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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螞蟻與蜜蜂

  〔埃及〕馬哈茂德

  螞蟻為冬季儲存食物,它將自己搜集到的食物原封不動地儲存起來,麥粒仍是麥粒,糖渣仍是糖渣。螞蟻在這方麵所做的全部工作,是搜集它遇到的可吃的東西,並把它們平鋪在它的窩內,或者一層層地堆砌起來,或者用我也不知道的什麽方式儲存起來。

  小時候,我曾目睹一件奇事。那是在一場大雨之後,當時我看見一群螞蟻正把它們窩裏儲存的東西運出來,平攤在陽光下。它們一定是發現這些食物被滲進去的雨水打濕了。螞蟻的庫存物並不總是零零碎碎的各種可食之物,有時也可能碰上體積碩大的獵獲物,它們把這大家夥照原樣保存。它們給它挖一個可容得下它的特別儲存庫。有一天我曾親眼目睹這一情景。那天,我坐在鄉間醫院的一間屋子前;我的小弟弟病了。我形影不離地陪伴著他--他應享有真主的慈悲與喜悅!--在那兒,我發現前麵的花圃裏有一隻大螞蟻正在和一隻昆蟲搏鬥,雙方爭得不可開交。螞蟻咬了對方一口,正好咬在對方的腦門子上,我眼看著那蟲子的身子就僵直不動了。螞蟻這時稍微向後退了退,在距昆蟲不遠的地方刨起坑來,眨眼的工夫就完成了。它再次爬到它的獵獲物身邊,將其拽到洞穴處。啊,真是令人驚奇!它開始急匆匆地丈量起昆蟲的長度和高度來。它在昆蟲前後左右爬著,又爬到昆蟲的身上,然後獨自進到那洞穴裏。大概是發現洞穴挖小了,容不下獵獲物的身子。於是又重新挖起來,將其擴大些。它再次進行丈量。當它認為滿意時,便開始拉扯它的捕獲物,直到將其拖入囚室,然後又用挖出來的土填那個洞穴,直到將洞口封住,它才離開,去做同樣的事。

  這就是螞蟻和它在儲藏食物時的所作所為。它在聚集食物方麵確是一位高手。但它並不把這些東西作絲毫的改變。蜜蜂則是另一回事,它一吸吮到花朵的醇釀,便依靠自己的內部工廠,在蜂房裏將它們加工成蜜。

  人類按螞蟻的方式和蜜蜂的方式匯聚自己的科學知識,有時以這樣方式,有時以那種方式。在這兩種方式中顯示出各民族不同,和各個時代的相異。有的民族,或某個時代,可能被聚集的儲存活動所控製。當某個人想享用一點儲存在他辛勞生活中的知識時,他就從儲藏室中提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利用它們服務,而那些東西仍保持著他見到它們和儲存它們時的老樣子。不過,與此同時,我們也可能看到另外一個民族和另外一個時代,除非讓聚集的物質在他們中變為一種新創造,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由於這種創造,人類前進著。他也許看到過聚集活動在兩種情況下共同參與的。但是當普通人停留在第一種狀態下時,創造者則跨越向前,進入另一個階段,這一活動在第二種狀態下建立其上的螞蟻和蜜蜂二者都在聚集它們的物品,但螞蟻是原封不動地聚集它們,而蜜蜂是讓其聚集到的東西變成一種新事物。

  我在談到這一點時將加快點步伐,我想把我將要詳加解釋的事情用一句話來概括。我為什麽要匆匆忙忙地在闡明前提前提到結論呢?我的回答是:為了切斷那些缺少耐性的讀者的逃路--這類讀者隻滿足於一篇文章的一段或兩段。那麽就讓他在逃走前帶著些思想吧。這思想也許會激起他的不安和引起他的關注。因此我說:埃及已經越過了她的現代複興的初始階段,從最初開始到今天已過了180年。埃及開始複興要早於俄國約三分之一世紀,但埃及在大約180年的複興期間,並未達到足以讓她創造和增加新物的程度,就像有些開局比她晚的民族所做的那樣。理由何在呢?這可能有好多理由,但其中之一--占有理由之首的是,埃及已選擇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螞蟻的方法。她很少像蜜蜂那樣行事,如果她擁有了她想擁有的知識和藝術的儲藏庫,但這些儲藏庫充滿了別的正在複興的民族創造的事物。不過為了公道起見,在這裏我們應該說,事情並不是非此即彼--要麽隻是螞蟻的方式,要麽隻是蜜蜂的方式。因為同一個人也可能將部分螞蟻方式同部分蜜蜂方式集於一身。像這樣兩種方式的集合,我們看,已經在埃及現代複興的某些傑出人物身上實現了。不過,如果我們想對我們長達180年的生活進程的大部分作一判斷的話,那我們就要說,它們是螞蟻的那種搜集和儲藏的方式。

  來!讓我們一起做一次迅速的回顧,看看曆史上見到的最強有力的文化複興運動的幾個例子。讓我們看看它們是走的哪條路,從而表現出創造性。我們將發現,它們在發展曆程上全都十分相似:“螞蟻式”的步履把它們和世界達到的原則真理聚在一起,接著就是“蜜蜂式”的步子,具有天賦才能的人們在這一過程中吸取著被匯聚的知識的蜜汁,不是為了照原樣儲存在他們的記憶裏,而是在他們的天才加工場裏將其轉變為一種新的創造。不過,在衰落和停滯階段,研究者們死記硬背他們遇到的前人留下的遺產,以便在不同的場合“背誦”,於是將那些東西倒騰出來了,像木乃伊從棺槨中抬出來去博物館展出一般。

  讓我們把穆斯林曆史上那一洶湧的文化浪潮作為我們的第一個例子。伊斯蘭教剛出現一個多世紀,學者們正忙於--基本上--語言及與之相聯係的語法、例證等問題,直到那個從其他民族源泉中搜求匯聚的運動開始,我指的是從希臘語、波斯語和印地語中進行翻譯的那一運動。這個翻譯運動經曆了兩個階段:在第一個階段,翻譯家們是各行其是的,一切全靠各自的興趣,國家與他們無關。但在第二個階段,國家的作用就很大了。哈裏發馬蒙建立了所謂的“智慧館”,這裏雲集了從事譯述的人才,他們都受到哈裏發馬蒙的關照。這樣做的結果是,研究者手中擁有了這些譯本;亞裏士多德大部分著作,新柏拉圖主義文章,注釋家寫下的柏拉圖對話錄部分內容,加利諾斯的大部分著作,加利諾斯之外的人寫的部分醫學著作,此外還有各種學科的著作,其中有伊格利德斯的書,艾爾葉米德斯的書,等等。公元九世紀(伊斯蘭曆第三世紀)剛近尾聲,阿拉伯語就發現了其他文化中前人所創造的優秀產品。你可以想象自己正步入巴格達的智慧館,你看到一大批翻譯家正埋首於他們的稿頁上,把某種文字譯成阿拉伯文。在這些人中有三位出自同一家族,他們是:阿布宰德哈尼納伊本伊斯哈格,他的兒子伊斯哈格和他的外甥吉諾斯。在你看到這些人翻譯他們正在翻譯的東西時,你是否不得不立即想到,你看到的事情正是像螞蟻聚集和儲存那樣努力?那些被譯為阿拉伯語的東西,絕不會成為阿拉伯文化。但是,那將讓它們成為阿拉伯文化的另一些人,遇到這些譯本,從而吸取其中的蜜汁,然後從他們吸取的東西中推出一種新創造的人,就是我們今天所指的人。如果說我們談論阿拉伯遺產,那麽他們就是這一遺產的光耀和尊榮的頂峰。

  讓你同阿拉伯曆史一道轉向公元十世紀(即伊斯蘭教曆四世紀),留意你在書庫裏正好碰到的東西。--這些書的主人曾生活在那個時代,然後你看看其中的內容,你會看到花是怎樣轉化成蜜的。你讀讀--例如--艾布哈雅陶希迪的著作,你就會發現自己正立於一種新的阿拉伯思想麵前,它與他的阿拉伯前人那裏的思想並不相似,也與譯為阿拉伯文的希臘著作完全不同。這些新的情味並不局限於一兩個人,而是曠日持久的整整一個時代的全麵印記,不論在阿拉伯東方,還是在阿拉伯西方,全都一樣。在那一漫長的曆史時期裏,一些名字像璀璨的星辰熠熠發光:在哲學家中如法拉比,伊本西那、伊本路什德;在哲理詩人中如阿布阿拉;在批評家中如阿卜杜勒卡西爾朱爾加尼;在數學、天文、化學、醫學的許多學者,以及思想和文學各個領域的其他名人。

  讓我們轉向光輝的文化複興的第二個例子,它就是被稱作“一次新生”的歐洲複興中的例子。在這裏,第一個階段也跟螞蟻搜集儲存食物時的行事方式一樣,直到時間來到,歐洲在中世紀末期不斷聚斂人類最重要的精神產品,希臘文化中的,羅馬文化中的,阿拉伯文化中的,歐洲把這一切都翻譯過去了,一個傳播圈開始不斷擴大,直到傳入修道院和大學中的研究家的手中,傳到文學藝術家手中。於是蜜蜂釀蜜的工序開始了,結果世界麵對著一種新的精神,一個新的理智。這個“新”沒有局限在學者伽利略、哥白尼等圈子內,也沒有局限在藝術家如拉斐爾、米開朗基羅、達芬奇的圈子內,也沒有局限於文學家、詩人如莎士比亞等的圈子內。相反,這個“新”包括了生活的精神本身,用一切新事物支配了人們中的奇特的快樂,像兒童的快樂。於是旅行家飄蕩在無名海洋和遙遠的大地,攀登高山--這些高山原本是擔驚受怕和造成恐懼的根源。在整個生活中彌漫著一種冒險精神、探幽揭秘氣氛。由於這一切,世界進入了一個新時期:科學、探索、文學、藝術、重視人--那個大地承載、天空蔭庇的人,而不是那個抱殘守缺、易於滿足的苦行者。

  說到這裏,正好提一提塞萬提斯和他的巨著《堂吉訶德》。我們在這本書前駐足是很有必要的,就像強有力的警鍾一樣重要。如果一個人沉睡了一年,他需要覺醒。堂吉訶德以為風車是敵對的騎士,於是大戰風車;他把羊群當成突襲的敵軍,於是與之展開激戰,--這些並不是《堂吉訶德》中的一切。不!在理解這本書時,還有對那些在文化上死氣沉沉地活著的人--像我們今天活著一樣--更深刻、更具影響的東西。

  那位堂吉訶德先生讀了前人關於騎士生活的書,並把讀過的東西絲毫不變地記背下來,沒有往裏麵增加什麽。爾後,他照著他的榜樣描繪自己人生的圖畫。因此,他就像一隻大螞蟻,落到一份大獵物上,於是將其儲存起來,作為冬天某日的美餐。他就像那隻我對你談到過的、我看見過的螞蟻。當那隻螞蟻把一隻和它相比體態碩大的昆蟲咬僵後,它挖洞將其理入。如果堂吉訶德在他那個時代之前的某一時代做那些事,--那時候騎士的生活是盡人皆知的,是受尊敬的--那他做的事情就沒什麽引人注意的地方。一個生活在騎士時代的騎士有什麽可引人注目的呢?但是,騎士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世界已進入一個新時代--我們提到的歐洲複興時代,這時出現了堂吉訶德,他不和人們一起呼吸新鮮空氣,而是呼吸儲存在他讀過的那些關於一個舊時代的書本扉頁間的空氣。如果說別的人是血肉之軀,那麽他卻是個由庫存的詞匯構成的人,他的血液回自墨水瓶。你是否認為《堂吉訶德》是一個已經出現過並已經隱沒了的人類奇跡?仔細觀察一個你周圍的事物和周圍的人,你會發現有成百上千和他一個類型的人,他們正拖著故紙的身軀、墨汁的血液,裝滿前人言詞的大腦蹣跚地行走在大地上,不是為了讓這些言詞成為啟迪新事物的源泉,而是為了讓它們成為他們生活的另一個星球,仿佛在我們和這些言詞的主人之間沒有隔過數百年。

  我們,在經曆過180年之後--自向歐洲打開大門之後,由於這一開放,我們的現代複興開始了,倘若我們除去我們在這一時期生產的極少極少的部分,那我們定會看到,我們的生產很像螞蟻窩裏的一件東西。這一生產可以歸結為這樣一種方式:“我們的前人是這樣說的,西方人關於我們的前人和我們同代人是那樣說的。”我們仍然如此。甚至在音樂和詩歌上,這兩種事物如果不是從音樂家和詩人的內心深處迸發出來,那它們就什麽也不是。我要說,我們甚至在這一領域,仍然處在兩個人中間;一個說:正如我們前人對它的理解,藝術應該是這樣的;另一個說:正如西方人對它的理解,藝術應該是這樣的。我就不必說我們在思想、科學、組織、文學等不同領域所持的態度了。十分清楚,我們在所有這些方麵,都被局限在我們提到的那種方式的框子內。這即是:一個聲音用前人所掌握的東西呼喚著,另一個聲音用西方占統治地位的東西呼應著!對我們來說,還沒有熔鑄出一種觀點呢。

  我們認真聽取我們前人說過的話和西方人對我們前人及至同代人說過的話,這並沒有什麽壞處;相反,對想讓我們的複興立得直走得正的人來說,這是一件絕對必須的事情。但是真正有害的是,我們對這一兩個來源都持螞蟻在聚集和儲藏中所持的那種態度,並以此為滿足。因為在這之後,還有蜜蜂在同化和轉化上的作用。讓我們有機會說。

  這是我們的本,就在我們的右手上。應該在它的基礎上進行清算。對我們來說,這一清算在大量的文學創作上,在少量的藝術中,已經真正實現。但是在思想領域的許多方麵,無論是多是少都沒有實現,--真主啊!隻有幾滴解不了小鳥幹渴的水!

  (伊宏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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