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樹下的愛情

3

　　天微明時，剃山佬們開始嘖著嘴巴，從好夢中陸續醒來，有的已經起床了。我知道，我也該出發了。便站起來，朝棚外走去。這時，身後有人說：“心亮，等等，我也去。”

　　是母親，原來她早已起床了，並且梳理完畢。

　　我和母親一路無話，隻是緊趕慢走。我低下頭，對母親的任何提問，都表現得不感興趣。有的問題，我不想回答；有的問題，則暫時還不能回答。母親又高興又心疼，埋怨說：“談戀愛的孩子，就是不一樣。一宿沒睡吧？都把你的魂兒勾走了。”

　　我把腦袋低得更低了。

　　到了王家畈，天已經大亮了，東方的太陽已露出紅紅的臉龐。我們加快了步伐，但我的心卻突突狂跳起來。到了王家門口，未及開口，門就被拉開了。小快還沒有顧得梳理頭發，就跑了出來，一聲“心亮哥”，就撲到我的懷中，放聲痛哭起來，哭得驚天動地。

　　哭過了，又笑道：“心亮哥，我都打量你已經死了，沒想到你還活著。你的命咋就這麽大呢？昨天晚上，我激動得一夜都沒有睡覺，我比什麽都高興。你還活著，這是我一生能聽到的最好消息。”

　　我也沙啞著喉嚨說：“小快，我也以為你死了，那些日子，我絕望得都不想活下去，沒想到我們今生還能見麵。虧得我沒有隨你而去，不然就太冤枉了。”

　　“你這個壞小子，你既然活著，你春節前咋不回老家呢？害得我們徹底死心了！”小快噘著嘴巴說，“你知道心死是什麽滋味嗎？”

　　“對不起呀，小快。我也以為你死了，所以，就覺得沒有必要再回去了。我當時想的是，我一定要在這裏為你守靈的。”

　　“我猜也是！”小快抬起頭，雙手捧著我的臉看，“我就知道你是為我著想。來，再讓我瞧瞧，長變沒有。長白淨了，長胖了，皮膚也護理過了，比以前更帥了。”

　　我也看著小快的臉，說：“小快，你卻比去年黑了，眼圈浮腫了，樣子也顯得長大了。”

　　“說白了，就是我長老了唄。”小快嘿嘿笑。

　　“我聽我媽說了，她誇你是一個孝順能幹的閨女，心眼兒好，什麽事都替我媽幹，能不顯老嗎？我謝謝你！”

　　“一家人，謝什麽？我也聽我媽說了，你已經做了她的兒子，什麽事都給他們幹，還砍了一大堆木柴呢。這麽說，我也要謝謝你囉！”

　　我嘿嘿地笑起來，看著依然調皮快樂的小快，笑過之後，心裏忽然掠過一陣酸楚。

　　“好了，一切又可以重新開始了！”小快也嘿嘿地笑起來，拉起我的雙手，但她眼眶下麵依然還殘留著一片淚痕。

　　這時，小快媽從房間裏走出來，見到了我母親，便走過來，拉住母親的手道：“你是心亮的媽吧？快進屋裏坐，讓他們好好說說話。”

　　母親也高興地說：“你是小快的媽吧？你養了一個好閨女，就知道你做媽的肯定錯不了。今日一見，果然是這樣的。”

　　小快媽說：“心亮這孩子也不錯，心眼兒也好，我也要感謝你養了這麽一個好兒子。”

　　“真是蒼天有眼啊，蒼天不會虧待好人的。書上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往後，就讓他們小兩口好好過日子吧。他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是不是，大妹子？”

　　聽了這話，小快媽低了一下頭，有點兒異樣地笑了一聲，說：“是、是啊。”

　　“心亮哥！”身後，一聲嬌喚，打破了現場的和諧氣氛。聽了這個聲音，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雙手不自覺地從小快手裏抽了出來。

　　小快卻扭過頭去，興奮地喊了起來：“小聰，你這個胖丫頭，你還好嗎？姐姐想死你了。”

　　“小聰，你回來啦？”我也往前迎了一步。

　　小聰卻把我往她身邊拉了一把，麵色凝重，眼含著淚水，對小快說：“姐姐，聽我媽在電話裏說，你沒有淹死，我一大早就趕了回來。你還活著，我替你高興，也衷心祝福你以後有一個幸福的日子。可是，你今後不能再碰心亮了，更不能搶走心亮了。”

　　“我？搶心亮？”小快看著小聰的舉動，臉色唰地變了。

　　“姐姐，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心亮哥現在是我的對象了，你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小聰可憐兮兮地說。

　　“你胡說！”小快一聽，憤怒極了，“我才半年多沒有在家，他怎麽就成了你的對象。你背著我，都做些什麽了？”

　　“姐姐，不騙你，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和心亮哥已經訂婚了。”小聰大聲說。

　　小快猛然回過頭來瞪著我，想從我的臉上尋找答案。我卻把頭低了下來。我知道這個最難堪的時刻，遲早會到來的，卻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我母親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也暗吃了一驚。她看著小快媽說：“大妹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那個姑娘說的是真的嗎？”

　　小快媽淚流滿麵，用袖子捂著嘴巴說：“大嫂子，你們還不知道。這些日子，村裏人誰都打量小快已經不在了，都覺得心亮這孩子特別好，加上小聰和心亮兩人也投緣，我們就張羅著……都怪我們太性急了，我們不該太匆忙了哇。你說，這兩個孩子，咋這樣沒有緣分呢？”

　　小快跳到我麵前，揪著我的衣服，急切地問：“心亮哥，這不是真的吧？你怎麽能跟小聰訂婚呢？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輩子都不分開嗎？你怎麽能跟別人訂婚呢？這不是真的吧？你不會是騙人吧？你說話呀，心亮哥！”

　　我沒敢抬頭，任眼淚嘩嘩地淌下來。

　　小聰把小快輕輕推開，說：“姐，這不能怪心亮哥。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心亮哥比我們誰都傷心難過！他在你的假墳墓旁守了好幾個月，又到雲居寺做了和尚，為的就是你。後來，他回來給大伯做了幹兒子，也是為了報答你。他沒有對不起你，他是問心無愧的，他沒有錯！”

　　“他沒有錯，一定是怪你！”小快指著小聰，兩眼冒火，“小聰，我不在家，你怎麽能跟心亮哥好呢？你不知道他心裏有我嗎？你不知道他對我好嗎？你明明知道，你卻非要跟他訂婚。打去年我就知道，你就想跟心亮哥好對不對？你讀過高中，又在縣裏有工作，什麽樣的男人找不著哇，為什麽非要跟姐姐搶心亮呢？你不是一個好孩子，我沒有你這麽一個妹妹，我不想再見到你！”

　　“姐，不是我故意跟你搶，原因大家都知道的。心亮已經跟我訂婚了，全世界的人也都知道，你不能讓我離開心亮哥。”小聰也流下了眼淚。

　　這時，我母親咳嗽了一聲，來到小聰麵前，說：“姑娘，我都看明白了。你是小快的叔伯妹妹吧？你聽我說，就算你跟心亮訂婚了，這事也有救。訂婚就是訂婚，不還沒有正式結婚嗎？沒結婚，就可以退，你說是不是姑娘？”

　　“不行，”小聰可憐巴巴地說，“你是心亮哥的母親吧？嬸，你不知道，在我們這裏，兩個人訂婚了，就相當於結婚了，跟正式結婚沒有什麽兩樣。”

　　“訂婚的事，我們老家也有。訂婚是訂婚，畢竟還沒有圓房嘛，跟正式結婚還是大不一樣的。是不是，姑娘？”

　　“不，”小聰把我媽拉到一邊去，放低聲音說：“嬸，你有所不知，我跟心亮哥、我跟他……”

　　“你跟他怎麽啦？”我媽聽得不對勁兒。

　　“自從我和心亮哥訂婚後，我們就天天住在一起，包括……晚上。”

　　“什麽，你是說……”

　　小聰掃了一眼周圍的人，肯定地說：“嗯，我們已經那樣了……”

　　“你這個混蛋小子，這是真的嗎？”母親朝我瞪起了眼睛。

　　我正想辯解，就聽小聰大聲咳了一下，朝我使了個眼色。

　　我也咳嗽了一聲，沒有再吱聲了。

　　“造孽呀，”母親聽得臉色都白了，“姑娘，這事千萬別傳出去，就當沒有發生這種事吧，啊？完了，我和心亮賠償你的一切損失，你要多少錢都行！”

　　“嬸，你不知道，”小聰流著眼淚，“我都、都懷上你的孫子了。”

　　“啊？”母親大驚失色，朝小聰上下打量了一下，“我怎麽沒有看出來，你到醫院檢查過了？”

　　“都兩三個月大了，”小聰噘著嘴巴，“如果心亮不要我，我再也沒有臉嫁人了。”

　　“混賬的東西！”母親撲到我麵前，狠狠抽了我一個耳光，響起“啪”的一聲脆響。

　　小聰迅速把我拉到一邊去，朝母親哀求說：“嬸，要錯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錯，你就饒了他吧。”

　　“天啦，我怎麽養了這個沒腦子的孽種兒子呀？心亮，你這個混賬，你會後悔的呀！”母親捶胸頓足，放聲大哭道。

　　小快也捂著臉，痛哭著跑回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