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約翰遜
在未來的時間長河中尋求安慰似乎就是人的命運。很難用及時享樂來充實願望和想象,因此,我們隻好用回憶和希望去補充其不足。
每一個人都經常會覺察到:希望常令人失望,防患於未然又是何等困難。當年輕人占據了這個世界,減弱了我們對這個時代的信任,我們正努力或希冀在回顧人生時找到快樂,卻信賴真正的事實和經驗。這也許就是老年人為什麽會絮絮叨叨的原因之一。
然而,這個災難充斥的世界,每一快樂的源泉都被災難汙染,每一個人的寧靜生活都受到幹擾。時光供給我們以足夠的事實讓我們能夠去集中我們的思想時,卻又混雜著如此紛紜的不幸,使我們不敢回憶,生怕不幸會闖入我們的心扉,我們躲避它們,宛如躲避窮追我們的敵人一樣。
人過中年,誰能不喝一杯憂傷的苦酒就能坐下來找到青年時期的歡樂呢!他也許能讓一些幸運的事件--歡樂的豪情,充滿貪心的樂事的歲月,熱情歡宴的夜晚--重新浮現;或者,如果他曾經在某種場合有過一些活動,熟悉一些艱難世事與命運的興衰變易,那麽當他回首在困難中得到過的堅定支撐,回首遭遇過帶有決定性的危險,回首巧妙地擊敗了對手時,他就能夠享受到這些較為高尚的樂趣。當伊裏亞斯(伊裏亞斯(Aeneas)是特洛亞一個國王裏阿姆(Priam)的女婿。特洛伊戰爭中,城被毀時,他背著他的父親和神像逃走,據說他帶著23隻船,其中沉沒了13隻,他幸而得救,後又經過了年艱辛,到達提伯(Tibes),與該地王子的女兒結婚,後來成為拉丁民族的國王。因他忠於使命,被稱為“忠誠的伊裏亞斯”。)和他的夥伴們登上一個不知名的荒涼國土時,伊裏亞斯懷著希望安慰夥伴們說,他們共同的災難等到遙遠的未來將會被從容地重新加以描述。當回憶這些不幸事件時,因為它們既不會再度發生,也不會因我們的錯誤而擴散,更不會譴責我們是懦夫或罪犯,那麽,我們就沒有什麽比這種回憶更令人滿足的了。
但是,這種歡快幾乎常因我們最喜歡回憶那些曾與我們共享快樂而已入土的人們的往事而減少。在人類曆史的進程中,幾年的時間就可以形成一種巨大的破壞--就會看見它攫走了同我們一起走進世界的那些人,我們和他們之間的一切快樂或厭倦的期望,都曾經引起過我們親切的回憶。從事企業的人,能夠列舉他的冒險和出門遠遊,但也不得不在某些聯係結束之後,對曾經為他的成功作出貢獻的那些人的名字歎息;在人類最愉快的時代度過了一生的人,曾經在他的記憶中儲存了各種妙語警句,而現在,他的活潑與愉快已經溘然飛逝、了無聲息;用辛勤來補充他享受缺乏的商賈邊嗟歎他的形單影孤,失去了他的老夥伴,因為他們曾經共同安排過如何消遣晚景;在默默無聞中經過深邃的鑽研而提高了聲譽的學者,也找不到因他的故友或夙敵而感到的得意,因為他們的任何讚揚或羞辱,都常會增加他的驕矜。
馬休爾到達幸福境地的必需品中,有一份並非是勤勞所得的,而隻是繼承來的財產。每種幸福,如果適時找到,就有必要使之完善;因為無論什麽幸福,在行將就木時得到,為時已晚,很難得到更多的歡樂。人類的幸福是常有其缺陷的。在不應該為我們自己所獲得的幸福中,一旦意外地獲得,我們也隻能得到一點裨益不大的身外之物,因為這種幸福,占有它或缺乏它,都無法比較出一個明顯的差異,因而我們不能從而得到對自己才能的信心,更不能使自尊心有所增強;當我們不能接受聖餐,因而也就不能享受幸福時,隻憑勇氣或科學、憑智慧或勤勞所能獲得的東西,最後也會必然到來。
因此,在生命的每一時期,我們都不得不向未來借幸福。在青年時期,我們沒有什麽經曆的事物會使我們快活,未來同樣有其局限性。在有限的範圍內,幻想不會翩然而至,我們的視線也難以向遠處擴展。我們的朋友與同伴的死亡,時時都叫我們想到我們即將離開這個世界;我們知道,生命快到盡頭,我們必須同以前被忘卻了的許多人一樣安睡墓中,而把我們的地位讓給別人;我們像從前那些人一樣,被大地表麵的希望或恐懼鞭策過後,消失在死神的陰影裏。
我們在物質生活之外,又延伸出希望,每一個人幾乎都對某些事物馳騁幻想,這些事物直到他改變了生活方式才會碰到。有些人把財產多和住宅大引為快事,為他們的家庭和榮譽預先準備好永存不朽的東西,或者竭力不使財富分散,因為積累財富已成為他們唯一的職守;另外那些十分文雅、高尚的人,則把精力專注在未來的名望上麵,專注在那些不抱成見的後代子孫的感激上麵。
靈魂完全係在財富與住宅上的那類人,無法明白他們本應對財富漠然置之,因而也就無法適宜地或認真地談論這些問題,可是,追逐聲名的人就可能對此作出反應,所以就有可能去考慮他們所期待的事物。
在遙遠的未來,能否被人記住也許是值得每一個明智之士考慮的問題,但這是得不到滿意的答案的。誠然,能名垂青史的,隻是少數人,大多數人對此其實也興趣索然。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麽餘地來堆放那麽多的名望。生命的職責是,在每種環境中,無論是短暫的快樂或痛苦,都不會超過一定的比例;而留給我們餘暇去做那種不會十分影響我們眼前幸福的期待。一個人有了虛名,而不準他人侵入他的地盤,他就隻能是那種一定要被拋入遺忘之塔裏的人。心靈的眼睛恰似肉體眼睛那樣,能看到新的目標,對那些眼皮底下的東西反而視而不見。
因此,聲名像一顆隕星,除了幾個卓越的和不可戰勝的名字之外,閃耀一下,就永遠消逝了。如果思想或時間沒有什麽改變,那我們的聲名也可能是隱匿無聞;一切具有我們這種思想或使我們的行為有所改變的人們,無時不匆匆地走人湮沒無聞的境地,正像一種最被人喜歡的新事物常為時尚所采納一樣。
所以,照亮晚年的任何舒適的光線並非來自塵世。隻有未來才是它的遠景;在疾病的痛苦中,在老耄的衰弱裏,隻有儲以待用的這種幸福(如果注意到這種幸福)才會支持我們。這些幸福,我們有信心去期待它,因為它來自一種偶然的力量,而且,隻有熱烈希望和真誠追求它的那些人才能得到這種力量。由此看來,每個心靈最終都應該棲息下來。希望是人類的主要福賜,並且,隻有希望才是合理的。可以肯定,希望絕不會欺騙我們。