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樹下的愛情

3

　　兩條打撈船采取地毯式搜索，每一個死角都不放過，忙了一上午，仍然一無所獲。這時，一隻船靠了岸，從上麵跳出一個人，走到王大天麵前說：“你是落水者的父親吧？你都看見了，人是找不著了。幹了這麽長時間，按規定，我們該回去了。”

　　王大天撲通一聲跪下地，哀聲請求說：“師傅，麻煩你們下午再來忙半天吧。總共這麽大一塊地方，她能落到哪裏去呢？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啊，我不能眼見著我的女兒喂魚啊。求求你了，師傅！”

　　“唉！”打撈者長歎一聲，一邊拉王大天一邊說，“我能理解，我能理解。”

　　下午，兩條打撈船又在同一水域重複作業了半天，仍然一無所獲。

　　天漸漸黑了，打撈船開走了，站在岸邊圍觀的人們已漸漸離去。湖邊隻剩下王大天夫妻和我。王大天紅著眼睛，盯著湖麵欲哭無淚，小快媽早已哭啞了嗓子，整個身子都癱在地上。我跪在岸邊，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小快的名字，悲傷的情緒占領了心間，揮之不去。我不能接受早上還依偎在一起的心愛姑娘，突然間與我陰陽兩隔，連屍體也找不著。我心裏充滿著哀傷、悲憤和絕望，我恨不能也跳到水裏跟她一塊兒去死，但我此時已沒有死的勇氣。我恨王大天夫妻的幹涉和阻撓，造成了這場悲劇，但我又沒有理由去傷害他們，他們失去的卻是自己的親骨肉啊。我隻有空洞的呼喚和詛咒，呼喚小快的名字，咒罵老天爺的不公……

　　湖麵起風了，一股股寒意吹打在我的身上，讓人哆嗦不斷。我那濕透了的衣服，在白天太陽的朗照下，已晾幹了水分，但仍然濕氣很重。又饑又餓的感覺，讓我麻木，我甚至自暴自棄，想就這樣凍死算了。

　　就在太陽沉入西山的那一刻，有一對老夫妻匆匆趕了過來，老頭兒拎著飯盒，老太太抱著衣裳。他們笑眯眯地到了王大天夫妻跟前，說：“大侄子，你們的事我們都知道了。自己的孩子找不著了，換了誰也傷心落淚啊。我們都看見了，你們一天沒吃東西了。人不吃飯哪能行呢！本來就失去了親人，總不能把自己也活活餓死吧？我們老兩口一商量，就給你們送了點兒吃的來了。孩子啊，聽大叔的話，你們家裏已經傷了一個，不能再傷第二個啊。”

　　老太太也抹著眼淚，唔唔地點著頭。

　　老頭兒打開飯盒，拿出兩隻小碗，給王大天夫妻每人倒了一碗米粥，外加一個饃。“孩子，吃吧。”老太太說，“這饃是我們老兩口新蒸的，可別餓壞了身子啊。”

　　“我怎麽吃得下去啊！”王大天端著碗，淚水長流。

　　老太太給小快媽也端去了一碗粥，說：“大侄女，你做媽的心疼自己的孩子那是天經地義的。可是，光傷心也不是辦法，你也得好好活下去啊。”

　　“大嬸子，你們是好心人。可我的女兒年紀輕輕的就沒了，我還活著有什麽意思？同我女兒的命相比，我的命還值什麽錢啊？我的苦命的小快啊！”小快媽不願接。

　　“孩子，聽大媽一句勸。我就是這湖邊長大的，這湖邊哪年沒有幾個落水的啊，哪年不被湖神爺帶走幾個啊？要是走了一個，家裏的人就不活了，那得死多少人？過去都講究命，一個人的命、一個家的命，都是老天爺安排了的，你再怎麽哭也改變不了啊。孩子，你的女兒在那邊都看著你們呢，她能希望你們做父母的不吃不喝、尋死覓活嗎？聽人的勸，抬起頭來，把稀飯喝下去。”

　　老太太好說歹勸，小快媽才勉強接過碗，喝了幾口飯。

　　待他們夫妻都進了食，老頭兒又走到我跟前，說：“年輕人，你也要吃點兒。你這孩子啊，要跑，怎麽不和你對象一起跑？你倆要是在一起，她能跳下去，找都找不著嗎？”

　　老頭兒的話激起了我內心的傷痛，我用拳頭捶打著地麵，放聲嚎叫起來。

　　老太太也走了過來，埋怨老頭兒說：“你是來勸他的，還是來火上澆油的？我看這小夥子不錯，對象沒了，他尋死覓活的，夠仗義。孩子，你瞧你的衣服都還沒有幹呢，奶奶我跟你帶來了一件褂子和一條褲子，快換上吧，別著涼了啊。”

　　在老兩口的幫助下，我換了一身幹淨衣服，還喝了一碗清清的米粥。

　　老兩口走後，夜色越發濃了，隻有遠處稀稀的燈光刺破了夜的嚴實，照著平靜的湖麵，讓人感到生命尚在。我們三個人仍然守在湖邊，默默地不忍離去。我們知道，奇跡是不可能再發生了，我們心照不宣地等待著小快能夠自己從水底下浮上來。我們要見到她的屍體，再給她送最後一程。

　　這一夜，我們誰也沒有眯上一覺。

　　我們一直在這裏守候了三天。其間，王大天的弟弟王大地夫妻也趕了過來，替他們的兄嫂守候在湖邊。王大地還專門請了船，在湖麵和河麵上四處巡遊，尋找屍體，均無蹤影。他們不得不徹底放棄了這徒勞的尋找。就在第四天，這對妯娌坐在湖邊痛哭了一場，並焚燒了紙錢之後，一家人搭乘一輛拖拉機離去了。

　　沒有人搭理我，我隻好繼續守在湖邊。現在，我已無家可歸了。老家是回不去了，因為我連一分錢也沒有。再說，我也不忍心就這樣離開小快離去的地方，我從內心裏感到小快仍然就在我的身邊，她的音容笑貌仍然在我的眼前閃現。我也不可能再去王家，他們已經把我當成了仇家，恨不能吃下我。我也不能去劉有仁那裏，從我們向他要錢的那一刻起，我們就算決裂了……

　　我坐在湖邊，日複一日地望著漣漪不斷的湖麵發呆，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不願去想，什麽也不願去做，甚至連身子也懶得動一動。我的身邊有好心人施舍的饃和米飯，我想吃就啃一口。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是什麽，我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幹什麽，就這樣等著，也不考慮今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