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異常的溫暖,天上沒有一絲風,一輪白白的太陽正孤獨地行走在天際,把火熱的溫度投到地球上。秋的氣息在田野上膨脹,大地開始變得老氣橫秋了。
我沒有心思欣賞四周的風景,眼裏隻有一個方向。我不知道小快在幹什麽,也不知道怎麽對小快說,但我知道,這將是一場比生死離別更痛苦的告別。
走進圓心寺,裏麵靜悄悄的。穿過大殿,走近中院入口,發現許多尼姑正盤坐在院子中間,雙手合掌,麵對著佛堂。看樣子,這裏是要舉辦什麽活動。我站住不動了。
一位尼姑從外麵走了進來。我迎上前去,朝她施了個禮,問:“師父,今天寺裏要辦什麽大事嗎?”
“一會兒要舉行剃度儀式。”尼姑低著頭說。
“請問,今天要給誰剃度呢?”我問。
“心慈。”尼姑邊說邊走。
“請問,王……”我追了過去。
然而,尼姑已匆匆走進了中院。
正考慮是不是要闖進中院去,突然聽見盤坐的尼姑們一齊高唱起來,雖然音調簡單、古板,卻唱得十分虔誠和洪亮,是現在許多禮佛場所裏經常聽到的那種讚歌。伴隨著歌聲,在黑暗的佛堂裏麵,隱約可見一個長發女子正向佛像不停地跪拜。
歌聲唱畢,在佛堂裏跪拜的那個長發女子徐徐走了出來,穿著僧衣,雙手合掌,低著頭,慢步走到院子中間。我睜眼一看,眼珠立即瞪直了。她正是我朝思暮想的王小快呀!她的臉色更黑了,臉蛋更瘦了,滿臉寫滿了莊重和虔誠。
“小快!”我本能地朝前走了幾步,喊了一聲。但沒有人理睬,隻有一個尼姑,回過頭來,朝我合掌,念了一串佛號。
我隻好退縮了。
看到小快走到人群中間,往一隻蒲團上走去,我的呼吸霎時急促起來。
小快向北方拜了四拜,又向南方拜了四拜,然後向一位年長的尼姑拜了三拜,長跪合掌。這位年長的尼姑,似乎已等候多時了。
小快跟著老尼姑,含糊不清地念了一通偈文。
隨後,年長的尼姑從年輕的尼姑手裏接過一把剪刀。啊,原來她就是剃度的師父呀。
剃度師先把小快的長發剪下來,扔到小尼姑手中的托盤中。接著,剃度師又伸手從另一位年輕尼姑端來的淨瓶中,舀起甘露水,一共舀了三次,三次往小快頭上澆頂。然後,她拿起戒刀,先剃三刀,口裏念念有詞:“第一刀,斷除一切惡;第二刀,願修一切善;第三刀,誓度一切眾生。”
看到小快那頭烏黑發亮的頭發,正一塊一塊地消失,露出白皙的皮膚,我的眼睛濕潤了。這頭光滑和柔軟的秀發,這頭昭示著健康和活力的烏發,這頭陪襯著那副漂亮臉蛋、相得益彰的烏發,這頭像綠葉襯托著紅花一樣的烏發,曾吸引著我目不轉睛,遐想聯翩的烏發,如今一去不複返了!在朦朧的淚眼中,它們就像一片片綠葉,正在提前凋零,隨風漂泊而去……從此,一個青春妙齡的少女,告別了自然純美的天性,身裹另類服飾,正式加入另一個群體,加入另一個與世半隔的世界。霎時,我開始懷疑這世上,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宗教!
盤坐的尼姑們,並不理會在她們不遠的地方,正站著一個孤獨憂傷的男人,此時他的心底裏正在流血。看見她們的身邊,又多出一位朝夕相處的同伴,我不知道她們是高興,還是歎息。她們隻管按著禮序,放聲同唱:“金刀剃下娘生發,除卻塵勞不淨身……”
在單調乏味的歌聲中,小快的頭發全部落地,繼而被一頂嶄新的尼姑帽遮得嚴嚴實實。
我知道,這一切已成定局,永遠也不可挽回了。
正式戴上尼姑帽的小快,朝剃度師又拜了三拜。在場的尼姑們開始起身陸續散去了。
小快卻彷徨不前,她站在院子中間,朝四周張望了一下。
我急忙朝她走去,輕聲喊道:“小快。”
小快卻低下頭,朝我合掌道:“阿彌陀佛,施主有何貴幹?”
“小快,我是心亮啊。”我以為她沒有認出我。
小快依然低頭合掌道:“阿彌陀佛,這裏隻有心慈,沒有你要找的人。施主請回吧。”
“小快,我來找你,就是想告訴你一聲,小聰上大學了,我和她也分手了。”我直奔主題說。
小快似乎愣了一下,卻依然紋絲不動。隻聽她堅定地說:“阿彌陀佛,心慈已出家為尼,與俗家無緣了。塵世的是是非非,已與心慈無關。除了與佛祖為伴,除了誦佛經唱佛歌,心慈已不想再聽見和看到俗世裏的任何東西。施主,以後請不要再來打攪貧尼好嗎?”
“小快妹妹,你是我的妹妹呀!難道你出家了,就連一聲‘心亮哥’都不想喊了嗎?”我唏噓起來。
小快依然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卻沒有吱聲。
“小快,事到如今,我並沒有幹涉你的意思。我今天找你,主要是來向你辭行的。”我靜了靜,說。
小快的雙手分明地抖了一下。
“小快,荒山被政府收走了,剃山佬們也回到老家去了,我的果園夢,成了實實在在的黃粱夢。所以,想來想去,我決定去北京發展了。北京是一個文化都市,那裏有我的同學,我去投奔他,爭取幹一番事業。等我掙了錢,再回來孝敬你的父母。這是我的誓言,請你放心!”
“阿彌陀佛,施主!心慈說過了,心慈已不管不問塵世上的任何事了。施主請走吧。”小快的聲音有些顫抖了。
“好吧,既然這樣,我就走了。小快,你要好好地活著呀,不然的話,我也不活了。”我流著眼淚說。
說完,我抹了一把淚水,轉身走了。剛走到前廳入口,突然聽見身後有人輕聲喊:“心亮哥。”
我的心一驚,立即站住了,並快速回過頭來。
我看見小快站在院子中間,雖然放下了雙手,卻已淚流滿麵。
我朝她走去,輕聲喊:“小快妹。”
“保重啊!”小快簡單地說了一聲,然後調轉頭,迅速朝禪堂跑去,留下一個藍色的跳動的身影,在我的淚光中閃爍。
許久許久,我知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真正地結束了!便長長地歎了口氣,伸手擦幹臉上的淚水,悵然走出了圓心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