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男人年輕,他在一家公司裏做文員,業餘時間就碼字,他的文字幹淨文雅,似青山綠水,不知感動了多少人的心。
那時,女人也年輕,跟著他,從南到北,一個印子一個印子地跟了過來。白天,女人在他公司的門口補鞋,她說從這裏可以聽到他接電話的聲音。晚上,女人就坐在男人的對麵,織她的十字秀。她心疼他們的愛情,她說,要給他們的三周年紀念日織一份特別的禮物。她要把他們和兒子的畫像織上去。
女人把這種日子叫著生活。
拚搏了幾年,男人有點積蓄了,買了房,買了摩托,男人依舊在公司裏上班,業餘時間依舊碼他的字,女人依舊是補她的鞋,織她的十字繡。
女人把這種生活叫著幸福。我們的幸福生活才剛剛開始呢,男人就笑,她撒嬌的鑽進他的懷裏。
然而女人的十字繡才完成一半,她就出事了,一輛超速行駛的車把她撞得橫飛出去。女人在醫院躺了半個月,之後就變得瘋瘋癲癲,不記得人也不記得事隻知道吃。她每天都纏著男人,叫他叔,叫他爸。男人剛出家門,女人就從後麵跟上來,脫他的衣服。女人說,爸爸,我要吃飯。他隻好又折回來。
後來男人幹脆辭了職,專心照顧女人和孩子。男人寫稿的時候她也會來鬧,可是隻要他隻要拿起那半張十字繡,她馬上停下來,安安靜靜地拿著針線開始織。
兒子長大了,開始讀大學了,她依舊沒有把那張十字繡織完。閑的時候,她總會拿出來,就那麽愣愣的看著,有時過來耍的鄰居就問,這是什麽啊?她就傻傻笑,我和老公,兒子呢,不過兒子的照片還沒弄上去。鄰居開玩笑地要過來搶,她死死抱著不肯放,不要搶我老公,不要搶我兒子!
男人以為,他們就這麽過了。平平淡淡,也好。但命運還是和他開了個大玩笑。女人生日那天,他接到電話,兒子出了意外,送進了醫院,還沒脫離危險期。他呆住,拉住妻子發瘋似的往外麵跑。
男人和女人就坐在床頭,出乎意料,她這次沒有再鬧再哭。男人回去取錢的時候,女人就看著兒子,什麽也不說。那一夜,女人頭一次沒有要男人看護。
男人去問醫生,醫生說,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多給兒子說說話,也許還能出現奇跡。男人就問女人,你知道我們的兒子現在出危險了,需要我們的幫助,需要你來講你能記起的事情,你願意嗎你願意幫助我們的兒子,讓他醒過來嗎?女人傻傻地笑著,然後傻傻點頭。
十六天,女人不瘋不傻地坐在病房前,她不停地講她和男人的故事,講那張十字繡的願望。累了她就停下來,摸出十字繡,看著兒子織剩下的另一半。
十六天,沒有人知道是什麽原因,也許是奇跡,也許是這麽多年來的修養,女人的病已經有所好轉。大家隻知道,此時女人已經是發如雪,男人已經是鬢如霜。
兒子醒來的時候,女人就躺在旁邊,她的手裏拿著未織完的十字繡,針還在她的手裏,隻是她已經沒法再動一下了。
女人是安靜離去的。
男人進來的時候,兒子正拿著針線,完成著母親未完的部分,其實就隻差一隻眸子了,兒子用心的織著,男人也用心的指導著。女人失常的這二十年,男人也經常跟著女人織,已經非常熟稔。
站在女人的墓前,兩個男人都久久發著呆,淚流滿麵。墓前擺放著那張本應兩年織完,卻持續了二十二年的十字繡。他們知道,那個真正疼他們、愛他們的女人已經去了,隻是這份十字繡連起的三個人的情,並沒有斷續,而是會一直傳下去,刻骨銘心,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