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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 跟雲一、大千去老鴉灘畫瓷板

  剛到官莊時,就有人對我說,你弟弟的青花畫得很不錯呢。我挺納悶,什麽時候我在官莊有了一個兄弟?後來才知道,被人“冊封”的弟弟叫鄭雲一,與我的名字隻差了一個字,而且就住在我的對麵。人家看見我門前掛的招牌,想當然地以為我們是姐弟了。

  雲一卻真的一口一個叫我老姐了。雲一有個要好的朋友,叫吳大千,青海人,是個走遍天下的雲遊畫家,一到官莊也跟著他叫。我一下子多了兩位兄弟。

  有一天跟著雲一、大千到老鴉灘去畫瓷板,老鴉灘的路挺不好走,他們找了個交警隊的車,裝了我們三人,再去巷子裏接一位焦老先生。焦老先生七十多了,祖上與“珠山八友”都是好友,屬陶瓷世家了,十多年前他曾將景德鎮的粉彩工藝與宜興紫砂陶相結合,燒出來的瓷壺轟動一時。我正奇怪雲一怎能弄到交警隊的車送我們去。雲一卻說焦老先生的兒子在交警大隊當隊長,也是他的哥們,常到他那裏去畫瓷。

  在景德鎮就是這樣,別看一個地級市什麽部門都齊全,與其他的城市沒什麽兩樣,可隻要一深入,就會發現幾乎每個部門都會有人與瓷器和窯業發生關係,會發現每個家庭中都能產生與瓷業相關的人與事。說得遠的是祖輩,近的則是父母兄弟姐妹,不遠不近的則是親戚好友鄰居同學。任何話題不管如何繞來繞去,必可以繞到瓷業上來。在別的地方,你能想到一個交警隊長會喜歡畫瓷器嗎?在景德鎮,這可是極平常的事,人家是家傳的本事呢。

  要不怎麽叫千年瓷都呢?

  比如我來官莊前,曾在一個叫白雲村的地方買過一些很細的白胎。後來在官莊,我發現有一做白胎的人家,所做器形和胎瓷都很像白雲村的那一家,一問,那小老板就笑起來,說我好眼力,白雲村那家是他親舅舅哩。

  雲一說老鴉灘有一家姓劉的窯坊,他去過一回,釉裏紅瓷板燒得特別穩,所以帶上我們再去。我說老鴉灘燒瓷板的人家都姓劉啊,也不知他說的到底是哪一家。

  這老鴉灘原來隻是市郊的一個小村,上世紀八十年代,都昌人劉姓兄弟來這裏租了房做瓷板,恰逢景德鎮瓷業開始重新興盛,兄弟倆人手不夠,又拉來了一幫親戚。結果因為瓷板業在景德鎮越來越興旺,老鴉灘也紅火起來,當年的親戚又帶親戚來,加上原住村民發現做瓷板是個好活計,也開始加入瓷板行,漸漸就在老鴉灘形成了一個瓷板村,在景德鎮隻要提到畫瓷板或買瓷板,沒人不知道老鴉灘。前兩年景德鎮的朋友帶我來采訪過那最初創業的劉姓兄弟,在他們手裏,創造了燒製景德鎮最長瓷板的紀錄。清末民初甚至直至上世紀中期,景德鎮手工瓷板最大也隻能做到一尺長,現在做三四米長的瓷板是很尋常的事。觀看窯工們怎麽樣齊心協力地將大瓷板抬舉後穩穩當當裝進窯,就像看一場大戲一樣過癮。

  在傳統的景德鎮窯業中,有圓器行,那是利用坯車的轉動手工拉坯,生產可一次成型的碗、盤、碟等用品的作坊。有琢器行,凡是不能在坯車上一次拉坯成型的東西,如瓶、壺、缽、盆、缸等,都屬琢器。鑲器是清代才出現的,據說是因為有一家做圓器的作坊跳行想做琢器,違背了約定俗成的行規,兩個行幫打起了官司。官府見雙方各持一理,爭執不下,想了個折衷之法:允許那家琢器行做異形器,這才產生了鑲器。鑲器是先將泥料用擀泥杖擀成相應大小的瓷塊,再將瓷塊用泥料鑲接成形。瓷板行應是在近代文人進入瓷畫領域後發展起來的,手工瓷板比圓器難燒,所以現在所見上世紀的瓷板畫都是小塊拚接的,後來經過瓷工們不斷總結經驗,瓷板才越做越大了。

  由於老鴉灘村各家各戶都做瓷板,而做瓷板既要碾泥,又要曬坯,曬坯的地麵還得特別大,所以在老鴉灘除了原來的住房布局,屋與屋之間的剩餘空間幾乎全被利用起來,到處是坯房、窯房和搭建的大棚,村巷不僅逼仄,而且彎道特別多。車子是開不進去的,隻能停在老鴉灘的外圍。記得我兩次與人來老鴉灘,都在那亂七八糟的小巷裏走丟過。別說像我和雲一這樣隻知畫畫不會認路的豬腦子,就是正常人也會在老鴉灘七拐八彎的迷宮裏走糊塗。所以那天雲一怎麽也找不到他說的那家窯,我一點也不奇怪。問路吧,不知怎麽問,這裏做瓷板的人家幾乎全姓劉。

  就在雲一滿頭大汗領著我們轉來轉去時,一抬頭卻發現那位劉老板就站在自己的作坊前,喜得雲一大嚷:“劉老板劉老板!你也不出來接一接,讓我們找得好苦啊!”雲一不說自己把人家的電話號碼弄丟了,倒怪起人來,劉老板見雲一帶了一幫人來,自然高興,急忙發名片,見人一張,說是下次再來,打個電話他就出村接。

  劉家作坊的院子裏放著已曬好的大小瓷板,我們各選了幾塊,讓人幫著搬進屋去。畫瓷的屋有三間,正門一間,兩側各一間。兩側已有人,我們就在正門那間畫,我、雲一、大千三個人的瓷板靠邊牆放上一排,各人坐一小木凳,調好料水,各畫各的。焦老先生眼不好,需要光亮,就在院子裏平鋪瓷板在架子上畫。

  雲一和大千還帶來幾瓶啤酒,放在腳邊。每次外出畫瓷,他們都這習慣。一手拿筆,一手端著酒瓶,畫一筆,喝一口。不喝酒時,就抽煙。所以我與他們一起畫畫時,就希望他們光喝酒。等酒喝得差不多了,他倆開始抽煙。房間小,一會就雲騰霧繞,把我熏得夠戧。我隻好畫一陣子,就跑出去看焦老先生畫,順便透透氣。

  不過別以為雲一和大千是擺什麽名士派頭,他們本就是這樣不拘小節的人。交往多了,我知道他們不是那種故意作秀的所謂藝術家,是真正熱愛藝術的人。

  從院子裏看屋裏,雲一矮而圓,光頭小眼,一臉憨厚相;大千瘦而長,留發蓄須,鷹鼻豹眼,似凶狠之人,當然這隻是他們的外表,表裏不一的人多了去了。他倆畫人,雲一畫的都是矮而圓,大千畫的都是長而瘦,他倆自己知不知道呢?想想覺得有趣,我一個人悄悄笑起來,焦老先生大概覺得奇怪,抬頭望望我,也微微點頭笑笑,算是和我打招呼。

  十四年前,在安徽宏村,吳大千在野外寫生,一手拿筆,一手端著二鍋頭,畫幾筆,喝一口;不遠處有一年輕人也在寫生,也是一手拿筆,一手端著酒瓶,好像兩人約好了對著幹似的。兩人就這樣成了朋友。再一深談,發現雙方不僅性格合拍,連境遇也相似。都是農村出身的苦孩子,都打小就癡迷繪畫。

  雲一是安徽祁門人,中學畢業後,母親想讓他和哥一樣去開米店賺錢,雲一卻隻愛這花錢不賺錢的藝術,最終讓氣憤的母親給攆出家門,自謀生計。雲一曾是北京圓明園畫家村最早的村民之一,再後來南下,最終在景德鎮紮下了根。

  吳大千是青海人,從小因為家窮孩子多難養活,父母把他送給了別人家。十多年前,年輕血旺的他立下宏願,要走遍祖國山川,畫盡祖國山水名勝。當他外出寫生十三年後回到家鄉,親生父母和養父母四個長輩都已去世,他扛著花圈在墳上狠狠哭了一回,卻不悔改,繼續完成他的行程。吳大千徒步走中國,走了十多年,創作出四百多米的山水長卷,裝在九個大樟木箱裏,中國的山水名勝盡攬其中。他甚至翻越了新藏線海拔六千七百多米的界山大阪。當時的吳大千形同乞丐,不僅破衣爛衫,有時真是連吃飯的錢都沒有。

  當然,雲一和大千現在都已走出了生活的困境,雖然沒有發大財,但依靠各自的實力也能養活家口。吳大千已有女朋友,小他二十多,哈爾濱人,快要辦喜事了。他現在上海、南京、黃山都有工作室,準備把家安在屯溪。

  我很喜歡看他們畫瓷,那都是有個性的創作,往往別出心裁。不像景德鎮有一些“大師”,作品毫無創意,既不尊重傳統,又不肯求新求變,為了製造“快餐藝術”,總是在重複同一種畫麵。每天畫來畫去,除了能生出些錢,也不知還有什麽意思。

  雲一說兒子要過生日了,要給兒子畫幾件作品留作紀念。雲一的兒子叫見山,四歲了,像父親一樣長得圓頭圓腦,他媽整天帶著他在官莊四處雲遊。雲一用青花畫見山在路燈下騎三輪車,路燈柱子高高在上,小小的人兒騎著小車仰頭笑;畫見山在春風中釣蝌蚪,左上角小小人兒握著釣魚竿,一條長長的線飄向下方,整個畫麵就看見一條線,一條小蝌蚪。畫見山爬在大石頭上,大筆掃出風雨,風雨中還飄著幾片黃葉,小家夥還根本不知道什麽是人生風雨,所以石頭上的小見山笑得很開心……

  那天吳大千情緒也上來了,他即興創作畫的最多,十三塊,把劉老板做好的瓷板全都畫完了。畫一小小釣者坐高高山上,題幾字:善者樂。畫一胡子拉碴者坐在竹椅上讀書,一小童穿著開襠褲翹著P股蹲在地上給爐子扇火,小雞兒都露出來了,卻題:五車書……畫得高興了,還放開嗓子吼起歌來,吼的是西北民歌,歌聲粗獷,旋律極美,大概他當年一人走在荒路上時,就是這樣驅逐寂寞的。

  陽光下,隻有焦老先生平靜地在院子裏一絲不苟地以工筆畫瓷。世事於他,已是波瀾不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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