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名片]李賀(790~816),唐代著名詩人,漢族,河南福昌人。字長吉,世稱李長吉、鬼才、詩鬼等,與李白、李商隱三人並稱唐代“三李”。祖籍隴西,生於福昌縣昌穀(今河南洛陽宜陽縣)。一生愁苦多病,僅做過3年從九品微官奉禮郎,因病27歲卒。李賀是中唐浪漫主義詩人的代表,又是中唐到晚唐詩風轉變期的重要人物。
(一)
據說,打從有算命這個行當一來,業內就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流傳至今,叫做“算命三不算”。哪三不算呢?一、自己的命不算 二、太好的命不算 三、太不好的命不算。
算命先生自己的命不算,是因為掐不準自個的生辰八字。別人太不好的命不算,是擔心說了假話會砸招牌,說了實話會挨頓老揍。至於碰到太好的命為什麽也不算呢,很奇怪不是?其實也正常,天機不可泄露啊,要是提前泄露,天機就不夠神秘莫測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假,可上天也有喪天良的時候啊,據傳說,好的命盤一旦被打開,就會越算越薄的。
有這三不算作參考,那就允許小消我據此妄加揣測一番,唐代的大詩人李賀肯定是遇到缺心眼的算命先生了,生生地把個好命給算薄了,要不然,他一生的命運拋物線怎麽會像蹦極一樣,連個起伏都沒有,直接往下衝,一衝到底了,都不帶刹車的。
哪有那麽順的黴運啊,不是有這句老話麽,人是三節草,總有一節好。咋就沒一星半點的阻礙啊?小消我是學過物理的,知道空氣中都還有阻力的存在,這個李賀,走起黴運來硬是活在真空裏似的。
沒有一節好的李賀或許是特別喜歡看手相,要不就是格外喜歡炫耀他的那雙手。
隻要是認識李賀的人都知道,他的那雙手非常有特點。李商隱在《李賀小傳》裏這樣形容他,“細瘦,通眉,長指爪”。李賀因為手指離奇地修長,長得都不像話了,因此他被人們無償贈送了一個外號,叫長爪郎。
這個外號總讓我無端地想起土裏刨食的老母雞來,雞在十二生肖中的命運最是不濟,不刨就沒得吃。所以雞的爪子就長。
李賀可謂是生不逢時,長指爪啊。擱如今那可是一雙藝術家的手啊。如果小消我也擁有這樣一雙手,保證會逢人都獻出來得瑟一把。還會去兼職做做手模什麽的。要知道,手模也是模特的一種啊,好歹跟藝術沾上了邊的。
長爪郎李賀果然跟小消我心有靈犀了一把,並沒有浪費掉他天生的藝術細胞,他用長指爪寫文章、寫詩。李賀才剛剛七歲的時候,人們就在瘋傳李家有個神童,小朋友雖然長得瘦弱,詩歌寫得可一點也不瘦弱啊。
少年得誌算什麽?在李賀眼裏完全就是小CASE。人家這可是童年出名。你能說李賀童年的運氣不好麽?這可是名副其實地爭了頭彩啊。
相當於麻將場上的開門紅。
不過,唐代大名鼎鼎的詩壇前輩韓愈和散文家皇甫湜對李賀的才情,不約而同地持懷疑態度,一個小破孩嘛,字都沒有識全,能有多大能耐?炒作。肯定是炒作。
跟方舟子對韓寒的質疑不同,古人的質疑是直接落實到行動上的,既不打口水仗,又不借助微博傳播,也不利用媒體炒作,更不指揮水軍圍觀。
有疑當麵質,酣暢淋漓多了。
於是某天,陽光燦爛,韓愈和皇甫湜非常得閑,便順路遛躂到李賀家裏,來考考這個七歲的小破孩,他倆讓紮著牛角辮的李賀小朋友作首兒歌來樂樂。
麵試啊,這叫做。
小孩都是人來瘋,見到生人了就歡喜。小李賀就像賣弄他的十指纖纖一樣,毫不羞澀地展露了一番自己的才情:
《高軒過》
華裾織翠青如蔥,金環壓轡搖玲瓏。
馬蹄隱耳聲隆隆,入門下馬氣如虹。
雲是東京才子,文章巨公。
二十八宿羅心胸,元精耿耿貫當中。
殿前作賦聲摩空,筆補造化天無功。
龐眉書客感秋蓬,誰知死草生華風。
我今垂翅附冥鴻,他日不羞蛇作龍。
李賀這首詩,開頭就很有氣勢地把韓愈和皇甫湜的豪華氣派,盡情拍溜須馬了一番。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灘上”?
總之,這首詩震住了韓愈和皇甫湜,兩個大人對著一個小孩麵麵相覷,三歲小孩看到老啊,這個李賀,小時候都這麽不得了,將來一定會大有出息啊。
從此,李賀的名氣像司馬遷《史記·滑稽列傳》裏說的那隻大鳥一樣,真的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了。
李賀在《高軒過》一詩中也表達了他的淩雲壯誌,“我今垂翅附冥鴻,他日不羞蛇作龍”。
聽好了,總有一天,我會出人頭地,成為人中龍鳳。
這不僅是李賀作為有誌青年的宣言,也是很多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的誌向。
就拿小消我來說吧,曾經也有過很多美好的理想,遠大理想的就不說了,最親切的理想就是,當一個貌美的老板娘。
悲催的是,現實已把我逼成了黃臉的歐巴桑。
我除了不停地敷補水麵膜,還能怎麽做?怎麽做都於事無補啊。
太過於豐滿到的理想,就這麽一點一點地被殘酷的現實抽去了脂肪。
哪怕是像李賀這樣聰慧的神童,就算他已拔得了神童的頭彩,人人都道他前途無量。可長大後,也有生活讓他被迫懂得,人算不如天算。
謀事可以在人,成事最終靠天。別不服。
(二)
李賀萬萬沒有算到,以自己的才識,竟然會落榜。
並且他落榜的理由也極其可笑,不是他考試臨場發揮失誤,也不是他忘記了帶上準考證或身份證,更不是他在試卷上忘記了寫上自己的名字。
而是因為李賀的父親的名字沒有取好。
李賀的父親名字叫李晉肅,壞就壞在這個“晉”字上,與進士的“進”同音,如果李賀科舉考過了,就變成了李進士,跟父親同輩了,這是犯了大忌。
在過去,犯父忌可是大不敬啊。
傷不起。這完全就是曆史上一則超冷的黑色幽默啊。
李賀的父親早已去世,他若知道他的名字,居然斷送掉了兒子的前途,含笑九泉這四個字估計會讓他在地獄裏永遠沒法潛心做轉世前的修煉。
李賀除了整日以淚洗麵,還能怎麽做?
喜歡力推青年才俊的詩壇前輩韓愈的憤怒可想而知,他執筆大罵主考官,如果你家父親名字裏麵有個“仁”字,你是不是就不能做人啦。
韓愈的辯駁文章寫得很解氣,附和圍觀力挺的人也挺多,但是並沒有為李賀帶來什麽轉機。主考官是個一根筋,他對待科舉很嚴肅,絕不胡亂修改錄取名單,對韓愈的罵聲和李賀的委屈置若罔聞。
被命運開了個大玩笑的李賀拚搏了一場,除了博得些許人氣和同情外,什麽都沒撈著。
十年寒窗苦讀,換來的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讀書的時候,同學們都像星星繞著月亮一樣圍繞著文采出眾的他,千叮嚀萬囑咐,苟富貴、勿相忘啊。每個人都看好他,認為他一定會出人頭地。
沒料到,等到李賀同學畢業了,正準備大展手腳的時候,命運從這裏給他劃了道分界線。
這種心理上的極度落差,就像當年溫州動車事故中那些登上了動車組的旅客,眼看一帆風順地用486.1公裏的時速,轟隆隆地就要奔赴目的地了,哢嚓,脫軌了,自己被晾在半路上了。
優秀的李賀成了受人鄙視的待業青年。
並且,李賀一生都在待業,始終沒有等到就業的機會。
小消我不由得想起了李賀年少的誌向,我今垂翅附冥鴻,他日不羞蛇作龍。
一語成讖,神童李賀的翅膀垂的可不是短暫的“我今”而是“他日”永久的混跡蛇群,蒼天弄人啊,不由讓人為之扼腕歎息。
李賀懷著舉世的才能卻得不到重用,這種無可奈何的心情,就像國色天香的美人在一天天地在等待中遲暮,在最後一抹花香中凋零,落敗。
世界上最大的兩個悲哀是什麽?美人遲暮,英雄末路。
因為李賀的際遇,我們有理由加上第三個,懷才不遇。
(三)
小消我每當在心情擱淺的時候,僅有的藝術細胞就會跳出來,我會抱著吉他亂彈一氣,憂傷地與歌詞共振,比如“我是不是該安靜地走開,還是該勇敢留下來,我也不知道,那麽多無奈,可不可以都重來……”
失落的李賀妥協了,他已經明白,他的仕途已注定陷入沼澤,連腳都拔不出,何談卷土重來?
在抑鬱的時候,能與李賀共振的是什麽呢?依然是他最擅長的詩。
隻有在寫詩時,他的思緒才可以在這個世界裏天馬行空,暢通無阻。隻有在寫詩時,他的才華才可以盡情地氤氳。
都說憤怒出詩人。李賀的詩心沒有妥協。
憤怒激發出他非同凡響的想象力,那是何其的出凡脫塵啊。
他在詩裏用思想圓夢,夢做得就像他的雙手十指一樣,非常地離奇,異常地綺麗。晚唐著名詩人杜牡,讀過李賀的詩後曾寫出這樣的評論,雲煙綿聯,不足為其態也;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風檣陣馬,不足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為其古也;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荒國陊殿,梗莽丘壟,不足為其怨恨悲愁也;鯨呿鼇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
那個我們都熟悉的國外的少女愛麗絲夢遊時的仙境,也大概不過如此吧。
李賀在寫《天上謠》這首詩時,不知道是不是也像愛麗絲一樣,夢遊到天宮了:
《天上謠》
天河夜轉漂回星,銀浦流雲學水聲。
玉宮桂樹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纓。
秦妃卷簾北窗曉,窗前植桐青鳳小。
王子吹笙鵝管長,呼龍耕煙種瑤草。
粉霞紅綬藕絲裙,青洲步拾蘭苕春。
東指羲和能走馬,海塵新生石山下。
李賀做了一個多麽美好的白日夢啊。他看到了天庭的天河在轉動,到處飄著泛著縷縷銀光的星星。側耳傾聽,還能聽到從銀河裏傳來的潺潺水聲,瞧啊。月宮的桂花也將落未落,鼻子裏還飄過一縷似有似無的桂花清香。連美麗仙女的裙子也看到了呢。是粉紅色的紅綬和藕白色的絲裙……
造夢空間裏的想象算什麽?電影裏的迷幻特效算什麽?還不如讀讀李賀的詩。看李賀剛上訪了天河、遊玩了月宮,又立馬穿梭時空、去探尋鬼魅,與十八歲早夭的蘇州名妓蘇小小作了一番對話:
《蘇小小墓》
幽蘭露,如啼眼。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草如茵,鬆如蓋。
風為裳,水為佩。
油壁車,夕相待。
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吹雨。
全詩中沒有一個神怪鬼字,我卻仿佛從詩中看到了名妓蘇小小的淚,正一滴滴地落在了幽蘭的葉子上,她將風做成了衣裳,將水編成了佩環,正隔著時空與李賀影隻憑吊,一同感悟著鬼界與人間的一陣陣淒風苦雨、孤寂幽冷。
寫鬼容易做人難。不知在自己的思緒裏暢遊的李賀,回到現實的人間時,會不會幽幽地發出這樣的感慨。
(四)
李賀在唐代時沒有得到重視,咱們偉大的領袖毛澤東主席卻相當瞧得起他。
比如李賀的“天若有情天亦老”,被偉人延伸為“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還有“雄雞一聲天下白”也曾被一代偉人在詩詞中引用。
這兩句詩皆因偉人的厚愛在讀者中間迅速走紅。
雄雞一聲天下白,李賀希望他的人生能夠隨著雄雞的叫聲,走向一片光明。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賀太擅長描寫天上和鬼界的詩了,他的詩寫得像天上的朝霞那樣絢麗逼真,引起了天界玉帝的重視。
就在一個清晨,雄雞叫起的時候,李賀的姐姐發現李賀已經快死了。
她正看到一個穿著紅色絲帛衣服的仙人駕著紅色的蒼龍,手拿刻著遠古篆體字的木板,對李賀說,玉帝剛建了白玉樓,召你去為樓寫記呢。
玉帝的知遇之恩令李賀哭泣不止,他隨著紅衣人腳踏祥雲嫋嫋向天空升騰,據李賀的姐姐描述,在七色祥雲的繚繞中她甚至還聽到行車的聲音和天籟般的仙樂聲。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就連名不見經傳的李賀姐姐,也能用夢幻般的語言栩栩如生地描述出這迷幻一般的死亡啊。
李賀姐姐的這段關於李賀死亡的描述,也被李清照在《李賀小傳》中記載了下來。
李清照在文後說,難道世人所說的有奇才的人,不僅是人間少,就連天上也不多嗎?李賀活著的時候受到別人的排擠,死後卻被天帝特別重視,難道世人反倒不重視人才嗎?
李賀死的時候年僅二十七歲。
不知道李賀的早夭是天妒英才,還是天憐英才。
我更寧願相信是天憐英才。
如果李賀真被玉帝召了去,在天上為仙人寫詩賦,那李賀感慨過的“天若有情”則要改為“天亦有情”了。
有人說李賀的一生是個悲劇,小消我恰好不這麽認為。
生命在好,而不在長。
李賀短暫而愁苦一生,被他所作的瑰麗的夢幻般的詩籠罩著,煥發出別樣的光芒。
彗星之所以耀芒。就因為它劃過天際的短暫與輝煌。
這種別樣的光芒叫不得誌的遺憾。
遺憾就留在李賀詩中的韻味裏,那是一覺醒來所有瑰夢隨風飄散的悵然。
(五)
李賀的一生,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呢?
他生前無人重視,死後卻與李白、李商隱並列,並稱為唐代三李。還有《南部新書》中記載了一番話:李白為天才絕,白居易為人才絕,李賀為鬼才絕。
長爪郎李賀又多了一個稱號,叫“詩鬼”。
李賀活著時,是個失敗的詩人,離索獨居,與鬼無二,死後被玉帝召去後,卻成了萬人景仰並為之羨慕的詩鬼。
這莫非就是世事的無常?福與禍常常相依,成功與失敗也未必不能共存。
我們都知道,在奧運會的名人錄上,有一個特別的失敗者,他是來自坦桑尼亞的馬拉鬆選手艾哈瓦裏。
那是1968年的墨西哥城奧運會的馬拉鬆比賽上,選手艾哈瓦裏在賽道上摔倒了,腿流血了。
他纏上了繃帶,拖著流血的傷腿,一瘸一拐地跟在七十五名馬拉鬆選手的最後麵。
數萬人的會場,全場肅穆。所有觀眾都看著艾哈瓦裏,看著他最後一個人跨過了終點線。
艾哈瓦裏在這場馬拉鬆比賽的名次,慘不忍睹,除去在中途退場的十八人,他得到的名次是倒數第一。
但是,人們向墊底的艾哈瓦裏送去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當記者問及艾哈瓦裏,為什麽不索性退出比賽?艾哈瓦裏回答到:“我的祖國派我來到墨西哥城,為的不是讓我起跑,而是要我跑到終點。”
艾哈瓦裏的名字和這句話從此成為奧運史上的一個經典。
如今,人們早已忘掉了那一屆的馬拉鬆冠軍,卻依然記得那個“最美的墊底者”——艾哈瓦裏。
當我們像艾哈瓦裏一樣不管怎樣努力,都落於人後時,我們能做些什麽呢?
唯有堅持跑到終點而已。
當我們像唐代詩人李賀一樣站在被命運拋錨的路上時,我們能做些什麽呢?
唯有不停地思考而已。
也許,成功並不單純的指成就,而是一種前進的過程。
被迫承受住來自人生中的遺憾,更是一種成功。
很多時候,過程也是一種結局,未必所有人會看見而已,但是有一個人一定能夠看得見,那就是,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