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令人一想起就傷感的愛情故事,發生在三十年前。多年來,我一直把它列為A級機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我知道,現在正是解密的時候了。
那時,我們老家的田地和荒山已經承包到戶了,農民們除了趕農忙,還有很多清閑的日子。高中畢業的我,正在利用“三餘”時間研究唐詩宋詞,立誌做一個文學家。每天,我都擠出時間,抱著單調的線裝書,搖頭晃腦地吟詩作對,兩耳不聞身邊事,一心隻在書本中。為此,母親常常對我絮絮叨叨,說我二十歲出頭的男人了,連媳婦還沒說上呢,光守幾畝薄地,忙一輩子也翻不了身啊;大學都沒有考上,還念這些勞什子有什麽用呢?我不服氣,回敬道:“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見我走火入魔了,母親隻好暗自落淚。
後來,母親對我的抱怨一天天升級。她堅持認為,好男兒誌在四方,孬兒子死守爹娘,就像一隻水中的青蛙,圍著池塘轉來轉去,隻能吃到小蟲、小蚊子;隻有跳出池塘,衝向那無邊無際的稻田,沿著水源尋找河流,撲向江湖,再遊曆大海,才能開闊視野,捕捉機會,吃到大魚大蝦,如果運氣好,說不準還真能吃上天鵝肉呢。母親說得苦口婆心,我聽得心煩意躁,情緒一天比一天低落,文學夢也似乎越離越遠,就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再後來,我和母親發生了“冷戰”,她不再理我,我也不再理她,母子倆很有默契地幹活、吃飯,隻是缺少任何語言交流。
造成這樣的局麵,是我始料未及的。後來我常想,如果不是因為這場“冷戰”,也許就不會發生後來的故事。這樣說來,母親還是這場故事的推動者呢。
故事的轉折點是這樣的:一天,我從外麵幹活歸來,母親忽然對我露出了笑臉,主動對我說:“心亮,我也是剛得到的消息!是這樣的,我家幾畝稻子,早就薅了三遍秧,人都閑得長草了。要不,你到江西去砍山吧。砍山是輕活兒,聽說一天能掙十幾塊錢,有人想去都得不了空兒呢。”
江西?我一聽,心頭一亮。聽老一輩人說,我們老金家的老祖宗,就出自江西。幾百年前,老祖先們跟隨一大群可憐的受難之人,在戰亂中拖家帶口,離鄉背井,逃到大別山區。這樣說來,江西還是我的老祖根呢,這可是尋根認祖的好機會啊。
母親見我動了心,就趕緊趁熱打鐵:“白樹崗的劉老板劉有仁,托人到這裏來找人,急得很,有好幾個人要去呢。你想去,就快點報名,不然就趕不上趟兒。”
“劉有仁?這名字我怎麽這樣耳熟呢?”我問。
“對對,你肯定聽說了。劉有仁都三十的人了,家裏窮得丁當響,沒有一樣值錢的,一直說不上媳婦兒。前年去了江西,做了砍山的老板,當年就把一個江西妹子領回來了。白白淨淨的一個小媳婦兒,長得好,性情也溫順,誰不誇她?不到一年就抱了個胖兒子。心亮,你是剛畢業的高中生,難道還不如他?”母親說得滔滔不絕,越發興致勃勃了。
“媽,聽說劉有仁這人不可靠,好吃好賭,到現在還欠著人家的血汗錢呢。”我有些顧慮。
“不怕!這次來帶人的,是他的弟弟劉有義,劉有義比他哥哥的人品強多了。到時,我們隻管找劉有義要錢去。再說了,隻要能帶個江西妹子回來,白幹一年也值了,嘻嘻。是不是?”
“難道江西妹子是一堆剛下樹的小甜橘,等你拿錢去稱二斤?”我有點兒聽不下去了,“媽,你不就是想打發我走嗎?你什麽都不用說了,我去就是了!反正啊,再待下去,我都要憋瘋了!”
“唉!唉!”母親長舒一口氣,這才扭身去為我準備行李和路費。
這是一年最熱的季節,為了擺脫母親的嘮叨,為了結束“冷戰”,我隻好去了江西。走時,除了行李,我還帶著一本《唐宋詩詞精選》,預備打發山裏的空閑時光。我的初衷,就是出去散散心,見見異鄉的田園風光,吸吸江南的清新空氣,以免再看見母親那冷板凳一樣的麵孔,至於什麽江西妹子,我隻當那是一個遙遠的傳說!
誰知,我這一去,竟真的與江西妹子結下了深緣,並且成為一場陰差陽錯的愛情故事的主角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