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在王家門口坐了一宿,望著滿天的星鬥發呆。
直到淩晨雞叫,我才趴在膝蓋上眯了一覺。但很快被一陣寒氣打醒了。
我伸了一個懶腰,站起來,卻感覺下肢失去了知覺,腳板也麻酥酥的。站立了很久,血液才慢慢流通,腳脖子才有了點兒力氣,輕輕跺了跺,直到能在門口活動為止。
東方已現微弱的亮光,天上的星星隱退了。伴隨著雞鳴聲的再一次合奏,村子裏開始響起開門的聲音,豬和牛羊被早起的主人趕出來拉屎撒尿。女人和孩子的喃喃聲也隱約可聽。
聽到王大天的咳嗽聲,我知道該自己上路了。我計劃把雲居寺上由我砍的木柴,一擔一擔全部挑回來。這就可以減輕王大天和小快媽的負擔,免得他們自己上山砍柴了。而且,這也是農家子弟應該做到的,在豫南老家,打柴的家務不也是歸了我嗎?我想用我實實在在的勞動,取得王家的認可。
到了雲居寺,已經日上三竿了。許多身強力壯的和尚,都到寺外的農田收拾去了。我走進齋堂,要了一碗米湯喝下去,然後挑了一擔木柴下了山。一擔木柴,一百斤左右,沉沉地壓在身上。挑柴時,幸虧走的是下山路,但需要磨礪雙腿的支撐力。這時,我的雙腿早已酸疼了,但我不理會它。我知道任務還很重,這點兒痛算什麽?活兒還早著呢。寧願中途多歇幾次,也要堅持下來!
回到王家畈,看見村裏的人差不多全去了田裏。我卸了木柴,鑽進廚房,發現一碗熱乎乎的米飯正坐在鍋裏,米飯上麵還按著可口的青菜。我心中一熱,含著淚水吃下去。又灌了一瓢涼水。然後鼓足了力氣,又往雲居寺走去。
下午,當我把木柴挑回王家,已經是午後了,村裏的勞力們基本都出工了。我又從王家的灶台上,端出一碗熱米飯吃下去。這時我才明白,是小快媽故意給我留下的。這讓我感動,也讓我充滿信心。但我暫時還不想和他們打照麵,也沒有必要打照麵,因為我的“成果”還不夠充分,“見麵禮”還太少太少。於是,我又馬不停蹄地上了山。當第三擔木柴躺在王家柴垛時,又是夜幕沉沉的掌燈時分了。
我偷偷吃了晚飯,就坐在王家門口,躺在他們的屋簷下。
王家柴垛的木柴一天天多起來,我的臉一天天瘦下去,也黑下去,力氣也漸漸耗盡了。直到一個下雨天不期而至,讓我再也無力堅持下去了。
那是一個春雨淅瀝的日子,均勻而有節製的雨點從早上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下得很有耐心。但我還是借著朦朧的晨光上山了。當我踏著泥濘的黃土路,迎著雨水,把一擔木柴挑回去時,人已整個變成一隻出水動物了,渾身還冒著水蒸氣。時間肯定是在午後了。我擰幹自己的上衣和褲子,晾在屋簷的鐵絲上。短褲也是濕漉漉的,但我隻能穿在身上。我坐在屋簷下,擦幹了汗水,卻打起了一陣冷戰,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我抱著胸脯,彎腰眯眼,感到腦子裏昏沉沉的,飯也不想吃了。
外麵的雨水,依然不緊不慢地下著。我靠在牆上,依然抱著胸脯,想睡覺。也不知過了多久,王家的房間響起了說話聲。
小快媽道:“小快她爸,你說這麽個陰天,心亮那小子不會再去砍木柴了吧?”
王大天打了個響亮的哈欠道:“他傻呀!這樣的天,還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小快媽:“你別說,這小子,我看就那麽犯傻勁兒,還倔!跟小快一路的貨色!”
王大天:“由他去吧!吃不消了,他自己就乖乖走了。”
小快媽:“可是,我總覺得這孩子就在我們門口躺著。我去瞅一眼。”
不一會兒,門被人拉開了,緊接著,就聽到小快媽吃驚的聲音:“媽呀,我沒說錯吧!這孩子,大雨天還真幹呀……”
很快,我的額頭上被一隻手捂住了。
小快媽喊:“天啦,發燒了!她爸,快把心亮抱進去,他還真去給我家砍木柴了,渾身都濕透了,正光著身子靠在牆上呢。”
王大天跑了出來,觀察了一下,把我拉了起來,扶進屋內坐下來。
王大天說:“把我的衣服拿出一套,給他穿上。”
小快媽不滿地說:“她爸,你是不是太狠了點兒?快把他送到小快的床上躺著,我去給他熬薑湯喝。”
王大天隻好把我扶到房間裏,讓我躺在床上,還給我扔一條他自己穿的短褲。
躺在久違的被窩裏,溫暖也重新回到自己的心窩裏。我含著眼淚,一動不動,但腦子裏仍然什麽也不願想,也不願說什麽。小快媽把薑湯端了過來,先把枕頭豎在牆頭上,讓我靠在牆上坐著,然後才給我一勺一勺喂著薑湯。我一邊喝著,一邊打著冷戰。
小快媽說:“心亮啊,你給我家送的木柴,夠燒一陣子的了,往後就不去了,歇歇,啊?”
我清了清嗓子,許久才說出來:“媽,我是你的兒子,應該給你勞動的。”
小快媽歎了口氣:“你這個孩子,就是太癡心了。”
“等天晴了,我還會去的。”
小快媽唏噓了一聲,道:“伢子,你現在什麽也別想,也別說,好好睡著。啊?”
喝完薑湯,小快媽把我扶進被窩裏,被子上麵又壓了一件棉襖,還用一條幹毛巾蓋在我的頭上,這才出去了。
這時,我感到肚子裏滾燙滾燙的,脖子上有汗珠溢出,知道薑湯起了作用,便一動不動,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