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樹下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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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繼續躺在床上，耐心等候著與我有關的一切消息。我心裏不再想小快，不再想小聰，也不再想其他任何事情，就當自己什麽事也從來沒有發生過。我現在唯一期待的，就是王家畈四周的那一片片荒山，趕快變成一片片果園。我不知道王大天在忙些什麽，也不願意打聽，但我信任他，我相信他會替我做那些應該做的事情。

　　王大天去鄉裏溝通什麽，我不知道，但很晚才回來。回來後，什麽也沒有說，而是把我叫出來吃晚飯，同我幹杯喝酒，極力表現出沒事的樣子。但我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了一絲憂慮和擔心。小快媽問：“鄉裏請你去，到底談什麽事？你也要告訴心亮呀。”王大天說：“也沒有什麽大事，明天還要去談呢。談成了，再告訴也不遲。是不是，心亮？”聽了這模棱兩可的話，我的心情隱隱有些不祥之感。我也害怕起來，又假裝鎮靜。我對自己說：“就往最壞處打算吧。”然後，我簡單扒幾口飯，又去蒙頭大睡。

　　第二天，王大天晚上並沒有回來。直到第三天晚上，我們都吃罷晚飯了，他才身心疲憊地回來了，把車子往地上一扔，回到家裏，一P股坐在椅子上，愁容滿麵，唉聲歎氣。

　　我和小快媽的心一沉，都忐忑不安地坐了過來。

　　小快媽一遍又一遍地催問王大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是好是壞都得說出來呀！王大天卻一遍又一遍地朝我瞥來，不願回答。我就知道，這個不幸的事，一定與我有關。我已經被一件又一件的不幸折磨得麻木了，心也涼了，便不在乎地說：“爸，有什麽事，你就說吧，我能經受住任何考驗。”

　　王大天這才點著一支煙，猛抽一口，痛苦地說道：“你說這兩個孩子，做啥啥不順，怎麽都這樣命苦呢？”

　　小快媽也看出了不好的苗頭，便大聲說：“她爸，不管是什麽事，你就大膽說出來。你吞吞吐吐的，哪像個爺們兒？這人不都好好的嗎？隻要人還活著，還有什麽大不了的事？你說呢？心亮？”

　　“媽說得對。爸，你說吧，我能猜得出來，肯定是我的壞消息。不過不要緊，我已經被一連串的壞消息打擊過了，早已不在乎了。你說出來，我沒事。”我“大度”地說，其實心裏虛得要命。

　　王大天這才斷斷續續地說了實情。原來，縣政府早些時候已經立項，準備創辦一座國有大林場，我們這裏附近幾個鄉的荒山，都要收回去，交還國家了。王大天頭幾天就得到了這個壞消息，他四處找人，說盡好話，試圖打通關節，力挽狂瀾。然而，蚍蜉撼樹談何容易，磨破了嘴皮，說什麽都已經晚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身子搖晃得差點摔倒。雖然我知道會有不好的事發生，但卻想不到會是這種消息，它對我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等於斷了我的後路！

　　小快媽急切地說：“他爸，這是真的嗎？我不信，怎麽會這樣巧呢？”

　　王大天蒼涼地回答：“是真的，小快跟人家簽的合同，實際上是無效合同，得不到承認的。我已無力回天了。”

　　小快媽望了望我，她擔心我會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我咽了咽唾沫，非常“男人”地說：“媽，這個結果是我能夠想象得到的。沒什麽，我不在乎了。”

　　但小快媽還是哭了：“心亮，這是你的理想啊，你怎麽會不在乎呢？你是心裏苦不願說，媽知道！你的命咋也這麽背呀？”

　　我也擦擦眼眶，說：“真的不在乎。天無絕人之路，我就不信，天下之大，就沒有我金心亮的立錐之地。”

　　王大天說：“孩子，你不用擔心，就算這荒山包不了，我也不會讓你種一輩子的田，我就是豁出老本，也會為你想一個好辦法出來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站起來，“爸、媽，你們聊吧。我困了，想睡覺。”

　　“唉，那你睡吧。”小快媽趕緊去為我的房間開燈，問我蚊子咬不咬人？又吩咐我不要想些不愉快的事，直到看著我睡下去，這才關了燈。

　　我閉著眼睛，心裏備受煎熬，一直難以入眠……

　　一連串的打擊，也擊潰了我內心的彷徨，我不再心存任何僥幸和幻想，倒是促成我痛下決心。

　　我知道，是到了該進行選擇的時候了！

　　我想著自己今天的處境，從去年來到這裏，其間發生了許多驚心動魄的大事，讓我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痛苦過，也輝煌過，窩囊過，也幸福過，但痛苦卻總是大於快樂。最終，我又回到起點，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如果真的沒有發生什麽，我也就沒有什麽可想的，然而，我卻害了王小快，進而也害了王小聰。也就是說，我來到王家，就像打開了魔盒的潘多拉，給王大天家帶來的是種種不幸，讓他們失去的卻是唯一希望。我是這場不幸的始作俑者！現在，我仍和王小聰保持著戀人關係，但我心裏很清楚，這根本就是一場不對稱的戀愛。隨著林場夢的破滅——這最後一個維係和平衡著戀愛關係的杠杆的斷裂，戀愛基礎再一次受到了毀滅性的破壞，實際上已蕩然無存了。如果再維持這層關係，等待我們的肯定又是一場不幸。

　　是的，是該我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想到了這一點，我既痛苦，又輕鬆。

　　在這痛苦和內疚的心情驅動下，我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其間，小快媽好幾次都悄悄推開過我的房門，看我是否安然入睡。一聽到動靜，我就打著鼾聲，假裝睡著了，直到後半夜，她再也沒有來過了。

　　淩晨時分，村子裏的公雞已叫了兩遍了。經過一夜的思考和鬥爭，我終於決定，應該馬上和王小聰的關係做個徹底了斷了。

　　於是，我披衣起床，悄悄拉開了堂屋裏的電燈，掏出筆和紙，趴在方桌上，開始構思一封再次決定命運的信——

　　小聰妹妹，你在大學裏過得還好嗎？請原諒我今天寫了這封信，它會讓你很突然很不可思議，但卻在我的腦子裏醞釀了許久。讀了這封信，也許你很不理解，但請你相信，按我說的做，對你、對我都是有好處的。

　　我這封信想告訴你的想法是：我們分手吧，越早越好。

　　小聰妹妹，我今天想了一夜，不得不承認，王家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或者說，我壓根兒就不應該來到王家，因為我的到來，害了小快，害了小快的爸爸和媽媽，最終也害了你。

　　因此，不管其他人承認不承認，我都必須接受這樣的事實：我來到王家，充當的是“占有者”的不光彩的角色！因為想占有小快，我讓王家差點失去了小快；後來，又因為想占有你，又讓你們王家徹底失去了小快——讓她在青燈孤枕下，度過一個又一個難挨的晚上。並且，時至今日，我仍然在與你保持著戀愛關係，也使你陷入了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其實，我倆從骨子裏來說，就不是一對好的伴侶。這一點兒，你我心裏都清楚。但是，為了裝得對愛情很忠誠，我卻一再欺騙自己，欺騙你，欺騙小快，欺騙所有的人；同樣，為了裝得對愛情很守信，你也一再欺騙自己，欺騙我，欺騙所有的人。我們都是為了那點兒可憐的自尊、麵子和虛榮心，做著自欺欺人的勾當。欺騙的結果，讓小快遁入了空門，也讓你不能正視現實。對於這種自欺欺人的表演，我們心裏都很有數，隻是不願揭穿它和麵對它罷了。

　　小聰妹妹，你就讓我把心裏話全說出來吧：我們的思想和世界觀完全不一樣，想走的路不一樣，對生活的理解和希望也不一樣，如果勉強走到一起，等待我們的將會是更深的痛苦和折磨。與其這樣，不如讓我們都醒過來吧，我們不要再誤入歧途了。

　　當然，我來到王家，雖然給你們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心理負擔，卻也給我自己留下了許多珍貴的回憶。我結識了善良而美麗的王小快，並曾與她相愛過；我也結識了聰明俊俏的王小聰，並也曾與她戀愛過；我還成了王家的兒子，成為王家終生不渝的一員……這些都是我生命的珍寶，我在為做了對不起王家的事而自責的同時，也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樣美麗的故事而激動，我會永遠記住你們的善良和美好，並信守自己對王家做出的承諾。

　　再見了，小聰妹妹。希望未來再見到你時，你已經變得更成熟、更美麗、更有才華，並且已經有了自己美滿的新愛。

　　寫了這封信後，我長長地舒了口氣，又回過頭，重新讀了一遍，感覺自己的心越來越輕鬆了，就像是一個人憋了一肚子的廢氣，終於從P股排放出來了一樣；就像一個人背負著一身債，突然得到了解脫一樣，我感到了內心的輕鬆和舒暢。是啊，我終於完成了一件大事，它讓我最終卸掉了心頭的重負，成為一個輕裝前進的人。於是，我長舒了一口氣，感到困意襲來，便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