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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天色微明。扇子在院子裏灑水、掃地,賀盛業從走廊過來,看見她忙碌的身影,很是滿意。他溫和地喊了聲扇子,要她過去。
扇子抬眼看見公公,道了聲早安。賀盛業叫扇子先別忙著了,跟他去大堂,有事跟她商量。賀盛業說著徑直走了,扇子隻好跟著他,沒幾步路,就進了一道綠意蔥蘢的長廊,穿過長廊,就來到了大堂門前,扇子走了進去。賀盛業已經在高堂上坐下,扇子連忙過去拿起桌上的茶壺、茶杯倒了一杯茶,恭敬地遞給了賀盛業。
賀盛業滿意地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關心地問道:“扇子,明天是新婚三天回門的日子,你自己心裏是怎麽打算的?”
扇子沒料到公公問起這件事,埋頭想了想,然後抬頭說她也盤算著,明天就準備回柳鎮去住。賀盛業聞言,身子猛地像被擊打了一下,差點將手裏茶杯扔掉,茶水也溢了出來。扇子見狀,趕緊過去給賀盛業揩拭,續水。
賀盛業生氣地看著扇子:“扇子,你是已經入了賀家的門了,難道在心裏還沒當賀家是自己的家?”
扇子猶豫,不知公公到底何意。
賀盛業咳嗽了兩聲,又呷了一口茶,然後語重心長地對扇子道:“雖然,子山這個孽障沒親自跟你拜堂,但他自小跟你訂下了這門親事,再說你也是堂堂正正進了我賀家大門的人,怎麽能說出這種話?”
扇子聞言,心裏也鬆了一口氣,趕緊安撫公公,連連說是自己不對,不該提說這些,惹得公公生氣。賀盛業搖搖頭,歎氣,他心裏明白,是自己那個孽障對不起扇子這麽好的姑娘,也是自己對不起他,老賀家對不起她啊!
扇子看著公公的心思,連忙用言語安慰,叫他放心好了,子山遲早會回家來的。賀家也沒有什麽對不住她的,怪隻怪她留不住子山的心,是她讓大家失望了。
賀盛業感激地看著扇子,又問扇子:“你聽到秋菊說子山掉水裏是因為想逃婚,你心裏難道一點也不介意嗎?還有,據說,你去碼頭找他,聽到他什麽消息沒有?”
扇子搖搖頭,沒回答。
賀盛業又歎氣連連,“哎哎,子山的秉性我知道,他自小就不受約束,由著自己的性子來,特別是他娘去世後,我娶了秋菊續弦,他就更跟這個家融不到一起了。當年,我讓他到你爹的學堂裏讀書,又送他去法蘭西讀書,也是想讓他離開這個環境,出去開開眼界、見見世麵也好!但是,這嘉陵江邊上,磁器口裏,賀家大院,畢竟是他的家呀。我一輩子守著這個家,也是想著子山遲早要回來,你們畢竟要接過去的呀……”說到激動處,賀盛業咳起來。
扇子聽著公公掏心窩子的話,也是感慨萬千,然而這個節點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好道:“爹,我再去找他就是,隻要子山沒出事,相信我一定能找到他!”
賀盛業聽著扇子的話,眼眶竟有些濕潤,“以後,你也別見外,你就是我們老賀家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大少奶奶,賀家就是你的家了,以後對這個家你要多上心啊。你二娘她……算了,你就別管她了。”
扇子低聲道:“爹,我一定守好自己本分,做我該做的事”
賀盛業有些動容,“我跟你爹二十多年的兄弟……扇子,爹想問你句話,你一定要真心回答我。”
扇子疑惑地看著賀盛業,點點頭。
賀盛業凝重地說:“如果子山真的逃婚了,你還想留在賀家幫我嗎?”
扇子不解:“爹,你,你的意思是想讓我走?”
賀盛業連連擺手,“不,不,子山他不是個東西,我……扇子,爹我也不想委屈了你……如果你自己心裏有什麽別的想法,我們賀家,我,我支持你自己的決定。”
柳扇子看著賀盛業,見他說完這話,很是無奈,她明白了賀盛業的意思:賀盛業是擔心子山一直不回來,她在賀家大院裏委屈了自己。於是,她堅定地看著賀盛業的眼睛,說道:“爹,我相信子山一定會回來的,他就是真的不想回來,我也會想辦法讓他回來的。這個家,沒有他,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家,我會在這兒等他,直到我們的家完整了。”
賀盛業欣喜地看著扇子說:“扇子,我就知道你不會讓爹失望。”
這時張媽進來,叫老爺、少夫人吃飯了。於是扇子攙扶著賀盛業去飯廳,賀盛業已經換了一副輕鬆愉悅的麵容。可是扇子這個飯吃得心事重重,想著子山為何會逃婚的事情,簡單吃了兩口,向賀盛業、耿叔、秋菊及子騰等客氣了一句,出門去了。
扇子剛走到大院,秋菊就跟了出來,用手帕擦了一下嘴。秋菊叫扇子等一下,然後扭著腰肢走過來,搭訕道:“扇子,剛才吃飯的時候,怎麽心不在焉的樣子啊?”
扇子看見這個二姨娘就心裏發毛,“二娘說哪裏話,我沒有心不在焉啊。”
秋菊利索地問:“嗨,你別不承認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心事。這子山一天不回來,你坐在那兒雖然跟我們一起吃飯,可是你心裏呢,總會問自己到底是不是賀家的人,扇子,我說得對不對啊?”
柳扇子麵色一沉:“二娘想多了,我沒有那樣問過自己。”
秋菊譏諷地說:“不多!還有外麵的那些傳言,說子山是共匪的,這也讓你心裏不安定,是不是?扇子,你說,要是子山真的是共匪,不回這個家了,你還想留在賀家不?”
扇子臉色稍有不快,“二娘,我不管子山是共匪還是什麽,在我眼裏,他就是我男人,在家等我男人回來,這是我的本分。”
秋菊抬高了嗓門:“哎喲喲,還看不出來呢,我們的扇子還是這麽個三從四德的人呢?”
扇子直視著秋菊的眼睛,直言不諱:“難道,二娘希望子山被當共匪抓了,讓我一輩子見不到他嗎?”
秋菊急忙掩飾著,嘿嘿訕笑兩聲:“別,別,我可沒那麽想。”
賀盛業從屋裏出來,嗬斥秋菊,叫她沒那麽想就不要亂說!又把話挑明,說自己已經跟扇子談過了,她會繼續留在賀家,替子山照顧這個家的。
秋菊聞言一愣,心裏大為不快:“老爺,讓扇子替子山照顧家?她一個年輕女人,能做什麽?”
柳扇子趕緊扶著賀盛業,說:“爹,要不你給我找點事做吧?我也不是什麽大家閨秀出身,讓我閑著白吃飯,我這心裏就跟貓爪子撓似的,不安生。”
賀盛業笑道:“你能做什麽?”
扇子數著指頭說:“在家裏在我爹學堂裏也認過字,算過賬,能做針線活,也下過田,摸過魚,反正啥都能幹。”
秋菊不屑地撇撇嘴:“真是鄉下丫頭,沒見識!你以為打理賀家這麽簡單?還下河摸魚咧,那都是野孩子幹的事!”
賀盛業笑道:“鄉下孩子哪個小時候沒幹過這些事呢?扇子,你就去賬房幫耿叔的忙,他歲數大了,忙裏忙外的也需要個幫手,你去跟他學學。”
扇子高興道:“好啊,我這就去。”
賀盛業點頭道:“去吧,去吧!就從今天開始,讓耿叔多教教你!”
於是扇子辭別了公公、秋菊,就往賬房走。秋菊看著扇子離開,很是不高興,轉身向賀盛業添油加醋挑撥:“老爺,這可不是小孩過家家。那麽大的產業,怎麽隨便就讓她去打理?”
賀盛業往自己房間走,邊走邊說著,我這不是讓她跟耿叔去學嘛?秋菊在後麵追著喊道:“那也應該讓你二兒子,讓子騰去學,她一個外人,學什麽啊學?”
賀盛業的臉色變得不好看了,轉身朝一邊走。“外人?什麽外人?秋菊,我最後跟你說一遍,這扇子既然嫁進我們賀家,她就是咱賀家的人。”
秋菊不甘心地說:“那讓子騰跟她一起去賬房學習。”
賀盛業不屑地說:“讓那家夥先扔了他那些娘們玩意再說吧!”
秋菊看著賀盛業冷冷地走了,恨得咬牙,心急火燎般朝賀子騰房間走去。賀子騰正在自己房間裏剪紙,母親秋菊進來了。
賀子騰生氣地問:“媽,你又要幹什麽?”
秋菊怒氣衝衝地說:“我幹什麽,我就不讓你剪這些玩意!”說著,她將子騰的剪紙都給撕了個粉碎。
賀子騰生氣地奪過剪紙碎片:“媽,我剪東西怎麽了?大哥成親那天,那些喜字不都是我剪的嗎?”
秋菊聞言,更是氣不打一處出來,索性將桌上還沒剪的紙揉吧揉吧,都給扔進了廢紙簍:“我讓你再剪這些娘們的玩意,我讓你剪!你爹要把這個家交給賀子山你不著急,你娘我眼巴巴地盼著賀子山死了,殘了,廢了,你倒好,你就會給我坐在這兒剪紙!”
賀子騰大為不解:“我爹把家交給我哥怎麽了,你怎麽就那麽容不下他呢?現在我哥不是逃婚了嗎?這下趁你心了,你還鬧什麽?”
秋菊大怒,指點著子騰:“我氣你不爭氣!老爺要把家交給那個連洞房都沒入的新媳婦!”
賀子騰不以為然地說:“交給她倒也好,省得你整天吆五喝六的,家裏沒別的聲,就剩下你罵人的聲音了,跟個烏鴉似的。”
秋菊“啪”地就給了賀子騰一巴掌:“你個王八蛋,老娘我扒心扒肺地為了你爭點財產,你竟然說我是烏鴉!”
賀子騰被秋菊打得一愣,委屈地看了一眼秋菊,轉身就往外走。
秋菊大喝:“你去哪兒?”
賀子騰頭也不回,“我跳河淹死去!”
秋菊著急,追子騰,“你個王八蛋,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賀子騰出了家門,心情頓時愉悅很多,徑直回了學校。學校裏陽光明媚,一座運動場邊,正準備進行籃球比賽,有許多青年學子圍在場邊,還互相議論著:
“看著吧,我們師大準贏。”
“你就先吹吧,等會兒輸了看你還說什麽。”
籃球場前方是一座主席台,主席台上坐滿了各界來賓,有穿西裝的,也有穿長袍馬褂的,其中還有西方人,總之,是各色人等。司儀站在麥克風前,正在宣布有關事宜:“男子決賽,馬上開始,對陣的雙方是,渝州師大代表隊,對四川省立重慶大學代表隊……”
賀子騰一向喜歡看熱鬧,索性也一股腦擠進了人群,準備看球賽。
突然,一個學生衝進了運動場中央,手裏拿著一份報紙,神情激動,大聲地呼喊道:“同學們,同學們,昨天夜裏,日本軍隊向我駐宛平守軍大舉進攻,中日戰爭爆發了!”
全場頓時沸騰,人們議論紛紛:
“什麽?到底是打起來了?”
“現在打到什麽程度了?”
“日本人亡我中華之心不死,這一天到底是來了!”
“還賽什麽球啊,馬上上戰場吧!”
那舉著報紙進來的同學已經聲淚俱下:“同學們,華北危急,平津危急,中國危急……”
賀子騰也在人群裏,心情有些激動。
大會主席,一個中年男人走到麥克風前,大聲喊道:“同學們靜一靜,同學們靜一靜。”
聲浪漸次平息,大家好不容易安靜下來。
中年人喊道:“盧溝橋事變的消息,校方今天早上已經知道了。”
同學們又亂了起來。
“什麽?那為什麽不告訴大家?”
“那還要我們來看比賽?”
“安的什麽心啊?”
中年人做了個讓大家安靜的手勢。“同學們,安靜一下,聽我說。誠如大家所說,日本亡我中華之心久矣,今日之事變,很可能是一場漫長戰爭的開始。現在,此刻,宛平守軍,正在奮勇抗戰。要打敗這個巨大的敵人,非一日之功,也非一人之事。我們相信政府,相信我們的軍隊。同學們,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我們也曾商量,今日比賽是否還要進行,最後的結論是,一切照常!一來,大家是學生,學生應該以讀書為愛國,以讀書為先……”
很多學生仍然情緒高漲,要上前線抗日。
賀子騰的母親秋菊還坐在屋裏生悶氣,轉著眼睛又在想別的辦法。“小不忍則亂大謀”,秋菊覺得還是應該“挾天子以令諸侯”,應該把賀盛業籠絡住。於是她到廚房煎了一碗藥,端到賀盛業房間。賀盛業見秋菊端著滾燙的藥碗進屋來,心裏不禁一熱,覺得剛才是不是對她也太冷淡了,這麽幾年來,還不是這個秋菊一心一意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嗎?他這麽一大把年紀了,不靠她,還能靠誰?於是柔聲地叫秋菊把藥碗放在床頭櫃上去。
秋菊聽見賀盛業的聲音和緩了,又貼心地扶著賀盛業起身,要給他喂藥,佯裝輕描淡寫地說著:“老爺,子騰也是你的兒子啊,他一直跟熊團長的女兒要好,你看,我們是不是找人去熊團長家提親去?子騰這孩子,就是玩性太大,要是給他成了家,說不定他就知道上進了。”
賀盛業被藥嗆到,猛烈咳嗽著。
秋菊拍打著賀盛業的後背說:“我就知道,你心裏隻有子山,子騰在你眼裏,還不如街上的小貓小狗呢!”
賀盛業喘息了一會兒,說子騰的事秋菊自己做主就行了,不必來問他。
秋菊聞言,又快言快語:“既然老爺這麽說了,那我就給子騰做主了,熊團長的女兒可是知書達理,不像那位剛娶進門的鄉下姑娘,沒什麽教養,把自己男人的衣服啊,書本啊扔得滿院子都是,也不知她想幹嗎。”
賀盛業一聽,將藥碗推開:“拿走吧,你就讓我躺會兒,休息下,行不行?。
秋菊不情願地將藥碗放下,照顧賀盛業躺下,焦頭爛額地走出房間,想著怎麽對付扇子才好。
傍晚時分,扇子回來取東西,看到賀子騰拿著剪刀一刀刀往地上刺,有些吃驚,“二叔,你這是幹什麽?”
賀子騰抬起頭,眼裏滿眼淚:“扇兒,你說剪紙有錯嗎?為什麽他們都說我錯了?”
扇子糾正道:“二叔,請叫我嫂子。”
賀子騰道:“我就不,我就叫你扇兒!”
扇子:“好,好,隨二叔的意,不過,你幹嗎拿剪刀往地上捅啊?”
賀子騰道:“我娘不讓我剪紙,我爹因為我剪紙,都兩個月不見我了,為什麽我喜歡做的事,他們都不喜歡?”
扇子上前,走到賀子騰跟前,問能把剪刀給她嗎?
賀子騰不給。
扇子笑道:“看嫂子給你剪一個好看的玩意兒。”
賀子騰遲疑地將剪刀遞給扇子。
扇子隨手摘了一片樹葉,三下兩下就剪出一個活靈活現的兔子來。
賀子騰有些驚訝:“嫂子,你也會剪紙?”
“二叔,剪紙不是壞事,但是除了剪紙,我們還可以幹點別的事,你說是不是?”
賀子騰拽著扇子就走:“嫂子,我帶你去看看我屋裏的那些寶貝!”
扇子看到滿屋的剪紙,驚訝賀子騰的手藝,“這都是你剪的?”
賀子騰很是自豪,“對。”
扇子嘖嘖稱讚:“二叔,你確實是剪紙的天才,二娘不讓你剪,是她不知道你在這方麵有多厲害。”
賀子騰一聽到說自己的母親,臉色立刻黯淡下來。
“我還是那句話,要是你真的喜歡剪紙,那就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這樣既不耽誤你的手藝,也能讓家裏人支持你。”
“你有什麽好辦法嗎?”
扇子坐在書桌前,想著。熊巧玉走到門口,見到扇子在,很是錯愕:“賀子騰,幾天沒見,你長進不少啊?”
扇子好奇地看著熊巧玉,不認識她,問:“你是?”
熊巧玉不理扇子,走到賀子騰的跟前,挽起他的胳膊:“他的未婚妻,就是我!你一個老女人,跑賀子騰屋裏幹嗎?”
“她是我嫂子!”
“嫂子?鄉下妞吧!”
扇子一見熊巧玉的態度很不友善,準備趕緊退出:“二叔,我先回去做事了。”
“嫂子,等我去找你!別忘了給我想個好辦法!”
扇子出去,熊巧玉趕緊把賀子騰的胳膊甩開。“賀子騰,我爸說你不想去警察局上班,是不是啊?你要不去上班,我不會嫁給你的。”
賀子騰白了一眼巧玉。“你以為,誰還真想娶你嗎?”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丟下熊巧玉一個人在那裏站著,氣得她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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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滾長江東逝水,江麵的小船上,賀子山在船艙內迷迷糊糊地睡著,不斷做著噩夢。其中的一個夢時隱時現,就是昨天發生的事情。夢裏的街道上,觀音山正在追捕賀子山:“賀子山,別跑了,我隻是想請你喝杯茶。”賀子山舉起槍來,特務們開槍打中他。扇子向碼頭跑過來,焦急地喊著“子山!”中槍倒地的魏一紹倒在血泊中……
一聲汽笛將賀子山驚醒,他滿身是汗。
武漢到了。
賀子山鑽出船艙來觀看充斥著會戰陰雲的武漢城。這座位於長江中遊當時中國第二大城市武漢,被長江及漢水分成三部分:武昌、漢口及漢陽,武昌是政治中心,漢口是商業的集中地,漢陽是工業重鎮,在粵漢鐵路建成後,它是中國內陸的重要交通中心,同時也是將南方港口運來的對外援助運往內陸的樞紐。
突然,碼頭傳來報童高高的聲音:“號外,號外,盧溝橋事變,日本鬼子打過來了,華北危急,平津危急,中華民族危急!”
賀子山心頭一驚,急忙叫住報童,買了一張報紙,看了一眼,心裏頓時一陣難受,陷入絕望的沉思中。
1931年9月18日,日軍挑起九一八事變,占領中國東北,並一手炮製了“偽滿洲國”。日軍占領東北後,將魔爪伸向華北,陰謀策動“華北自治”。1936年6月,日本天皇批準了新的《帝國國防方針》及《用兵綱領》,公然宣稱要實現控製東亞大陸和西太平洋,最後稱霸世界的野心。8月7日,日本五相會議通過了《國策基準》,具體地規定了侵略中國,進犯蘇聯,待機南進的戰略方案。同時,還根據1936年度的侵華計劃,製定了1937年侵華計劃。從1936年5月起,日本陸續增兵華北,不斷製造事端,頻繁進行軍事演習,華北局勢日益嚴峻。當時,守衛平津地區的中國守軍為第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兼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時間的車輪迅速駛到了1937年,這年7月7日夜,日軍在北平西南盧溝橋附近演習時,借口一名士兵“失蹤”,要求進入宛平縣城搜查,遭到中國守軍第二十九軍嚴詞拒絕。日軍遂向中國守軍開槍射擊,炮轟宛平城。第二十九軍奮起抗戰。這就是震驚中外的七七事變,又稱盧溝橋事變。七七事變是日本帝國主義全麵侵華戰爭的開始,也是中華民族進行全麵抗戰的起點……
賀子山振作了精神,進入熙熙攘攘的街頭。街市還是那麽繁華。賀子山已經有兩天兩夜沒有吃過東西了,這時他實在禁不住饑餓,在小攤上買了一碗熱幹麵,觀察街道上的情況。賀子山觀察著對麵的一個小樓,吃完熱幹麵,付了錢起身,向小樓走去。
剛要接近,一輛小轎車駛來,停在小樓門口,從車上下來兩個人在張望。國民黨中央調查一處處長徐曾下車,匆匆進屋。
賀子山轉身在報攤買報紙,繼續觀察,發現周圍幾個可疑的人在街邊閑逛,張望。
賀子山若無其事地準備離開,卻被兩個特務發現了,跟了上來。
賀子山不動聲色,來到一個茶水攤前:“老板,問個路,請問東湖怎麽走?”
茶攤老板說:“別急,先喝杯茶再走。”
賀子山坐下喝茶,兩個特務走過來,用懷疑的眼神看了賀子山幾眼,好像沒看出什麽破綻,從他身後走過。
茶攤老板搖頭歎息道:“唉,這些特務,最喜歡盤查你這種學生模樣的年輕人。這是什麽世道啊,特務動不動就亂抓人,常抓無辜的學生。”
賀子山感激地說:“謝謝你呀,老板。是啊,我是剛從外地來的,想考取國立武漢大學。”
茶攤老板說:“順著這條路下去,到頭左轉。”
賀子山匆匆離開,來到圖書館的報刊架邊,拿起報紙翻看起來,之後起身走向圖書管理員。
“請幫我找找舊一點報紙。”
“好啊,我幫你找找。剛來學校?”
“是啊?我在找房子。”
管理員抱過來一大堆稍早一些的報紙。
賀子山在一堆舊報紙中翻看,發現一則廣告啟事:“西大藥材公司明天起大減價十天。地址:峈伽路18號。”
賀子山陷入沉思,記起五年前的往事。那時候年輕的賀子山在學堂讀書,教書的就是扇子的父親柳先生。那天柳先生提著一包藥匆匆走進門。賀子山疑惑不解,就好奇地問道:“老師,需要用這麽多藥嗎?幹什麽用的?”柳先生笑道:“武漢西大公司的藥,老字號,家裏人要用啊!”
賀子山抄下報紙,照著報紙上的地址,匆匆離開。
賀子山轉過幾個胡同,看了看後麵,確信沒被人跟蹤,然後走進店鋪,對店員吩咐道:“我要三斤當歸。”
店員疑惑地看著他:“要這麽多?”
賀子山道:“是啊!家裏人急用。”
“不要別的了嗎?”
“不要了。”
店員張羅了一陣,遞過來一包藥材。
賀子山看了一眼,說:“你這個藥材可能成色不行吧?我要的是湘西山裏產的,五年前存著的老貨。”
店員看了他一眼:“你等等。”
一會兒工夫,店員對賀子山說:“客人是做藥材生意的吧?請裏麵談。”
賀子山跟著進入藥材公司內室。
周鐵軍三十多歲,卻是老資曆的老地下黨員。
周鐵軍說:“這種藥我們已經多年不進了,你怎麽知道的,問到這裏來了?”
賀子山說:“我找遍了武漢三鎮,都沒有,原來的進貨渠道都斷了,但我家裏人急等著用呢。我記得家裏的前輩總是從西大公司進過貨,就冒昧找來了。”
周鐵軍笑道:“你們家的前輩真是老交情啊!我幫你問問,你在這裏稍等等。對了,你有住處嗎?先搬過來住吧。”
半個時辰後,周鐵軍進來說:“已與上級聯係了,準備將你轉移去延安。”
賀子山問:“去延安?”
周鐵軍點頭說:“對!三峽沿線的聯絡站已經全部被破壞了。”
賀子山心疼地問:“全部都被破壞了?”
周鐵軍沉重地點點頭。賀子山還抱著一線希望,問他以前的聯絡人呢?鐵軍說他原來的聯係線索都已經斷了,還有兩人叛變投敵,他在武漢的處境也很危險。
賀子山不解,“但是,你們不還是堅持在這兒,不一樣危險嗎?”
周鐵軍看著賀子山,語氣悲涼卻不失凜然地說:“子山啊,做我們這個工作的,就是需要一層一層地包裹起來。我們就好比一棵大樹的根,一層一層地往土裏紮。有的時候,雖然樹冠被砍掉了,樹幹也被鏟掉了,但根係還在深厚的泥土裏,當春天到來的時候,還是會發芽。我們的任務就是堅持在這裏,紮到岩石裏去。”
賀子山埋頭思索,一會兒之後,對周鐵軍說:“是啊,老周你說得太對了!想當年,我們‘巴興歸蘇區’是當年紅三軍賀龍同誌在三峽地區開辟的,1931年時,軍閥沿江清剿,參加了赤衛隊的都被殺掉,沒參加的也殺掉,一共犧牲了兩三千人,江水都染紅了。但是隻要我們的根紮過的地方,就一直在那裏頑強地生長。這次特務又來破壞,很多同誌都犧牲了。我們確實好比大樹的根係一樣,牢牢地長在三峽一帶的沿江岩石裏,隻要春風拂過,還會發芽開花。這幾天晚上,我都在想,我自小在長江邊上長大,也熟悉長江上遊沿線的情況,於是我很想留在白區繼續工作,請上級領導批準。”
周鐵軍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好吧,子山,難為你有這份心誌。但是,我也得把你的想法匯報給上級,回頭我們再仔細商量一下。”
賀子山走到窗前,難過地說:“盧溝橋事變,抗日戰爭全麵爆發,我們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如今,東北已經淪陷了,希望華北大片山河能夠堅持住,不要再淪陷了!”
周鐵軍搖搖頭說:“這個,現如今的情勢下,日本氣焰囂張,要想保住華北,恐怕也有點難度啊!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就在盧溝橋事變的第二天,中央委員會就通電全國,呼籲‘全中國的同胞們,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隻有全民族實行抗戰,才是我們的出路!’並且,提出了‘不讓日本帝國主義占領中國寸土!’‘為保衛國土流盡最後一滴血!’的響亮口號。蔣介石提出了‘不屈服,不擴大’和‘不求戰,必抗戰’的方針。保衛宛平的是二十九軍宋哲元,其下有佟麟閣、張自忠、趙登禹等虎將,他們都是打仗的好將領。”
賀子山憂心忡忡地說:“武器不如人,國民黨上層又想打內戰,消極抗日,積極反共,真是苦了這些抗戰的將士們。”
周鐵軍走到賀子山的身邊。“但是,我們也要樹立堅定的信心。去年西安事變後,我們中央首長就促蔣抗日,同時也在敵後組織力量抗日。盧溝橋事變後,黨中央發表了通電,呼籲全民族共同抗戰,全國人民共同聲援,如今中華民族各個政黨、各個階層眼看著就要空前團結起來了!”
賀子山轉過身,堅定地說:“是,我們當務之急是粉碎和揭露國民黨內部一些少數派的陰謀,促成國共聯合,一致對外!”
周鐵軍握緊賀子山的手說:“嗯,我們要相信黨,相信中央!”
賀子山使勁地點了點頭。
“1937年7月28日上午,日軍按預定計劃向北平發動總攻。當時香月清司指揮已雲集到北平周圍的朝鮮軍第20師團,關東軍獨立混成第1、第11旅團,中國駐屯軍步兵旅團約1萬人,在100餘門大炮和裝甲車配合、數十架飛機掩護下,向駐守在北平四郊的南苑、北苑、西苑的中國第二十九軍第132、37、38師發起全麵攻擊。第二十九軍將士在各自駐地奮起抵抗,譜寫了一首不屈的戰歌。南苑是日軍攻擊的重點。第二十九軍駐南苑部隊約8000餘人(其中包括在南苑受訓的軍事訓練團學生1500餘人)浴血抵抗,第二十九軍副軍長佟麟閣、第132師師長趙登禹壯烈殉國,不少軍訓團的學生也在戰鬥中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28日夜,宋哲元撤離北平,遭日機的猛烈轟炸,傷亡亦大,遂奉命撤退。29日,北平淪陷。30日,天津失守。”
聽到廣播裏的噩耗,耿叔突然心裏一沉,一陣難受,險些暈倒。
扇子趕緊扶住問:“幹爹,您怎麽了?”
耿叔關了收音機,鎮定下來說:“沒事,高血壓的反映。”
扇子關心地說:“幹爹您要不要休息一會?”
耿叔拿起賬本:“已經沒事了。來,我們繼續查賬。”
扇子翻看著賬本,心裏還在回想剛才收音機播放的內容,也是心情沉痛,她若有所思地問道:“幹爹,你知道子山為什麽要離開這個家嗎?”
耿叔歎氣,“唉,你剛才也聽見收音機裏講的了什麽吧?你看這個世道呀,還能不能讓人過安生日子?我想,子山應該是有他自己的想法,還有些大事兒沒做完,隻要他把他的事情辦妥了,就會回家的。扇子啊,你也不要胡思亂想了。你爹當年把你托付給我,我本來還想你出嫁了,就把你交給子山了,我還要去給你爹墳上燒個紙,扯個回銷呢。唉!”
扇子看了看耿叔說:“幹爹,您和我爹一起多年的交情,我一直想問問,我爹當年是為什麽死的?”
耿叔微笑道:“這個,你就不要多問了,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扇子委屈地說:“二姨太,還有好些下人,他們背地裏嚼舌根,都說我八字不好,命裏犯凶呢!子山不是在回避我吧?他們還說子山老跑武漢,他是在那裏有相好……”
耿叔連忙安慰:“哎呀,扇子,你可別聽那些閑人嚼舌根子。子山那還不是你爹教的學生嗎,他是那樣的人嗎?你們的婚事是老爺和你爹當年就定了的。雖說你爹死得早,但子山心裏一直是裝著你的。有些事,你現在還不明白,到時候你就明白了。老爺老了,他讓你幫著打理生意,也是有他的想法和打算的。你就應該好生幫著他,把這個家撐起來。”
扇子沉吟道:“幹爹,那船隊的頭兒跟咱家有交情?”
耿叔歎了口氣說:“也是各種門路找來的,唉,一言難盡。你也別一上來就管得太細,你聽說過這句話嗎,不啞不聾,不做家翁。”
扇子不解道:“可老爺讓我幫他把家裏打理起來呀?”
耿叔微笑道:“這個要慢慢來,你把賀家的生意摸出門道了,再想辦法怎麽管。等會兒我帶你去倉庫看看那裏的賬本。老爺吩咐過,所有東西,你都可以隨意看的。”
扇子點點頭,一會兒查看完了賬本,就又跟著耿叔查看倉庫裏的。
耿叔從櫃子裏拿出一些賬本給扇子。“這些都是扇廠這幾年的賬目,扇子,你看看吧。”
扇子接過賬本,翻了兩頁。“幹爹,有沒有關於船隊單獨的賬本?”
耿叔說:“有,我這就給你找。”
耿叔從櫃子裏又拿出兩個賬本說,這幾年的來往明細,都在上麵了。
扇子於是看賬本,叫耿叔去忙別的,不用管他。耿叔剛要坐下,開始計算一些賬目,這時秋菊突然進來了。
秋菊看見扇子在翻賬本,酸溜溜地說:“喲,這早上才剛跟老爺說閑著沒事做,這會兒就到倉庫查賬了?扇子你可真能耐啊,那些賬本,你看得懂嗎?”
扇子和耿叔聽了這話,都站了起來。
耿叔賠笑道:“二夫人,這是老爺吩咐的。”
秋菊擺手說:“我知道,不過耿叔,老爺已經不管扇廠的事了,他說什麽,也不能全由著他,是不是?”
扇子也客氣地說:“二娘,我就是在家閑著無聊,來扇廠看看,是我要看的,不關幹爹的事。”
秋菊拿起桌上的一本賬本看了看說:“都收起來,收起來,這些明細怎麽能給外人看,耿叔,趕緊收起來!”
扇子一聽不樂意了。“二娘,你說誰是外人呢?賀子山是你們賀家的人,我是賀子山的媳婦,我怎麽就是外人了?難不成在你眼裏,賀子山也不是賀家的人,他不是賀老爺的親兒子?”
秋菊也沉著臉。“啊呀,你聽聽這張嘴,還真夠利索的!可是,我今天不跟你在這東拉西扯地理論,沒那閑工夫!耿叔,趕緊把賬本都收起來,聽到了沒!”
耿叔看看扇子,又看看秋菊,有些為難。
扇子冷笑道:“哼,二娘怕我看賬本,難道,賬本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嗎?”
耿叔微微吃驚。
秋菊惱怒道:“耿叔,你到底收不收?”
耿叔也硬著語氣:“二夫人,這是老爺早上特意吩咐的,說是讓少夫人先從賬本開始學,我要是收起來,老爺那邊……”
秋菊惱怒道:“老爺他一年都不來扇廠一次,你還擔心老爺?”
扇子聞言冷靜地說:“聽二娘的口氣,好像老爺在家裏是可有可無的人了,我可是早年就聽我爹說,這扇廠還是老爺的爺爺一手創下的,姓賀呢。”
秋菊氣憤地抱著桌上的賬本就要往櫃子裏放。
扇子冷笑道:“二娘何必出這麽大的力,你就是放進去了,待會兒幹爹還是要給我打開,難不成,你還能沒收幹爹的鑰匙不成?”
秋菊一聽,看看耿叔,又看看扇子,將賬本砰地都摔在地上,轉身就往外走,隻撂下一句話:“好你個柳扇子,我們走著瞧!
扇子不以為然,坐下繼續看賬本。
耿叔趕緊去收拾地上的賬本。
扇子邊看邊問:“幹爹,我們扇廠八年沒換過船隊了。”
耿叔點頭道:“是,一直跟那家合作。”
扇子有些痛心地說:“我剛才算了下,丟貨物是近三年才出現的事,總共丟了223箱,接近兩萬大洋啊。”
耿叔搖了搖頭說:“這都是二夫人負責的,我跟老爺提過,老爺說現在土匪猖獗,丟點貨不算啥。”
扇子吃驚道:“土匪?嘉陵江上之前沒有土匪啊?”
耿叔笑道:“哪年沒土匪?年年有!”
扇子也笑道:“這就奇怪了,前五年土匪不搶,為什麽三年前才開始搶呢?”
耿叔看了看扇子,想說什麽卻沒說。
扇子兀自看著賬本疑惑。
賀盛業正躺在床上休息,秋菊暴怒般進來說:“老爺,你為什麽讓扇子插手扇廠的事?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就明說,你讓一個乳臭未幹的毛丫頭騎我脖子上拉屎,這不是成心讓我難堪嗎?”
賀盛業坐起來:“秋菊啊,這個家,我們也該交出去了,好好過幾年省心的日子,不好嗎?”
“可我們不能交給柳扇子!”
“扇子是子山的媳婦,也是我們賀家的長媳,她怎麽就不能插手扇廠的事?”
“老爺,我看你真是被柳扇子蒙蔽了眼睛,她才進我們賀家四天,你怎麽就放心把這麽大的一個家交給她呢?”
賀盛業從床上下來,虎著臉:“家裏不是由你管著嗎?扇子就是去廠裏跟耿叔看看,你至於生這麽大的氣?子騰他要是上進,能擔當起來,我又何必讓扇子去廠裏?行了,以後別再為這事來鬧騰了。”
秋菊看老爺發了怒,又換了一種語氣,擔憂地說:“老爺,我也是為我們這個家著想,現在外麵都在傳子山是共黨,要是他在外麵有個好歹,一直不回來,你說扇子還能在賀家安心待下去嗎?她早晚會離開的。”
賀盛業有些不高興了,“誰說子山是共黨?”
秋菊又大聲吆喝起來:“外麵大街上都貼著告示呢,全城都在搜捕他!”
賀盛業一驚,身體搖晃了一下,秋菊一看,知道自己說錯話,趕緊扶著賀盛業又道:“老爺,你當我剛才什麽都沒說!”
賀盛業將秋菊推開,抬腳就往外走,走到門口搖晃了一下,趕緊扶住門框。
秋菊在背後追問:“老爺,你要幹什麽去?”
賀盛業喘息著道:“秋菊,你以後要再說子山是共黨,你就住到後院的柴房去!”
秋菊一見賀盛業真的生了氣,有些膽怯,什麽都不敢說了。
扇子進來,將一個賬本放在賀盛業麵前說:“爹,我想跟你說個事。”
賀盛業回道:“說。”
扇子直截了當地說:“我今天在廠裏看賬本,發現我們廠用的船隊,這幾年出了不少問題,你看,是不是可以換個船隊?”
秋菊在一邊不高興了。“扇子,老爺讓你去廠裏看看,還沒說讓你管閑事呢?”
賀盛業卻說:“扇子,你繼續說。”
扇子繼續說:“我和耿叔算了算,最近三年,船隊給我們丟失的貨物,折算起來有兩萬大洋了。”
賀盛業沒說什麽,看看扇子,又看看秋菊。
秋菊笑道:“老爺,扇子在危言聳聽呢,三年時間,怎麽可能丟那麽多貨?”
扇子看著秋菊道:“二娘,船隊給我們丟了貨,按照行規,是不是他們該照價賠償,可賬本裏,他們好像沒給我們賠過一次。”
秋菊冷笑道:“是老爺不讓他們賠償的。”
扇子一愣,看著賀盛業。
賀盛業道:“秋菊,這三年他們的大昌船隊到底給我們丟了多少貨?我把扇廠交給你,你就這麽給我打理的?”
秋菊有些害怕了。“老爺,賬目你不是每年都看嗎?”
賀盛業怒道:“我問你話呢!”
秋菊很小心地回著:“這些老爺不都知道嗎?”
賀盛業用手拍了桌子。“好,從今天起,秋菊你就不要再管扇廠的事了,讓扇子盯著就行了。”
秋菊不甘。“老爺!”
賀盛業斷喝:“就這麽定了!”
秋菊壓抑著自己的憤怒,看著扇子,說:“好,扇子,你能,你第一天去扇廠,就到老爺這裏挑撥是非,你說原來的船隊有問題,那你說,你能找一個沒問題的船隊嗎?這兩年的形式就這樣,大家日子過得不太平,哪個做買賣的不損失?我就不信你柳扇子長著三頭六臂,能虎口裏能搶出肉來!”
扇子看著賀盛業說:“爹,我想用刁三炮的船隊!”
賀盛業和秋菊都愣了。
秋菊接著哈哈大笑說:“老爺,我說什麽了,我就說扇子跟那個刁三炮不清不白的!那天晚上從她屋裏出來的男人,就是刁三炮!對,就是他!當晚我還沒看太清,現在想想,就是刁三炮!”
賀盛業看著扇子問:“你為什麽要用他?”
扇子正色道:“因為他是匪!因為我欠他的!”
秋菊冷笑道:“用他的船隊?哼,扇子,你可真夠大膽的,你這是想把我們賀家拱手讓給刁三炮啊。你以為我們賀家都是傻子不成?到時候刁三炮把貨都劫走了,你就是故意給狼送食的罪魁禍首!”
扇子冷靜地:“刁三炮不會劫貨。”
秋菊嘲諷道:“你怎麽就這麽肯定?”
扇子答道:“成親那天他綁架我和子山,隻為了能得到我們賀家的買賣,並沒有想傷害我們的意思;前日回親回來,我害他丟了碼頭,他也並沒有對我下黑手,這兩件事,讓我感覺他是條漢子,磊落的漢子。”
“哼,土匪磊落?那人們還怕土匪豈不是成笑話了?”
賀盛業沒說什麽,在那兒思考著。
扇子又說:“爹,我今天也去了幾家跟刁三炮有合作的商鋪,他們對刁三炮的評價還是很高的,因為隻有刁三炮一直是丟貨照價賠償!”
賀盛業站起身說:“我累了,先回去休息會,扇子,扇廠的事,你自己看著處理吧。”
秋菊一聽,簡直要瘋了。“老爺!你就這麽相信她?”
“扇子,扇廠的事,每天晚飯的時候,都跟我說說。”
“是,爹!”
秋菊氣得瞪了扇子一眼,轉身往外走。
3
賀子山麵前是半個多月來的《大公報》,其中的一條新聞引起賀子山的痛苦沉思,“11月8日晚,蔣介石下令全麵撤退,所有部隊撤出上海,分兩路退向南京、蘇州、嘉興以西地區。由於命令倉促,指揮失控,大撤退結果演變成全麵大潰退。自9日起,日軍擊退中國軍隊零散抵抗,連占虹橋機場、龍華、楓涇、青浦。11日,日軍進至蘇州河岸,南市及浦東我擔任掩護任務的部隊奉令撤出陣地。當日,上海市市長俞鴻鈞發表告市民書,沉痛宣告遠東第一大都市--上海淪陷。淞滬會戰中,中國軍隊傷亡約為29萬人,其中陣亡中將將軍1人,陣亡師長、副師長4人陣亡團長28人陣亡營長44人。由於中方海軍司令官的‘沉船戰術’泄密,中央海軍全軍覆滅。”
武漢,幾天後,周鐵軍帶來了首長的指示。
周鐵軍痛心地說:“整個武漢聯絡點全部被破壞了,老馬和程依依叛變,投靠了特工總部。”
賀子山驚問:“其他的人呢?”
周鐵軍搖頭說:“我們有十五個同誌犧牲了,還有幾位及時轉移去了延安。”
賀子山說:“程依依是我的單線聯係人,也是我唯一認識的聯絡員。”
周鐵軍看著子山,認真地說:“他們不知道我們之間能夠建立聯係,程依依應該不知道你能夠和組織重新接上頭,所以上級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讓你打入特工總部內部!你可以對外宣布脫離組織,投靠國民黨。”
賀子山大驚:“公開宣布叛黨?”
周鐵軍點頭說:“嗯,你現在若是不公開宣布,程依依她也可能馬上就舉報出你的地下黨身份。你如果公開宣布後,還可以見機行事。子山,現在國內國外的形勢都異常嚴峻,你需要麵臨的情況比以前要複雜得多。”
賀子山埋頭想了想,抬眼堅定地看著周鐵軍:“為了信仰,我願意赴湯蹈火!”
周鐵軍伸出手,說:“我和你一樣的。你一定要保重,注意安全!”
賀子山握住周鐵軍的手。“我會的,你也保重。我走了,後會有期!”
賀子山告別了周鐵軍,警惕地走街串巷,從一個胡同穿出來,四處看了看,走到一座小樓門前,按響了門鈴。
傭人來應門:“誰呀?”
賀子山回道:“我是賀子山,來找程依依小姐。”
傭人警惕地看著他:“請稍等一下,我給小姐通報一聲。”
片刻工夫後,傭人出來讓進賀子山,給他倒上水。賀子山觀察著這個家裏不平常的氣氛,樓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動。
程依依從內室走出來,看到賀子山,有些驚訝,也有些不自然。
“賀子山?你,你怎麽來了?”
“我來辦事兒,剛到武漢,剛下碼頭。”
這時,國民黨中央調查一處處長徐曾從內室裏走了出來。徐曾,四十多歲,表麵上優雅和藹,背地裏陰險狡詐。他身後隨時有特工跟隨保護。
徐曾看了看子山,問:“依依,誰來了?”
程依依說:“是,是我的表哥來看我了。”
徐曾打量著賀子山:“表哥,真是稀客呀!依依,那你還不趕緊招呼表哥坐下。”
賀子山說:“我隻是來看一下,很快就走。”
徐曾說:“怎麽要急著走啊!趕上我和依依大喜的日子,依依,你這邊親友也不多,這次一定要讓表哥出席我們倆的婚禮儀式啊。”
程依依有些慌亂。“每次表哥來都是有事,來去匆匆的,不知趕不趕得上。”
賀子山說:“真的?表妹要結婚了?那我一定要參加,一定要喝這杯喜酒。你們的婚期在什麽時候,這次我到武漢準備待的時間比較長,一定能參加的。”
徐曾話裏有話地說:“待下來就好,我們還可以多聊聊。我最怕依依那些來得快,走得也快,人都找不著的親戚們!”
一個特務匆匆走進來,在徐曾身邊耳語。
徐曾低聲:“去看看。”
徐曾、程依依、賀子山走到門口。
傭人舉著一個花圈,上聯:祝依依小姐新婚快樂!下聯:為死難同誌報仇雪恨!
傭人聲音發抖:“剛才有人放到門口的,也沒看見人。”
徐曾冷眼掃了一眼眾人,反而哈哈大笑:“辦喜事兒就怕冷冷清清,現在有人來湊熱鬧,正好啊!”
程依依對傭人說:“還不趕緊拿出去扔了!”
徐曾對程依依說:“我先回局裏處理點事兒,你先陪表哥聊聊。”他一揮手,率一群特務離開了。
賀子山目送著徐曾離去,獨自坐在桌邊喝茶,頭腦裏緊張地思索著,腦海中浮現出剛才傭人舉著花圈,花圈上的對聯特寫。
賀子山無法確定花圈的來源,正在思考中。
程依依送了徐曾回來,把門關上,低聲說:“你這是唱的哪一處,怎麽忽然找上門來了?現在好多人躲還來不及呢?”
“我在三峽遭到了通緝,來了武漢,考慮半天,隻能來找你了。你是我唯一認識的人,不來找你,我也沒有別的人可以找了。”
“以前的事情已經完了,和我也沒有關係了。你來找我幹嗎?我本來不想再與以前的人和事扯上關係,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與過去一刀兩斷!你來找我隻能惹上麻煩!”
“如果你覺得我會連累你,會給你帶來麻煩,我馬上走。”
“你?你連累我?你知道剛才那個人是誰嗎?”
賀子山搖搖頭。
“國民黨中央調查一處處長徐曾。”
賀子山驚訝地說:“啊?你已經暴露了?你們,你們要結婚了?”
“他可以馬上把你抓起來,扔到黑牢裏,讓你永遠出不來!他可以一個命令就把你推出去斃了。”
“我在家鄉就差點被抓住給斃了。我好不容易才跑到武漢,你再幫我一把?”
程依依焦慮不安地走來走去。“我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你們也不要再給我添麻煩。可你們總是陰魂不散,糾纏著我。”她警惕地看著賀子山,“花圈是誰送的?”
“不知道啊,我在武漢誰也不認識。”
程依依自言自語:“那是誰送的?”程依依轉向賀子山:“你知道嗎?我可以馬上把你交給徐曾,把你的背景全部告訴他!他把你往牢裏一扔,我就輕鬆了。”
賀子山歎了口氣說:“那麽也好,我在磁器口沒有被抓住,在武漢被抓住歸案了也好。我確實跑得累了,沒有地方可以去了。你現在是這裏我認識的唯一的人,你現在這樣了也好,我也確實無處可去了。”
程依依盯著賀子山,用手比畫著手槍的姿勢指著他的頭。“我看也是,要真把你斃了,那就是你最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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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在屋裏做針線活,她將賀子山的一件男子衣服改成了女裝,在鏡子前比畫著,問張媽:“姑母,你看這件衣服如何?”
“少夫人的手真巧勒,這麽一會兒就把衣服改好了,還真貼身啊。不過你把大少爺的男人衣服改成女人衣服幹嗎呢,又不能穿出去。”
“為什麽不能穿出去呢?我那些嫁妝衣服才穿不出去呢,隻能在家裏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幹起活來可不利落。”
“當大少奶奶可不就待在大院裏嗎?有什麽要緊的活要幹呢?”
扇子一笑,並不過多解釋:“姑母,我今天要回一趟娘家,先走了哈。”
“我叫加林陪著你吧,路上多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張媽將包裹放進馬車說:“加林,一路護送少夫人哦,東西都給放車上了。”
閔加林擺手。“知道,娘,你回去歇著吧!”
扇子笑道:“姑母,你回去吧,有加林在。”
張媽朝扇子和兒子加林揮手說:“行,少夫人,一路順當點。”
兩人剛準備出發,見街對麵一堆人圍著在看一張布告。
柳扇子問:“加林,那邊是什麽,我們過去看看。”
兩人擠進人群,卻見布告上竟然是抓捕賀子山的消息。
扇子將通告卷吧卷吧拿走了。之後喊道:“鄉親們,顛倒黑白的事,那些軍閥和官兵沒少做,我們雖然沒有能力阻攔他們這樣做,但我們可以選擇不相信他們。”
人群中有人附和:“不相信,不相信。”
扇子和閔加林轉身就走。
閔加林有些擔心:“嫂子,如果這通告上是真的怎麽辦?”
扇子問:“子山是共黨的事?”
閔加林點頭。
扇子高興地說:“他要真是共黨,就說明他不是故意的逃婚的,不是故意逃婚,那就是心裏還有我!加林,我希望他是共黨,真的!”
閔加林驚異地問:“你就不怕熊阿四他們找表哥的麻煩?”
扇子堅定地回答:“我會跟他一起麵對的。”
閔加林看著扇子,眼裏有了多了一絲敬佩的神色。
扇子剛要和閔加林一起上車,觀音山帶人氣勢洶洶地過來了。
扇子問:“你們這是?”
觀音山說:“有人舉報賀子山回家了,趕緊把賀子山交出來,否則別怪我們驚擾你們。”
扇子大驚。“有人舉報賀子山回來了?”
觀音山一揮手,“進去搜!”
眾特務就要往裏衝,被扇子攔住。
“鍾科長,我能提個要求嗎?”
觀音山看著扇子沒說話。
“鍾科長,你要搜賀府可以,不過請你讓舉報的人來搜行嗎?讓那個舉報的人來家裏搜!他既然知道子山回來了,也必然知道子山藏在哪裏,這樣我們生病的公爹可以免受驚擾,你鍾科長也會得個愛惜百姓的美名。”
觀音山有些猶豫,熊阿四從後麵走出來說:“扇子,我們這是例行公事,你就別攔著了。讓科長進去搜,要是搜不到賀子山大家都省心。”
賀盛業聽到聲音出來問道:“怎麽回事這是?”
熊阿四說:“賀老爺,有人說你家大少爺回來了,我們科長,想要跟他見見,見見。”
“我是賀子山的妻子,我都沒見到他,你們能見到他嗎?”
觀音山推開扇子。“見不見得到,我們搜了再說!”
扇子還要阻攔,卻被賀盛業攔住。“由他們折騰去吧。”
“爹,那舉報人跟咱家有仇嗎?子山明明就沒露過麵,他們怎麽非說他回來了?”
賀盛業搖搖頭,歎了一口氣。
觀音山和熊阿四站在院子中央,半個時辰後,特務們都從各個地方聚集過來。
扇子問:“怎麽,沒搜出賀子山來?”
觀音山回道:“這賀府的水可真夠深的。”
“鍾科長,恐怕不是我們賀府的水深,而是你信任的人報了假消息吧。不過,今天既然你們是為賀子山而來,我也想麻煩你們一個事情。”
熊阿四嘲諷地說:“鍾科長是你能麻煩的人嗎?”
扇子認真地說:“我想請鍾科長幫我個忙,如果你們抓到賀子山,能讓我跟他見個麵嗎?”
觀音山好奇地看著扇子。
扇子說:“我要他立刻給我寫個休書,而且,我還要將他大卸八塊,以懲罰他還沒把我娶進門,就招惹了這麽多狗上門狂叫!”
熊阿四怒道:“柳扇子!你說什麽呢?”
扇子直言道:“熊團長,你叫得可真大聲啊。”
熊阿四暴怒,但是,身旁有觀音山在,也不好發作,隻得忍了。
旁邊的傭人們偷著笑。
觀音山看了扇子一眼,轉身就走,特務們一看,也急忙跟著走了。
熊阿四跟著觀音山往外走,回頭盯著扇子說:“好,好啊,你等著,你等著!”
熊阿四沒注意腳下,結果差點被門檻跘倒,逗得傭人們又哈哈大笑起來!
賀盛業卻笑不出來,冷著臉坐在那兒,秋菊朝外看著,很是憤憤不平。
秋菊挑撥道:“老爺,你聽,你都聽見了吧!這柳扇子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可說起來話來,那就是朝鍾科長他們開槍啊。”
賀盛業說:“我都想拿槍斃了他們!”
秋菊回道:“你這是縱容她惹事!”
賀盛業沒說話。
賀盛業怒道:“你就不想這個家安寧了!你想攪亂它,你想讓我早點咽氣,你想早點跟熊阿四那個混蛋去過!”
秋菊驚恐道:“老爺,老爺,你,你可不能冤枉我!”
賀盛業給了秋菊一個耳光,說:“賤女人,你以為船隊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嗎?”
秋菊驚恐地看著賀盛業,嘴角慢慢流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