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躺在床上,隻在吃飯時間起一下床。我吃著小快媽和小聰媽交替送來的好菜、好飯,盡管吃得那麽少,吃得提不起胃口!開始,小聰媽給我轉來的消息說,我因為沒有按期返回縣城,惹得小聰非常生氣,氣得永遠永遠都不想理我了,但不久,當她聽說小快毅然出家了,又帶回口信說,她不再強迫我去了,可以待在任何我想待的地方,但要調養休息,調節心理,保重身體,積極進取,準備早日創家立業……
是的,種橘子樹,把荒山變成果園,這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坎”,已經成了攸關我人生命運的焦點。這當然也是我的理想和希望,因為有了它,我才覺得人生不再虛度,事業不再無成,身價不再被貶值;這也是王家的希望,因為有了它,才能最終拴住我的心,讓我安安心心地在這裏生活下去;這更是小聰的希望,因為有了它,不僅能夠創造利潤,也能提高我的地位和身份,讓她在同事和朋友麵前抬得起頭!如果不是小快的事,牽扯了我的心思和精力,擊毀了我的精神和意誌,我完全可以說幹就幹。但此時,我已四肢無力,滿腦子空白,不想做任何事情,不想說任何話,我靜靜默許著王大天為我所做的一切。
因為小快出家了,群龍無首,視小快為親生閨女的我的母親,還有跟小快一起來幹活兒的那些老家的婦女們,也無心再幹下去了,她們選擇了返鄉。母親在離開這裏之前,把小快留給我的東西整理好,全部轉交給我,並含著熱淚又把我痛罵了一頓:“你這個沒有福氣的東西,生就是一副吃苦受罪的命,放著好好的媳婦兒不要,卻把眼珠往上輪,輪到摸不著的天空上。等著吧,我會看到你受氣挨罵的那一天。”麵對著這樣的咒罵,我除了流下一臉淚,沒有任何多餘的語言,我的心像紮著無數的鋼針。母親還說:“我想好了,你這一輩子不要再管我了,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了。小快是為了你才去當尼姑的,你要是還講良心的話,就別認我這個媽,留在這裏好好孝敬小快的父母!”我這才回答一句:“媽,您放心吧!我不會不管小快的爸媽,也不會不管您的。”
就這樣吃吃睡睡,睡睡吃吃,毫無表情。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了,隨著大腦的麻木和記憶的淡化,我離開房間,開始走出家門,到戶外活動了。我成天站在山下,望著綿延起伏的青山,腦子又開始產生幻想,開始想象著未來的奇跡,為未來而期待著。
不久,從小聰那裏傳來了一個轟動全村的好消息。這個消息,對於小聰來說,無疑是具有決定意義和非凡價值的,卻不能激起我的興奮和激動,甚至還會產生一絲淡淡的擔憂,隻不過這種擔憂稍縱即逝罷了。
那天,小聰媽興衝衝地跑來報喜說:“心亮啊,小聰馬上就要去省裏讀大學了,她讓我快點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呢。”原來,王大地這些日子四處活動,為的就是替小聰爭取“代培入學”的機會。因為今年縣政府有計劃,決定選派幾個高考落榜青年,以“委托代培”的形式,去省農大林木係學習,畢業後以“人才”的身份回到林業局發揮作用。小聰終於也爭取到了這個名額。小聰在向她的母親報告這個好消息後,還囑咐說: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縣裏做準備工作,不能回去了,讓心亮哥也做做準備吧,到時讓他親自到縣裏來送她上路。
聽到這個消息,王家畈所有的人都表現得驚喜和興奮,隻有我,沒有說什麽。我知道,小聰的身價又提高了,這對於我,不知是喜,還是憂。
聽完小聰媽的報告,小快媽也興奮地說:“這是好事呀!過幾天,我們就置幾桌席,把親近的客人都請來,好好慶賀慶賀。”
王大天也接口說:“對呀,這麽大的喜事,我們也不能錯過去了。要請客,我來請。”
小聰媽想了想,卻說:“怕是來不及了。要請客,小聰也得回來給客人道聲謝吧。我跟小聰提了,她說已經不趕趟了,回不來家了,幹脆就別請了。再說,他們剛舉辦了訂婚宴,眨眼兒又搞什麽慶賀宴,就是我們不嫌煩,怕是人家客人也嫌煩吧。”
小快媽覺得有理,便對我說:“那就等以後再補上來。心亮,過幾天,你穿得漂漂亮亮的,送小聰去啊。往後,你們倆要好好相處。等她一畢業,我就和她媽商量,把你們的婚事正式辦了。”
小聰媽點點頭說:“這是自然的,等小聰畢業了,就夠登記的年齡了。記一登,就張羅著給他們辦喜事。”
我順從地答應了一聲,也表現出極為高興的樣子,卻掩飾不住內心的惶恐不安和茫然無助。
小快媽似乎捕捉到了我的微妙反應,對我說:“心亮啊,你也不要有什麽想法,小聰也就是一個‘代培’生,人從哪裏來,還回哪裏去,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用擔心她跑了。再說,等你的大果園建成了,要比她強十倍百倍呢。這些天,你爸老往山棚裏跑,跟好多窯匠都熟了,賺了不少錢呢。”
“我知道,媽。”
小快媽又去了房間,張羅著給我挑出最好的衣服,依然是那套西服,送到一個有熨鬥的家庭去,在那裏熨了半天才回來,掛在房間內,準備屆時再穿上。第二天一早,她還逼我上了一趟集市,進了一所大商店,替我買了一雙正宗牛皮鞋和新領帶,以及一件高檔棉襯衫。
小聰入學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按行程,明天下午就該小聰他們上路了。然而,我的心裏卻越來越揪緊了,因為我始終沒有接到去縣城的通知。小快媽多次去找小聰媽打聽,小聰媽也多次去大隊打電話,也一直沒有結果。直到傍晚,小聰媽才急匆匆地跑過來,轉交了小聰寫的一封信,說是小聰托熟人剛剛帶回來的。
果然是小聰那手幹淨娟秀的字跡,我急迫地展信細讀,字裏行間充滿著興奮、激動和滿足。但是,我卻從這些興奮、激動和滿足中,品出了另類的聲音和含義,這讓我的心情重新沉重起來,甚至十分的沮喪和不安——
親愛的心亮哥,當你得知我就要去讀大學的消息,是不是跟我一樣高興和激動?我告訴你,我一連兩天都失眠了,直到第三天晚上,才合上一會兒眼。能當上這個代培生,實在不容易啊,這意味著,我已經正式轉為城鎮戶口了,正式成為林業局的一位職工了,將來作為技術骨幹,一定會得到重用和提拔的。這就要感謝爸爸他老人家,他可是為我的事跑細了腿呢。
哥,我本來是讓你來到縣城裏,親自送我去省裏讀書的。可跟我一同去的,都是我熟悉的高中同學,這些天我們天天都在一起說說笑笑,請客吃飯。他們中間有人聽說我找好了對象,都一齊逼問我那人是誰?是幹什麽的,又嘲笑我性子太急,小小年齡就急著搞對象,罵我上輩子一定是個嫁不出的老處女。對此,為了麵子,我隻好一概否認,以免他們沒完沒了地取笑我、追問我。如果再讓你來送我,豈不是不打自招嗎?所以,我就臨時改變了主意,不讓你送了。
哥,請你理解,你千萬不要生氣哦。到了省裏,我再給你寫信,向你報告我的生活起居情況。以後,我還會經常給你寫信的。同時,也希望你抓緊實現自己的“林場主”夢想。我知道,可憐的姐姐已出家了,不過她承包的荒山都歸了你,這正是你大顯身手的時候。好好幹吧,等你的果園四季飄香了,我一定會把你介紹給那些嘲笑我的同學,讓他們看看我的對象是多麽不簡單。到時,他們一定會佩服得五體投地,我的臉上也有光。對不對,我的親親哥?
匆匆此言,餘不多說。改日再聯係吧。
看了信,我合上信紙,長歎一聲,把腦袋低了下來。
小快媽見狀,焦急地問:“怎麽啦,心亮?信裏說了什麽?”
“哦,小聰在信裏說,不用我去了,去省裏的人很多,他們都會給小聰搭伴的。”我急忙把信紙送回信封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這丫頭,搞什麽把戲!”小快媽罵了一句,“去省裏的人多,也不在乎多你一個人啦?再說了,你是她的對象,你不送她,也說不過去呀?等她回來了,看我怎麽罵她!”
“媽,也許人家不方便嘛。”我口不對心地說。
小快媽歎口氣,安慰我說:“心亮,也許小聰有她的難處,不去就不去吧,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莫放進心上,啊?”
“沒事,媽。正好我也不想去呢。”
“你能這樣想就對了,兩個人相親相戀,圖的是彼此情投意合,情離了誰也難活,不要介意她。你爸明天要往鄉裏去,大隊通知的,說是有要事溝通。沒準兒,是貸款的事呢。等款貸了,秋後就可以購樹苗了。”
“嗯,但願如此吧。”我岔開話題說,“媽,我餓了。”
“唉,我給你做晚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