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樹下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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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雷陣雨，比江北更猛烈、更瘋狂，雷聲、閃電、狂風、暴雨攪在一起，把山上的鬆樹搖晃得站立不住，有的被連根拔起。當正在剃山穿著單薄的我們，一看架勢不妙，趕緊往回撤的時候，整個身子就已淋成了落水狗，一股股冷氣直往身上撲來，凍得人打起了哆嗦。頂著沒有方向的旋風跑回工棚的時候，劉有義也水淋淋地迎著我們跑來，說我們的草棚被大風掀翻了，沒地方躲雨了。有人喊：“趕快修，反正也沒地方去。”大家跑回去，果然見到草棚子整個兒坍了下來，幸虧草苫子沒有完全散開，一半罩在我們的床上，把我們的衣被蓋住，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大家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把自己的衣服被子保護起來，於是，紛紛抱著衣被往床底下鑽。

　　剛把大氣喘定，忽然又感到外麵風平浪靜，什麽聲響也沒有了。有人把腦袋伸出來一看，天啦，紅日高照，萬裏無雲，熱浪一陣陣從遠處湧來了，似乎剛才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大家哭笑不得，罵了一陣老天爺，鑽出床底，把自己的衣被抽出來，掛在外麵的樹樁上晾曬。然後不知誰下了一道命令：搭棚子！棚子就是我們的家，不管怎樣不能沒有了家，我們都知道這個理兒，所以沒有誰討價還價，伸手就幹。先把草苫子抱出來曬一曬，好在整個棚架子完整無缺，隻是綁得不牢。有幾個人就自告奮勇去山上砍藤條，也有的要去山上砍鬆樹。剩下的留在家裏挖坑，把原來埋樹樁的坑挖深一些，這樣就能埋得牢固一些。等去的人全回來了，大家又一齊上陣，上架子的上架子，遞東西的遞東西，把棚架子一一綁牢。棚頂上又加了橫木和縱木，再鋪上草苫子；草苫子上麵又加了密密麻麻的橫木和縱木，一一綁牢，確信能擋住八級強風了，這才跳下草棚，拍拍巴掌。一看天，星星已經露出了小眼睛，正是下班的時間了。大家又忙去河邊洗手洗臉……

　　老天爺似乎跟地球有仇似的，發了一陣雷霆之怒還不解氣，緊接著又潑灑起連陰雨，嘩嘩地下著，不急不緩，不多不少，不停不歇，沒完沒了，似乎非要把地球人困死、餓死、淹死。望著嘩嘩下的雨點，剃山佬們隻能清閑無事，成天躲在草棚裏打長牌。老板劉有仁也從村子裏回來了，加入了打長牌的行列。這家夥在村子裏跟“江西佬”通宵開戰，據說輸多贏少，到處欠賬。一進了草棚，手氣卻出奇的好，隻贏不輸，便嫌小打小鬧不過癮，要打大牌。好在剃山佬們知道自己的底細，不敢大來。劉有仁說：“沒有現錢也沒關係，將來從木柴錢裏扣。”大家瞪眼說：“木柴錢就不是錢啦？”

　　我不會打牌，也跟他們沒有共同語言，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摸出那本《唐詩宋詞精選》，在離他們遠一些的地方坐下來，搖頭晃腦地吟誦，從早到晚地沉浸在古人為我們營造的詩情畫意之中，時而咂咂嘴巴，就像嚐到了肉香的滋味。

　　贏了大家的錢還不過癮，劉有仁很快就盯上了我，說：“金心亮，大家都輪班來了，你怎麽不來？你也來！”

　　我說：“不會，不認得牌，天生不是打牌的料兒。”

　　“不會可以學嘛，你是一個高中生，腦子比誰都好使，怎麽就不學打牌呢？快學，這是任務，不學也得學！我負責教你！”

　　“我不想學，真的不想學！”我堅定地拒絕了。

　　劉有仁生氣了，對劉有義說：“把賬本拿來，我看看這一個多月，大家都剃了多少山。”

　　劉有義遞來賬本，劉有仁直接翻到了最後，那樣子無疑是衝我來的了。劉有仁看了看，說：“金心亮，最多的一個人已剃了兩千多捆木柴，你怎麽還沒有別人的一半多？這可不行，一個人蹲一個坑，馬虎不得！”

　　我據理力爭道：“劉老板，咱們不是多勞多得、計件付款嗎？我沒有別人幹得多，我拿的也沒別人多呀。”

　　“話不能這樣說！”劉有仁理直氣壯地說，“你多勞多得、少勞少得，這不假，但你一天三頓飯，沒有少吃一頓吧？我有言在先，來的時候我就強調了，這裏不是學校，不是吟風弄月的地方，是賣力氣幹活的地方。你們既然跟我來了，就要好好幹，幹得多了，你們有好處，我也有好處。如果你們都白吃飯不幹活，你們一分不掙無所謂，我不能一分不掙呀。我一分不掙，剃山費用怎麽交呀？夥食費從哪裏來呀？是不是這個理兒？”

　　聽了他的高談闊論，我咽了咽唾沫，竟無言以對了。

　　“這麽著吧，你不來打牌也沒關係，但你也不能閑著。趁大家夥都歇著，你剃山去吧，剃一捆是一捆，把你和人家的差額盡量補齊，你也能多拿一些錢。你媽送你來，不是想讓你多搞一些錢回去嗎？”

　　聽了這話，我嚇了一跳，其他人也嚇了一跳。我說：“劉老板，下這麽大的雨，你讓我去剃山，能剃得了嗎？還讓人活嗎？”

　　“怎麽剃不了？怎麽不讓人活了？下大雨又怎麽啦？下雨天正好涼快，挨不了曬，也出不了汗，不就是把衣服淋濕了唄。這樣的天，濕了就濕了，攤開一曬，換一套衣服再幹，有什麽大不了的？要不，你把我的草帽戴上，把腦袋遮一下，還真能淋死了你的人？我就不信！”

　　這時，剃山佬們竟點點頭，一齊附和道：

　　“對呀，我就喜歡下雨天幹活，出點汗，有雨洗，口渴了，有雨喝，毛蟲、蜈蚣、蠍子、蛇什麽的，也躲起來了，不擔心受傷，安全。”

　　“對呀，咱們來這兒，不就是為了剃山賺錢嗎？要不是劉老板留著我打牌，我也去。”

　　他們的輿論一邊倒，我再裝熊就沒法兒待下去了。於是我通紅著臉，霍然起身，把書扔在床上。好在我曾用藤條編了一頂帽子，防曬用的，便把毛巾纏在上麵，戴在頭上遮雨，再摸出家夥就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