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決定離開王家畈的那個晚上,我背著小快媽為我準備的行李,再次坐在小快的衣冠塚上,守了最後一夜,也同小快嘮了一夜。
我扶著小快的墳頭,一遍又一遍地說:“小快,你知道嗎?離開你的身邊,是我一生最大的煎熬之一。我想了許多,我感到自己一切都完了。我注定成不了文學家,那是需要很長時間準備的。你說得對,我的學習條件、我的家庭環境和生活壓力不允許我們這樣做。我也注定成不了有出息的農民,如果有你的幫助,我或許還能創造出一點兒什麽。可是,你沒了,我連起碼的精神支柱都沒有,我生不如死,還能幹什麽呢?”
我唏噓再三,又說:“本來,我打算就在這裏陪著你,陪你度過一生,死了就埋在你的小墳丘旁邊,也不枉和你好一場。可是,你爸——我老丈人說了,這樣做不行。許多眼睛都在盯著他們呢,在他們看來,這是王家的家醜,我一天不走,就會多一天的笑柄,王家就一天沒有麵子,所以我必須離開你。但我又不能馬上陪你去死,如果死在這裏,你爸——我老丈人的罪過可能更大了,弄不好還要到監獄裏去蹲幾天。我也不願意一個人回到老家去,你死了,我卻活得好好的,那樣對你太不公平了。都說人死了有靈魂,如果真有,你就會看到我,心裏也就會溫暖一些,我要是回家了,你不就更孤單了嗎?所以,所以……”
我長歎一聲,望著滿天的星鬥說:“我幹脆不回去了,我就在你的家鄉待著,找一個幹淨的去處,靜靜地修行,靜靜地為你祈禱,使你早日超度亡魂,到天堂裏去做仙女。能實現這個願望,我這一生活得就有價值了,就不枉與你夫妻一場了,雖然我們還沒有行夫妻之實。”
我把自己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像背誦課文一樣,背得滾瓜爛熟,連自己都覺得煩了,才靠在小墳丘上睡著了。在夢中,小快從小土堆裏鑽出來了,同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放聲痛哭。小快說:“心亮哥,你好好修行,爭取早日修成正果。我在天堂裏等著你,給你租一間房子,我們在那裏成親。然後做一對快樂逍遙的好夫妻,男耕女織,生兒育女,不問人間煙火。”
“你放心,為了你,我一定會好好修行,爭取早日和你再相會。牛郎織女都能相會,我們也能……”
然後,我們躺在稻草鋪成的“婚床”上,開始熱烈地親吻和撫摸,行夫妻之實,直到微笑地從夢中醒來。
醒來時,陽光正好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費了好半天勁兒才坐起來,迎著太陽發笑。我回憶著小快的一舉一動,竟與她生前一模一樣。真是心有靈犀啊,想她,她就來了。誰說人死無靈魂?誰說人死如燈滅?小快的靈魂不是在我身邊徘徊不散嗎?這時,我的體內似乎已積蓄了充足的力量,心裏的念頭更加強烈了。於是,我站起來,背好行李,毅然地走上了馬路,向雲居山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