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三章

  7月2日 天氣晴

  我想起了徐誌摩的那首《再別康橋》:我悄悄的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來的時候是那麽的沉重而走時卻也並非那麽輕鬆。列車帶著我迅速地作別了這個小鎮。昨晚和老周主任整喝了一晚的酒,他和我聊起了他的青年時代、他當年的抱負以及愛情。而我卻始終低著頭在喝酒。紅尹出嫁之後,她的屋子一直空蕩蕩的。

  一早上車,腦袋還是昏沉沉的,可當列車起動之後腦子卻越來越清醒起來。看著窗外的景色,我眼前的玻璃窗中卻模模糊糊的不斷地閃現出淮漁澱的一處處景物。我不知道今生還會不會再到這裏來。可心裏卻絲毫也提不起一絲的留戀,正像我當初走出城市時一樣。

  車到站了,我走下車,於華跑來接站。擠出擁擠的站台,我揚起頭深吸了一口城市天空中那混濁的空氣,心裏暗自說了聲:“老子我又回來了。”出了廣場和於華先找了個小酒館喝下一瓶白酒,於華喝著酒瞅著我偷著樂。我問:“你笑什麽?”他反倒笑得更厲害了,一邊笑一邊指著我說:“支邊勞模,沒想到支邊是讓病給支過去的。不行,我得找你們單位領導談談,下次再碰到打算要誰去支邊就給他假造個病曆,興許跑得比你還歡……”說著他笑彎了腰,我說:“你再胡說,當心我揍你。”他直起身說:“我說祁方,你小子別說還真有遠見,這一來落個好覺悟,如果一旦在那兒挨上個事故什麽的,少說也能落個英雄什麽的。”我搗了他一拳:“你他媽,別我剛下火車你就跑來咒我好不好。”於華見我有些急當真不再取笑了。

  回到家,隻一年的工夫母親顯得又衰老了許多,見到母親我高興得不知道怎麽好,跑前跑後地又是燒水又是做飯。一時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仍是那股子勁,仍是那無休止的喧鬧。

  7月6日 天氣多雲

  下午我找到於華說:“你給我找個地兒,髒點差點沒關係,不過要清靜點,外就是要便宜一點的。”於華看著我問:“幹嗎?”我說我辭職了。於華瞪大眼睛,“你說什麽?”

  “我說我辭職了。”

  於華說:“你沒病吧?好好的幹嗎想起辭職來了,現在找個工作多不容易。”

  我說:“你別管了,今天上午我已經將辭職報告交上去了,估計很快就能批下來。”

  於華還想說什麽被我擺擺手製止住了,我說:“這個決定我已經想了好久了。”

  “多久?”

  “剛上班的時候。”

  於華斜瞟著我以為我在說笑:“不過那時始終沒有那個勇氣罷了,如果不是這次支邊我最終還是下不了這個決心,當時在我誤以為身患癌症時我曾問自己,假如你好了你怎麽辦?那時想假如要是好了我就辭去現在這份工作全身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現在……”我做了個動作,“也算是還願吧。”

  於華注視著我:“你想幹什麽?”

  我將手裏的兩張證書打開,那是那次參加市農村美術展的獲獎證書。於華看後搖著頭:“你這次支邊我看多少是落下點毛病。”

  他不再跟我糾纏:“那以後幹什麽?”

  “我說破釜沉舟,走一步算一步吧。”於華蹦起來:“我可告訴你小子,我可沒錢噢,你別指望我天天養著你。”

  我笑了:“看把你小子給嚇得,我這算失業,每月他們還要給我最低生活費200塊,另外還‘一腳踢’給了我五萬塊,這些錢省著點花也夠支撐一氣的了。”

  於華不吱聲了:“那好吧,過幾天你聽我信吧。”

  7月10日 天氣晴

  一早於華就跑了來。進了屋抓起桌子上的油條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說:“快起來,等一會吃點東西我帶你去看房。”

  房子快到城邊上了,那是一幢小二樓,周圍少說也得有一二百幢。我要租的這間是個獨單,屋子裏堆滿了雜物,看上去已經很久沒有住人了。臨窗的一邊可以看到一片綠色的稻田,一條鐵路從中穿過。

  於華說:“怎麽樣,環境還可以吧。”

  我點點頭,於華接著說:“這家主人和我的一個朋友不錯,後來倒騰海貨發了,現在從市中心買了一所豪宅,前不久在鄉下又置了一幢別墅,人家也不等錢花所以這房子也就沒賣,平時算個倉庫用著。”

  我回過頭來問:“那房租呢?”

  於華說:“這開頭我一跟人家說這個意思,人家死活不要,結果我死說活說,最後人家說你要非給那就給五十意思意思算了。怎麽樣?”

  於華拍著我肩膀說:“夠意思吧。”

  我說:“行,完事我請你喝酒。”說著我將窗子全都推開了,好衝衝屋子裏的黴氣。

  下午我和於華整整收拾了一下午,牆麵好歹又塗了一遍塗料。於華不知從哪兒給我找來了一張舊床。我將家裏的所有畫具和書籍都搬了來。

  晚上和於華喝完酒,躺在床上身子就像一攤爛泥一樣,可看看四下裏堆滿的畫具,心裏不禁一陣陣衝動。從窗子外吹來的風帶著一股子未熟稻秧的清新味,窗外一陣陣駛過的列車聲聽起來總好似反複演奏的曲子。

  躺在床上一時少有的愜意,真有“難得浮生半日閑”之感。

  7月13日 天氣雨

  連續收拾了兩天,淋漓的小雨整整下了一宿,一早由於沒關窗子所以被凍醒了,幾天來的暑氣被這一場雨淋去了大半。

  天氣涼爽了,人便來了精神。胡亂吃了兩口飯,我就將畫架子支了起來,搬到窗子前,正好可以畫一下雨中城市的一角。雨中的人們仍穿著雨衣穿梭在雨幕中,和鄉下比這裏又仿佛成了一座上滿發條的老座鍾了。而我倒成了一個閑人,一個城市中的農人。

  畫一直畫到掌燈,興致還是很高。晚上我躺在躺椅上瞪著房頂,和那所邊遠的小學校的宿舍比較了一下,感覺這裏好像十分光明,是一片亮亮的沙子,而那兒卻好似是一片附著力很高的泥土。這一晚人睡得很實。

  7月20日 天氣晴

  從搬過來到現在於華還是第一次過來,身後卻還領了一個小姑娘,十八九歲的樣子,剪著學生頭,穿了一身白色針織套裙,腳上穿著白色網球襪,一雙運動鞋。人臉白白的,是那種典型的城市中長期得不到陽光照射而顯出的蒼白。

  於華將我拉到一邊說:“我給你找了一個活兒。”他回頭低聲指著那個女孩說:“看到沒有,你每天給她輔導五個小時,每小時是五塊錢,這樣你一天的夥食費不就出來了嗎?再說……”於華又偷著回頭看看露出一臉的奸笑說:“這小丫頭長相也不賴,你不正好可以解解寂寞嗎?”我說:“你這是從哪兒引薦來的?”於華說:“這你別管,你就算幫哥們個忙也行啊!上次給你租房,我的一個朋友聽說你是正牌美術院校的大學生,又一個人躲在這搞藝術便說死也要你給他的侄女補習一下,等著明年五月份考美院。”說著他不等我回答就喊過站在一邊的女孩來說:“大侄女,來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祁方祁老師,正宗的美院大學生,他畫過的畫獲得的獎勵足得有一抽屜。”說著他捅了我一把說,“是吧,祁老師。”女孩略有些羞澀,頭微微地低著,我伸出手去自我介紹說:“祁方。”她也伸過手來,低聲說:“祁老師您好,我叫楊帆,以後還要請您多多費心。”我回頭對於華說:“就這樣吧,有什麽事我再和你聯係。”我又轉過頭來問楊帆:“你的工具有嗎?”女孩點點頭,我說,“那明天你過來吧。”女孩又點點頭,於是於華帶著女孩下樓走了。

  7月21日 天氣晴

  剛過九點,我聽到輕輕的敲門聲,我猜想大概是楊帆來了,開門果然是她,她手裏拎了一個大提袋背後還背著一個畫夾,還是那副略顯羞澀的樣子。進到屋之後她放下手裏的東西用眼巡視著四下,眼睛落在我剛畫的那幅畫上便湊身過來忽閃著一雙大眼睛問:“這是您畫的。”我點點頭,她便又湊近了一些仔細地看起來。我說:“我們今天就先練習一下畫靜物吧!”她說:“行。”但眼睛卻又瞅向了屋子的別處,好像我這間小屋裏到處是新奇似的。我在牆邊擺上了一組瓶子和餐具,隨便找了塊襯布做背影。我說:“你找個角度看著把畫架支上吧。”她嘴裏答應著,手裏還在翻著我以前的寫生稿,剛來時的羞怯感現在好像少了一些。

  楊帆很有靈氣,隨便一點就透。手裏的筆觸也是標準的女孩子那種細致的筆法。我問她:“聽口音你好像不是本地人。”

  她說:“我家是安徽桐陵的,老家是這裏的,父母後來都分到那裏工作所以就在那兒落戶了,我現在是跟著我叔叔。”

  我點點頭問:“你喜歡畫畫?”

  她說:“喜歡一點,不過不是十分喜歡。”

  “那你怎麽還報考美院?”我不解地問。

  “因為我媽在那邊開了一家裝飾公司,要我學點東西好回去幫忙,所以才報考美院。”

  我有些失望,她卻抬起頭來說:“不過,我很喜歡舞蹈,剛出來時我還跟我媽鬧了一架呢。”

  7月22日 天氣晴

  楊帆來了,手裏又拎了一大兜吃的,竟是水果、幹果和巧克力這些零食,另外還給我買了兩條好煙。我說:“你買這個幹什麽?”

  楊帆怯懦地說:“拜師嘛!”

  我將煙掂在手裏說:“你怎麽知道我抽煙?”

  楊帆指了指書桌上的一個煙缸,說:“我看到你書桌上有隻煙缸,又不知該買什麽好,所以就買了兩條煙。”

  我戲謔地說:“果然是學畫畫的料,觀察還可以,不過下不為例喲。”

  不料楊帆晃晃手裏的提兜說:“祁老師,畫畫時可以吃這個嗎?”我差點笑出聲來,心裏想這個丫頭真是有意思,我點點頭說:“隨你便,不過隻要你不把油彩抹到嘴上就行了。”楊帆聽了,就像個小孩子似的,抓起一塊巧克力跳到畫架前畫畫去了。

  7月25日 天氣悶熱

  幾天過去,楊帆再沒了一點羞澀,就像一隻快活的小鳥,祁老師、祁老師叫得特勤,嘴裏總是問這問那。而且每天來時仍是拎著一大兜的零食,不過漸漸的開始由我和她一起來分享了。

  7月29日 天氣晴

  今天,我出去買回一個“大衛”的石膏像,費了很大勁才搬到屋裏。楊帆已經來了,她坐在那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放下石膏像我問:“怎麽了,不太高興?”楊帆轉過頭來,眼淚“唰”的一下下來了。“我和我嬸嬸吵起來了,一賭氣就跑了出來。”我這才看到牆角堆著她的行李。

  我問她:“那你打算怎麽辦?”她不停地抽泣著,“我到外麵去租房子住。”我想了一會兒說:“你這樣做會叫你父母從中很為難的。”“反正我不回去了,實在不行我就回桐陵。”我又勸了她一會兒可仍是不管用,我才知道現在的孩子任起性來真是不回頭,於是隻好說:“你要暫時非不回去,那我就先給你找個住處,等你想通了再回去。”她這才點點頭。下午我跑到外邊轉了一大圈也沒找到個合適的地方,不是價錢太貴,就是看上去對一個女孩子不太安全。回來時天已經黑了,我順手買了一些東西。到了屋裏,沒想到楊帆竟已將飯做熟了。草草地吃過飯,我將床收拾了一下,說:“你今天就先住這兒,明天我再給你找房子,我先回家去睡一宿。”她說了聲“謝謝”就去洗碗了。

  7月30日 天氣晴

  整整跑了一天,終於在離我不太遠的地方找了所房子讓她先住下了。屋裏的裝修齊全,隻是房租稍有點貴。我和楊帆商量,她沒加考慮就答應下來,我這才想起她家裏是有公司的,在錢上為她考慮似乎是多餘的。將她安置好之後,我給於華打了個電話,將楊帆的新地址告訴了他,讓他再轉告給楊帆的叔叔,我一顆心這才放下來。

  8月2日 天氣陰

  楊帆兩天沒有來。今天一早我出去辦點事,出門前怕楊帆會來,就在門上留了個條子。可晚上回來後卻發現條子原封沒動,進到屋想想也許是因為和她叔叔這一鬧回老家去了呢。於是我又開始進入了自己的那個油彩的小世界,陶醉其中了。

  8月7日 天氣晴

  正畫著畫兒,猛然聽到樓梯響,接著就是“嘭”的一聲好像有人摔倒的聲音,隨著“啊”的一聲叫,還有許多東西落地的聲音。我起身拉開房門,見樓梯上撒了一地吃的東西,樓梯底下一個女孩坐在地上正抱著腳呻吟。我一看卻是楊帆,好幾天了,我險些都把她給忘了。我跑下去將她扶起來,她的腿好像摔得很重,一瘸一拐的,我把她扶上樓坐到床鋪上,幫著她脫下鞋,這才看到她的腳腫起了老高。楊帆疼得臉上滲出了一層汗水,我端來一盆涼水將楊帆的腳放了進去,在那一瞬我忽然想起了東方,她的那雙腳和現在這個女孩子的腳原來是那麽相似,隻是東方的腳有些清秀,而眼前的這雙腳卻是圓潤了些。在水裏泡了一會兒,我開始給她按摩,那滑膩的小腳在手裏就像是一條活潑的小魚。我撚著撚著像是感覺到了什麽。抬起頭,看到的卻是楊帆那火辣辣的目光,那有些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暈。我停住了手問:“好些了嗎?”她這才收起眼神:“嗯,好多了。”接著她開始一瘸一拐地下地把那堆吃的提了來,說:“祁老師過來一起吃,這些都是我父母帶來的。”“你父母來了?”她“嗯”了一聲卻依舊向外拿著袋裏的東西,說:“已經走了,我叔給他們打了個電話,他們就都跑了來,也不知他們怎麽找到我那兒的,非要讓我回去,我說死也沒答應。這不陪我老爸老媽逛了幾天,他們帶我又出去旅遊了一趟,昨天晚上我這才回來的。”吃了一會兒,我說:“要是沒事的話,我們就開始畫畫吧。”她答應了一聲就扔掉了手裏的東西坐回到了畫夾前。

  8月10日 天氣悶熱

  畫兒,不知怎麽的自從回來後靈氣好像是放光了一樣,總感覺手底下的畫兒少了生氣、缺少了個性。在淮漁澱時由於被病追著自己就像是個亡命天涯的刀客。那時說來也怪,靈感來了,精力也來了,生命就像是一輛飛馳的快車。而就在於華去過之後,病沒了,一切別的東西也沒了,許多感受就都像是沉積到了水底的汙垢已和淤泥合為一體了一樣,任你怎麽使力也攪不上來了。於是到這時我才真正地想通,好多大藝術家們被稱為不朽的作品為什麽都是在他們最不得意之時創作出來的。這樣想著,抬頭看看表都已經十點了,不知怎麽搞的楊帆還沒來。正想著,門外響起了雜亂的敲門聲,聽那聲音就知是楊帆。打開門,她的手裏又是幾提兜東西。楊帆進屋之後更像是救火似的將東西往地上一扔,甩去皮鞋就衝進了衛生間衝起涼來。出來之後她開始分配她那堆零食。我沒好氣地說:“你這是來畫畫的,還是來開食品店的?”她瞪著我,我轉過頭又甩了一句,“以後請你不要隨便往這兒帶東西。”屋裏一下靜了下來。下午的工作誰也不出聲了,都自己默默地幹著。楊帆的臉上像是掛了一層霜,屋裏的氣氛有些緊張。

  太陽落山了,屋裏的氣溫有些降了下去。我有些後悔,感覺前麵的話說重了,想找個話題緩解一下氣氛可又不知該說什麽好。看著她那樣子我越發感到屋子裏空氣的緊張,於是索性我跑出去轉了一圈兒,可心裏還是亂亂的。

  重新進到屋,楊帆還在畫架前坐著,我遞過一瓶汽水:“歇一會兒,喝口水。”她沒理我,也沒接汽水仍舊那麽坐著。我轉到她身後,坐在床邊上,忽然看到她拿來的那堆東西裏竟有一盒生日蛋糕。我一愣,問:“你買個蛋糕幹什麽?”這次她回過頭來眼中卻含滿了淚水:“今天是我的生日。”說著她的眼淚再也抑製不住地流了下來,“在這裏除了我叔叔,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我想這個生日在你這裏過……”看著她,我的心裏一下也變酸楚起來,我說:“那怎麽不早說?”“你容我說了嗎?”我站起身又安慰了好一會兒她才止住了哭聲,我出去炒了幾個菜,買了幾瓶酒。回到屋時楊帆已將屋裏簡單地收拾完了。屋子裏窗簾拉著本就黑,楊帆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好幾根蠟燭錯落高低地放在不同的位置點上,等我一進屋她馬上拉滅了燈。我望著她那興奮的表情說:“喂,你怎麽搞的,怎麽像是給我過生日似的。”她蹦過來笑著說:“誰過生日不一樣,隻要高興就行了嗎!”接著她開始在燭光中許願,吹熄蠟燭。幽幽的燭光下她那張略顯蒼白的麵容竟豔似桃花。

  吃過蛋糕,我提過酒,楊帆說:“還是先喝我這瓶好的吧,是瓶洋酒。”我喝了幾口不是個味兒,就拿過我買來的酒,說:“我不習慣,還是喝這個過癮。”楊帆也不阻攔,酒不知喝了多少,一覺醒來發覺我躺在了地上,楊帆躺在我身邊,我站起身感覺身子有些晃蕩,但是還是費勁地將楊帆抱到了床上,順勢我也一頭歪倒在了床上。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感到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睜開眼卻見楊帆趴在了我的胸口上,地上是一堆穢物。她那滾燙的臉貼近了我的脖頸,細膩的呼吸不斷地撩撥著我的臉頰,我的心跳急促起來,我偷偷地輕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她卻忽然一下子睜開了眼,嚇了我一跳。正在我不知所措之時沒想到她卻猛地一下子抱緊了我,嘴唇在我臉上不停地狂吻著,我像一塊巧克力一樣被她揉搓著,我的呼吸驟然間急促起來,胸口燥熱得人難受。一翻身我將她那纖細的身體罩在了身下,我們互相撕扯著對方的衣服,當各自的身體完全都緊融在一起的時候,那就仿佛是大海中的一簇浪花,上下起伏隻隨著那本性的驅使個人再做不得一點的主。燥熱、燥熱最後卻仿佛像是暴雨後的清爽一般平靜了下來。我坐起身從那次慌亂地做愛之後,這次仿佛從容了許多。而“道德”那兩個在我看來曾經是那麽沉甸甸的字眼,忽然有一天你把它毫無顧忌地扔入糞堆,你會發現這個世界會那麽輕飄了,你自己也仿佛成為了上帝。望著身旁這個像隻白鴿的女孩,我感覺她做這種事好像並非是第一次,我又瞅了一眼她身下並未見紅。這更堅信了我的判斷。於是在我一邊的愛撫下一邊慢慢地試探,女人在這個時候也許是最容易上當的了。最後從她嘴裏得知,在十六歲時她就已經跟她們班裏的一個男生發生了關係。我聽後很驚訝,想不到現在年輕人開放到了這種程度,剛才還為自己那種拋棄道德立地成佛的理論興奮不已時,而眼前這個小姑娘沒想到比自己成佛還要早,而自己這個比她大七八歲的“藝術家”卻似乎有些汗顏了。

  這樣心裏倒好像又豁亮了許多,於是便又和楊帆相擁著睡著了。

  8月15日 天氣晴

  楊帆將幾件常用的東西搬了過來,便在這兒住下了。每天的生活除去畫畫兒便是性愛,有時想想這樣的生活挺好,不用動腦子的生活真好。這個女孩的性欲簡直強烈得就像一團火。在這方麵和她那近似纖弱的氣質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今天她非要讓我給她畫一張肖像,還是全裸的。我說你不怕讓人看到?

  她笑了:“怕什麽,我們是搞藝術的嗎!況且我隻給你看。不過你可不能把畫再撕掉噢。”

  我說:“那得看我愛不愛你了。”

  她緊跟了一句:“那要不愛了呢?”

  我說:“那我還留著幹嗎?”

  “那看起來你曾不止愛過一個女孩子了。”

  我心裏一驚。她卻緊追不舍:“我看你的畫稿裏有一張被撕的女人肖像是怎麽回事?”

  我支吾著猛然想起東方:“隻是一張沒畫好的肖像嗎!”

  她說:“可普通的肖像總不會撕成四半還留著吧?況且我看並不像是畫壞的。”

  “確實是沒什麽,你們女人總是亂用自己的第六感官,把許多莫須有的東西拉出來去亂猜疑。況且你看那是個婦人……”

  我不知該用什麽語言去搪塞她,而這話說出來後又感覺心裏是異樣的。她不說話了,可仍要堅持讓我給她畫肖像。

  8月18日 天氣風

  每天除去做愛與畫畫以外又多了一件事便是逛街。楊帆好像總有買不完的東西、花不完的錢,給她買完就是給我買。我在後麵就像是個跟班,每天抱回一大堆的東西。

  終於今天我耐受不住這種生活和她大吵了一架。她哭著跑走了。在門被摔上的一瞬,我感覺仿佛一切都寧靜了下來。我望著房頂正中而坐的蜘蛛感覺它好像就是我,聞著一陣陣的鬆香我覺著這樣的生活才應屬於我,孤獨、自我、邋遢、寧靜。這些跟隨我時間太長了,好像早已成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想著不覺暗自嘲笑起自己來,如果給自己畫一幅肖像的話那就是好似一條被醬缸醬成的一條醃蘿卜,被硬是塗抹上了奶油好像怎麽也不會匹配。我就這樣昏沉沉地睡去了。

  8月20日 天氣晴

  不知為什麽早上早早地便醒了,想起高中的同學金勇不知不覺已經去世那麽久了,可許多的往事仍像是昨天才剛剛發生過似的,想到他就不覺對人生產生一種莫名的感歎,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有什麽意義?還有胡茵,從她辭職走了之後便再沒有任何消息,不知她現在怎麽樣了,是否安好。想到胡茵心裏就有些酸楚的,高中的這三個同學裏,於華不用說了就像是左右手一樣,但論起感情來胡茵還是在他們兩個之上,一是因為她是女孩子,許多情感上的事或許更容易溝通交流,另外除了和她是同學還是同事,這幾年間在一個單位感情的積累是很深厚的。另外就是那次國慶七天的出行,真正是摸爬滾打地一起生活了七天,又給我們彼此之間的感情增添了許多難忘。感情這個東西做不得假,也從沒聽說兩個虛情假意,虛與委蛇的人在一起會建立起純真的友誼,天長地久的。在這方麵我敢說我們四個人都是以心交心的真正朋友,相互之間真的從沒摻雜過半點的虛假,哎--本想著一起相偕到老的,可半路上一死一離,生活啊!真是一桌無情的牌局,誰也不知自己會歸於何處,結局如何。像風中的花,水上的萍。

  大學裏要好的同學隻有兩個,章楊從那次喝完酒後便去了北京,之後不久我也去支邊了,當時支邊我是懷著客死他鄉的心情去的,聯係方式沒告訴任何人,所以和章楊他們一直沒有任何聯係。陸向軍是個小痞子,上次自從在湖邊打了他之後也是一直沒有聯係,另外這位也是個滿天飛的主兒,也沒法聯係。回來轉眼一個多月了,現在好像誰的消息也沒有,自己成了孤立於這個世界之外的隱者了。

  說來也有趣,今天正想著這些朋友呢,陸向軍竟就找上門來了,我真不知他是從哪兒弄來的我的地址。有時感覺他真有點像個鬼魅,令你不寒而栗。陸向軍進屋後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兒。

  我問:“出什麽事了?”

  他沮喪著臉說,“前些天晚上在公交車上和一個人口角了幾句,結果下車後越想越來氣,於是便喊了在一起幹活蒙古的一個外地小孩,今年剛剛十八歲,追了去。誰知我和那小子正爭吵著的時候,我那哥們就過去了,用壁紙刀,在後背還隔著兩件衣服就是一刀。”陸向軍說著比畫了一下,“得有一尺來的口子,縫了二十多針。那哥們還沒來得及跑就當場讓看熱鬧的人給按在了地上,我從人堆裏跑出來。在外麵躲了幾天,今天出來一打聽,說已經刑拘了。我一看既然都這樣了就再避避吧!可想來想去,也沒個安全的地方,現在也隻有你這最安全了。”

  我說:“你打算怎麽辦?那孩子你扔那裏也不管了?”

  陸向軍說:“我拿什麽管,再說我也不敢露頭啊,他們傳上麵正抓我呢?”

  我瞪著他一臉的滄桑表情,說:“沒那麽嚴重吧!又沒出人命,最多是傷害罪。我覺得你不應該將人家孩子扔那兒。我這裏你也不方便待,這樣吧,我這隻有三百塊錢了,你也知道,我的工作辭了,現在屬無業遊民,還不如你呢。”

  他聽了,沉了片刻,臉上卻露出一臉玩世不恭而又有些調皮的表情,我是頂討厭他的這副表情了。“三百哪夠啊!”我心裏的厭惡感更加強烈了,我從兜裏又四下翻了翻,又翻出五十來,“隻有這麽多了。”陸向軍這才像收租的惡霸一樣將錢統統揣進了兜裏。收罷錢他回頭往屋裏巡視了一下,一眼看到櫃上的一瓶白酒和楊帆上次過生日剩的半瓶洋酒,便一個箭步跳了過去,一把抓過洋酒端詳了一下說:“這可是好東西!祁哥你光喊窮,這是什麽?”

  我說:“那是那天有個朋友請客帶來的,你看我什麽時候喝過那玩意兒!”

  陸向軍不問那個,找來個杯便咚咚咚倒滿了一杯,然後連白酒一起拿到了我麵前的畫案上。“喝點吧,祁哥,好長時間沒一起喝酒了!”

  我瞪瞪他那不見外的樣子,搖搖頭:“你等會兒吧,我出去買點兒菜。”

  陸向軍眼皮也不抬地說道:“隨便買點就得,別太多!”

  我穿衣服下樓,出門的一瞬,我回頭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了大學時和章楊三個人在宿舍,晚上用飯盒蓋拚酒的情形,沒有菜就嚼著方便麵,方便麵後來都沒了,索性一人舉袋方便麵調料喝一口酒舔一口料,真是其樂融融。想到這裏,剛剛對陸向軍的那點討厭竟蹤跡全無了。

  菜買回來了,陸向軍已將那半瓶洋酒喝得差不多了。重新擺上酒、菜,酒喝得不緊不慢,陸向軍一向是一沾酒便馬上變得像個舊社會受地主壓迫的長工,猴年馬月的苦難史都會挖出來向你傾訴。我一邊低著頭喝著酒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聽他胡說八道,酒過三巡,忽然我想起了章楊,便問道:“你知道章楊現在怎麽樣了,你和他有聯係嗎?”

  陸向軍聽了臉便陰了下來,收回了剛剛怒訴中的那副急皮怪臉的表情說道:“他去北京不久後開了一家公司,不過現在早黃了,剛幹公司時,他喊我去幫忙,我給他幹了一個月,我就離開了。”說到這兒陸向軍仰脖喝了半杯酒。“我和你說,親兄弟明算賬,哥們兄弟之間的事千萬別過錢,一過錢準掰!”

  我問:“怎麽了?”

  陸向軍搖搖頭:“算了,不說這個了,喝酒!”說到這兒,我大致也就明白了,憑陸向軍這副德行肯定是又幹了什麽不作相的事了,把章楊惹急了,兩人最後鬧掰了。

  我問:“現在章楊幹什麽了?”

  陸向軍晃著頭揮了兩下筷子說道:“不知,全然不知,我從他那兒離開後就再沒聯係過一次!”

  我後麵又扯了些閑話,陸向軍有些醉了,可一時半會兒還沒有走的意思。我了解他的毛病,不能縱容,你給他一,他便毫不客氣地奔二而去,他和章楊之所以走到今天,實際上也是章楊有某些事太縱容他了。想到這兒,我便說道:“時候不早了,你應該回去想想法給你那位弟兄弄出來了,不管怎麽說人家是為你進去的。”被我這麽一說,陸向軍再不好繼續在這兒賴下去了,於是哦哦地答應了兩聲,便又喝了一大口酒起身便走。

  臨出門時,忽然他看到床上楊帆的衣服,眼睛刷的一亮。“怎麽?哦--哦。”他將一個“哦”字故意將音拉得老長,詭秘地笑著衝著我點著頭一步一步退出了我的小屋。

  陸向軍走後,我的心裏一直鬱悶得要命。人真是有可塑性的,短短的兩三年的時間,沒想到會將一個人轉變成這樣,我不知我是不是也會變,也會變得讓朋友認不出來。

  8月21日 天氣晴

  享受了一天寧靜。

  8月22日 天氣晴

  忽然感覺屋子裏少了點什麽,也許心靈之中注滿了寧靜便會空虛。瞧這“量”還真不好掌握。想給她打傳呼,可一時又放不下架子。最後猶豫了半天還是給她打了,她又回到這裏。可晚上又要出去逛街,沒辦法隻好陪著。

  8月26日 天氣晴

  今天真是個令人氣惱、憤恨、傷心、無奈的日子,和陸向軍今天算徹底掰了。

  我說過,陸向軍就是個小無賴,不能縱容,隻要你給個好臉,他便沒完沒了地膩歪你,直到有天翻臉為止。這天終於來了。

  一早出去到文化街買顏料,順便又轉了會兒書店,回來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上樓剛到門口,就嚇了我一跳,我家對著樓道衛生間的小窗子被人砸碎了,碎玻璃掉得哪兒都是。小窗子敞著,很明顯是入室盜竊,牆上還有登牆進屋時留下的腳印。我沉了一會兒,想想究竟是先報警還是先進屋看看,最後決定還是進屋看看再說。用鑰匙輕輕地打開門後,我躡手躡腳地進到屋裏,開門的動靜大概是驚動了屋裏的人,就聽--“誰”!這一聲嚇我一激靈,等我往臥室一看,沒給我氣死,就見陸向軍此時正和一個女人躺在被窩裏睡覺呢。我的火兒一下子就頂到了腦瓜頂,我指著衛生間的玻璃問:“這是你幹的?”陸向軍一邊起身穿著衣服一邊嬉皮笑臉地說:“是我,是我!”屋裏的那個女人見了,也驚慌地穿起衣服。我背過身去,使勁地點點頭,然後又到衛生間裏轉了一圈,出來後我指著陸向軍罵道:“你說你也算個人,有大門不走,你非得鑽狗洞,你上我這兒來我不讓你進屋嗎?”陸向軍依然嬉皮笑臉地說:“不是,不是,我和大穎出來沒地兒,臨時想起你這兒了,找你的呼號也沒找到,就想了這麽個法!sorry,sorry。”我又狠狠地點點頭:“行,真行,這麽小的窗子也虧你怎麽進來的。”陸向軍聽了以為表揚他呢,忙笑著說:“拿衣服擋在玻璃上,咚--”說著他用肘做了個一撞的動作,我說:“好,不錯!”陸向軍嘿嘿地笑著摸根煙遞了過來。我的火已經頂到了腦門,猛然從胸底大吼了一聲--“滾!馬上給我滾出去。”

  陸向軍看我急了,笑容也收了起來,忙衝屋裏招了下手,屋裏的女人便低著頭尷尬地溜了出來--當他們走到門口時,我陰沉著臉喊住了陸向軍:“你站住,今天這事我覺得應該對你來個說法,你這個人太不作相了,從今往後你不要再打擾我了,我也沒你這個朋友!”陸向軍和那個女人站在門口都是一愣,我衝著他們又揮了下手,“你們走吧!”陸向軍的臉一下子陰了下來,他也狠狠地點點頭:“好,好祁方,這麽多年的交情,這點小事你都容不得,我記住你了!”說完他拉起女人便噔噔噔地下了樓。

  他們下樓時,我追到了門口,這時他們已經下到了一樓,我看到陸向軍在前麵頭也不回地走著,出樓時那個女人回頭滿臉戚容地瞟了我一眼。我重新衝回屋去,一頭紮到洗臉盆上用冷水衝了下頭,那一刻不知為何我的眼淚流了出來……

  8月27日 天氣陰

  重新裝了窗子,將陸向軍和他帶來的那個女人睡過的床單、被子都重新洗了一遍,還有些嫌惡,於是找楊帆要香水,楊帆問:“怎麽了,還有那衛生間玻璃?”我說:“沒事。”楊帆找來了香水依舊用懷疑的目光瞅著我,“怪怪的!”

  下午畫了一小會兒畫,便心煩起來,坐在窗前看著窗外出神。陸向軍,又從我眼睛裏跳了出來。昨天事過去了,當時在氣頭上,可今天好像就平淡了許多,想著便想起上學時他的好處來,我們三個人裏數他最不檢點,但也屬他最出手大方。那會兒都是窮學生,有點錢恨不得買點心愛的東西和畫具,而陸向東則從沒那“愛好”,最大的興趣就是喝酒,所以那四年我和章楊差不多喝的都是陸向東的酒。他在家裏是獨子,父母寵著,所以錢總比我富裕。章楊雖說家裏有錢,可這小子最摳門,想到這兒,又忽然感覺那天自己做得有點過分了,想著就想把他找回來說說,可過後想想,算了,什麽事兒都是緣分,萬事都隨緣吧!

  我的這幾個同學啊,真是令人感傷,生死離散,真是都占全了……

  8月30日 天氣晴

  近來楊帆又迷上了迪廳,我晚上陪同她去了一次,可那震耳欲聾的音樂和人們放縱的神態使我感覺我站在那裏好像成了一塊古董。我隻待了一會兒就跑了出來,而楊帆卻仍自陶醉在那狂野的音樂聲中。在回來的路上,我不停地在心裏叨咕:“看起來自己真的不再屬於這個城市了,難道要被掃入老人院了?”

  楊帆回來已是淩晨一點了,躺在床上就像是放完氣的氣球一般,我爬過去想愛撫她一番可她卻一把推開我滾向床裏睡著了。我瞪著兩眼竟莫名地生出一種自卑來。

  9月2日 天氣晴

  楊帆畫兒畫得很少了,有時我強摁著也隻是畫兩個小時,看上去就坐不住了,於是便借故溜出去,一走就到很晚才回來。我們之間的話也越來越少了。一次我問她:“你這樣一個月要花多少錢?”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馬馬虎虎吧一千來塊,也許還多,沒算過。”我說:“那你每次要錢你父母不問你?”她不耐煩地說:“問我幹什麽?”

  9月4日 天氣晴

  楊帆要搬走,她說這裏太簡陋也太悶熱,另外那邊租的房子閑著也是閑著,說讓我一起搬到她那住連畫畫。我說:“這裏挺好,另外我喜歡這裏安靜的環境。”她小聲地嘟囔出一句“老土”,就開始收拾東西了。

  9月8日 天氣晴

  楊帆四天沒來了,我心中不免擔心。騎車到了她那兒門卻是鎖著的。一直等到下午還沒見人回來,我就先回來了,晚上我又過來一趟,一直等到了十一點才聽到她上樓的聲音。進到屋,她去洗澡。坐在那兒,我感覺我好像不是她的男友倒好像是她的父親。她出來後看上去很疲憊的樣子,我勸解她說:“你是你父母送這裏來學畫考學的,你整天這樣怎麽能考上呢?”她卻嗤之以鼻地說:“考學呢有兩種方法,一是憑工夫考,另一種是憑著金錢,我呢,就是第二種。今年美院召三十名特招生,我父親已經幫我聯係好了,現在學的這些已經是夠用的了。”說著她吻了下我的臉。我說:“那你幹嗎不憑自己本事考一下呢?”她說:你倒是憑自己本事了,可現在又怎麽樣呢?整天還躲在個角落裏搞什麽藝術,我說:“這話你不要不愛聽,就是你那畫,放到畫廊裏一千塊錢可以買回來一抱……”她還要往下說,我啪的一下將一隻玻璃杯摔了個粉碎,站起身走出了她住的地方。

  9月9日 天氣晴

  今天楊帆來了,進屋先給我道歉:“對不起,昨天我的話有些太重了,我不是有意的。”我站起身說:“畫畫兒吧。”她靜靜地坐在那兒整畫了一天,我在一邊修改我的畫,一時我感覺又找回了她剛來時的那種感覺。

  9月11日 天氣晴

  連續兩天楊帆都準時到我這裏來,靜靜地畫畫。看著她那寧靜的表情,真的感覺是一副可人的樣。我愣愣地注視著她說:“楊帆,我們訂婚好嗎?等你美院畢業了我們再結婚。”她仿佛像是沒聽懂似的,瞪著我:“你說什麽?”我說:“我們結婚。”她咯咯地笑起來,我被她笑得有些心虛:“你笑什麽?”她笑著說:“你不覺得你有點太草率嗎?”我也笑了說:“草率嗎?”於是整個一下午我們又和氣融融了。

  9月12日 天氣晴

  今天楊帆又沒來,打傳呼也始終沒回。心裏想趁著考前這段時間我一定要把她再拉回來,於是騎車又趕到她家,門依然是鎖著的。等了一會兒,仍不見人,我正猶豫著準備下午或晚上再來時,從樓下傳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我心裏猛然一驚。就在那一瞬,來人和我都愣在了那裏,竟然是東方文迅。就這樣兩人靜靜地注視足有十幾秒鍾,最後還是東方先說了話:“祁方,你怎麽會在這裏。”我說:“那你呢?”於是她笑著邁步上樓指著楊帆家旁邊的一間說:“來,這是我家。”我不免有些驚詫了。“這是你家?”她一邊開著門一邊回頭說:“不像嗎?”

  進到屋,屋裏的擺設比較簡單,幾樣家具還是在場部小學宿舍時擺過的。牆的偏角處掛著我給她畫的那張鉛筆素描。我的心裏一動,掠過一絲舊日的淒涼感覺,仿佛往日許多的經曆都被描在了那一條條的筆觸上了。我說:“這就是你原來的家?”東方苦笑著說:“我們哪有原來的家,結婚幾天就去了淮漁澱。婆婆家以前的房子因為公公的事也被充了公,現在隻能住在她女兒那兒,我這兒回來就隻好先租了間房,將就著吧。”她忙著沏茶倒水,我站起身跟在她後麵,說:“你上次走也太匆忙了,我想給你送送行的。”她回過頭說:“當時這邊催得也太急,弄得我也是十分地狼狽。”她在回頭的一瞬我發現她的眼神一閃,掀過一絲淡淡的感覺,但隻是那一閃便馬上什麽也沒有了。她問:“對了,你到這兒幹什麽?”我指了指旁邊的屋子說:“真是太巧了,你家隔壁便是我的一個朋友家。”東方噢了一聲說:“那真是太巧了。”正說著樓道裏又是一陣上樓的腳步聲,我說:“大概是我朋友回來了,我先過去看一看,等一會兒我再過來。”東方跟在後麵送了出來,笑著低聲問:“是女朋友?”我回頭淡淡地笑笑沒說話。

  果然是楊帆,我出來她正在開門。我說:“你幹什麽去了,我等了你半天了。”說著我回頭指著東方說:“我給你引薦一下,這是我以前的同事東方老師。”接著我又指著楊帆介紹說,“這位是楊帆。”東方笑著走過去伸出手說:“你好,剛才上樓時碰到祁方才知道你是他的朋友,我是祁方以前的同事。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

  楊帆伸出手隻是簡單一碰就縮了回來,然後隨便點點頭便進屋去了。我做了個手勢跟了進去,東方衝我微笑著點點頭。進到屋之後我說:“我以前跟你說過我支過邊,這個人就是我以前支邊單位的一個舊同事。”

  楊帆轉過頭說:“舊同事,不舊吧,這麽短就又找到一起了。”

  我說:“你這是什麽意思?”

  楊帆不冷不熱地說:“什麽意思,這個不就是你撕的那張畫上的那個人嗎?我早就看出來了。”

  我說:“你看出什麽來了?你每天瘋到晚上才回來,我到一個朋友家串個門都不行嗎?”

  她說:“行啊,你住在人家又與誰相幹。我是你什麽人我憑什麽去管你,難道就憑我跟你上過床,我還告訴你和我上過床的男人多著呢?”

  我站起身上去就是一個嘴巴。她哇的一聲哭著跑到裏屋去了。我氣得推開房門朝外走去,迎頭正看到東方在樓梯口站著。我低下頭“蹬蹬蹬”地衝下樓去。

  9月21日 天氣晴

  猶豫了好長時間,終於一切都應有個了結。這樣騎車到了楊帆的住處,上了樓敲開楊帆家的門,出來的卻是一位男的,我一愣問:“請問這裏有一位叫楊帆的嗎?”那男的搖搖頭,我接著說,“一個二十左右歲的南方小女孩。”對方想了想說。“這裏住的早已退房走了。”我說:“那你知道不知道她到哪兒去了?”對方搖搖頭便哐的一下將門關上了。我垂下頭準備往回走可瞥眼看到了隔壁的門,停了下來走過去敲了兩下,卻見門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此房出租另外還插了一封信。拿下來一看是東方的筆跡:

  祁方你好:

  十分懷念那段兒田園的時光,作為生命岔路口上的一次邂逅,一切早已都成為了一朵飄散的白雲,而深印在心裏的那將隻是個影子,一種寧靜的美好感覺。大概記得一位哲人曾說過一句話:一個人絕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重新開始吧!對了你的畫真的是很棒的!

  東方文迅

  9月14日

  9月23日 天氣晴

  仿佛是一場夢,所有的往事都在腦子裏混混沌沌地走過。兩天來畫筆一下也沒摸。東方、楊帆兩個身影就像是兩個鬼魅一樣神秘地來了又莫名地走了。在我心中隻是徒然加上兩抹傷痕。和她們在一起時我總感覺自己像個在玻璃窗上亂撞的蒼蠅,總想進到裏麵去可總也找不到進去的路。於是隻得落寞地飛走了事。莫名的我竟然想起了胡茵,想起她就好像是隔了幾個世紀,這人不知到底怎麽樣了?這樣想著就昏昏地睡去了……

  9月25日 天氣陰小雨

  沒日沒夜地畫畫兒一天,沒有感覺,也不覺得累。

  9月27日 天氣晴

  屋子空蕩蕩的,畫畫兒精神也不能集中,除了畫布我哪個角落都不想多看一眼,看了就會煩。晚上獨自喝酒,也不是個味兒,人們常說:一個人不喝酒,是有道理的!

  9月29日 天氣晴

  於華來了,領著個女孩挺文氣的那種。隻是眼好像有點毛病,一隻眼好像有點對眼。坐了一會兒他把我拉到一邊說,“下個月要結婚得借點錢。”

  我說:“這麽急。”

  他瞥瞥眼說:“你沒看肚子都要腆出來了嗎?”

  我說:“這次定了?”

  於華說:“你知他哥是幹什麽的嗎?刑警大隊特案科的!再不結他哥說就劈了我。”

  看著他那副著急的樣,我捂了嘴偷著好笑:“借多少?”

  “怎麽也得萬兒八千的,少了不解渴。”

  我說:“你小子到是解渴了,我那點錢可是養老金呐!”

  最後好磨歹磨還是叫這小子拿走了八千。臨走時於華又忽然像想起什麽事似地回過頭對我神秘地說,“你知道她哥是誰嗎?”我搖搖頭,他笑眯眯地說:“估計你猜不到,你以前散的對象曉惠的丈夫。”我一愣,於華卻轉身走了。

  10月2日 天氣晴

  上個月拿去參展的五幅畫全被退了回來。我看著扔在地上的畫,心裏抑鬱得很。

  10月3日 天氣晴

  人有時的心念,真的有感應。

  今天一早林老師來了,這讓我感到萬分的驚訝。林老師說:“你不去看我,我看你來了。”我說:“一直想去,可總是抽不出時間,這樣一拖再拖的。”

  林老師說:“門衛老夏大爺找我,說小祁這有好幾封信了,也不知重要不重要,我也找不著這小子,想著或許你知道他的下落,就給你送來了。”說著她從包裏拿出兩封信來放到我的床上,我看看信是從北京來的,落款地址卻又不認識,想是章楊來的,可又想這小子沒有寫信的習慣啊!正想著林老師說:“別白來,把你的畫拿出來我看看。”我聽著也來了精神,將這一時期自己認為滿意的作品一一地擺滿了一屋。

  林老師看著。“你認為現在怎麽樣?”

  “麻木,找不到感覺。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要往哪兒去。”

  “沒錯,這個時期是早晚要來的,你現在就處在這個時期,混亂麻木期。自己的風格、技法、思想,都沒有成熟定型,於是各種方法都有可能成為可能,可又都不確定。沒關係,咬緊牙走下去,過去這個階段就能迎來一個新階段。”

  我點著頭,“您覺得我下一步要往哪兒發展?”

  林老師笑笑說:“我對油畫不是太了解,在許多觀點上也許是屬於國粹主義,我覺得這油畫屬於舶來文化,缺少本土文化的根,你看中國一流的大家有幾個是搞油畫的。我覺得你可以看看艾軒的油畫,可以感受到什麽。他將許多的中國本土文化的情愫揉了進去,尤其是色調……”

  聽了林老師的話真是受教,接著又聊了一些其他。林老師說:“館長因為高血壓提前一年退休了,又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館長。你和胡茵走後,教舞蹈的小馬也走了,現在真是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我明年也到站了。”最後林老師問我,“你平時就靠那點轉崗費生活?”我點點頭,林老師半天沒說話,“有些太魯莽了,如果當初你和我商量一下,我是不會同意的。記得我們那次談話嗎?藝術不是這樣搞的。算了,不過你還年輕,有學曆,隨時要想找個工作還是很容易的。”

  我說:“過段時間我想去北京看看。”林老師搖搖頭:“現在這個階段我覺得還早了些。好好再潛水幾年再說。”

  林老師走了,總覺得心裏空蕩蕩的。隨手抓起信來,打開來一看竟是胡茵寫來的。

  祁方你好:

  這麽長時間沒有聯係,看到這封信你或許感到有些意外。之前幾次想提筆寫信可又都一次次地放下了,一是不知說什麽好,二是不知為什麽要說。所以,一直猶豫著,甚至有兩次都已走到郵局門口了,又最後將信撕掉了。這也許就是緣分吧!

  我是曾經喜歡過你的。很長時間,而這段感情卻一直是在錯過、錯過、再錯過,記得上高中時你架著崔金勇跑5000米時,我總會在旁邊邊跑邊注視著你們嗎,那時你在我心裏的形象不知要比金勇高大多少。記得上學時每次在一起吃飯時,為什麽你的飯盒裏總會多出一兩塊肉嗎?你總是粗心的,甚至還會把肉分給金勇一半,可金勇卻是明白的,所以他總是推脫不吃。那時也許你完全被崔金勇對我猛烈的進攻所震唬住了,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於是選擇了退縮,在道德與哥們感情麵前你選擇了回避,並且有意無意地一直在促成著我和崔金勇的事。我自信我在你的心裏是有一席之地的,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我從我們兩人一直相處時你的眼神中能感覺得到。

  如果說我和你曾經錯過了一段感情的話,我和崔金勇之間則是一段十足的妄緣,我不知道這個詞匯表達得準確不準確。但事實上確實是這樣的,在他像火山噴發一樣地追求麵前我沒有選擇的餘地,而且他身邊的你們又都虛偽而違心地幫助他促成著這件事。你知道嗎,經曆了這一段妄緣之後,對於那個城市,很長時間我想起來都像是一段夢魘一般。我是最後選擇了逃離,本想當時是回到父母身邊的,可這兩地之間仍有著那麽多的聯係,我害怕再將這噩夢帶回到家裏,最後連我的父母都不得安寧。於是我去了北京,於是在那裏遇到了一個人,而且這個人你還相當熟悉--章楊,你說這是不是因緣啊!有時我想你才是我夢中真正的魔鬼,好像無處不在,始終在我的生活中若隱若現,當我渴望擺脫過去的一切時,不知為何又總是鬼使神差地和過去發生著絲絲連連的聯係,逃都逃不掉。

  剛來北京的那段日子裏我像一個亡命天涯的罪犯,背負著巨大的恐懼,我害怕想起過去的事、過去的人、過去的一切,甚至是在馬路上聽到一個A城的口音都擔心是遇到了過去的熟人,所以,我在北京放棄了我喜歡的音樂,我寧願去幹打字員、清潔工。就在我身心疲憊之極的時候,章楊出現了。我像是個在沙漠中忽然見到綠洲的逃難者一樣,死命地投入了章楊的懷抱,說到這兒我想你應該會理解我的,不會用事俗的眼光來看我。

  說實話就是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我的內心也仍是充滿著巨大的矛盾的,當初我們也許完全是出於一種相互的需要才走到了一起。我認識他時他的公司剛剛倒閉,那基本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和資金。在我們相識不到一個月後我們便同居了,而這種關係之所以發展得那麽迅速,並不是我們之間的愛升華得有多快,而是在心理上與生活上彼此太需要對方了,這或者叫患難與共更確切。章楊的過去尤其是戀愛史,八成你知道的比我還詳細,他和他相戀了八年的戀人關係的結束是在他公司破產後的一周。結束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他未來的嶽父給他下的最後通牒是:“像你這樣幹什麽,什麽不成的人,我把閨女給了你,沒有一點保障。你可以拿著你父親給你的百十萬資金去做賭注,我不想拿我女兒的一生做賭注。”同是天涯淪落人,正是這種類似的經曆,使我們在一起多了許多的理解,少了許多的虛偽的矯飾,我們在一起最大的快樂是平靜地各自生活。真的,這是我們最真實的感受。

  不知你怎麽樣?我想你的性格是不大會使你快樂的。對了,記得我們最後一次在餐館吃飯嗎?也許那次你稍稍流露出一絲的挽留我都會毫不猶豫地留下,盡管我是那麽地厭煩這個城市。可惜的是你仍活在崔金勇的陰影裏,“你走吧!出去散散心也好。回頭想回來給我打電話。這邊金勇的父母我們會照顧的。”當時聽著你說的這句話,我的心一下子就死掉了。你到最後也沒跳出你用自己矯飾的感情裝飾成的一麵虛假的鏡子,不時假惺惺地拿出來照一照,給自己更是給別人。說實話我當時是那麽鄙視你。過去了,一切都成為了煙塵,當我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和你和那座城市,已徹徹底底地畫上了一個句號。你也連同這頁紙永遠地告別了。

  下個月的今天我和章楊結婚。婚禮當天我不想你來,如果要來的話就第二天吧!如果氣憤,不來也罷!

  還想說什麽呢?感覺心一下涼爽了。涼爽了就不說了,真心地祝你好吧!

  胡茵流淚執筆

  看看郵戳,是去年我正在支邊時寫的。再拿起第二封信時,郵戳是近日的。

  第二封信:

  祁方哥哥你好:

  你真的沒來,那封信寫的實在是太過分了。我從發出後便一直生活在自責之中,可我的性格你知道,錯就一定也要錯到底。哎不說了,有時間我和章楊想去看你。

  不多說了,等有機會見麵再說吧!

  妹胡茵

  看過信,我的內心真的不知該說什麽好。我感到萬分的驚奇,不知道在一個十分相熟的女人心靈深處竟然裝有那麽一塊兒巨大的情感,那段仿佛早已塵封多年的往事,又像演電影一樣在眼前回放,我不知我是不是就像信中胡茵評價我的那樣。我對我自己真的感覺特別的模糊了。許多當年的情感真的有些回憶不清了,好在曾經經曆過一場對生命最荒誕的洗禮。對一切都看得淡了,木然了。我不知是不是歲月給予我的財富,可我的情感我真的感覺在一天天地變得開始麻木,變得開始苟且。紙上的字還是那麽的熟悉,那聲音仿佛仍是昨日的,在文化館半是陰暗的教室……想著我的眼睛有些濕潤了。無意間看到了桌上東方的那頁信紙,我的心一陣收縮!“一個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在這場生命的流淌中我感覺我一直就是一個站在河岸上的旁觀者,仿佛有些睿智可更多的是一些木訥,不經意間有時會偶然沾一下腳便又重新站到了岸上,河水一直奔騰流淌著,有時我又感覺自己好像又是一次次重複地在踏進同一條河流的傻子。或許是命運的有意安排,或許是我性格為自己圈畫下了一個可愛的螺旋圈套。為什麽相同的故事總是一次次像螺旋一樣在我的生命中出現,我總是身在其中卻仍拚命地渴望著掙脫。我不知道昨天的我是否一直還在活著,未來的我是否可能已經死去。我慌亂自卑隻能認清當下我的那張麵孔。仍是那麽癡癡傻傻地存在!

  我提起筆想試著寫封回信,可寫了又撕。總是難於下筆,現在我真的是有些習慣於放棄,習慣於聽任。生命已經像風箏一樣飄上了天空,我究竟是誰。隻是一株弱小得不能再弱小的小草,近來因為常看些佛道的書,所以一直希冀著最後連弱小也沒有了,空掉了。於是最終我還是放棄了寫這封信,況且也許該寫的,章楊都已然替我寫了。

  10月6日 天氣小雨

  胃口幾天來一直悶得慌,一早起來漱口時忽然吐了一小口血。想找於華還是到他表哥那兒去檢查一下,可一想到於華正忙著操辦婚事,於是就自己來到醫院。做檢查的是個五十歲上下的老大夫,上午拍的片子,得下午看結果。在外麵胡亂地轉了半天,下午到醫院,老頭拿著片子看了看問我:“就你自己來的,沒跟著家屬?”我點點頭,那一刹那一種不祥的感覺突然襲了過來,我說:“有什麽事您直接說吧,我不是本地人,我的家屬都在外地,有什麽事您直接跟我說就行。”老頭沉了一會,說:“好吧,不過也不要把這種病想象得那麽可怕。”他扶了一下眼鏡然後接著說:“在你胃左側有一塊囊腫,還需要進一步再化驗一下。這樣吧,明天你再來一次,順便辦理一下住院手續。”

  這一切來得好像是那麽突然,而又像是這一天早晚就要到來了似的。走出醫院我的心裏異樣的平靜,一年前的那幕又仿佛曆曆在目。可不知怎麽唯獨當時那種複雜的心情再回憶不起來了。

  走上街道,剛下過的小雨把街道打得濕淋淋的。空氣中透露著一股潮濕。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東邊的天空仍是一塊塊兒的藍天白雲而西邊的天卻紅成了一團火,那火紅的天空仿佛在燃燒著,在城市的上空顯露出一角。

  10月7日 天氣晴

  今天住院了,剛安排好鋪位,同屋的一個大爺就被推了出去。我的恐懼感好像被耗幹了似的,竟絲毫也提不起精神來。隻是看到母親那張憔悴的臉一夜間又老去了好多,心裏這才揪了起來。於華來了,我第一次哭了,於華也跟著落了淚,我說:“哥們一場我隻有把我母親托付給你了。”母親在一旁抽咽著出去了。止住哭聲於華走出屋子去找母親,在門口叨咕了好半天,沒進屋就直接走了。媽媽進屋時我看到她手裏拿了一個紙包。我問:“那是什麽?”母親說:“是於華拿來的錢。”我說:“多少?”母親說:“一萬六。”我說:“明天他來給他退回去,他那是借了結婚的錢呐,咱不能要。”母親說:“可咱這兒也是等著用錢,婚晚結幾天打什麽緊,看了你這病,咱再還他就是了。”我有些激動:“不行,媽我這病萬一治不好呢。我不能再把朋友拖累上了。”母親又哭了:“我不許你胡說,你這病能治好,後街的王大媽也是胃癌現在都十年了不是還好好的。還有許大爺……”

  10月12日 天氣晴

  連續五天的理療化療,將我折騰得筋疲力盡。頭發開始嘩嘩地往下掉,臉色開始蠟黃起來。於華每天都來一會兒,我說:“婚事辦得怎麽樣了?”他說:“你好好養病吧,別的心你少操點兒。”我讓他把錢拿走,他跟我急了說:“這錢你要不要我就把他當著你的麵燒了。”晚上於華又來了帶著她的女朋友,進屋之後我對著他的女友說:“真對不起,因為我的病把你們的婚事都耽誤了。”於華說:“別廢話了,等你好了我那還缺你一張畫呢!”我和他又說了幾句玩笑,於華的女朋友坐在那隻知道笑。護士進來要做點滴了。於華和他的女友便站起身要走,要走到門口了我說:“等等。”倆人回過頭站住身。我衝著他的女友說:“於華這人不錯,人大大咧咧了點兒,可心眼兒好知道疼人。”女孩點了點頭,我又衝著於華說:“好好待人家。”於華轉過身去低頭拉著女友大步地走出了病房。

  1月24日 天氣晴

  感覺好長時間沒寫日記了,母親和大夫都勸我不要再記日記了,可我總想多給這世界留下點什麽,可是荒廢的時日太多了,剛要想實實在在地做一下自己喜歡的事卻又沒有時間了。每天早上睜開眼看到那明亮的太陽時心中暗自叨咕著我又活過了一天,又是一個新的一天了。我每天都在日曆的下麵畫一個圈。一個圈就代表著我又勝利了一天,可也證明我在這個世界上又少了一天。這時我才懂得了老人們說的一寸光陰一寸金。那逝去的日子過去了真的就再也回不來了。

  7月2日 天氣晴

  病痛真的是可怕,一疼起來,甚至我就想到馬上就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得了,每次發作時就像是經過了一次煉獄似的。母親總是安慰我,每一個來的人也都是安慰一番。可我越來越堅信,我現在正在煎熬著時日,我已經對任何生的希望都不抱了。

  近來病痛不發作時我就長時間地在那兒愣神。回憶逝去的所有往事。想到了金勇和胡茵,於華,還有好多人,但想得最多的還是遠方的那個小鎮--淮漁澱。漸漸的心裏竟萌發了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到那裏去一次的想法。這想法竟越來越強烈,在腦子裏越發頑固起來。我試著和母親說了,母親沒有吱聲,我又和於華說了他也沒有表態。這樣又挨過了幾天。

  11月8日 天氣風

  很長時間沒摸筆了,因為今天有一件讓我高興的事要記,所以專門找護士要來了筆,太虛弱了,筆都有些握不住了。

  今天,他們終於同意我去淮漁澱了。

  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記日記了。

  祁方第二天辦理了出院手續,第三天終於由他母親和於華陪同登上了奔赴淮漁澱的一趟列車。當祁方登上東去的列車隆隆起動的時候,胡茵和章楊剛好也登上了從北京發往A市的列車。

  一早,天陰拉拉的,下過一小陣小冰雹之後就開始又下起了小雨。到了縣城祁方坐在輪椅上,興致還不錯,由於華推著又倒上了汽車。一行三人終於在上午十點到達了小鎮淮漁澱。下了車,雨已經停了。空氣清新而濕冷。遠遠的周主任就跑了過來。見到祁方眼淚一下子便下來了,兩年沒見,本來棱角分明的一張臉現在已經走形了,臉上隻剩下了一張蠟黃的皮貼在了上麵,兩眼深陷,顴骨突出。祁方斷斷續續地說:“周主任……我……隻想來看看,……謝謝您那一年……的照顧。看一眼……這裏的草草木木……我也就安心了。……另外代我問……問紅尹好……我還欠她一張……肖像,到現在也沒畫真是遺憾了。”在場的人都將臉背了過去。

  接著於華推著,周主任和祁方母親在後麵跟著又轉了一下兩處的學校,因為學生們正在上課,所以隻帶著祁方在遠處看了看。最後於華低聲問:“還要到哪兒去嗎?”祁方緩了緩勁指指遠處說:“從這座水塔……跟前過去……到那麵的……灌木林去看看。”穿過水塔因為沒有到灌木林去的路全是一片片水,所以輪椅隻能幾個人抬著過去。

  上了高坡,風漸漸大了起來。於華將衣服脫下來給祁方裹在身上。灌木林中的葉子還沒有落淨,柳樹還能顯出一絲絲殘綠。被雨打過的泥土濕漉漉的。草上還都沾著水珠。一切都在這場冬雨後好像被漂去了一層色彩。幾隻鳥兒不斷鳴叫著從林子裏飛出來。祁方回過頭衝著身後的幾個人說:“你們先……下去一會兒,我……想自己在……這兒待一會。”幾個人下去了,祁方像是一尊木雕一樣坐在那裏。天短了,剛過三點西天已見朵朵紅雲。

  遠處忽然走來兩個人,幾個人都朝來人望去,是一個母親在領著一個孩子。走到近前,來人和周主任說了幾句話,看到高坡上的一個輪椅上一個形似骷髏的病人正在靜靜地看著她,她一下子愣了,久久的她們就這樣注視著,一行淚水從女人的臉上滑了下來。祁方衝來人點了點頭,眼中露出了一副欣慰的喜悅。來人快步撲上高坡,祁方嘴裏喃喃地說:“我知道……你會來的。我……有感應。”“我……”來人眼中的淚“唰唰”地滑了下來。“我也是。我這一個多月來總是做噩夢,夢到你。昨天不知怎麽的腦子裏老想著要到這裏來。看看日曆是嘟嘟爸爸忌日到了,以為是這個緣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