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東山魁夷
我的旅行的方向,決定著我的繪畫的方向,這些都遵從我心底的聲音。我在旅行的途中,時時於無我之境,靜靜地傾聽來自內心的娓娓細語。但是,也有時是外部的因素決定了我的方向,繪製壁畫的時候就是這樣。那時,我就會感到一種未知的東西打我內心被引導出來,我遵照它的指引進行描繪。
我的心底的聲音,就是我自身的聲音嗎?這聲音在我未進入無我之境時是聽不見的,莫非那是來自某地、發自某物而震動著我的心靈的聲音嗎?它是什麽?我不知道。它具有使我邁步、決定我的旅程的力量。
我出外旅行,我打開素描本開始寫生,這些都是來自自然的呼喚所使然。這種呼喚,便是眼前自然深處某種東西的聲音。在北國融雪後的樹枝上,呼喚著柔弱的嫩芽,是這種聲音。荒瀚的海灘上被撞碎的波濤含蘊著這種聲音。京都四季由春到夏色彩的變化也是遵從著這樣的聲音。
我想開始新的旅程。今後,我所走向的是老耄的世界。在這嚴酷、劇烈的世上,我將要老去。然而,老並不全是可哀的。因為比起年輕時代來,我會越發強烈地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我感到眼前的風景更加美麗,充滿生命的活力。我覺得森林的樹木都在真誠地、沉靜地和我談話。變換不停的季節實在是值得羨慕的。
我把美看成是生命的感動。這種屬於我的素樸而幼稚的認識,至今不想改變。當我覺得自身充滿生命的活力的時候,我最能強烈地感受到這一點。
作為二等兵的我,在戰爭終結之時所感受到的對於美的深深的思慕,正是來源於這樣一種心態--時時想到自己的生命之火就要熄滅了。打那時候起,映現在我眼裏的風景猝然罩上了光輝。
此時,我必須站起身來舉步向前。元旦的午後,是使人慵懶的時刻。然而,我感到我自己正要在旅程上全神貫注邁出新的步伐。而今,有一種東西在我心中躍躍欲動,它在我麵前漠然浮現,我將賦予它一形狀。這,就是我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