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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薔薇

　　〔英國〕羅根皮史密斯

　　老太太總是非常得意她園中那株薔薇樹的，好對人講，那樹是好多年前她初結婚時怎麽從意大利帶回的一個枝條上長出來的。他們夫婦一天正從羅馬乘坐馬車返回（那時還沒有火車），在辛那（意大利城鎮名。）城南一段崎嶇的路上，車子出了毛病，因不得不暫到路邊一所小宅院中去投宿。那招待當然是簡陋極了；她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次日起身，披衣凝立窗前，在拂麵的曉風中，佇盼著曙色的到來。雖然事隔多年，她仍然記得那一輪皓月，正照滿青山，遠山之巔的一座城鎮，逐漸泛白，繼而月落，山邊為徐徐升起的朝陽染作緋紅；不久，城鎮恍為巨焰所映，陡然大亮，窗扉一扇扇在霞光的照耀下，光晶泛彩。最後，整個小城宛若一團璀璨的星群，在天宇之間閃爍輝耀起來。

　　由於修車尚待時日，那天早上他們便搭當地車輛去了那座山城，因那裏據說可以覓到較好住處；而他們也就在那裏逗留了幾天。城為意大利式的小城，其中高聳的教堂，俗陋的廣場，狹窄的街道，低矮的宮殿，緊湊齊全，畢集於一座山頭之上，周圍則環以城垣，占地比一個英國的家廚菜園（外國上層社會專供家庭膳食與果品之用的園地。）也大不了許多，但是卻頗具生氣，非常熱鬧，輪蹄喧嘩，入夜不休。

　　他們下榻的一家普通旅店中的餐館為城中一切要人的聚會之地；市長、律師、醫生以及一些其他人物都是這裏的常客；其中特別引他們注目的是一位豐采頗佳、削瘦而健談的老人，黝黑的眸子炯炯有神，頭發已經花白--他的體格修長直挺，仍然具有著青年人的身段，雖然（侍者驕傲地對他們講）這位伯爵已經molto vechio（意大利語，意為老邁、年邁。）--實際上翌年即滿八十。他是他家族的最後一人，侍者補充道--他出身於富室望族--但他沒有留下後人；伯爵在愛情上受過挫折，因而從此未娶，雲雲。實際上侍者提起這些時麵有得色，仿佛這在當地頗是一件榮耀的事。

　　既見這位老先生倒非常和顏悅色；顯然他對兩位陌生人很感興趣，並有願意結識的表示。這事當即由那友好的侍者促成；於是，一次短暫的接談之後，老人便邀請他們去他的別墅與花園作客，地址即在城外附近。於是，次日下午，當夕陽開始西沉，門窗啟處，藍色暗影已漸漸罩滿棕褐的山嶺時，他們遂欣然命駕。宅院地頗局促--一座不大的新式灰墁別墅而外，另有一卵石路麵的炎懊花園，那裏石砌水池之中浮遊著幾條懶散的金魚，旁有女獵神（古羅馬女月神兼狩豬神。）像一尊，其獵犬已抵及園牆。但是足為這小園添彩的是其中一巨株薔薇，樹身過屋，濃陰翳窗，使園中沁滿芳香。的確，那是一株絕妙的薔薇，當客人誇獎它時伯爵得意地說道，並表示願意把那樹的來曆講給夫人聽聽。於是，當他們坐定之後，一邊飲著酒時，他便以那老年人略不當意的欣然神情，微微提了提他的一段舊情，那談話的口氣直仿佛對方已經知道這事似的。

　　“女士就住在隔山的河穀對岸。當時我還是個少年，因為這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常常騎馬過去看她；路途不近，但我騎得很快，夫人當然了解，年輕人總是性急的。但這位女士卻很不客氣，總是叫人等，甚至一等幾個小時；一天，我因為等得過久而生起氣來。我便在她叫我等她的那個花園中踱來踱去時，折了她一棵，應該說一枝薔薇；這樣已經折下，我便把它藏在外衣裏麵--就是這樣；回來以後我就把它種上，這個就是夫人所看到的那棵薔薇。如果夫人喜愛的話，我當然願意奉贈一枝，以便點綴園景；我聽說英國的花園非常美麗，青蔥翠綠，不像我們此地這麽燥熱。”

　　第二天，馬車修好，便前來接取他們。正當他們即將離去旅舍之際，伯爵的老仆趕來，奉上包紮精致的薔薇枝條一束，並代其主人轉致路上平安之意。城中居民也跑來向他們道別，兒童尾隨在車子後麵，一直跟出了城外。一陣腳步的亂哄之後，車子已遠去了下麵的河穀地帶，這時這座喧鬧的小城早遙臨在他們頭頂的山巔之上。

　　她把薔薇栽在了家中，不久便長得枝繁葉茂，十分美麗；每逢六月到來，那濃碧的枝葉叢中，猩紅馥鬱，蔚成了一派情如火灼的奇觀，仿佛它的根莖之間依然燃燒著那位意大利情人（指這位伯爵。）的忿怒與鬱悒。當然那伯爵久已不在人間；而她也記不起他的名字，甚至連她住過的那座山城--那座天曉之前恍如繁星萬點的山城叫什麽名字，她也都記不起了。

　　（高健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