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樹下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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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居山下，散落著一片片大小村莊，它們斷斷續續地連在一起。在村莊與村莊之間的稻田裏，偶爾也能看見出家的尼姑在戶外活動和忙碌，穿一身藍色長袍，戴著圓筒帽子，樣子安靜而文雅。我跟著一個年輕的尼姑，走到一個僻靜的方向，果然發現了一處大寺院，一色的青磚青瓦，是一棟與眾不同的古建築。寺門非常壯觀，門前左右各蹲伏著一對二米高、雕刻精細、形態逼真的石獅子，寺門兩旁刻著“萬人舍萬人施萬人同結萬人緣，十方來十方去十方共成十方事”的門聯。

　　看見年輕的尼姑進去了，我抬頭望了一眼正門上方的幾個粗大的漢字：圓心寺。既然是“寺”，那肯定是廟宇無疑了。我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一眼就看見了天王殿，殿裏供奉彌勒佛，迎人嬉笑，兩邊嵌著對聯：“布袋全空客甚物，跏趺半坐笑何人。”過了天王殿，從前廳走到後廳，看見走廊旁有石龜一對。進入後院，裏麵也有不少建築，院中開闊，左右各種兩棵粗大的百年老樹，院中有一座銅色寶鼎，兩米多高，上麵檀香嫋嫋。再往前走，是寺內的主建築——大雄寶殿，殿內正中供奉著高大的釋迦牟尼佛像，左右是藥師佛、阿彌陀佛及阿難迦葉尊者，神態莊嚴；東西供普賢菩薩、文殊菩薩，殿兩邊供奉姿態各異的十八羅漢像。大殿左邊是地藏殿，後麵是觀音殿。觀音殿正中塑有千手千眼觀音像。

　　沿著大殿再往裏走了十幾步，有一道小門，門前又是一尊不知名的彩色菩薩像，像下供著香火，香火下放著蒲團。我盯著菩薩像望了很久，從外麵又迎出一個尼姑，已經有些年歲了。她朝我行了合十禮，道：“施主，是來求福生財的吧？請給菩薩跪下行個禮。”

　　我咽了咽唾沫，跪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來，對那老尼姑說：“師父，我要出家！”

　　“阿彌陀佛，小施主走錯門了。小刹是一尼庵，不收男性俗人出家，請另尋高處吧。”老尼姑下起了逐客令。

　　“這重要嗎？反正我是來出家的，又不是來找對象的，和你們住在一起又有何妨？我決不會騷擾你們的！”我打算賴著不走。

　　尼姑一愣，朝我瞥了一眼，又行了一個禮，柔聲細語地說：“年輕的施主，恕貧尼造次，請問你是不是婚姻失敗了，或者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姑娘？”

　　“你怎麽知道？”我禁不住打量起這個老尼姑。

　　“一切都寫在你的臉上。你的臉上寫滿了情和欲，還有憤懣和失意。小施主，你要好自為之！”

　　我長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那是過去的事，我現在已心無雜念了。今天我來到貴寺，就是要在這裏出家，一輩子侍奉菩薩！請師父行個方便！”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你情根未淨，豈可到佛門前停留？我們出家的尼姑個個都是佛門好弟子，切不可玷辱了她們！”老尼姑有些不悅了。

　　“師父，你說什麽呀？你怎麽知道我會玷辱了她們？你這是玷辱了我！”我也生氣了。

　　“阿彌陀佛，小施主恕罪！貧尼在這裏侍奉佛祖已有五十多年了，什麽樣的施主未遇過？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年輕、剛失戀的人，來這裏不是非禮，就是蠻纏，都有不軌之心。恕貧尼無禮，如果小施主果然出家有意，不妨走出寺門，一直往雲居山上走，那裏倒有一座雲居寺，可容納你。小施主請便吧！”

　　“不收我是嗎？那就算了！”我的臉一紅，就像做了醜事被人揪出來了一般，再無任何興致，轉身按原路退出了寺院，口裏還自我圓場道：“算了，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站在寺外，抬頭望了一眼遠方的雲居山，我打起精神，繼續朝前走去。

　　來到山下，從叢林中穿過，踏上盤山公路，路一下子陡峭起來。兩邊的草木青裏泛黃，樹葉要落還未完全脫盡，隻有無數的小鬆樹，仍然青乎乎地守在每寸山地上。我彎下腰，使勁兒蹬著腿，在公路上奮力前行，就算遇不到一個行人，也不在乎了。爬到半山腰，一座尖尖的草棚赫然立在路邊，不知是為何物。我放慢腳步，正在想象著，一個中年人突然鑽了出來，挺立在路中央，把我嚇了一跳。以為是剪徑的強盜，卻發現他笑嘻嘻的，似乎並沒有什麽惡意。

　　中年人率先開口了：“小夥子，是到雲居寺出家的吧？”

　　我一愣，不由得站住了：“你怎麽知道？”

　　“都寫在臉上呢！哪一年，這條山路上不上來百八十個想出家的人？像你一樣年輕的大有人在，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也不少，甚至還有七八十歲的老頭子呢。不過，嘻嘻，他們怎麽上來的，又依然怎麽下去。”

　　“你是幹什麽的？”我不解地問。

　　“喏，進來看看就知道了。我這裏準備了各種各樣的僧袍，想出家的人，少不了買上一套穿上。”

　　“我說呢，真是無利不起早啊。怎麽，當了和尚，寺裏也不提供一套衣服穿穿？”我更加不解了。

　　“哪能呢！你現在不是沒有正式出家嗎？人家收不收你還是一個未知數呢。俗話說，心誠則靈。你穿上這一套僧袍，我再給你刮刮光頭，打扮成一個和尚模樣。寺裏的住持看見了，也顯得你不是一時頭腦發熱，是下了決心的，一感動還不就收下你啦？”中年人指指畫畫地分析道。

　　我點點頭，覺得他言之有理。可是，摸摸自己的口袋，卻分文沒有，隻好又搖搖頭。

　　中年人看出來了，他朝我的行李袋子掃了一眼，說：“沒錢也不要緊，拿你的一套俗衣換一件僧袍也是可以的咯。”

　　我放下袋子，中年人主動替我解開，掏出我的換洗衣服，隨便拿出了兩件，掂了掂，說：“就是它們了，可以換一件僧袍。如果住持不收你，你下山時再把僧袍還我，拿走一件就可以了，那一件就當是租金。”

　　“反正我是非出家不可了，這些衣服對我也沒有多大用處了。”我並不在意他的巧取豪奪。

　　“好好，請你坐好，我再為你刮刮光頭。不是我奉承你，就你這副腦袋呀，九成的和尚相！等我刮完了，活生生一個寺裏的大帥哥，要是讓一個不安分的小尼姑看見了，那還不得……”他從草棚裏飛快地扔出板凳，拿來剃頭匣子，從匣子裏抖出圍巾，嘴裏沒規沒矩地嘮叨開了。

　　“你能不能快點兒！”我有點兒急了。

　　“不著急，不著急，雲居寺裏可沒有尼姑等著你。”他一邊給我圍圍巾，一邊繼續打趣道。

　　“不許你玷辱佛門！”我大聲說道。

　　“哎喲，瞧我這張嘴！年輕人，你心中有佛就好，心中有佛就好呀！”

　　中年人笨手笨腳地為我刮了頭，費了半天工夫，其間總是感到頭上一陣陣刺痛，末了我伸手一摸，竟沾了一手的血跡。我咬了咬牙，心想自己就要成為佛門弟子了，還計較凡人幹啥？就忍下了。

　　完活了，我穿上僧袍，包好剩下的衣服，起身又往山上趕去。這時，中年人又喊住了我，笑嘻嘻地湊過來，神秘地說：“小兄弟，我這裏還有一樣好東西，想不想要呀？”

　　“什麽東西？”我警惕地問。

　　“別緊張嘛！小兄弟，你想想，你進寺裏做和尚，一輩子就得吃素，也就是永遠與肉無緣對不對？難道你就不想在當和尚之前，好好過一把肉癮？就是要槍斃的人，臨死前還要吃一頓飽飯呢，是不是？正好，我這裏準備了一壇壇的好臘肉，還有肉幹，你不妨吃上一頓再走？或者捎點兒肉幹藏起來，想吃的時候偷偷吃一點兒？不要緊的，就在幾天前，就有一個想當和尚的年輕人，從我這裏買了整整一壇子的豬頭肉。不騙你！”

　　“你剛才還說，心誠則靈呢！”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別在佛門腳下玷辱佛祖了，要遭報應的！”

　　“咦，我遭哪門子報應！你還沒有當和尚呢，就假惺惺起來……”中年人徹底改了剛才的腔調，鄙夷地白起了眼睛。

　　我不再理他，隻管趕自己的路。不過，他的話倒是提醒了我，心誠則靈！要出家，不心誠怎麽能過關呢？看來，我得拿出自己的誠意來，不能大意！否則，上得了山，還得從這裏再滾下來。

　　於是，我堅定地朝山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