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月亮睡著了

走過夢想的世界

　　韓小恕是我認識的女人裏最浪漫，最具有文藝氣息的。七年前，26歲的她背上畫板去了遠在異國他鄉的浪漫之都巴黎，此後，陸陸續續收到她的消息，瑞士，倫敦，多倫多，墨爾本，蒙特利爾……三天前，她從一個叫做漠河的地方打電話給我，她說那是中國最北邊的城市。

　　七年前的韓小恕不算漂亮，皮膚略黑，身材微胖，總是在一邊安靜地笑。七年前的韓小恕是我的表哥陸況的女朋友。

　　陸況對我吹噓過無數次，當年在大學裏，韓小恕是怎麽對他窮追猛打，才把他這個風度翩翩的校草騙到手。我從來不相信陸況說的話，但韓小恕確實對他很好，好到幫他做飯洗衣，好到幫他把蝦子的殼剝掉，好到把他的黑色登山鞋打理得幹幹淨淨……

　　七年前，韓小恕走了，拋棄了這個被她窮追猛打“騙”到手的我的表哥校草陸況。陸況一口氣幹掉半瓶伏特加，然後哭得稀裏嘩啦，嘴裏含含糊糊地念著，以後再也沒人給他洗衣做飯剝殼刷鞋了。校草陸況整整鬧騰了一夜，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又像個隻會重複播放的複讀機。

　　大學一年級，十九歲的韓小恕對二十歲的陸況一見鍾情。

　　大學三年級，在經曆兩年的“窮追猛打”之後，陸況成了韓小恕的男朋友。

　　相愛五年，以分手告終。

　　在很多年的時間裏，我一直不明白，韓小恕為什麽要拋棄我的校草表哥陸況，甚至惡毒或浪漫地進行了各種猜測。

　　她或許傍了個大款--從長相來說，即便傍上大款或許也沒有多大。

　　她可能得了絕症--事實證明，經過了七年，她依然身體健康，且遊曆各國。

　　在韓小恕離開後的第三年，我的校草表哥陸況結婚了，對方是曾經大學的同班同學，與陸況一直緋聞不斷的班花。

　　陸況對班花非常好，給她做飯洗衣，給她剝掉蝦子殼，幫她把一雙雙豔麗的高跟鞋打理得幹幹淨淨。陸況的好，就像當初韓小恕的好一樣。

　　那個時候，我頓時幡然醒悟，像是終於參透，韓小恕究竟為什麽離開陸況了。

　　韓小恕離開後的第五年，我的校草表哥陸況和班花表嫂離婚了，據說是陸況發現班花和前男友一夜出軌，於是揮刀斬情絲，毅然決然地淨身出戶。

　　那一夜，陸況又一口氣幹掉半瓶伏特加，睡在我租住公寓的地板上，嘴裏念念叨叨著蝦子殼。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陸況真的這麽喜歡吃蝦子。

　　聽說當一個人思念另一個人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模仿他，模仿他的動作，他的聲音，他說話的語氣。因此，當你發現自己越來越像某個人的時候，說明他一直深深藏在你的心裏。那個時候我突然在想，陸況在韓小恕離開的五年裏，是不是每日每夜都在思念她，是不是時時刻刻都把藏在心底深處，所以他變得越來越像安靜卑微的韓小恕。

　　韓小恕離開後的第七年，陸況再次結婚了，對方是個眼睛很大，非常活潑的短發女孩。

　　韓小恕也終於回來了，在中國最北邊的城市給我打電話。

　　我終於問出了在七年中不時會躍然進入我腦海的疑問，你為什麽要走。

　　韓小恕說，因為我突然發現我還有夢想沒有實現，因為我突然發現我想走的世界還沒有走過，因為我突然發現原來我還沒有做好準備成為他的新娘。

　　七年前，陸況向韓小恕求婚，在百貨公司的大熒幕上，紅色的玫瑰花瓣灑落，韓小恕的名字和陸況的名字在熒幕上跳躍，土氣的求婚視頻被我們嘲笑了一整天。我還記得那個時候韓小恕的樣子，真的和電視裏一模一樣，哭著，笑著，很難看。

　　三天後，韓小恕就走了，把陸況送給她的訂婚戒指也順便拐走了。

　　韓小恕說，在陸況求婚成功的那天晚上，她去見了陸況的父母，我的姑媽和姑爹。那天大家都很高興，吃飯喝酒，相談甚歡。談著談著，姑媽就哭了，絮絮叨叨從陸況小時候一直講得倒退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姑媽年輕時候差點成了一名音樂家，她彈得一手好鋼琴，被北京一個演藝團看中。後來姑媽回絕了這次機會，嫁給了我的姑爹，縣長家的公子。

　　但凡是認識姑媽的人都說過姑媽這輩子命好，上輩子肯定積了大德。姑媽一生沒挨過什麽苦，處處都仿佛有貴人相助，嫁人更是嫁了個好老公，疼她愛她事事順著她。

　　韓小恕說那天晚上姑媽話特別多，很多時候都在說年輕時候演藝團的事情，說的時候掛著像小女孩一樣的笑，說了一次又一次。韓小恕說她想到了自己的媽媽，一個比起姑媽來說極其不幸的女人。

　　在韓小恕六歲之前，她的家庭很幸福，爸爸在一個人人羨慕的國家企業上班，媽媽在一家飯店幫手。六歲的時候，人人羨慕的國家企業倒閉了，爸爸搖身一變成了下崗工人。後來，爸爸說要去深圳打工，一去就去了整整三年。這三年裏，媽媽整日以淚洗麵，在飯店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整天喝得天昏地暗。

　　三年後爸爸回來了，一家團聚，卻再也沒有安靜的日子，爭吵聲不絕於耳。很多年後，韓小恕才知道，在爸爸去深圳的那三年裏，他有了別的女人，後來錢被騙光了，女人也跑了，他便灰溜溜地回來了。

　　十幾年吵吵鬧鬧，韓小恕的爸爸媽媽依然勉強地湊在一起過日子。韓小恕說，從六歲之後，一直到現在，她從媽媽口中聽到最多的話就是：當年如果不是你，我現在……

　　當年如果不是你，我現在……

　　我現在會如何呢？

　　韓小恕歎息，她說她過的不算幸福，走過很多地方，吃了很多苦頭，遇到過很多人，但終究沒有再給別人剝蝦子殼，擦登山鞋。

　　韓小恕說有時她也會想，如果當初沒有離開，如果當初步入婚姻的殿堂，那麽現在……

　　隨即韓小恕又笑了，她說幾天後或許會從帕米爾高原附近的城鎮給我打電話，那是中國最西邊的地方。

　　我在書店看到過韓小恕的書，隨筆，遊記，攝影圖集……

　　她很獨孤，也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