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間小路上不停地跑,兩個小時後,終於趕到了山棚外麵。看見了草棚,我大老遠就衝裏麵喊:“媽!媽!”
最先走出草棚的,是剛剛吃完晚飯的剃山佬們。他們個個光著脊背,捂著肚皮,出門看動靜,把門口擠得嚴嚴實實的。母親最後擠了出來,扒開人群說:“是心亮?心亮怎麽啦?見到小快沒?”
“媽,小快呢?”我喘著大氣問。
“媽呀,你沒有碰上她呀?”
“她、她到底去哪兒啦?”
“快進屋,兒子,歇口氣再說。”母親撥開人堆,把我拉進草棚。我坐下來喘著大氣,結結巴巴地問:“媽,你快說呀。她剛才回來沒有?”
“回來了!一進棚裏就喊我:‘幹媽,心亮哥來這裏了嗎?’我說:‘來過。’她就哭起來,說:‘心亮哥真的沒有死?心亮哥真的沒有死?他人呢?’我說:‘他回灣子裏去找你了呀,你沒見著?’這孩子一跺腳,扭身就要往回跑。我一把攔住了她,說:‘閨女,再急也要吃口飯,就是不吃飯,也得歇口氣吧。’這孩子飯吃不進,水喝不進,氣還沒有喘定,起身又跑了。我說:‘等等我,我也去。’可我一出門,就找不見她的影子了。”
“她是往哪條路走的呀?”我大失所望,心裏幹著急。
“不知道呀,說是好幾條路都能到王家畈,我也不知道她到底走哪條。”
“媽,我還得快回去。”我站起來。
“那你等我一塊兒去。”
“不成,你跑得太慢。”
我一溜煙跑了出去,看了看山底上的幾條山路,不知道小快到底走哪條。不過,我也隻知道一條路,就是走別的路,也不熟啊。想到這裏,我依然走來時的路往回奔跑。
又跑了兩個小時,一口氣回到王家。我一邊喘大氣,一邊問:“小快,小快呢?”
小快媽走出房間,“嘿”的一聲笑起來:“你們這兩個孩子呀,就是沉不住氣,兩頭來回跑。剛才,她跑回來了,聽說你去工棚裏找她了,她連坐都顧不得坐,又跑了。你說你們這兩個孩子,個個像燒尾巴猴似的,咋就都這樣沒有耐心呢?”
“媽,她往哪條路上走的呀?”我問。
“好幾條路,誰知道她走哪條呀?讓她等爸爸和她一起去,她都等不及。你說你們,命中注定的一樣,咋就這樣缺少緣分呢?”
“媽,要不這樣。如果她再回來了,就讓她在家裏等著,千萬不能再跑了,我回來找她。”
“唉,我知道了。”
然後,我又調頭去追。追回山棚,母親又跺腳說:“小快沒見到你,又跑回去了。你們這是幹什麽呀,跑來跑去的,咋就是碰不上麵呢?”
“不行,我還得回去。”我說。
我媽一把抱住我說:“小快說了,如果你再跑回來,就讓我告訴你,等在這裏別動窩,免得又走岔了。她說她會來找你的。”
“小快真是這麽說的?”
“不信你問問大家夥兒。”
我這才坐下來,一邊喘著氣,一邊等。我想:我也告訴了小快媽,讓小快回去也別走呀,萬一她在家裏不再出來了呢?可是,萬一我不等,去找她,她也像我一樣的急性子,也不等我了呢?豈不又走岔了?
想了想,我覺得還是要等!我已經累得不行了,再跑,就是見到了小快,恐怕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果然,後來我才知道,小快也像我想的那樣,在她媽媽的勸說下,不再上山找我,她也一心待在家裏等我了。這一夜,我失眠了,不!我根本就沒有躺下來。我坐在大通鋪的邊緣,仰望了一夜月亮。遠處,蛙鳴一片,一浪高過一浪,壓低了其他任何風吹草動的聲音;身邊,剃山佬們的鼾聲一陣緊似一陣,高低有別、參差不齊,比著賽響。我在想:小快呢?她是怎麽度過這個晚上的呢?她睡得著嗎?她也像我一樣坐了一夜嗎?肯定的,肯定的!此刻,她的心情,完全跟我一樣啊!小快,我真想馬上回到你的身邊去,好好同你聊一聊,聊聊這大半年來的心路曆程和所發生的溝溝坎坎,我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對你說啊。
可是,冷靜過後,心情又慢慢變得沉靜起來,一種異樣的感覺,和別樣的情懷,又讓我不寒而栗!小快大概還不知道,雖然相愛的人僅僅相隔數月,情勢卻發生了巨大的逆轉,逆轉得令人不可想象和難以挽回。我已不再是去年那個專情的金心亮了,我和小聰已經訂婚了。這個情況,她要是知道了,會怎麽想?會怎麽辦?她會受到什麽樣的打擊?她會怎麽看待我?我和她還能在一起嗎?我媽無疑也不知道這個情況,萬一她知道了,我又該如何麵對呢?還有小聰,她可能也不知道小快還活著,要是知道了,她又該如何麵對小快和我們的婚約呢?
這不僅是一個嚴重的問題,也是一個迫切的問題,一個必須馬上解決的問題!
夜深人靜,無邊的心思就這樣在我的內心世界裏膨脹發酵,折騰得人坐臥不安。我已從心底裏產生了一股迷茫和無助感。我既高興,又苦悶,既興奮,又彷徨,既期待,又恐懼。我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