:“是的,南宮燕,以後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為了安撫受到驚嚇的南宮燕,柳扇子回磁器口進貨的時候,總是帶上她,說是要她去散散心,早點走出戰爭災難的創傷陰影,堅強地生活下去。而假裝楚楚可憐、背地裏懷著狼子野心的南宮燕,眼見得自己使出的苦肉計騙得了柳扇子、張媽等人的信任,心裏暗自竊喜。南宮燕聽話地跟著柳扇子來往於磁器口,暗自卻在查探磁器口的地形地貌、風物人情等。

  磁器口碼頭曆來是嘉陵江下遊重要的物資集散地,重慶城的通邑大埠,南來北往的船隻大多停泊在這裏,碼頭熱鬧非凡,街市店鋪興旺,商賈雲集。古鎮磁器口由此而占盡了一江的靈氣。當時,華北、華東的烽煙四起,磁器口並沒有被遠方的戰爭導致水運的衰落而失去風華,它那經千年不變、風情獨具的古風,令其成為重慶江州古城的縮影和象征。

  在磁器口的江灘平台上,幾百張竹桌子竹凳子排成了各種方陣,讓人聯想到諸葛八陣圖或者九宮八卦陣,看得人雲裏霧裏。十三家茶館在此擺擂台競技,茶客們則旁若無人,打他們的牌,聊他們的天,喝他們的茶。忽然頓悟了四川話裏為什麽將聊天說成“擺龍門陣”,想來應源於如此浩蕩的茶館奇景。隻有在這樣空闊的天地和嫋嫋的茶香中,才能將一件平常小事添油加醋,繪聲繪色,擺得七彎八繞,風生水起。

  淞滬會戰、南京保衛戰的相繼失敗,越來越多的下江人自發躲避戰爭的災難湧入磁器口、湧入重慶城,故與昔日不同的是,磁器口的茶客中,老年人已經不占多數,來自下江人的逃難者們才是主力軍,而來自本地的帥哥美女也讓這“龍門陣”有了炫目的光彩。

  下江遊人想抵達開闊的江灘茶館群落,必然穿越磁器口正街的熙熙攘攘,在人頭攢動中辟開一條“生路”。當然,許多來此尋奇的下江人並不急著去龍隱牌坊下喝那一杯茶。他們隨著人流,在後方的太平世界裏,在日本飛機沒來轟炸的短暫悠閑時光中,這裏吃一串烤肉,那裏吃一碗酸辣粉,在這家店買兩張剪紙,在那家店買一把鄧家刀……如此種種,別過不提。

  我們還是來探尋故事裏的幾位主人公的行蹤吧!

  柳扇子、耿叔、柳母、賀希望、張媽幾人奔波於磁器口的工廠與朝天門的商鋪,從事著實業救國的活動。

  而這段時間裏,閔加林卻經國民政府高官老張介紹,與鐵疙瘩廝混上了。鐵疙瘩希望閔加林跟著自己幹,說跟著我鐵哥混,不會讓小弟你吃虧,你大可以吃香喝辣,有了積蓄也可以追求你喜歡的柳扇子不是。而先前就與鐵疙瘩廝混在一起的南宮燕也在一旁慫恿閔加林。

  閔加林正想找點事情賺點錢好在重慶開銷呢,一拍即合就答應了鐵疙瘩。

  這天,鐵疙瘩帶著閔加林又去做了一次交易。在交易中,閔加林發現鐵疙瘩和日本人有瓜葛,不禁大驚失色。

  閔加林頓時提高警惕,質問鐵疙瘩:“鐵哥,他們是些什麽人啊?”

  鐵疙瘩不以為然地回答:“日本人啊。”

  閔加林誠懇勸諫道:“當下正是中日開戰白熱化之時,鐵哥你可不能做漢奸啊。”

  鐵疙瘩嗤之以鼻,反而點撥閔加林道:“加林,我把你當兄弟,有好事拉你一起,中日雙方,實力如此懸殊,我們靠什麽抗日啊?現在正是發財的好時機,你不賺點錢,靠什麽追求你喜歡的柳扇子。我勸你還是跟著我,趁機多賺點錢帶著柳扇子跑路出國吧!”

  閔加林想了想,覺得鐵疙瘩說的也不無道理,於是默認了。就這樣,一個單子跑下來,鐵疙瘩就能分給閔加林一筆相當豐厚的錢,喜得閔加林得瑟了好一陣子。從那以後,閔加林沒事就去和鐵疙瘩套近乎,吃飯喝茶打牌進舞場。

  張媽最近發現兒子閔加林和碼頭混混鐵疙瘩來往頻繁,神神秘秘,心裏覺得詫異。

  有一天,張媽攔住閔加林問道:“加林,你最近還挺忙乎的,是不是在搞什麽交易啊?”

  閔加林撒謊道:“娘,我在兌換外幣,現在好多人都入了這一門道,主要是賺錢來得快。”

  張媽聞言,警告閔加林:“兒子啊,你可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更不能做投敵賣國的事情啊!”

  閔加林信誓旦旦:“娘,你高估我了,我現在連國民政府的小公務員都不是了,想賣國都沒機會呢。”

  張媽將信將疑,岔開了話題。

  平時,南宮燕覺得柳扇子口裏的賀子山必定有些名堂,於是有意無意與柳扇子套近乎。在柳扇子麵前裝出十分喜歡賀希望、喜歡孩子的模樣,並假意說想讓賀希望叫自己幹媽。賀希望看著南宮燕,想了想,說自己已經有了義母柳扇子,就沒必要再認幹媽了。但是,南宮燕的這一舉動果然博得了柳扇子的進一步好感。柳扇子遂與南宮燕成為好友,一時之間,兩人情同姐妹。

  5

  而徐曾、程依依、老張、芳子、賀子山、觀音山等人在朝天門,又在上演著另一出戲碼:位於長江上遊的朝天門,可以說是戰時陪都的天上人間,那裏每夜霓虹燈閃爍,歌舞升平。

  這一天,重慶方麵給徐曾等人在朝天門舉辦了一個小型的晚宴,英國外交官帶著他的情人芳子也一起出席。

  賀子山、觀音山在一旁冷眼旁觀,他倆在武漢時就對芳子的言行舉止好奇,並且感到可疑。

  酒宴完畢,照例又是舞會。當有著夜上海風味的舞曲響起時,老張主動邀請程依依跳舞,老張笑嘻嘻地問自己的老同學徐曾答不答應。徐曾嗬嗬一笑,慨然應允。舞池裏,老張俯在程依依耳邊,說道:“依依,剛才你聽見芳子的話沒有?我們這些人,在他們眼裏我們就隻是共黨叛徒,因此若要得到認可和上升,就得做出一些成績給重慶方麵的老板看看,不然,今後我們的處境可能會更加尬尷。”

  程依依卻不這麽認為,她說現在是國共聯合抗日時期了,我們也不用再出賣共產黨人了。

  老張對依依的說法不以為然,他凶狠地說:“日本人要打,但共產黨更要殺的!”

  賀子山在舞池邊緣不動聲色地坐著,從交談中看到了老張、程依依二人的分歧,當耳朵裏飄進老張“共產黨更要殺的”這句話時,不由得心中一震。他暗自下定決心,要進一步拉近和程依依的關係。

  突然,舞曲戛然而止,所有燈光驟亮,跳舞不跳舞的人們頓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這時,觀音山進來向徐曾報告了幾句,就站到舞台正中央,拿過麥克風說:“我剛收到消息,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已然逃離重慶,叛國投敵;委員長要求我們中統、軍統聯手立即清理汪精衛留下的親日分子!”

  頓時,全場嘩然!

  尤其老張,一顆心怦怦怦直跳,仿佛就要跳到嗓子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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